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的闪电划过夜空, 将少女的眼眸衬得格外漆黑幽深。
终于, 她开口了,她问道:“为什么不来主动找我?”
谢映玄迷惘了片刻,突然就明白了叶兮颜的意思, 他垂下视线,低声道:“我……配不上郡主,更没有资格去主动……”
他这样说着, 心脏却有力地跳动着,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向来不敢对她有任何妄想,所以她每一次的靠近, 对他而言都是意外之喜。
叶兮颜没有说话, 她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谢映玄,她的眼神是平静的, 但那份平静却似乎只是表象, 藏于表象之下的,是比屋外的狂风骤雨更加激烈的情绪, 阴暗、潮湿,像粘腻的蛛网,慢慢在谢映玄身上攀爬,将他死死缠住,令他产生了一种诡异又充实的濒死窒息感。
少女很快踮起脚尖,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与他紧紧抱在了一起。
暴雨下了一整晚,雨声与雷鸣掩住了屋内的所有声响。
谢映玄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他成了叶兮颜最虔诚的信徒,对她予取予求,又小心翼翼地接受着来自她的施舍。
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与幸福,那些隐藏在他心底的爱意,他也终于可以全部捧到她面前,不加掩饰地献给他的神女。
雨停时,窗外的天也蒙蒙亮了。
谢映玄偏头看去,就见身旁的少女也正看着他,两人被汗水浸得微湿的发丝混乱地缠绕在一起。
叶兮颜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第一次,她冲他笑时不参杂一丝敌意,甚至是温柔的、深情又眷恋的。
“映玄哥哥,”少女的手指轻抚上他的脸颊,“从今往后,都不准离开我。”
她用轻软的嗓音,对他下了这道命令,要将他束缚捆绑,他却因此欣喜若狂。
“郡主,我的身心早已完整地属于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我死。”
他是匍匐于她脚下的信徒,虔诚地向她宣着誓。
叶兮颜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她握住了他的手,对他温声道:“映玄哥哥不必再叫我郡主,私下里,唤我阿颜便好。”
那天之后,谢映玄和叶兮颜的关系彻底变了,只是这层关系只限于他们自己知道,她没有给他任何名分,他仍住在简陋偏僻的下人房里,每日做着粗鄙的活计。
只有在偶尔的深夜,那位尊贵的小郡主才会突然造访,与他亲密温存。
可即使只是这样,谢映玄也已经很知足了,他对她别无所求,他也不配向她讨要什么,他只盼着她能多来见见他,能多与他说说话,这就够了。
那年的莲灯节一如既往地下起了大雪,整座神都都被皑皑的白雪装点着,郡主也随着一众亲信一同入宫去参加青渊帝举办的宴席了。
莲灯节是每三年一次的节日,亲朋好友在这一天都会聚集在一起,一同前往锦瑟河边放灵莲灯,为之后的三年祈福。
谢映玄在这天,坐在自己的屋门前,看着漫天的飞雪,每次的莲灯节他都会一个人渡过。
他只是在郡主府做工的低等下人,筹不出足够的钱去购买灵莲灯,更不会有人陪他一同放灯,这样的日子他早已习惯了。
只是今年仍旧是不一样的,所以即使是孤身一人,他心底还是充满了喜悦。
他爱着的人,也爱着他,这就够了,其他的,他不会再去奢求。
他这样想着时,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踏着漫天的风雪,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
突然出现的少女,鲜活明亮到与单调的环境格格不入,谢映玄仰头看向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阿颜不是……与贵人们在一起吗?”
叶兮颜却笑了起来:“我可不想与那些人一起放灵莲灯。”
她朝他伸出了手:“今年的莲灯节,我只想同你一起过。”
仍有些受宠若惊的谢映玄就那样被叶兮颜拽出了郡主府。
那天晚上,他们手牵着手,从城中最繁华的花裳街,逛至了彩衣桥。
锦瑟河边聚集了很多人,灯火将湖面映得波光粼粼。
叶兮颜从路边随手买了个青面獠牙的傩面具覆在了他的脸上,冲着他放肆地大笑,她很少会流露出这样的一面,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与自己的爱人在一起的普通少女,娇俏又灵动,从未背负着属于郡主的责任。
他们就像最平常的情侣那样,在热闹的人群中穿梭。
谢映玄小心翼翼地期盼着,他期盼着时间可以静止,期盼着他和他的神女可以永远在一起。
在被灯火映照出一片橘色的河岸边,叶兮颜取出了自己准备的灵莲灯,这灵莲灯是每年莲灯节必不可少的东西。
它并不是普通的灯盏,而是一种小型的法器,其中暗藏着祈福之力。
此物乃是镜花岛发明出来的,炼制起来其实并不算困难,对于叶兮颜这样的人也绝称不上昂贵,可谢映玄只是最低贱的凡人,他根本没有接触灵莲灯的机会。
叶兮颜将莲花状的灯盏放于了谢映玄手中,灯芯里叠着一张黄纸,她对他道:“你可以将你的愿望写进去。”
割破手指,用血将愿望写于灯芯的黄纸中,若黄纸能在灯芯自燃,许下的愿望便可获得灵莲灯的祈福之力,虽不一定灵验,但这仍旧是个好彩头。
谢映玄有些吃惊:“阿颜当真要我许愿吗?”
叶兮颜笑着点头:“今年就陪你一起许愿,让我看看你的愿望是什么?”
谢映玄犹豫了片刻,才拿起了那张黄纸,咬破了手指,一字字地在上面写了起来。
很快,叶兮颜就看清了上面的字。
那上面写着:
惟愿与郡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写下这些内容后,谢映玄却又觉得很不妥,他忐忑着,甚至想将黄纸藏起来:“阿颜,我不该、不该如此贪心……”
他说罢,却见叶兮颜竟目光亮亮地看着他,她的眼眸中映照着漫天的灯火,她问他:“你就没有自己的愿望吗?”
谢映玄不解地看着她:“什么算是自己的愿望?”
“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叶兮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是想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的心,“这些你都不想要吗?我是郡主,你既是我的人,你想要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谢映玄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荣华富贵,权势名利,他都不在乎。
他有些不敢看叶兮颜的眼睛,只低声道:“我的愿望都和你有关,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永远伴在你身边。”
他甚至不奢望叶兮颜会一直这般待他,只要让他能留在她身边,能每日看上她一眼,他就满足了。
叶兮颜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道:“把你的愿望放进灯芯吧。”
于是谢映玄的心脏也跟着热烈地跳动了起来,他知道,他的神女默认了他的妄想。
他慢慢地将写着愿望的黄纸放入了灵莲灯的灯芯,满心期待地用双手捧起莲花状的灯盏。
黄纸自燃之后,愿望便会接受来自灵莲灯的祈福之力,可若是许下的愿望注定充满了不详,黄纸便不会自燃,所以这一刻的谢映玄是紧张的。
他怕自己卑劣的奢望,连灵莲灯都不愿接受。
叶兮颜也正看着那落于灯芯的黄纸,被叠起的黄纸殷出几抹血色,它毫无反应,安静而死寂。
谢映玄不知这个自燃的过程需要等多久,他的心只是随着毫无变化的灯芯,一点点地往下沉,心底的那份期盼与欣喜也逐渐落入冰冷的深海。
就在他想看向叶兮颜时,少女的双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带着流淌着的暖意,只一个晃神间,灵莲灯灯芯的黄纸便毫无征兆地被点燃了,烧出了金色的火焰。
谢映玄的眼睛都被火焰映亮了,他的心也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他望向叶兮颜,就见他心爱的少女也在看着他。
她眼底的情绪很复杂,但那些情绪被她掩得很深,很难被清晰地捕捉到。
灵莲灯在金色火焰的作用下,慢慢从两人的手心腾空而起,飞向了空中,很快便融入了漫天的灯海。
身旁的少女也在这时,突然扑进了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却突然觉得,她似乎有些难过。
“映玄哥哥……”少女仿佛是想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谢映玄也紧紧地抱住了她,与她在灯海之下的幽深中,隐秘地相拥。
那日之后,他们似乎变得更加亲密了,谢映玄总忍不住担心,万一他们的关系被人撞破了,是否会给郡主带来麻烦。
神都的大雪持续了半个月,雪停那天,谢映玄如往常那般,清扫着假山附近的积雪。
可就在这时,突然不知从哪冲出了一群带刀侍卫,他们粗暴地擒住他后,便将他押往了郡主府的主殿。
谢映玄心中想了很多,可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竟会在主殿中,看到了那位赫赫有名的青渊帝。
她坐于上首座,锦衣华服,满身的威严。
谢映玄从前在皇城中也曾远远地见过几次这位青渊帝,她总是不苟言笑,令人心生敬畏。
这还是谢映玄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她,于是强烈的压迫感,便从这位女帝身上传了出来,令他跪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
她在审视他,带着高高在上地敌意和蔑视。
“兮颜,这就是你喜欢的人?”青渊帝扭头看向了站在她身旁的少女,“你的元阴就是给了他这个毫无修炼资质的凡人?”
她问得几乎有些随意,谢映玄却清晰地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对他的鄙夷与厌恶。
谢映玄便慢慢抬头,看向了青渊帝身旁的少女。
他从未见过叶兮颜流露出那样的神色,她是慌乱的,甚至是无助的,她慌忙向青渊帝解释道:“姑姑,你多虑了,我并没有多喜欢他,只是随便找个人玩玩罢了。”
她说这些话时,甚至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间,谢映玄竟从少女的眼底捕捉到了某种怨恨的情绪。
他垂下视线,就听她又道:“更何况元阴之气本就是助他人修炼的,我可不会用自己的元阴帮助别人。”
“原来是这样吗?”青渊帝缓缓道,“他当真不是你的心劫?”
她问出最后这个问题时,语气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意,反倒隐隐带着几分威慑力。
“姑姑,你在说什么呢?”叶兮颜笑了起来,而这一刻,谢映玄也久违地再次在她身上感受到了那股浓重的恶意。
“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心劫?我可不会喜欢任何人,”叶兮颜道,“我只是太无聊了而已。”
青渊帝似是轻轻皱了皱眉:“兮颜,我不是同你说过吗?心劫的诅咒,不是你能凭借主观意识来抵抗的,这是不可改变的命运,唯有等你得到先天灵骨后,诅咒才会消失。”
叶兮颜像是觉得很好笑,她极不屑地道:“那我的心劫也许还没出现吧。”
她又看向了谢映玄,眼底也再没了任何温情:“反正不会是他,我也没多喜欢他,就算换个人也是一样的。”
谢映玄沉默地垂着视线,没有任何反应,他不清楚叶兮颜所说的话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可他的心还是隐隐作痛,且那份疼痛愈演愈烈,几乎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以前总觉得,既然自己深爱着叶兮颜,他便不奢望她会回应他的感情,可当他真正拥有过她之后,他便发现人真的是贪心的。
她对他的冷言冷语,每一句都像刀子一般地割在他身上,令他伤痕累累。
可他不恨她,他没办法恨她。
他不会因为她不爱他,就对她心生怨恨。
他只恨自己太过贪心,竟产生过想将那高高在上的神女,拥入怀中的痴妄。
他听到了少女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很快,一双精巧的绣鞋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他顺着浅色的衣摆向上看去,就看见了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叶兮颜。
少女的眼底是阴沉的冷意,那份冷意背后藏着的,是愤恨与不甘。
“谢映玄,我真的没那么喜欢你,”叶兮颜道,“你这样低贱的下人,怎么配被我喜欢?”
她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谢映玄的嘴唇轻颤了颤,或许他该回答她些什么,可他却又完全不知,此时此刻,他能说什么。
青渊帝皱眉看着他们,似是在思量着,半晌她才道:“既然他已经是你的人了,那便给他个名分吧,你府上也没其他人,他没有修为,更没有出身,将他升为陪侍便是了。”
谢映玄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青渊帝会这么说,他原本以为,一旦他和叶兮颜的关系曝光,青渊帝必定会勃然大怒,或许还会用最残忍的手段处死他。
但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女帝并没有这么做,她甚至要给他赐个名分,让他能正大光明地待在叶兮颜身边。
按理说,谢映玄该高兴才对,可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看向叶兮颜,就见少女也专注地望着他,只是她的眼神却是那样的伤人,让他的心脏一阵阵抽疼。
名分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分明很简单,却又是最奢侈的。
“不必了,”叶兮颜开口了,她看着谢映玄,话却是对青渊帝说的,“姑姑从前总教导我,玩物丧志,我也觉得沉迷玩乐会影响大事。”
她慢慢俯下身来,几乎与谢映玄完全贴近:“一个无法修炼的低贱下人罢了,我可不会在他身上再浪费时间了。”
“若是被人知道,我堂堂的神都郡主,收了个这样的陪侍,那我的脸面岂不是全丢光了。”
谢映玄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清晰地从叶兮颜的语气里感受到了恨意,毫不掩饰的恨意和仇视。
她说的都是真话,她只是和他玩玩罢了,她根本就没爱过他,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地如此羞辱他。
青渊帝用手撑起下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自然是……”叶兮颜的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只是那笑实在太过冰冷阴森,令她的五官几乎都变得扭曲恐怖。
若是走出这里,任谁都无法想到,这位向来温柔的小郡主,竟会露出那样可怕的表情。
下一刻,她突然从袖中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向了谢映玄的心脏。
随着“噗嗤”一声,尖锐的刀刃转瞬便完全没入了少年的胸膛,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青渊帝都稍显失态地站起了身。
剧痛在胸腔里蔓延开的瞬间,谢映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整个人都晃了晃,却始终紧盯着叶兮颜,不曾挪开视线。
他想好好看看,叶兮颜到底是用怎样的表情将这把匕首捅入的他的心脏,直至这一刻,他竟还小心地期盼着,期盼能在她眼底看到一丝对他的留念。
可她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冰冷,充满了杀意和不甘,甚至还带着,某种痛苦的挣扎。
所以……她又在挣扎什么?谢映玄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少女很快重新握紧刀柄,将匕首猛地抽了出来,鲜血顿时飞溅而出,喷洒在了少女白净的脸庞上,令她看起来更加的阴森疯狂,如从地狱归来的嗜血恶鬼。
谢映玄下意识就抬手捂住了胸前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几乎令他窒息,可他一时竟分不清那份疼痛到底是伤口造成的,还是心碎的疼痛。
他眼底的震惊与痛楚,最后在叶兮颜冰冷的眼神里,慢慢变成了释怀。
“郡主……没关系……”
他轻声说着,缓缓倒了下去,浓稠的血很快涌了出来,将他身下的地面完全染红。
他想对她说,就算她杀了他,他也不会恨她。
他没办法恨她,如果这么做她会高兴,那他甘愿赴死。
谢映玄本就是属于叶兮颜的,要他生或者死,他都绝不会有怨言。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疼,疼得他的视线都逐渐模糊了。
他多希望,他的神女是真的爱过他的……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青渊帝的声音。
“兮颜,你就不怕自己后悔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
叶兮颜笑出了声,她的笑冰冷又森然:“姑姑,我自小在您身边长大,您是最了解我的,我可不会被这些儿女私情绊住脚。”
“我可不会爱上任何人……”
谢映玄闭上了眼,他想,这样也好,至少他死后,她不会伤心。
可他又忍不住难过地想,如果她会伤心该多好,他多希望,她是在乎过他的,哪怕只有一刻,他也知足了……
在黑暗到来的瞬间,那份剧烈的疼痛突然变得清晰,云黛只觉她的太阳穴像是被插入了无数把利刃,疼得她几乎呻.吟出声。
太疼了,神魄撕裂的疼痛几乎完全夺走了她的理智,可她却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神智,她知道自己很清醒,她甚至可以冷静地思考。
她原本是想通过对谢映玄使用搜魂术,来寻找线索,寻找和未来那个登基称帝的“谢映玄”有关的线索,可她却没想到,她竟然会看到这些内容,看到谢映玄和叶兮颜之间的过去。
那些记忆是傀儡谢映玄在喝下回梦水后想起的过往,每一段画面都是清晰的,却又好似和他本身隔着一层纱,令那些情感也仿佛只是另一个人的。
傀儡谢映玄,对那些记忆并没有太强烈的自我认同感。
就好像只是一个旁观者,旁观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这是云黛触碰到的,谢映玄对那段过往的认知,也是他所展露出的情感。
只是云黛没想到的是,如今这个对谢映玄有着如此偏执情感、甚至不惜用特殊手段复活他的叶兮颜,竟是杀死他的凶手。
叶兮颜亲手杀了他,又疯了般地复活出了这具人偶。
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图什么?
是杀死谢映玄后,她就后悔了吗?
因为来自琉璃玲珑心的诅咒?
倘若是如此,那可还真够讽刺的。
云黛剧烈地喘息着,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勉强睁开了眼睛。
她的视线里充斥着血色,她看到有一滴殷红的血滴落在了身下少年的脸颊上。
强行对高修为者使用搜魂术,竟直接逼得云黛七窍流血了,她正想用手背擦拭一下眼角的血泪,谢映玄搂在她腰上的手就突然就收紧了。
“云黛,”少年的声音极为微弱,“我不是、不是谢映玄。”
他的手逐渐攥紧了云黛的衣服,祈求般地对她道:“那不是我的过去……”
云黛咬紧了嘴唇,她突然手腕用力,将插在少年腹部的银剑拔了出来,在大量鲜血涌出的瞬间,她的手掌压了上去。
她忍受着神魂撕裂的疼痛,将额头压在少年的肩上,咬牙切齿地骂道:“不想死就闭嘴!”
而恰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一阵向这边而来的脚步声,她偏过头,用充血的双眼望了过去,就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夜色中。
叶兮颜来了。
第48章 恶鬼
芳久凌收到叶兮颜用聆风玉符发来的消息后, 便出了浮黎峰,一路使用轻身诀前往了紫阳峰的衔玉湖。
她刚落地便遇上了和她前后脚一同赶来的叶兮颜。
“阿姐,你……”
走近之后, 芳久凌才吃惊地发现, 叶兮颜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位郡主姐姐, 露出这样的表情。
“云黛就在那边。”叶兮颜没有解释, 她只是眼神异样地看向了衔玉湖的方向。
芳久凌沉默了片刻,才问道:“阿姐突然叫我出来,是想让我做什么?”
“云黛勾结邪修,”叶兮颜缓缓道, “我们无意间发现后, 偷偷跟了过来,就看到她妄图潜入湖心岛,破开护山大阵, 为邪修开路。”
“我们上前阻止,她却残害同门,将我打伤,”叶兮颜抬眸看向芳久凌,她的眼神很平静,可那份平静之下却透着一种不死不休的疯狂, “阿凌妹妹, 这都是你亲眼看到的,不是吗?”
芳久凌的神色变了, 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你疯了吗?”
这个罪名若是落实, 足以让云黛被废去修为,关入寒天水牢, 永远不见天日了。
即使她是剑主,也不能幸免,毕竟万仞阁需要的,是能带领着整个宗门走向辉煌的剑主,而不是一个背信弃义、出卖宗门的叛徒。
更何况……
“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芳久凌问道。
“理由不是很简单吗?”叶兮颜轻声道,“她与现任万仞阁掌门不合,想借此除去他,自己提前登上掌门之位。”
芳久凌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了,她道:“这么说不会有人相信的。”
“不,”叶兮颜摇头,“这话如果是你说出来的,他们会相信的。”
“我们现在就过去吧,阿凌妹妹,”叶兮颜主动牵住了芳久凌的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云黛最好的朋友,你的话,他们会相信的。”
她说着便笑了一声,笑得阴气森森:“即使不相信也没关系,我已经在聆风玉符上提前设置好了,只要我们一进入衔玉湖的范围,我的聆风玉符便会自动给静隐尊者发送消息,向他求助,他会及时赶过来,然后将云黛打成重伤的。”
“到时,你只需要给他一个台阶下,在重伤濒死的剑主,和圣尊掌门之间,他们会知道选择什么的。”
“你……”
芳久凌知道自己这个姐姐绝不是平时所表现出的良善之辈,可她的这个计划是不是太疯狂了?疯狂到就像是临时想出来的。
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今晚突然如此急着对云黛出手了?
芳久凌正思索着,就见叶兮颜突地脸色一变,她抬起手来,看向了手指上的黑色戒指,神色冷得可怕。
紧接着,她便拽着芳久凌,冲入了层层叠叠的雪松林。
光线一阵明暗变化,待到芳久凌的视线再次清晰起来,她便借着月光看到了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只见在幽冷深黑的湖水边的雪地上,绽开着一片赤红,脸色苍白的黑衣少年正被死死压在雪地中,殷红正不停从他身下渗出,浸红了一地的雪。
而那将少年压住之人,则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她一身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湿漉漉、冷冰冰,又鲜艳得刺目。
少女听到脚步声后,便扭头望了过来,芳久凌就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是云黛的脸,可她可怕而扭曲的神色,却与芳久凌印象里的云师姐判若两人。
因七窍流血,她原本白净的脸上布满了艳色的血痕,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凶残暴戾,稍显凌乱的发丝也被血水打湿,贴在脸颊上,仿佛是为她那张清丽的脸,抹上了最浓的妆。
那是一种妖冶却又令人胆寒的美感。
云黛知道叶兮颜一定会来,只是她没想到,她会带着芳久凌一起来。
神魂的疼痛让她根本压抑不住心底的杀气和躁意,但同样的,她又是兴奋的,那份汹涌的兴奋令她的心脏都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扬起了下巴,挑衅般地看着叶兮颜,她要让她好好看,她心爱之人,此时正伤痕累累地被她扼住了喉咙,只要她想,她就能轻易杀掉他。
少女站在月光下,眼神阴郁得可怕。
云黛在她的眼底看到了浓郁的杀意,她知道她想杀了她,甚至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断。
这份强烈到仿佛形成实质的恨意让云黛心情大好,那份来自神魄深处的强烈疼痛仿佛都变轻了许多。
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前世被叶兮颜害得众叛亲离、跌落泥潭的凄惨模样,那时的自己,可比眼前的叶兮颜还要狼狈。
她就是要让叶兮颜也体验一番撕心裂肺的痛苦!
谢映玄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云黛从他身上翻身而起,她慢悠悠地提着剑,笑盈盈地看着叶兮颜。
反射着月光的剑刃上还沾着血,那些血顺着剑尖一滴滴地滴落在了雪中。
“叶师妹,你这是怎么了?你好像生气了?”云黛的头依旧很疼,可她还是在笑,眼底充斥着兴奋与疯狂,“今日我回浮黎峰时,突然便遇上了这个潜入我万仞阁的邪修,好在我已将他制服住了。”
云黛扬起手腕,将剑横在身前:“只要我再补上一剑,他就必死无疑了。”
她说着,便举剑要向躺在地上的少年劈去。
“住手!”叶兮颜终于有了反应,她几乎是尖叫着冲了过来,不管不顾地扑向了云黛。
云黛简直要笑出声了,衔玉湖附近是无法使用灵气的,向她扑来的叶兮颜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罢了。
她脚下错步,轻巧闪开的同时,一脚踹在了少女的背上,于是叶兮颜便跌在了谢映玄身旁。
少女艰难地从雪地里扑腾着起身,她甚至来不及拍掉身上的雪,便紧攥住了谢映玄的手腕。
“映玄哥哥!”
这一刻,叶兮颜的眼里只有重伤倒地的少年,她的双眸都变得赤红,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泪水,用颤抖着的手抚上谢映玄的脸庞,查探着他的伤势。
“叶师妹这是怎么了呀?”云黛慢条斯理地问着,她的手指轻压上冰冷的剑刃,于是上面的血迹便沾到了她的指尖,“此人可是潜入我万仞阁、欲行不轨的邪修,叶师妹怎么好像和他认识似的,如今竟为了这个邪修,想要攻击我。”
“我可是你的同门师姐,叶师妹不会是想要与邪修勾结,残害同门吧?”
这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芳久凌已完全愣住了,她甚至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而云黛也恰在这时,看向了她。
“芳师妹,还真是巧呢,你竟也来了,”云黛眯起眼睛,全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邪气,“正好,你也可以给我当个证人,帮我一起指认叶师妹勾结邪修、残害同门的罪行。”
直至这一刻,叶兮颜终于扭过头来,瞪向了云黛,此时的她实在是太过狼狈,刚刚跌的那一跤让她的发髻都有些松散了,她的鬓角和脸颊上也沾着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