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哪里比叶兮颜差!她除了讨好别人,还会什么?凭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喜欢她!若她没有玲珑心的话,你们又怎么可能喜欢她?”
叶蕴檀几乎是在歇斯底里的尖叫,云黛却出奇地平静,甚至于,她望向叶蕴檀的眼神中都带了几分悲悯。
“你错了,叶蕴檀,”云黛道,“我不喜欢叶兮颜,我只想杀了她。”
不待叶蕴檀有更多的反应,她便觉得自己的脑仁里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痛,那份疼痛也令她在瞬间失去了意识。
云黛彻底侵入了她的意识,她在对她使用搜魂术。
率先映入云黛视角的是一片泥泞的幽暗,空气之中散发着浓浓的恶臭和腐烂的血腥味。
云黛皱眉看去,好半天才意识到,她此时看到的竟是一座阴暗的地牢,而在地牢的中央,则有个正被铁链锁住的女人。
那个女人蓬头垢面,乱糟糟的头发不知已经多久没洗过了,上面结着一块块的油污。
她身上的衣衫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能依稀辨别出溅在上面的血迹。
女人看起来凄惨又狼狈,可她却又格外安静,安静地跪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若非云黛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她可能会以为那只是一具狼狈的尸体。
云黛心底生出了许多疑惑,这画面没头没尾,令人无法判断到底是在何处,也没有任何事物能解释眼前的女人是何身份。
但考虑到这是在叶蕴檀的记忆中看到的画面,一个名字突然就从云黛的脑海里冒了出来——芳惊刹。
芳久凌的母亲芳惊刹,那个已不知被青渊帝锁在皇城地牢里多久的女人,而叶蕴檀那一手来自擎羊楼的擒物术应该也是从芳惊刹那里学来的。
几乎在云黛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那跪坐在地牢中央的女人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什么人?”那声沙哑难听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云黛也对上了一双如恶狼般阴森可怖的眼睛。
原该是处在叶蕴檀过去回忆中的芳惊刹……竟然看到了她?
只是简单的对视, 云黛的心脏却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很确定,芳惊刹的的确确是看到了她,且在和她对视。
按理来说, 通过搜魂术看到的画面应该都是过去已经发生过的, 人怎么可能与处在过去的人进行互动?所以只有一个说法能解释,那就是, 云黛此时看到的画面并非是过去, 而是现在。
这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毕竟曾经在灵赐秘境时,云黛也曾通过搜魂术看到了“现在”的画面, 且对上了魔皇沧曜的视线, 甚至因此将他从千里之外拖拽到了眼前。
芳惊刹很安静, 安静到她整个人几乎都透着一种强烈的死寂,云黛很难从她身上感觉到活人的气息,但她那双眼睛却又格外明亮, 闪烁而出的光芒令人不禁联想到最寒冷锋利的碎冰。
云黛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感觉,若是……芳惊刹不被玄铁锁链禁锢着,无法动弹, 更无法调动灵气,她同样可以像沧曜那般,顺着自己潜入此处的神魄一寸寸蔓延至自己的面前。
这一刻, 云黛的脑海里冒出了三个字——潜麟功。
云黛曾在魔域魔宫待过很长时间, 甚至因为曾与沧曜双修过,所以她对潜麟功是非常了解的, 也因此, 她几乎迅速就做出了判断,芳惊刹的确会潜麟功。
并且叶蕴檀那一手来自擎羊楼的擒物术也确实是从芳惊刹那学来的, 只是芳惊刹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叶蕴檀,因她掌握着潜麟功,所以在传授叶蕴檀功法时,便悄悄对叶蕴檀进行了污染和入侵,从而令叶蕴檀变成了可以为她所用的眼睛。
可是……潜麟功不是只有魔域魔皇才能修炼吗?芳惊刹又是如何能掌握的?
云黛的大脑有些混乱,她原本以为芳惊刹会潜入神都是在帮魔皇沧曜做事,但沧曜怎么可能允许魔域有除他以外的人修炼潜麟功?
如此看来,芳惊刹倒好似一直是在为自己做事……她的野心还真是有够惊人的,一边偷偷修炼着潜麟功,伺机取代魔皇沧;一边又潜入了神都,骗取了一身的叶氏血脉,等待着夺取叶氏皇权的时机。
偏偏她都做到了这种程度,青渊帝竟只是将她关押在神都皇城的地牢中,留了她一命,也不知是青渊帝太过自负,有信心能彻底掌控住芳惊刹,还是说芳惊刹身上确实有什么令她觊觎的东西。
终于,芳惊刹开口了,她的嗓音嘶哑而难听,令人联想到被一脚脚踩碎的干枯树叶。
“原来是你啊……”
云黛眼皮一跳:“你认得我?”
“自然是认得的,”芳惊刹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配上她干瘪塌陷的脸,实在有些瘆人,她道,“你是阿凌的师姐。”
云黛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就听芳惊刹又道:“我知道你给了阿凌许多帮助,你若有什么请求,可以尽管同我说。”
云黛倒是稍愣了愣,芳惊刹给她的第一印象实在太恐怖了,所以当她突然展现出如此大的善意时,云黛不可抑制地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芳师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帮她只是顺手为之。”
云黛慢吞吞地说着,心中仍觉得有些不安,她的确给芳久凌提供了帮助,比如说压制了她身上的生死渡魂咒,令她可以修炼傀儡术和剑道。
可是此事应该相当隐蔽才对,芳惊刹即使能看出芳久凌身上的咒术被压制了,她又如何知晓这一切是她所为?
云黛心中很快就有了答案,芳惊刹既然能通过潜麟功让叶蕴檀成为她的眼睛,那她自然也能通过潜麟功监测芳久凌身边发生的事。
她虽被锁在这皇城的地牢中,手却伸得很长,许多事情仍旧在她的掌控之中。
云黛不禁产生了一个疑惑,前世叶氏皇朝覆灭时,芳惊刹又在何处,芳久凌的死亡又是否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些疑问令云黛保持了沉默,没贸然开口,芳惊刹的修为其实并不高,只有第八境,且玄铁锁链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且这种损伤不可逆,令她的修为无法自如地运转,久而久之,她的修为甚至会出现倒退的趋势。
换句话来说,芳惊刹如今的身体,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以她这残破不堪的状态,即使她真的打败了魔皇沧曜,扳倒了神都青渊帝,她也绝不可能如前世的魔皇沧曜那般,做到一统十四洲的。
所以她这些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芳久凌?
云黛一时觉得不太确定,若说是为了芳久凌,好像也说得通,但仔细考虑起来,又好像有些不够充分。
玄铁锁链突然在这时“哗啦啦”的响了起来,云黛的思绪被打断了,她惊了了一下,就见芳惊刹抬起了手,手指微动,竟打出了一道法印。
云黛不及躲闪,那道法印就落在了她的掌心,霎时间,一股毛骨悚然的冰冷粘腻感从云黛的灵魂深处传了过来,令她全身都不自觉地战栗了起来。
“这是什么?”云黛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在这个自己师妹的母亲面前失态。
芳惊刹笑了一声,笑声干涩又难听:“此物叫做冥印,作用就如你们云中八洲的聆风玉符相似,你只需将神魄潜入其中,便可看到我,与我对话了。”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云黛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很确定,芳久凌和叶蕴檀身上都没有这所谓的“冥印”,这可以直接通过神魄沟通的术法,芳惊刹甚至不在自己女儿身上用,偏偏要给她,这是什么道理?
更何况云黛又不是没去过魔域,居住魔域之人想要互相联络时使用的法器也不是此物。
这东西听芳惊刹的描述,倒更类似于钟妙商给她的那只传音虫,只是传音虫只是特殊灵兽的一种,而这冥印却直接落在了云黛的手上,令她很难不产生怀疑。
芳惊刹许是看出了云黛的疑惑,她笑道:“冥印并不是可以随意使用的术法,此物对于双方的神魄强度都有所要求,阿凌和叶蕴檀都不符合要求,唯一的好处是,它并不会受到距离和地界的影响,即使身处十四洲之外,也同样可以通过此物沟通。”
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芳惊刹又道:“你若实在不喜此印记,也可使用灵气将它清洗掉,它并不会过多地停留……我也只是念着你对阿凌多有帮助,才唐突了使出了冥印,想着若是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你也可随时通过冥印来寻我。”
“我如今虽被关在此处无法自由行动,但对诸多奇闻知识还是有不少了解的,尤其是魔域的许多异术轶闻,我想整个云中八洲很难找到比我更了解魔域的人了,云中八洲即将与魔域开战,你若遇上了什么奇诡的魔域异术,也许我能为你解答。”
芳惊刹这番言辞倒是让云黛稍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为被关在此处的芳惊刹无法整理自己的仪容,云黛第一眼看到她时,总觉得她有些可怖,便下意识生起了几分戒心。
云黛连忙道:“前辈的心意,晚辈感激不尽。”
她说着便抬手抱拳,向芳惊刹略施一礼。
“好好好,”芳惊刹脸上的笑意更浓,她点头夸道,“看到你我便明白阿凌为何这般喜欢你这个师姐了,确实是少年英才。”
这一番下来,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云黛思索片刻,倒是很直白地开口了:“前辈,晚辈倒是的确有一事好奇……您与擎羊楼可是有何关系?”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芳惊刹那一身的潜麟功到底是从何习得的,但是这问题所涉及到的事恐怕会比较关键,她不好直接问。
芳惊刹却好似看出了云黛的想法,她显得很不以为意,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很直白地道:“在我成为魔域十六将之前,我曾是擎羊楼的长老。”
“我会前往魔宫前去为魔皇沧曜效力,本就是奔着他的潜麟功去的,就像后来的我来到神都,也是为了叶氏血脉和傀儡术而来。”
她说得随意,且目标明确,云黛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回答了,她不得不承认,芳惊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毒,那种狠毒并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甚至于,即使如今的芳惊刹已落至了这个境地,她的身上仍不显露出任何颓败之气,她似是能完全接受这样的结局,又或者说,她其实根本没将此时此刻的一切当作是自己的结局,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且完全没有轻易放弃的打算。
“前辈有想过……从这里离开吗?”云黛缓缓问出了这个问题。
芳惊刹扬眉看来,神色有些异样:“怎么?你想帮我?”
云黛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能将话接下去,她不可能随意给人承诺,但芳惊刹向她表露了善意,她总不好一口将人给回绝了。
好在芳惊刹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她只道:“我很快就能离开了,叶灵璧不会再关我太久了。”
云黛心中一动,她正想追问,却听芳惊刹突然道:“先别说话。”
还未等云黛有所反应,她便听到了一串轻缓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有人来了……
云黛顺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来者是个女人,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华服,衣袖和领口都嵌着金缕丝,女人头顶的金冠戴得很稳,并未因她的走动而过分摇晃。
待到云黛看到那女人的面容后,她便不觉惊了一下,因为此人算得上是她的老熟人了——神都青渊帝。
身处于神都的青渊帝衣着打扮比云黛当初在剑冢见到的那个要华丽隆重了许多,云黛知道,此时她所看到的这个青渊帝才是真正的青渊帝,而非只是一具傀儡。
女人乍一出现,便不自觉给人一种与这幽暗油腻的地牢格格不入的感觉,而匍匐于地的芳惊刹在她面前,更是如阴沟里的老鼠般肮脏泥泞,因此当青渊帝在芳惊刹面前站定时,即使她什么都未说,却已经带着一股强烈的羞辱意味了。
云黛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她突然就想起了芳久凌,想起了芳久凌在提到自己母亲时,那副痛苦又挣扎的模样。
“你考虑得如何了?”青渊帝开口了,云黛则露出了思索之色。
她此前便觉得,青渊帝将芳惊刹关于此处,是在觊觎着她身上的什么东西。
芳久凌曾说过,芳惊刹通过魔域的换血术令自己也成了拥有叶氏血脉的女人,却又钻了空子,未能失去生育能力,所以青渊帝便将她关在此处,想要对她身上的特质进行研究。
云黛今日见了芳惊刹后,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芳惊刹很快抬起头看向了青渊帝,青渊帝的脸上并没有太多余的表情,她看起来很冷漠,冷漠到透着浓浓的、居高临下的意味。
芳惊刹咧开嘴笑了起来:“我也不是不能将潜麟功传授给你,只是我是有条件的。”
她此言一出,云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想过很多可能,却完全没料到,青渊帝竟然想修习潜麟功。
潜麟功乃是魔域的功法,且只有每任魔皇才可修习,青渊帝会对此感兴趣,云黛就只有一个猜测,那就是潜麟功能帮助青渊帝渡过她的天人五衰。
青渊帝虽是整个十四洲最强的圣尊,无愧于天下第一之名,却也永生都无法离开神都皇城,只能通过操控亏傀儡前往其他城洲。
但是潜麟功会彻底改变身体的形态,若是青渊帝真的能将此功法修炼成,那她便可像沧曜那般,将整座皇城都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再将心脏留于此处,而她自己也总算是可以自如地行动了。
“你想要什么条件?”青渊帝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我可以放你离开神都,给你自由。”
在青渊帝看来,芳惊刹的身体机能早已被严重破坏,就算真的放她走了,她也不可能再对自己造成伤害。
更何况她偷学了潜麟功,魔域同样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芳惊刹“呵呵呵”地笑出了声,那声音从她喉咙里传出,像是漏了风般的难听干涩。
“叶灵璧,光是给我自由,就想让我将潜麟功传给你,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我要你将我放出这地牢,接回我的女儿,解开她身上的生死渡魂咒,封她为郡主,让她能像真正的叶氏女那般得到应有的尊重!”
芳惊刹努力仰着头,玄铁锁链被拉扯得“哗啦”作响,她在说出这些话时,情绪外露,显得很是激动。
青渊帝却好似有些意外:“我倒没想到,你会这么在乎你的那个女儿。”
芳惊刹“哼”了一声:“没有哪个母亲会不在乎自己的女儿!”
青渊帝并未对这个说法产生任何反应,谁让她是失去了生育能力的叶氏女,她自然不会明白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会有怎样的情感。
半晌之后,她突然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我接受你的条件,我会亲自将叶久凌接回神都,封她为神都的第五位郡主,明誉郡主,叶氏女所有的荣耀,她都可以拥有。”
青渊帝的话让芳惊刹的情绪稍缓和了些,她原本绷起的肩也慢慢松了下来。
芳惊刹慢吞吞地道:“那就等你做到你所说的,让我看到了你的决心后再说吧,我累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赶客。
云黛倒是有些佩服芳惊刹的心性,此处是神都皇城的地牢,她的性命又完全掌握在青渊帝手中,她却好似并不害怕,甚至于她对青渊帝的态度也实在算不上好。
青渊帝不以为然,只要芳惊刹愿意将潜麟功传给她,这些都是小问题。
青渊帝很快就离开了,她并没有发现正在用搜魂术观察此处的云黛,事实上,就连云黛自己都不太明白,此时的她到底是以一个怎样的状态在窥探这里,而芳惊刹在看待她时又是什么视角。
当这间皇城地底的地牢又一次陷入死寂后,芳惊刹抬起头来,再次朝着云黛的方向看了过来。
“前辈想让芳师妹回神都?”云黛问道。
芳惊刹“嗯”了一声:“她若想脱离叶氏的掌控,就必须回到神都打败她们。”
云黛神色闪烁,似在思考着什么,她很快就听芳惊刹继续道:“她若是真的想要争夺圣主之位,她也必须先回到神都,一切的起点都在此,只有身在神都,她才能发展出自己的势力。”
芳惊刹的话让云黛心中一惊,她移动视线看去,就见那个被玄铁锁链所在地牢中央的女人,虽一身污秽、残破不堪,但藏在那满是油泞污垢之中的眼睛,却在这一刻充满了兴奋与向往之色。
“阿凌既有心夺取圣主之位,那我自然会全力助她。”
云黛的心脏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不知是否因为芳惊刹与沧曜一样修炼了潜麟功,而潜麟功与她所修炼的无情道本就是相互对立的,所以单单只是听芳惊刹说话,云黛都不可抑制地会产生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芳久凌会产生夺取圣主之位的想法,是当初的她怂恿而来的,否则以芳久凌的性格,她可能并不会有如此大的胆气。
芳惊刹竟连这点都知道,这实在不得不让云黛生出警戒之心,因为这就说明,芳久凌是完全处在芳惊刹的监视之下的,无论云黛与她说什么,最后都会被芳惊刹得知,她虽被关押在此处,无法获得自由,却又好像无处不在、无所不晓。
芳惊刹好像看出了云黛的忌惮,她笑了一声,主动解释道:“我并没有监视阿凌的意思,只是阿凌一个人在外,我作为母亲怎能不担心,便只能用这种方法日日看着她,若她真遇上了什么危险,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
芳惊刹这般说着,竟流露出了难过之色:“有哪个母亲不想陪伴在自己的孩子身边呢?”
不待云黛细想,芳惊刹便又收起了那份情绪,转而对她道:“你的身体似乎有些撑不住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若有什么事,你也可随时凭借冥印来寻我,就凭你对阿凌有恩,我也定当知无不言……”
随着芳惊刹话音的落下,云黛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一股力量拖拽住了,而处在她视角中的地牢也似退潮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远去。
褪色的画面似在动荡旋转,给云黛带来了强烈的眩晕感,云黛一时之间竟然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她看起来茫然又无措,踉跄着几乎就要摔下去了。
不知从哪伸出了一条胳膊,绕上了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搂进了怀中。
云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突然搂住她的是斩月,而她则完全从神都皇城的地牢中脱离而出,重新出现在了那处幽暗的水下洞穴里。
叶蕴檀倒在一旁,毫无生息。
“她死了。”斩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云黛皱起了眉头,强烈的不适感令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没杀她。”
斩月似也觉得奇怪:“她是自己死的。”
云黛反应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了过来,叶蕴檀是被芳惊刹杀死的,芳惊刹既然可以用潜麟功潜伏在叶蕴檀的视角中,通过她来关注外界的动向,自然就有办法通过远程操控将叶蕴檀杀死。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急迫得就像是想要掩盖什么?
云黛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向自己的掌心看去,那处的皮肤上并没有任何异常,只是隐隐约约地飘荡着一丝黑气。
那股黑气有些冰冷,那便是芳惊刹所说的冥印。
云黛能感觉出来,只要她想,她便可轻易将那枚冥印抹除掉,且此物并不属于潜麟功。
云黛对潜麟功很了解,更何况她的无情道本身会对潜麟功产生排斥,所以倒也不用担心芳惊刹是想结着冥印偷偷监视她。
这次与芳惊刹的谈话其实让云黛觉得很奇怪,不知为何,芳惊刹给她的感觉并不算太好,但芳惊刹作为芳久凌的母亲,却又对她表达出了很大的善意,这种过于浓重的割裂感让云黛一时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她。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需要注意一下了,芳久凌既然处在她母亲的掌控之中,那她以后再与芳久凌交谈时,便不能太过肆无忌惮。
云黛昏沉得厉害,四肢也变得格外僵硬,她在斩月怀中靠了一会儿,很快就意识到,她经脉与丹田中那些来自于吉道色、属于她母亲的灵气就快要流失殆尽了,而她的修为也即将要从第八境跌落回去了。
“我们该回去了。”
云黛没再去理会那具属于叶蕴檀的尸体,她收起了醉流鸢,又翻出水涌珠,利用着水涌珠的能力,唤出了一股水流,将自己从这海底送了出去。
待到她重新回到灵舟的甲板上时,便见镜花岛的弟子们都站在甲板边上,紧张地望着海面,等待着她的归来。
之前的大战对这些镜花岛弟子的消耗很大,所以她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极为疲惫,但出于对云黛的担忧,她们竟没有一个人去休息。
云黛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自己的状态也并不好,所以她还未来得及对她们说出什么话来,便直接倒了下去,陷入了昏迷。
云黛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竟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提剑杀去神都的时候。
偌大的皇城都因云黛的到来而寂静无声,宫人侍女们皆缩在路边, 惊恐地望着她。
云黛走得很慢, 她穿过了一条条空旷的长廊,终于在路的尽头看见了那座金碧辉煌却又死气沉沉的宫殿。
宫门缓缓打开, 珠帘向两旁分散, 云黛便终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魔皇沧曜,他假借“谢映玄”的身份,杀死了叶兮颜, 又利用魔域的换血术换得了一身叶氏血脉, 登上了这神都的圣主之位。
云黛看着他, 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杀气,她手中的剑也随之出鞘,搭在了沧曜的脖子上, 沧曜却并未躲闪,他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之色。
那双望向她的眼眸中似是映着一些奇异的光, 冰冷又阴狠。
“云黛,你杀不了我。”终于,他慢吞吞地吐出了这句话, 语气中带着森然的笑意。
云黛的心脏突然就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强烈的恶寒感爬上了她的脊背,她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眼前这个梦中的沧曜令她不可抑制地厌恶着, 那仿佛是一种生理性的厌恶,令她整个人都剧烈地战栗了起来。
她杀不了他, 她的确杀不了他,可她为何杀不了他?前世的她同样也没能杀死他……
云黛望着沧曜的那双眼睛,总觉得这道梦中的影子似是与她所认识的那个魔皇沧曜有着极大的不同,却又给她一种很莫名的熟悉感,逐渐与前世的记忆重合。
仿佛前世的沧曜与她所认识的那个沧曜,并非是同一个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云黛咬牙切齿,可手中的剑却像是受到了某种限制,变得僵硬迟钝,于是她那一剑便久久无法落下。
沧曜笑了起来,笑得阴森而冰冷,而云黛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旋转变幻,像逐渐融化的冰雪,沧曜的脸也随之剧烈的扭曲了起来,转眼间便扭曲成和他原本的长相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像不停蠕动着的漆黑粘液,丑陋可憎到让云黛不愿再去多看一眼。
当四周的场景如潮水般褪去,云黛总算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隐约觉得自己大概睡得有些久,因此她的大脑完全处在迟钝的状态,像装满了浆糊,一时之间没能马上产生连贯的记忆。
片刻之后,她的视线终于变得清晰,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四名少年。
花予和花墨正一左一右地坐在床边,两人同时向她的经脉中注入着灵气,于是她体内的灵气便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自行地运转了起来,而目光越过近前的两名少年后,云黛就见谢映玄和斩月也一左一右地站在床边。
自她与谢映玄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后,她便也如对待斩月那般,不再将他强行关在傀儡戒中,所以如今看到他自如在外活动,云黛倒不觉得太吃惊。
四个少年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睁开了眼睛,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靠了过来。
这场景让云黛不自觉地呆楞住了,随后不知为何,她竟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心虚感。
她实在有些想象不出他们四个该如何相处。
“云姑娘,你可算是醒了。”花予满脸的惊喜。
花墨也露出了笑意:“云姑娘,你这一睡可是整整睡了一年,我们还担心你醒不过来了呢!”
谢映玄似是也想说些什么,但或许是因为四周的人有些多,他最终犹豫了片刻,还是保持了沉默,只用关切地目光看着云黛。
至于另一旁的斩月则轻抿着唇,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同样维持着沉默。
云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有些不可置信:“我……睡了一年?”
因为许久未开口说过话,云黛差点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说出的话也透着种磕磕绊绊的僵硬感。
她艰难地撑着床想坐起身,可刚支楞起上半身,她就感觉到了强烈的天昏地暗,若非一旁的花予及时扶住了她,她恐怕又一头栽下去了。
云黛在众目睽睽之下靠在花予怀中,另外三个少年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一旁的花墨倒是还好,他身后的谢映玄却慢慢地垂下了视线,显得有几分落寞。
至于斩月,他的嘴唇抿得更紧了,眉头也微微蹙起,似是有些看不过去云黛和花予这有些过于亲密的状态。
云黛不禁别扭起来,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她突然意识到,她身边这四个少年好像看起来都一副年纪不大的模样。
虽说她今生这具身体的年纪也有些小,但算上前世,她好歹也活了三百多岁了,如今让这四个少年围着她转,实在有些为老不尊的嫌疑。
不过若是仔细想想的话,斩月只是少年的样貌,他的实际年龄不知比自己大了多少;至于谢映玄,他是傀儡,他的外表也只是停留在了他死时的年纪,更何况自己前世最初遇上他时,本也与他一般的年少;而花予和花墨则是因体内的毒素需要与她一同修炼才能避免毒发,他们是她的侍从,她也没做过什么越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