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春叶没有再拦。
看见皇后顺利地进?了沈晗霜住的屋子?,祝隐洲微垂着眼眸,神色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后来之前,春叶刚喂沈晗霜喝下一碗汤药,沈晗霜这会儿还醒着。
只是旁人一眼便能看出来,沈晗霜这会儿应很不舒服。她面上仍泛着不正常的红色,鬓边的头?发也被?汗濡湿了。
皇后心里?一紧,连忙走近了些,语气焦急地问道:“我?才刚转好?,怎么你忽然也病了?可是在为我?侍疾时被?过了病气?”
似是没想到皇后会过来,沈晗霜艰难地撑着身子?想起?身为皇后行礼,却实在有些无力。
皇后轻轻将她按回枕上,温声道:“好?好?歇着,那些虚礼不重要。”
“多谢娘娘。”沈晗霜原本柔婉的声音变得有些粗糙,像是裹着砂砾。
“怎么病得这样重?”皇后皱着眉问道。
沈晗霜哑着声音解释:“许是昨晚回来时见了风,着凉了。”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喝了太医熬的药后高热已经退了,娘娘不必为民女担心。”
皇后忧虑道:“你这孩子?,我?就说该让你带件披风的。也怪我?,你从我?那儿走的时候,没有坚持让你带着那件披风。”
“是民女高估了自己的身子?。”沈晗霜似是也有些后悔道。
见她又一次瞥了一眼门边的位置,皇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问道:“既然想见他?,又为何让人将他?拦在外面?”
沈晗霜沉默了须臾,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皇后便继续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插手。万事?随着你自己的心意便好?。”
沈晗霜的神情有些落寞,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状,皇后心底却觉得满意极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沈晗霜就该像现在这样拎得清才对,不该重蹈覆辙。
明家?那个老婆子?也是蠢的,竟还想着要为沈晗霜择婿。无论再嫁给哪个男子?,分明都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
等在洛阳的事?情完了,皇后便打算找个法子?将沈晗霜接去长?安,让沈晗霜住在宫里?,将她护在自己身边。
这才是最?好?的。
看见沈晗霜虚弱疲惫的病容,皇后心疼不已,又忍不住有些生气。
即便是为了明姝雪,她也不该让自己真的病这么一场,分明装一装就够了。她又怎么会不顺着她的意?
但如?今已经这样了,皇后便也不再刻意提起?为明姝雪赐婚一事?,免得再让沈晗霜病中忧心。
不过与沈晗霜说了会儿话后,皇后还是状似无意地提起?:“先是那三名贵女,你外祖母,再是我?和你,这次来洛阳秋祈,生病的人倒是一个接着一个。”
皇后眼含温柔的关切,握着沈晗霜的手,笑着问道:“你说巧不巧?”
沈晗霜自然知道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为何会巧成这样。
或许皇后?已经有所猜测和警惕, 但她应还不知道沈晗霜到底得知了多少,所以才会忽然这样来试探沈晗霜。
沈晗霜便也顺势做出了几分犹豫和不安,轻声道:“秋时?寒凉, 还是?得仔细着身子。”
皇后似是并未怀疑什么,她微微颔了颔首, 提醒道:“尤其是?你。”
“你这一病,不仅是?我, 你外?祖母和爷爷, 还有你妹妹和那几个?兄长, 也都会担心的。”
沈晗霜柔声应下:“民女记下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皇宫中正掀起?一阵无?声的风雨。
皇帝已经见到了与皇后?通敌一事有关的人证与物证,也已经看过祝隐洲写好的折子。
在其位谋其职, 皇帝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但他久久未能从自己得到的这则消息中回过神来。
皇帝承认,他闲时?总会回忆起?自己与发?妻朝夕相处的那几年,常常不由自主地怀念早逝的发?妻,却很少会想起?自己与皇后?是?如何走到一起?, 结为夫妻的。
如今回看来时?路,皇帝记起?,当年的她与他,其实都身不由己。
发?妻被自己的父亲毒杀后?, 他曾立誓不会再续娶, 一生只?会有这一个?妻子。他想将自己和发?妻的儿子好好抚养长大,让她也能安心。
但先帝不愿意。
在先帝看来, 他一日不续娶, 便意味着他将女人看得比父子亲情更重,是?为不孝, 是?践踏了皇家的脸面。
皇后?当年本是?他部下的未婚妻子。上战场前,那个?青年满脸喜色,说这一仗赢了之后?,他便要回家娶妻。但他战死沙场,被北达国一名副将所杀。
皇帝那时?还是?平南王,将部下的尸身送回家中时?,他见到了那个?被部下偶然救下后?安顿在家中的姑娘。
他不便多留,给她准备了足够安身立命的银钱后?便想离开,却不知,早有人在他们的茶水中动?了手脚。
翌日清晨醒来时?,他与她同处一榻,她正抱膝蜷在一旁,无?声流泪。
他命人仔细调查过,那一日,先帝的手下曾潜入她家中。
发?妻离世后?,他执着地不愿再娶,先帝便要让他与部下生前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同床共枕。
明知是?先帝的算计,可他还是?明媒正娶,将她带回了平南王府。
因她是?无?辜的。
他知道她怕自己,他也无?心行夫妻敦伦之事,是?以成婚后?,他们并未亲密过。
他日日忙于公务,她在家中尽心操持府务,照顾祝隐洲的生活起?居。而在感情上,他怀念着发?妻,她也怀念着战死沙场的未婚夫。他本以为他们会就这样生活下去。
可不曾想,成婚前他们被先帝算计的那一晚,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那是?一个?女儿。
但没能顺利出?生。
她说是?祝隐洲无?意中推了她一把?,但她不想让那孩子心里留下疙瘩,求他不要追究此事。
他知道那时?的祝隐洲很排斥旁人的接近,是?以他也不想查,不愿查,只?命人将事情压了下来。
失去孩子的事情让她受了很大的打击,她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了回来,却也长期缠绵病榻,调养了许久才见好。
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模样,但他明白,那个?没能出?生的女儿成了她的心结。
几年后?的一个?夜晚,她忽然求他再给她一个?孩子,让她在这世上能有一点牵挂,让她能有活下去的指望。
他已经背叛过发?妻一次,不愿再有第二回 。
但他知道,因为没有子嗣,她在外?面受过不少议论与委屈。她虽是?祝隐洲的继母,但到底还是?不同。看着她的眼泪与哀求,他同意了。
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彻底背叛了发?妻。
是?在那一回,他们有了祝寻。
他感觉得到,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子,她也不愿意与他亲密。
所以在那一回之后?,他们心照不宣地都不再提起?,一直相敬如宾地共同生活着。无?人知晓,夫妻十几年,他们其实只?有过那两回。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她和自己一样,都仍然思念着当年陪在自己身侧的那个?人。
先帝对他的算计牵连了她的一生,所以他多年来一直对她心存愧疚。
却从未想过,她与北达国之间有关联。
如今祝隐洲已经查到了她通敌的人证与物证,皇帝再回过头去看,才惊觉,早在多年前,从他的部下偶然救下她开始,她便应是?带着阴谋出?现的。
若他的部下没有战死沙场,她应会是?埋在那人身边的一枚棋子。而后?来他与她结为夫妻,或许不仅是?先帝的算计,她和她背后?的势力?应也曾在其中推波助澜。
她耐心隐藏与蛰伏,用十几年的时?光编织成一张网,最终网住了皇后?之位,成了一国之母。
也撕烂了这个?表面和睦的家。
通敌是?死罪,这毋庸置疑。
可他和她之间,还有一个?儿子。
长子已经因为当年先帝所做的事而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无?法与人交心。他多年来都无?法弥补。
难道他要下令杀了次子的母亲,再亲手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也逼到那一步吗。
皇帝整夜未眠。
江既白正在书?桌边静坐,细细梳理自己的思绪。
因着养伤的名义,江既白已有一段时?日不曾上朝了。但他今日得了祝隐洲和沈相提前命人送回来的消息,准备在明日的朝堂上揭破皇后?有通敌之嫌一事。
祝隐洲应是?想让皇后?被废、被判死罪,但又不放心他的父皇,不想让龙椅上那人包庇他的妻子。
在此事上,江既白和祝隐洲不谋而合。
皇后?表面待沈晗霜好,人人都以为她是?真心疼爱沈晗霜。但她私底下却做出?这些事来,甚至不惜对沈晗霜敬重的长辈下毒,江既白不会让她有机会从此次的罪名中挣脱。
他不会让沈晗霜身边留着这么大的隐患。
至于祝隐洲请旨为他的两位母亲立碑正名一事……
江既白也不会忘。
洛阳城外?,青云寺中。
祝隐洲知道,若是?顺利,那些皇后?的罪证应该都已经送到了父皇面前。只?需等一道旨意传来洛阳,皇后?便不再是?皇后?,无?法再威胁沈晗霜和她在意的人。
若等不来那道旨意……
若等不来那道旨意,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沈晗霜身边的隐患,让她不必再应付任何虚伪的人。
祝隐洲一贯冷淡的眼底划过一抹狠厉。
明府得了消息,知道沈晗霜病倒,人人都放心不下。明老夫人更是?忧心不已。
但担心皇后?会再对明老夫人下手,明怀庭和明述柏都不同意让她再来青云寺。
青云寺中住着一众官员家眷,明怀庭和明述柏不便去,是?以只?明姝雪一人来看沈晗霜。
沈晗霜知道家里人肯定担心,所以明姝雪来看自己时?,她虽未明说什么,却暗中握了握明姝雪的手腕,朝她递了一个?略有深意的眼神。
明姝雪面上仍是?担忧的神色,但得知是?姐姐自己的计划,不是?皇后?又动?了什么手脚,明姝雪暗自放心了不少。
为免让皇后?起?疑,明姝雪一连两日都从明府赶去青云寺看沈晗霜,还是?那副忧虑不已的模样。
而这两日,明姝雪都看见皇后?在亲自照顾沈晗霜,像是?唯恐她这场病会难愈。
明姝雪知道皇后?的温柔表象下是?怎样的一副蛇蝎心肠,她并不会再被皇后?的温善作态迷惑心神。
倒是?有另一人更让明姝雪觉得意外?。
这两日她去青云寺看姐姐时?,都看见太?子正沉默地立于院外?,目光一瞬不错地凝着姐姐所住寮房的那扇门。
不仅是?明姝雪,青云寺中的人都知道,自沈晗霜病倒的那日起?,太?子便想进去看看她,却一直被拦在院外?,无?法靠近。
太?子并未因此便转身离开,反而一直等在原地。
天不亮就过去,夜里沈晗霜屋内灭了灯后?都还久久不愿离开,从早等到晚,像是?不知疲惫,也不觉得失了脸面。
旁人都觉得讶然。
原本沈晗霜同新太?子祝隐洲和离,不少人都觉得她是?棋差一着,错失了近在眼前的太?子妃之位。
可后?来看太?子多次去明府求见却被拦在外?面,很多人都猜测,太?子应并未对沈晗霜死心,反倒是?沈晗霜无?意与他重修旧好。
前几日听闻太?子的手下从明府将沈晗霜接出?了城,两人的关系应是?终于有所缓和了。
但如今太?子却又被拦在院外?,连沈晗霜的面都见不到。
不少人嘴上不敢妄加议论,心底却暗自猜测道,要么沈晗霜是?当真主意已定,只?想拒绝太?子,要么便是?她耍惯了欲擒故纵的把?戏,尝到了甜头,才一次次玩弄太?子的心意。
可太?子和沈晗霜似乎都并不在意旁人会如何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原本疏离自持,似是?不会被任何人或事搅扰心神的那个?人继续固执地在外?面苦守,就等屋里的人能允他去看她一眼。
原本温婉柔和,似是?能包容一切的那个?人则继续狠心地不许他踏进自己住的院子,将拒绝和排斥的态度摆上了明面。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僵持着。
皇后?很是?满意现状。
她劝了两回,见沈晗霜十分坚持,就是?不愿让祝隐洲来看自己,皇后?便也不再提此事,由着祝隐洲连日等在外?面。
见沈晗霜的神色已经逐渐不似病倒当日那样恍惚与落寞,像是?已经想通了,皇后?更是?欣慰不已。
她的女儿就该和她一样,不受情爱牵绊,割断这些无?用的束缚和累赘。
皇后?既不放心沈晗霜的身子,也不愿再被祝隐洲找到机会让沈晗霜心软,是?以她每日都会去陪沈晗霜许久。
而皇后?不知道的是?,她这样的严防死守,其实正合了沈晗霜的意。
她本就是?为了稳住皇后?,才不惜对她用了这么明显的苦肉计。见皇后?的确没再提要为明姝雪赐婚一事,沈晗霜放心了许多。
只?要皇帝的旨意过来,她就可以彻底摆脱皇后?这种扭曲而极端的关注与在意了。
沈晗霜暗自期待着。
沈晗霜从小?到大接受过很多来自家人的真诚而纯粹的爱,实在不想让皇后?一直将她对她那个?女儿的偏执感情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也不需要。
夜里,沈晗霜临睡前听见有人轻轻叩响窗棂。
那日沈晗霜自己做了决定,没来得及与祝隐洲商量。而为了让皇后?相信她,这几日沈晗霜都让春叶将祝隐洲拦在了院外?,他们也一直没有见面。不知祝隐洲能否猜到她的用意。
是?以沈晗霜披上外?衣走到窗边,一面打开窗户一面压低声音问?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待看清今晚出?现在窗外?的人时?,沈晗霜心神微顿,不由得怔了怔。
是?林远晖。
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她竟下意识便以为会是?那个?人。
她?抬眸看向林远晖, 重新正色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自从林远晖生辰那日,她?与他将?话说透后,林远晖便?没有再私下里单独来见过沈晗霜了。
上次外祖母的寿辰时, 林远晖去了明府,也?是为了见沈晗霜的爷爷, 同他商议皇后和陈相通敌一事。
林远晖摇了摇头,温声道:“并?未出什么事, 只是听闻你病了, 过来看看你。”
虽然方才沈晗霜的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 但林远晖没有遗漏她?眉眼间?那一瞬即逝的微怔和意外。
这是林远晖头一回来这里见沈晗霜,可她?方才开窗时还未看见他便?问“你今日怎么来了”。
沈晗霜以为今晚来的是别?人。
会是谁?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但林远晖没有继续往下想。
他不愿,也?不敢。
“你病了这一场, 我?本该早些来看你。但皇后娘娘日日陪着你,我?不便?过来,只好另辟蹊径了。”
林远晖解释自己今晚的来意。
见林远晖手里拿着什么,沈晗霜问道:“是给我?带了间?道糖荔枝吗?”
她?能猜到, 林远晖并?不意外。
他将?手里那份用油纸包着的间?道糖荔枝递过窗给她?,笑着提起:“以前你生病时不愿意喝药,不是总要?用间?道糖荔枝佐药才行?”
沈晗霜接过林远晖递给自己的东西,垂眸笑了笑。
间?道糖荔枝便?是不同颜色的荔枝蜜饯, 以前她?的确喜欢在喝药之后用间?道糖荔枝去一去那阵苦药味。
儿时看着碗里黑乎乎的汤药便?忍不住悄悄觉得怕, 但慢慢长大后,喝药似乎也?不再是什么难事。她?其实已经很久不曾用间?道糖荔枝佐药了。
但这会儿看着它, 沈晗霜想起了一些儿时的趣事, 还是语气?轻松地同林远晖说道:“有劳你跑这一趟了。”
见她?的气?色还不错,应是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远晖放心了许多。
“太医可曾说过,你这次生病,还需多久才能好全??”
沈晗霜:“太医说明日和后日的药喝完应就?差不多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但我?今天下午就?觉得自己已经好了,这会儿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只是为了稳住皇后,沈晗霜才仍说自己有些头疼。
林远晖是将?军,军营中事务繁忙,沈晗霜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分心。
林远晖颔了颔首,温声道:“痊愈了便?好,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得听太医的,把药喝完才行,免得反复。”
“好。”沈晗霜认真应下。
她?本就?是为了用自己的病情拖住皇后,让皇后无暇顾及别?的事,是以沈晗霜还是会继续喝药,做出养病的样子来。
但为了防备皇后在药里下毒,沈晗霜每次喝了太医熬的药后便?会偷偷服下一粒之前祝隐洲给她?的解毒丸。
见她?好好的,林远晖悬了几日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他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却?更舍不得让沈晗霜深夜不眠,站在窗口迎风的位置和自己说话。
是以林远晖又嘱咐了几句后便?同沈晗霜说道:“你早些歇息,若有什么事要?寻我?,可以让在青云寺中巡逻的士兵来给我?传话。”
自从青云寺里出现那具刺客的尸体后,原本守在青云寺外的士兵便?开始在寺内巡逻。
为了让沈晗霜安稳无虞,也?为了知?道沈晗霜这边的情况,林远晖特意安排了自己的人来巡逻。
沈晗霜点了点头,也?同他说道:“你也?早些回去歇息。我?这边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
“好。”
林远晖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拳,又有些无力?地松开了。
他想问沈晗霜本以为今晚来的人是谁,却?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没有可以问出这个问题的身?份与资格。
这几日祝隐洲一直等在外面,想来看看病中的沈晗霜。但沈晗霜一直让自己的侍女拦着不让他进来。
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僵持了下来,可从方才沈晗霜开窗时的语气?来看,她?其实并?不排斥见祝隐洲。
他们?之间?,或许不仅并?未闹僵,还有着什么旁人都不知?道的共同打算和默契。
林远晖神色晦暗,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沈晗霜关上窗,回到屋内,将?那包间?道糖荔枝收了起来。
皇后每日都会来沈晗霜这里,不能让她?看见这样来历不明的东西。
林远晖刚离开一会儿,沈晗霜还未脱下外衣,便?听见窗外又传来两声轻叩。
沈晗霜以为是林远晖还有话要?与她?说,重新往窗边走?去,但这回她?没有再贸然开口问什么。
而这回她?又想错了。
不是林远晖去而复返。
是祝隐洲过来了。
沈晗霜还没出声,便?先看见了祝隐洲带来的东西——
他右手捏着的那根竹签上,有着几大朵用熬化的糖浆画成的木芙蓉。
应是出自她?和明姝雪之前常去的那个小摊。只有那个老板会用糖浆画各种?好看的花。
沈晗霜这样猜测,便?也?这样问了。
但祝隐洲摇了摇头。
“我?同那个摊子的老板学了这个,自己熬了糖浆画的。”
沈晗霜心神微顿,有些意外:“这手上功夫是他吃饭的本事,就?这样教给你了?”
会作画的人不一定便?能做好糖画,其中的手艺还是很需要?底子的。
祝隐洲脸上闪过一两分不自在,如?实道:“我?同他保证过,不会抢他的生意,只是学来为我?心悦的姑娘做。”
“我?跟他说你生病了,每日都要?服药,我?想做点甜的零嘴给你。”
沈晗霜心底某个角落被轻轻叩响。
祝隐洲竟是这样学来的糖画手艺。
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不知?道味道好不好,你要?不要?尝一尝?”祝隐洲轻声问道。
那根纤细的竹签从他的指间?递到她?手上时,沈晗霜心底划过几分不太自然的感觉。
沈晗霜从祝隐洲手中接过甜糖画就?的木芙蓉。
从祝隐洲来的时辰来看,沈晗霜猜测他方才应该看见林远晖了。
但他没问,她?也?没有提起。
本也?不是需要?同彼此解释什么的关系。
沈晗霜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祝隐洲用糖浆画的木芙蓉很好看,但和那个糖人摊子的老板画得不太一样。
每朵花本就?各有姿态,那个老板也?没画过一模一样的。沈晗霜说不上具体到底哪里不同,但就?是这样觉得。
或许是在画花时,祝隐洲和老板各有各的偏好吧。
糖浆画的木芙蓉没地方放,即便?放了也?不能保存太久,是以沈晗霜犹豫了几息后还是当着祝隐洲的面尝了一口。
祝隐洲一直看着她?,既想问又不太敢问。
祝隐洲还记得,上回沈晗霜尝了他做的第一道菜便?说有些咸。他自己也?尝了,的确是放多了些盐。为此他整晚都在暗自懊恼。
也?不知?这回会不会又有什么差错,不合她?的心意。
察觉到对面的人一直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沈晗霜忽而抬眸朝他望去一眼。
猝不及防对上沈晗霜隐含笑意的眼神,祝隐洲心如?擂鼓。
有什么汹涌的情意在他心口鼓噪,像是山野间?那些蛮不讲理的风,将?什么都吹乱了。
“味道如?何?”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只想问这个吗?”沈晗霜又轻轻咬了一口糖画,不答反问道。
见她?还愿意吃第二口,祝隐洲暗自松了一口气?。
沈晗霜之前同他说过,她?不会委屈自己,若是不喜欢,她?会直说的。既然她?没说什么,便?起码还算是能入口。
知?道沈晗霜的反问是意有所指,祝隐洲却?摇了摇头,声音平稳道:“不必问,我?知?道他的心思。”
顿了顿,他又说:“我?不能左右他的想法。你也?有可以与任何人来往的权利。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干涉。”
“而且几日没见到你,好不容易才能与你说几句话,我?不想问他。”
沈晗霜越听便?越觉得如?今的祝隐洲比之以往有太多不同。
自从来了洛阳后,他似乎已经越来越习惯直白地与她?说起他的心思了。那日她?随他去过那间?树屋后便?更是如?此。
分明像是拿来哄人的情话,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却?又万分正经与认真。
沈晗霜没有再说别?的,继续慢慢吃着自己手里拿着的糖画。
她?方才没回答,但她?尝着,祝隐洲做的糖画味道很不错。糖并?未被熬焦,甜味适中,看着也?纤薄剔透,他应学得不错。
祝隐洲在太多事上都很有天赋,连做糖画也?不例外。
看着她?一面慢慢吃着糖画一面微微出神想着什么,祝隐洲忍不住觉得自己的心竟也?像是做糖画的糖一样被融化了。
像是唯恐会扰了此刻的融洽,他轻声问:“喝了太医熬的药后,可有服下解毒丸?”
沈晗霜点了点头,“我?也?不放心那些人。”
“那便?好。”
祝隐洲从怀中将?一瓶新的解毒丸递给沈晗霜:“此药能解毒,也?可以安神。夜里若睡不好,可以服一粒试试。”
“好。”沈晗霜收下小瓷瓶。
“今后不能再以身?犯险了。”祝隐洲还是忍不住说道。
沈晗霜意识到什么,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看来祝隐洲是猜到她?对皇后用了苦肉计。第一次被春叶拦在院外时,祝隐洲便?应明白了她?的打算,所以他才会一连几日都不思饮食,苦守在外面,让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又陷入了僵局。
沈晗霜知?道祝隐洲不会愿意让她?以身?涉险,所以那晚她?才并?未用祝隐洲留下的法子联系他来一同商议,而是自己很快便?做了决定,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风。
他们?没有提前商量过,但好在配合得还不错。所以皇后如?今才会日日都来守着沈晗霜,暂时无暇管顾别?的事情。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沈晗霜故意让自己生病一事。
祝隐洲从头到尾都并?未问起沈晗霜为何会忽然病倒。因为那晚沈晗霜翻去窗外吹冷风时,他看见了。
当时祝隐洲立刻便?明白过来沈晗霜的用意。
他舍不得让沈晗霜用苦肉计这种?法子来稳住皇后,可他也?明白,沈晗霜有她?自己的主意,一旦决定,便?不会轻易被人影响。
所以即便?再心疼,祝隐洲也?没有现身?阻拦她?。
他在沈晗霜看不见的地方陪着她?吹了整夜的风。等她?回房后,祝隐洲便?立即让已经暗中为自己所用的太医准备好,只要?沈晗霜那面有了动静,太医便?能立刻赶过去。
祝隐洲虽知?道沈晗霜有分寸,却?还是担心不已。又因为见不到她?,祝隐洲心底满是焦躁与不安。
他前几日便?能来窗边与她?见面,可担心病中的沈晗霜会又受了风,他便?一直忍耐着,不让自己来找她?,只从太医那里得知?她?的情况。
直到今日听太医说沈晗霜已经大好了,祝隐洲才终于敢放任自己来找她?。
祝隐洲原本比林远晖先到,可他正欲先一步轻叩窗棂时,却?鬼使神差地避到了暗处。
他忽然想知?道,若见到林远晖去看她?,沈晗霜会是什么反应。
但祝隐洲没想到,那扇窗户还未完全?打开时,他便?听到了那句足以让他心动不已的问话。
沈晗霜还未看见来人,便?下意识以为外面的人是他。
这个认知?让祝隐洲心底泛起层层叠叠的愉悦。
即便?这其实并?不代表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之前只有他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见过她?,所以沈晗霜一时才没有想到别?的人。
可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