沈晗霜的父亲曾说过,这样一来,旁人一看?便知道他身旁的人是他的妻子,还?会?觉得他们很是登对。
父母带着她一起埋酒那?日,沈晗霜的确穿着一身母亲为她做的鹅黄色裙子。而她的父母,也的确是穿着靛蓝色的衣衫。
可这些细节,作画的人怎会?知道?
这幅画,是出自祝隐洲之手吗?还?是别的什么人画的?
沈晗霜压下心底的疑惑,细细地看?着那?幅画。
她像是作为旁观者,又目睹了一遍当年父母带着自己埋酒时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原来过了这多年,她还?是记得很清楚。
此时沈晗霜本就正?置身于曾与?父母一起讨论过的树屋中,久远的温暖记忆又在眼前的画卷上重现,她不?自觉眼眶微红。
祝隐洲似乎……很知道该如何让她动容。
比起男女?情爱,家?人才?是她永远无法割舍的重中之重。
为免惹家?人难过,沈晗霜很少在爷爷和外祖母面前主动提起已经离世?的父母,但?她一日都不?曾忘记过他们。
沈晗霜沉浸在自己与?父母相处时的记忆中,连祝隐洲何时从小厨房过来了也没?发现。
直到看?见祝隐洲递到她眼前的锦帕,沈晗霜才?回过神来。
她接过锦帕,擦了擦不?知不?觉从眼眶中滑落的眼泪。
“饭菜做好了吗?”她轻声问,声音有些闷。
“嗯。”
祝隐洲并未多问什么,只是温声说:“担心你饿久了会?不?舒服,便没?做太多菜。”
“好,我们去吃饭吧。”沈晗霜放下手中的画卷,先一步往书房外走去。
见祝隐洲已经摆好了碗筷,沈晗霜便在桌边落座。
祝隐洲没?有准备什么珍馐美馔,都是简单的家?常菜,看?起来卖相不?错,闻着也很香。
等祝隐洲在她对面坐下后,沈晗霜便执起竹箸,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那?道肉酿豆腐。
祝隐洲一直看?着沈晗霜的反应,见看?不?出什么来,他忍不?住问道:“如何?”
听出他有些忐忑,沈晗霜很客观地说道:“你在厨艺上很有天分。”
祝隐洲正?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听见沈晗霜继续说:“若能少放一点盐就更好了。”
祝隐洲神色微滞,连忙自己尝了一口。
他心里猛地一沉,面色赧然,立即同沈晗霜说:“别吃这道菜了。”
肉酿豆腐是沈晗霜平日里喜欢吃的菜之一,祝隐洲之前试过很多次,味道都很好。或许因为今日是第一次正?式做给沈晗霜吃,他有些紧张,竟出了错。
原来事事拔尖的太子殿下也有不?完美的时候。
见祝隐洲无意识蹙着眉,像是遇上了什么莫大的难题,沈晗霜的话里不?自觉带了点笑意:“只是咸了一点,不?碍事。”
她又尝了尝另外几道菜,如实?道:“其它菜的味道都很好。”
看?得出来,祝隐洲应的确是特意学了一段时日。至于他为何要学厨艺,其中目的或许不?言自明。
见沈晗霜并未因为那?道他做得不?好的菜而不?悦,祝隐洲才?放心了些。
他一面替沈晗霜倒了半杯清甜不?醉人的果酒,一面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那?我下次再给你做?”
沈晗霜抬眸看?了祝隐洲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第65章 周二双更
许是因为分坐在这张并不大的木桌两侧, 此时祝隐洲眸中?夹杂着的期待与忐忑,沈晗霜看得太清楚。
她若说好,烛火映照下, 他眼底的光芒或许会更明亮几分,或许还会?多出几分轻浅的笑意。
她若说不好, 祝隐洲应会?先下意识蹙眉,再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个话题, 不强求此事。
但沈晗霜静了?一息, 没有回答祝隐洲的这个问?题, 转而问?他:“这果酒是从城里哪家酒楼买来的吗?”
味道很不错,她以前?好像没有买到过。
祝隐洲神色微顿,很快说道:“是从城郊一户农家买来?的。”
“之前?找他们买搭建树屋用得着的东西时,听?说那家的老人很会?酿酒。我尝了?尝, 觉得你或许会?喜欢这种?果酒,就买了?一些回来?。”
祝隐洲以前?并不知道沈晗霜会?喝酒,还是和离之后?,他才知道, 原来?沈晗霜不仅在酒上?有她自己的偏好,酒量还不错。
他停了?停,试着问?:“怎么样?还喝得惯吗?”
沈晗霜点了?点头,“挺好的。”
祝隐洲神色微松, 立时说道:“那过会?儿带些回去?”
“嗯。”这次沈晗霜没有拒绝。
祝隐洲微不可查地轻出了?一口气。
沈晗霜却捕捉到了?他的细微变化。
她静了?静, 还是决定和祝隐洲说:“你不必太小心翼翼。”
“我们……正常相处便好。”
“你不用时刻紧着弦,总是生怕做错了?什么, 或是担心会?不会?有哪里惹我不高兴了?。”沈晗霜这些话都不作?假, 是她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勉强自己,委屈自己, 所以若有什么地方我不喜欢,有什么东西我不想要,我会?同你直说的。”
“一日两日,你还可以这样时时警惕,但难道要一直如此吗?”
沈晗霜直直地望进祝隐洲眼底,温声道:“自如一些,平常一些,顺其自然吧。”
如今她和祝隐洲虽可以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单独吃饭,但他们的关系还并未更?进一步。今后?会?不会?更?进一步也还不一定,没人说得准。
若只是这样,祝隐洲便格外小心翼翼,心神一刻也无法放松,沈晗霜觉得他们应也不会?再有什么以后?。
如果一段关系不能让两个人都觉得舒适,要靠其中?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心神紧绷,不敢松懈分毫才能维持下去,一日两日可以如此,长久以后?呢?
勉强维持的表面和谐,总会?有分崩离析的时候。
无论是友情还是男女之情,在一段本应彼此平视的关系里,若有一个人长久仰视对方,将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那这样的关系或许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好”。
沈晗霜不愿意做仰视对方的那个,也不想居高临下地俯视对面的人。
她不需要祝隐洲的歉疚和小心翼翼。若他真的想要重造一个共同的以后?,仅靠这些,也无济于事。
祝隐洲认真地听?着沈晗霜说的这些话,把每一句都细细地记在了?心里,他正色道:“我记住了?。”
两人用过饭后?,祝隐洲坚持要自己收拾碗筷,不让沈晗霜碰。沈晗霜便坐在小厨房的窗边,吹着山里的晚风,赏高悬在夜幕之上?的月亮。
山里的夜晚实在太安静,让人也不自觉地变得慵懒了?许多,什么事情都不愿细想。
沈晗霜托着下巴出神了?片刻,听?着身后?细微的水声,她缓缓回身,看向不远处那道颀长的身影。
明明是在清洗碗筷,祝隐洲的神情却正经认真得像是在处理朝堂上?事关重大的政务一般。
无论做什么事时,他总是专注的,投入的,像是什么都无法让他分心。
沈晗霜正这样想着,便听?见祝隐洲温声说道:“山里的风有些凉,卧房有披风,要用吗?”
沈晗霜摇了?摇头。
见祝隐洲仍垂首做着手上?的事,应看不见她这边,沈晗霜重新说道:“不用,我不冷。”
话音落下,沈晗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不再看他。
祝隐洲轻轻点了?点头。
只有祝隐洲自己知道,他几乎快要按捺不住自己混乱的心跳——
因为他方才感觉到,有那么几息,坐在窗边吹风的那人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虽然那眼神中?并没有任何他所期待的情愫,但沈晗霜的眼神,终于开始重新落在他身上?了?。
收拾好碗筷后?,祝隐洲熄灭了?树屋中?的烛火,带着沈晗霜从树屋上?下来?了?。
从搭建这间?树屋起,祝隐洲便从不让任何人进入。这个地方的意义特殊,他愿意事事亲力亲为,不愿让第三个人踏入。
沈晗霜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间?已经被夜色和古树合力掩藏的树屋。
若是在树屋中?睡一晚,与山野清风和皎洁明月为伴,感觉应也会?很不错。
但沈晗霜虽知道自己不会?与祝隐洲发生什么,却不能夜不归宿,让家里人为自己担心。
她提着灯笼,跟着祝隐洲一起往山下走去。
祝隐洲没忘带上?几壶方才沈晗霜觉得不错的果酒。
夜色浓重,虽然仍然看不太清四周的景致,但已经走过一回,沈晗霜心里少了?许多陌生感。
在下山的路上?,祝隐洲知道沈晗霜在意江家那桩案子?,便主动与她说起:“明日,官府便会?把江家命案的所有内情对外公?开。”
“爷爷与我说起过此事,”沈晗霜想到了?别?的什么,问?祝隐洲,“还会?为高伯母和王伯母立碑,对吗?”
沈晗霜记得,爷爷曾说,祝隐洲向皇帝请了?旨,要为她们立碑,褒奖她们的坚韧品性与彼此扶持之情
祝隐洲“嗯”了?一声,温声道:“高苑瑚和王彤锦的经历助推了?朝中?变法一事,该有人记得她们的姓名。”
闻言,在他身后?的沈晗霜脚步微顿,随即才重新跟了?上?去。
原来?,祝隐洲也记得她们的姓名。
他不只是来?洛阳查江家的案子?,也不只是利用了?这桩案子?助推朝中?变法一事从构想落到实处。
除了?朝中?大事之外,除了?站在高处的那些官员之外,他还能看见并记住那两位常被关注这桩命案的人称作?“高氏”与“王氏”的女子?,想要为她们立碑,让世上?更?多的人知道她们的姓名与生平。
知道高苑瑚和王彤锦是陈旧律法与夫权碾压下的牺牲品,也知道,是她们的血与泪,提前?浇灌出了?朝中?变革新法的花朵。
祝隐洲是个很好的太子?。
应也如爷爷所说,今后?,他会?是一位明君。
沈晗霜默默想道。
须臾之后?,沈晗霜和祝隐洲说起,自己打算后?日回青云寺。
她明天早上?会?陪爷爷一起去父母的衣冠冢前?看一看,下午会?和表哥、表妹一起去山上?选枫叶回来?做叶签。后?日,爷爷便也要回长安了?。
皇后?仍是皇后?,仍在洛阳,便仍是一个隐患。
若沈晗霜一直拖着不回青云寺,或许皇后?会?将手伸到明府来?。只是避着,解决不了?问?题。
祝隐洲知道沈晗霜的顾虑,与她说起了?自己近来?在做的事情:“我的人在追查那队劫杀官眷的‘山匪’时,找到了?一些皇后?通敌的证据。”
“只要能顺利将那个重要的人证押回长安,就可以定下皇后?的通敌之罪了?。”
沈晗霜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若得知皇后?通敌,祝寻他……”
“祝寻在调查陈兰霜房里的那具尸体?时,皇后?有意误导,将他引回了?长安。”
沈晗霜眉梢轻蹙:“是皇后?察觉了?什么?”
“那具尸体?身上?有北达国?暗探的特殊刺青,经药水处理后?才显现出来?。皇后?应是担心祝寻会?查到她自己身上?。”
得知此事,沈晗霜竟不算意外。
那晚的刺客本和陈相有关,若陈相和皇后?之间?当真有关联,皇后?会?因此而故意误导祝寻的查案方向,将祝寻从洛阳引回长安一事便说得通了?。
祝寻自幼便被保护得很好,没有面临过这么大的事。他一直心思赤诚,格外信任家人,尽己所能地对家人好,还把沈晗霜也包含在内。
若知道他的母亲不仅与陈相勾结,还与北达国?暗中?来?往,他应会?很失望。
此事之后?,不知祝寻该如何面对这些。
沈晗霜在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
“在她回长安之前?,应就会?了?结这些事?”沈晗霜踩过一层柔软的落叶,轻声问?道。
皇后?已不只是对女眷下毒,她身上?还有勾结权臣、通敌这两件事。有关朝政,这已经不在沈晗霜的能力范围内了?。
眼下沈晗霜的爷爷、林远晖的父亲镇西将军还有祝隐洲都已经知道皇后?做下的这些事,应很快便会?将此摆上?朝堂。
但沈晗霜猜测,若要让陈相有心挽回却鞭长莫及,让皇后?没有还手之力,祝隐洲应会?在洛阳时便让皇后?坐实她自己身上?的罪名。
祝隐洲没有隐瞒自己的计划,如实道:“她会?活着回长安受审,但不会?是以皇后?的身份。”
“她被逼急之后?或许会?做困兽之斗,我担心她会?伤及你。”
祝隐洲建议道:“你可以先不回青云寺,就留在明府里。”
沈晗霜问?他:“皇后?知道你已经查到她,并且就快能将她定罪了?吗?”
“还没有,”祝隐洲掰断一根横穿出来?的枝桠,以免它伤及他身后?的沈晗霜,才继续道,“我的人做得很隐蔽,应还能瞒几日。”
“几日之后?,她和陈相便该得知自己的人已经联系不上?被我们生擒的那人了?。”
而那时,祝隐洲的手下应已经将人证送回了?长安,将祝隐洲写好的折子?递到了?皇上?面前?。
沈晗霜明白,到那时,皇后?就再也不能威胁到明家或沈家了?。
“那我便不能就这么硬拖着不回青云寺,”沈晗霜看得很清楚,“若我明着忤逆她的意思,她或许会?起疑,猜测我是没有顾虑了?才会?如此。”
“我回青云寺,在这几日里稳住她,以免她提前?察觉什么,横生变数。”
祝隐洲沉默下来?。
他知道沈晗霜说得没错,但他不愿意让沈晗霜以身涉险。
皇后?的确一直以来?都对沈晗霜很好,将她对没能出生的那个女儿的感情投在了?沈晗霜身上?。但没人能知道,若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她是否会?对沈晗霜做些什么。
见祝隐洲只字不言,沈晗霜猜到了?什么,却并未改主意,只是说:“皇后?仍能对明家造成威胁,我不能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若此事用不上?她,沈晗霜自然不会?去帮倒忙。
可若她明明可以,也明明应该做些什么,却只知自保,坐等祝隐洲和林将军他们冒着更?大的风险去扳倒皇后?,沈晗霜无法心安。
祝隐洲知道自己劝不住她,便也不再多言。
沈晗霜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他会?好好护她周全?。
两人从山林中?出来?,重新走到马车旁。
沈晗霜先一步上?了?马车,祝隐洲便像来?时一样驾着马车往城里去。
即便再舍不得结束与沈晗霜的独处,祝隐洲也并未有意拖延。
将马车停在明府门前?后?,因着天黑,祝隐洲掀开帷帘,想扶沈晗霜下马车。
沈晗霜顿了?顿,这次没再避开,隔着衣服轻轻伸手搭了?搭他的小臂,下了?车。
“多谢你送我回来?。”沈晗霜背对着明府大门,对祝隐洲说道。
祝隐洲摇了?摇头,温声道:“该我谢你。”
谢沈晗霜愿意随他去看那间?树屋,愿意陪他一起用饭、说话。
终于愿意,与他独处。
许是因为心照不宣,沈晗霜并未追问?什么,她与祝隐洲道别?之后?便转身往明府的大门走去。
看着沈晗霜走进府门,身影消失在沉静的夜色中?,祝隐洲十分少见地不禁有些懊丧。
沈晗霜不让他靠近时,祝隐洲会?忍不住不安惶惑。
如今她愿意随他去那间?树屋,愿意与他有除了?公?事之外的来?往了?,祝隐洲却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笨拙驽钝。
约沈晗霜见面之前?,他虽做了?许多准备,却仍然不能得心应手地讨她欢心,让她开怀。似乎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有些粗疏拙劣,迟钝愚笨。
他还是,做得不够。
不够多,也不够好。
沈晗霜回明溪院时,春叶还在等她。
甫一看见沈晗霜,春叶便连忙迎了?上?来?。
围着她转了?好几圈,确认她浑身上?下都好好的,神色间?也并无任何不悦之后?,春叶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姑娘回来?了?就好。”春叶笑着说。
沈晗霜心里忍不住觉得动容,她柔声问?道:“我出去时不是说不必等我吗?”
春叶自然而然地说:“姑娘是说让老夫人和相爷他们不用等你用饭,我自然要等姑娘回来?的。”
“难道姑娘还没回来?,我倒先去睡了??”
沈晗霜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春叶连忙推着她往屋里走,语气轻快道:“我今日帮姑娘准备了?一些新的花瓣,姑娘沐浴之后?便早些休息吧。明日不是还得和相爷一起去祭扫吗?”
“我沐浴完就睡了?,你这会?儿便去歇着吧,不用等我了?。”沈晗霜叮嘱道。
“好。”
知道姑娘睡前?喜欢自己待着,春叶便也不跟过去打扰。
明溪院外,在沈晗霜看不见的角落,同样一直没有睡去的明述柏也知道,沈晗霜与祝隐洲共处到此时才回家。
他方才看见,是祝隐洲将沈晗霜送了?回来?。在府门外时,两人还说了?几句什么。且看神情,他们今日应没有什么矛盾。
他们相处得……应该还不错。
明述柏眼眸微垂,独自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
而在明府中?的另外两处,沈相和明老夫人也都得了?消息,知道沈晗霜已经回来?了?。
明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正帮她放下床帐,见老夫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忍不住问?道:“老夫人不担心姑娘会?和那位……重归于好吗?”
明老夫人摇了?摇头,温声道:“晗霜是个有主意的,只要她自己想好了?,无论她想做什么都行。”
且看样子?,明老夫人猜得出来?,晗霜应是今日才愿意与太子?有这样的来?往,两人成不成还是另一回事。八字还没有一撇,明老夫人打算先静观其变。
而沈相得知孙女回来?时眉眼间?并无郁色,他也垂眸静静思忖了?几息。
下棋时他说的那些话,是说给沈晗霜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沈相已经老了?,他惟愿自己正当好年华的孙女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无论是什么。
明溪院中?。
沈晗霜已经沐浴完,擦干了?头发。
直到躺在床榻上?,睡意逐渐袭来?时,沈晗霜都还在回想那座树屋和那幅画着她与父母相处时的场景的画卷。
迷迷糊糊睡去后?,沈晗霜竟难得梦见了?父母。
沈晗霜看着父母在家门口挥手与小小个的她和外祖母、舅舅告别?,然后?便分别?骑上?马,带着人往城外去了?。
她还记得,那次离家之前?,父母曾答应自己,会?为她带西南才有的甜果回来?。
但在梦里,没过多久,沈晗霜便看见有两名身穿素服的家丁匆忙赶回明府,报丧。
梦里那个才五岁的沈晗霜躲在屋子?里哭时,梦外陷在回忆与沉睡中?的沈晗霜也无声地流着泪。
清澈微凉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过,随即深深地陷入枕间?。
梦里梦外,无论是哪一个沈晗霜,都很想念他们。
翌日清晨。
醒来?后?沈晗霜仍在回想昨晚的梦,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感觉眼睛有些不舒服,沈晗霜便知道,自己昨晚应是做着梦哭过了?。
见春叶进了?屋,她先语气如常地说道:“我昨晚睡得不太好,眼睛应该有些肿,你看看,需要敷一下吗?”
她先一步开了?口,春叶果然没有猜测沈晗霜是不是哭过,连忙说:“是有些肿,我去弄些藏冰过来?,姑娘稍等一会?儿。”
“好。”沈晗霜温声应下。
等春叶走出屋子?,她才轻出了?一口气,起身更?衣、梳洗。
好在,春叶仔细帮她敷过之后?,沈晗霜的眼睛便看不出什么不对了?。不然她顶着这样一双眼睛去见爷爷和外祖母,恐怕瞒不过去。
她不想让他们为自己担心。
等陪外祖母用过朝食后?,沈晗霜便和爷爷一起乘上?马车,往城外去了?。
爷爷已经提前?去买好了?醉明月和香烛纸钱等东西,沈晗霜便细细与爷爷说着今年父母的忌辰时,她和家里人去祭扫时的事情。
沈相一直认真地听?着,不时问?起几句。
他知道儿子?与儿媳当年被洪水带走,尸骨无存,在洛阳城外的山上?只有他们的衣冠冢。
这是两家人的遗憾。
明白儿子?喜欢洛阳,也愿意与儿媳合葬,是以沈相并未坚持将他们的衣冠冢建在沈家的墓地。这么多年来?,沈相从未来?见过儿子?与儿媳的衣冠冢。
他没脸来?。
当年儿子?想辞官,想和儿媳一起四处闯荡经商,他本不该干涉。
可那时,沈相实在舍不得自己天资最优秀的儿子?自断仕途。父子?俩谁都说服不了?谁,大吵一架后?不欢而散,多年都不曾再见面。
当初若是没有那场争吵,那个时节儿子?与儿媳应会?回长安,不会?去西南,他们便也不会?遭遇那场洪水。
他曾因为坚持自己的抱负,辜负了?那个总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姑娘。
而十几年前?,因为他不愿看着儿子?断送仕途,而让父子?离心,导致了?后?来?的一切。
回首人生几十年,他的远大志向让他获得了?许多,也为国?为民带来?了?很多改变,却也好似总在让他失去。
沈晗霜看出爷爷的情绪有些低沉,她柔声劝慰道:“爷爷,我爹爹和娘亲的离开,是天灾,错不在任何人,您别?自责。”
“他们应想看见我们都过得好。”
沈相颔了?颔首,却喉间?发涩,说不出什么话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他一生的痛。
可他的孙女也因为当年的事情失去了?双亲。他是长辈,却还要孙女来?开解自己。
若是儿子?和儿媳看见了?,恐怕更?不会?原谅他。
思及此,沈相还是打起精神,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沈晗霜的父母已经不在她身边了?,有些事,他该为她多考虑一些。
沈相明日便该回长安了?,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确认。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昨日,你与太子?见过面了??”
沈晗霜本也不打算瞒着家里人,便点了?点头。
“那……你是如何想的?打算与他重新结为夫妻吗?”
沈相看得出太子?的确是想重新求娶沈晗霜,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自然是孙女的态度。
沈晗霜思忖了?须臾,如实说道:“我不知道今后?会?如何,但现在,我还没有这个念头。”
经过昨日,沈晗霜已经知道,祝隐洲会?因为那份对她的心意有冲动和不理智的时候。
但沈晗霜对他,还没有这样的心意。
“我与他说了?,谁都别?强求什么,一切顺其自然便是。”
沈相温声道:“这样也好。”
“你由着自己的心意来?便是,至于其他的事,爷爷会?为你安排好。”
下了马车后, 沈晗霜和爷爷一起上山。
走到她曾来过无?数次的衣冠冢前时,两人便发现?坟茔周围应刚被人好好修整过,没有任何杂草和灰败的痕迹。墓前也已经放有一些祭拜用的酒食果品了。
最显眼的, 便是沈晗霜的父亲和母亲还在时都很喜欢的酒,醉明?月。
今日沈相自然也给儿子和儿媳带了几坛醉明月来。见墓前已经摆有这些东西, 沈相温声问沈晗霜:“你最近来祭拜过你的父母吗?”
沈晗霜摇了摇头。
原本按习惯,只要在洛阳时, 沈晗霜每月逢五的日子都会来看看父母, 与他们说说自己和家人的近况。
但这段时日因为秋祈和皇后, 沈晗霜先是住在行宫,后又搬去了青云寺,借着给外祖母探病的名义才能回?府看看。是以沈晗霜近日不曾来看过父母。
但看样子,她没有来的时候, 有别的人来过了。
从那些还新鲜的果品来看,应就是这一两日。
若是家里人来过,应会与沈晗霜提起。但她不记得有这回?事。
以前也有过几次,沈晗霜在逢五的日子来这里时, 曾发现?有除了她之外的人来过的痕迹。
沈晗霜心底一直隐隐有个猜测。
沈相想起祝隐洲不仅写了信,还曾当?面?郑重地与他表明?过对沈晗霜的心意,他也多少猜到了些什么。
沈相将带来的东西摆在衣冠冢前,意有所指道:“他倒是有心了。”
沈晗霜默不作声地与爷爷一起点?燃香烛和纸钱。
今日主要是带爷爷来看看她的父母, 是以沈晗霜并?未像以前那样絮絮叨叨地在父母的墓前说着自己的事情, 而是安静地陪在爷爷身边。
她知道,站在以前不曾来过的衣冠冢前时, 爷爷或许有千言万语想说, 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若离开?的人当?真在天有灵,或许仍在尘世间的人不必将心里话宣之于?口?, 思念的声音也能传到他们那里。
沈晗霜陪爷爷在墓前待了许久。
沈相一直沉默地看着墓碑上那两个年轻的名字。
末了,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微哑地说:“回?去吧。”
“好?。”
沈晗霜并?未多问什么,和爷爷一起往山下走去。
走在山路上时,沈相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儿子与儿媳的衣冠冢。
他不知何时才会再来这里了。
明?日沈相便会启程赶回?长安,之后就该全力推进变革律法一事,很难再抽出空来洛阳。
而且他已经老了,也不一定还能活多久,还能来几回?。
沈相定了定神,不再沉湎于?自己的情绪中?,与沈晗霜一起继续往山下走去。
在回?府的马车上,沈相与沈晗霜说了许多近来朝中?发生的事情。
涉及到机密的内容,沈相自然不会轻易提起。但可以说的,无?论?是律法变革的进程,还是边关形势的变化,沈相都细细分析,说给沈晗霜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