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月有些形容不出自己当时是何种心情,他只是突然觉得,他好像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有深入骨髓的痛苦挣扎,有倔强而疯狂的怨恨,也有绝不服输的志气。
千年来,斩月其实遇到过许多来锥心崖拔剑的人,只是他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过,他厌恶人族,就像厌恶灵铸那般。
可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莫名觉得,她与他很像,于是他没忍住,便在她面前现出了真身。
少女伤重至极,几欲昏迷,他的出现令她有些吃惊,却也让她握住剑的手更为坚定。
他忍不住问她:“你是想要驯服我吗?”
于是眼前这个只有第二境,甚至右手完全无法使用的剑修,便用挑衅地目光看着他,反问道:“不行吗?”
她固执地对他说:“我还有左手,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剑,我就不会死。”
嚣张到有些可笑,甚至显得极为不自量力,可不知为何,斩月就是相信了她的话,于是那一天,他违背了自己坚持了千年的原则,主动被这个年纪不大的剑修给拔了出来,而她也成了他唯一的主人。
不知是否与过往的经历有关,云黛其实是个情绪很内敛的人,她从未对他表露过过于强烈的热情,可她垂眸望向他时,他仍能感觉到那份偶然流露而出的爱意,是剑修对本命剑的天生喜爱。
因对人类天生的戒备,所以即使她已是他的主人了,他也常常不知要如何与她相处,他若是想了解她,便只能悄悄关注她。
她总喜欢坐在树下认真地擦拭着醉流鸢的剑刃,他便悬在树梢上,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偷偷望着她。
后来,她不负众望,成为了剑主,坐稳了万仞阁掌门的位置。
那段时间,斩月其实不可避免地有些惊恐,剑主乃是万剑之主,云黛完全有资格也有能力拥有多把本命剑,可是一旦她认下了其他本命剑,他便会因当初那个施加在他身上的诅咒剑碎而亡。
他忐忑不安,甚至曾生出过悔意,他怎会这般愚蠢,竟认了个剑主做主人。
可是云黛却拒绝了诸多名剑的投诚,甚至很郑重地对他说,她此生只会有他一把本命剑。
斩月形容不出她对他说出这句话时,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他只觉面前的少女的眼眸是那样明亮,那双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脸,令他莫名就心跳加速了。
她很努力,不要命般的努力,总将自己弄得满身伤痕,令他莫名觉得难受,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种情绪叫做心疼。
他总忍不住心疼她,希望她能如她所愿那般站至最巅峰,也希望她可以不要过得那么苦,他不知该如何将这些话和这些心情告诉给她,便只能尽他所能地陪伴她。
三百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每一日都是苦的,但每一日又都是甜的,可那些藏至心底的隐秘渴求愈来愈来浓重,于是与她在一起的每一日其实都是止不住的酸涩与甜蜜。
斩月不是人类,他是上古风龙的分魂,还是自出生起便承受着无尽的折磨,天生会憎恶人类的一缕怨魂,所以他不懂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更不明白那份令他烦躁而焦虑的渴求到底是什么。
直至那一夜,她主动抱住了他,于是那些渴求终于被平复,他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与满足,几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可那份快乐又令他心生恐慌,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并不敢去面对。
那夜过后,云黛便恢复如初,她又投身到了她的修炼中,努力寻找着突破境界的方法,根本未将其他琐碎的情绪放在心上。
这位将无情道修炼至大成的剑主,根本不会将情爱放在眼中。
斩月变得愈发沉默,他没有朋友,最亲近之人就是云黛,他不知道要将心中的苦闷说与谁听,他渴求能得到她的安慰,却并不知该如何向她讨要。
他分明已与她很是亲密了,却又总是隔着一步之遥,再难靠近分毫。
不久之后,云黛便进入了龙门道场,开启了乾坤万法阵,而斩月也亲眼看着她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他无法形容那一刻到底让他有多恐慌,他自来到她身边后,便从未与她分开过,云黛总觉得她三百年来一直在依靠他,可他又何尝不是在依靠着她呢。
人世间的诸多事他都不明白,而自他诞生起到离开锥心崖的那段过往,也尽是些痛苦的折磨,唯有与云黛一起的日子宁静又温柔,他离不开她,倘若不能与她时时相伴,他将每时每刻都深陷痛楚。
可是那一刻,自云黛消失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息了,他找不到她了,他失去了他在这世间唯一的锚点。
而云黛消失的那一刻,那个印刻在醉流鸢之上的诅咒也被触发了。
人在剑在,人死剑亡。
一道又一道的剑光凭空斩来,少年身上也绽出了一道道的剑伤,浓郁的血痕越来越深,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挣扎着在乾坤万法阵之中不停地寻找着,一声声地呼唤着云黛的名字,拖得满地的血痕。
骨肉削磨的疼痛几乎夺取了他所有的理智,那份疼比之当初灵铸折磨他时还要强烈,可他却根本无暇估计,他只陷在再也找不到云黛的恐慌中,直至被诅咒一寸寸地凌迟而死,在绝望与孤独中,消散成漫天灵光,唯留下一地破碎的残剑。
名震一方的剑主消失在了乾坤万法阵中,而一代名刃醉流鸢也于那日寸寸碎裂……
云黛猛地惊醒时,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她的脸颊上已不知何时沾满了湿润的泪水。
她怎能想到,斩月竟然与她一般,都有着前世的记忆,她又怎能想到,原来斩月对她,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的感情……
她一直以为,前世的斩月会在她重生之后重获自由,去过自己的人生,可在他身上,竟有着那样一个诅咒,她竟然从不知道。
“斩月……”
云黛痛苦地唤着他的名字,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如刀割是怎样一种感觉。
四周是一片漆黑,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在浑浑噩噩间撑着床起身,仿佛是要去追寻什么,可她很快便笨拙地从床边滚了下去。
在她跌落到地上之前,一个怀抱接住了她。
那怀抱坚实而温暖,令她有些全身发抖。
“云黛。”那声音无比熟悉,带着浓浓的担忧。
云黛茫然地抬起头来,于黑暗之中触上了那人的脸。
“师叔?”
将她抱住的人,竟是沈长玉。
第195章 道心
云黛没想到沈长玉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时间未能立即反应过来,愣怔片刻,她才慢慢想起昏迷之前的事。
沈长玉抱着她, 重新将她放回了床上, 这才道:“你昏迷了整整三个月,是虚鹤将你带回了万仞阁, 妙回山掌门也一同前来为你医治了伤势。”
他简单地讲述了一下云黛昏迷之后发生的事, 虽极力掩盖了情绪,但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低沉。
沈长玉的话也让那些记忆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刺目的血色仿佛又在云黛的视线中闪过, 她心中止不住的慌乱, 下意识便紧紧攥住了沈长玉的手, 在一片漆黑之中,沈长玉似是叹了口气,
“师叔……”云黛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 半晌才仿佛慢慢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问道,“为何周围这么黑?为什么不点灯?”
沈长玉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在他开口之前,云黛便突然明白了过来。
“我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云黛努力地睁大了眼睛, 她伸出手来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 可她的视线里却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既然已经回到了万仞阁, 即使是黑夜, 室内也不至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更何况修士的五感向来敏锐, 她又是第八境的修为,即使屋内没有点灯,她也是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的。
“我应当……不止是眼睛看不见了吧。”
对于第八境的修为而言,就算眼睛出了问题,单凭感知力,也不至于会从床上摔下去,更不至于连身边有个大活人都感觉不出来。
云黛掐起手指,尝试着运转灵气,可她的经脉与丹田却安安静静的,安静到她甚至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就仿佛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连最基本的内视都做不到。
“你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你没有受伤,”沈长玉的声音有些发紧,“明雅道友已为你诊治过了,是你自行封闭了五感……”
自行封闭五感……
云黛的手重新垂了下来,她就听沈长玉道:“明雅道友用了特殊的针灸之法,这才将你唤醒,只是这种唤醒并不彻底,所以你才会出现现在的状态。”
云黛明白了过来:“所以是我自己的心出问题了对吗?”
她并没有失去修为,眼睛也没有任何问题,是因为本命剑碎,让她的心出了问题。
沈长玉低低地“嗯”了一声
云黛没再说话,她陷在沉默中,她很快便感觉到沈长玉拉起了她的手,向她身旁触去,她的手掌也随之压在了一件冰冷之物上。
那是一个剑匣,被安置在了她身旁。
沈长玉道:“醉流鸢就在里面。”
云黛怔了一下,她的心脏处也传来了一阵不可抑制的疼痛感。
“云黛,”沈长玉的手指轻触上了她的眼角,“别哭。”
“我……”她的呼吸中都带了几分哭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师叔,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云黛声音发抖,哽咽出声,她已许久没出现过这样的状态了,仿佛一瞬间跌入谷底。
本命剑碎裂的同时,她的道心也跟着一同破碎了,因完全陷在绝望中,她的身体才会出现了这样的钝化反应。
“云黛……”沈长玉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同样也是剑修,他自然知晓本命剑在自己面前破碎将是一种怎样的痛苦经历,若是遇上此事的是他,他的状态恐怕会比云黛更差。
沈长玉最终搂住了云黛的肩,将她轻轻搂住,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
云黛将头埋入了他怀中,哭声也再也止不住了,自前世剜去先天灵骨后,到如今为止,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哭。
即使斩杀了青渊帝,打败了叶兮颜,拥有了两件齐天之宝,甚至将无情道修炼至了忘情境又如何,她是一个失去了本命剑的剑修,她已没了道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未来的修行是否还能走下去了。
沈长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咬牙道:“云黛,你还可以重新站起来的,你是剑主,你可以不止拥有一把本命剑。”
他擦拭着云黛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道:“万仞阁有我们这几个长老顶着呢,我们也都会陪着你把这段日子熬过去。”
沈长玉知道,他这么说其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道心这东西,对于修为越高的人,影响就越大,一名修士,若是道心破碎,想重新站起来,是何其艰难,更何况云黛修的还是无情道,在她之前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典籍记载,更不可能找到什么先人的经验。
云黛没有说话,她就听沈长玉道:“我们都不会放弃你,你也绝对不能先放弃自己。”
“醉流鸢虽然已经碎了,但他也不会希望你一直消沉下去的。”
他这话终于让云黛的神色出现了一些变化,云黛也想起了斩月最后对她说的话。
他直至那时还在为她考虑,他……
云黛缩在沈长玉怀中止不住地啜泣着,不知哭了多久,她便再次昏睡了过去。
她虽并未失去修为,但自行封闭修为后,她的身体状况便好似真的变成了凡人,沈长玉叹了口气,他将睡着的云黛轻轻放在了床上,又认真地为她拉好了被褥。
他小心地为云黛拭去眼角的泪水后,才转身离去。
此处是万仞阁紫阳峰的掌门居,云黛回到万仞阁后便被安置到了自己的住处。
三个月来,沈长玉每日都会来看望她,直至今日她才醒来。
沈长玉出屋后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掏出了聆风玉符通知其余几位长老。
片刻之后,另外几位长老也都陆续来到了紫阳峰。
“怎么样了?”殷蝶一脸的担忧。
沈长玉摇了摇头:“她的状态很差。”
许溪之很快就进屋为云黛诊断了一番,她出来之后神色凝重。
“她的身体仍旧没有任何问题,”她对众人道,“就是她心里的问题,若她自己走不出来,她很可能永远都会像现在这般。”
目不能视,形同废人……
虚鹤长老捏紧了拳头:“本命剑破碎本就不是小事,据我所知,过往那些经历过本命剑破碎的修士,没有一个下场好的,大部分剑修甚至会因为本命剑破碎而当场死亡,剩下的人也神魄碎裂,神智混乱……”
“若非云黛是剑主,”虚鹤长老顿了顿,“加之她收了那把鬼剑当本命剑,那把剑在她神魂震荡时,帮她守住了最后的意志……她恐怕也撑不过来。”
众人都不禁叹了口气。
最终,沈长玉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找办法帮云黛治疗,如今神都圣主之位更迭换代,十四州短时间内不会再乱了,也不会有人想趁着这个时机来找我们万仞阁的麻烦。”
另外几位长老也跟着点头。
许溪之忧心忡忡地道:“云掌门毕竟是剑主,我相信她能撑过来的。”
几名长老在掌门居的院子里讨论着,而这时,突然又有一道遁光落下,一个人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齐师兄。”殷蝶见到那人后,不禁唤了一声。
云黛前去神都参加莲灯节时,齐霄便独自回到了万仞阁,向众长老说明了身份,又去了玄诚子的坟前祭拜。因此他这段世间都是待在万仞阁的。
“各位长老,”齐霄道,“我倒是想了个办法能让云黛暂时从消沉中走出来,只是这个办法可能治标不治本。”
沈长玉蹙眉:“先说来听听吧。”
云黛再次醒来时,屋中已经没人了。
她睁着眼睛在黑暗中躺了片刻,才伸手向身旁摸索而去,她的手掌很快就触及了那个冰冷的剑匣。
云黛的手掌慢慢抚过,她很快便将剑匣打开,将手探了进去。
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的手指碰上醉流鸢的残剑碎片时,她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种疼痛的窒息感令云黛几乎有些崩溃,她的手也不自觉颤抖了一下,那残剑的锋刃便重重割破了她的手指,可云黛并未将手收回来,而是用力握紧了那枚锋利的剑刃,感受着利刃陷入掌心的疼痛。
血一滴滴地从她掌心与指缝渗出,云黛安静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她突然便想起,今生再见到斩月后,他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若你哪天不要我了,我一定会离开你。”
他无法将自己身上的诅咒说出来,便只能用这样语义不详的方式告诉她,她那时为何会那般迟钝?竟完全没反应过来。
云黛的五指更用力的收紧,于是那枚残剑碎片便几乎完全陷入了她的皮肤中。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屋之人一见这场景,吓了一跳。
“你这是在做什么?!”
云黛下意识便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因为来人竟是齐霄。
齐霄几步便走来,拉过了云黛的手,将那枚刀片从她鲜血淋漓的皮肤之中抽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
整个过程中,云黛都安安静静的。
“我听闻你醒了,便来看你了,你怎么……”齐霄最终没将后面的话说下去。
待到伤口被包扎好后,齐霄才很认真地对云黛道:“我此次来其实是有话想对你说。”
云黛仰头“看”向他,就听他道:“我知道本命剑破碎对你的打击很大,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是可以想办法将剑修复好的。”
齐霄的话令云黛怔了怔,她喃喃道:“真的能修好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齐霄的语气很轻松,像是极为有信心,“十四州中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古旧秘法,其中甚至不乏起死回生之法,为何就不能有修复醉流鸢的术法呢?”
“那……”云黛的神色变得有些犹疑,“我要如何去找这术法。”
“你首先便不能一直如此消沉,”齐霄道,“你要先将眼睛恢复了,再将修为找回来,然后我们可以去寻找上古秘境,总能找到相关的古籍秘法的。”
云黛没马上回答,她其实知道齐师兄是想用这种方式找回她的斗志,可她仍是迷茫的。
她前世修至第九境后,便因无法突破瓶颈,而一直不停地进入各种各样的古秘境,寻找突破之法,她也找到过许多失传典籍,可在她的记忆中,却没有任何一本典籍中记载过能修复醉流鸢的术法,这如同大海捞针一般的寻找方式真的会有用吗?
齐霄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他握住了她的手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云黛咬紧了嘴唇,在长久的沉默后,她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她是该试试的,哪怕机会渺茫,她也想再见斩月一面。
在齐霄的劝说下,云黛终不再成日沉浸在痛苦之中,可她的修为仍未恢复,她的眼睛也仍什么都看不见。
万仞阁的几位长老会来轮流看望她,齐师兄也几乎日日都来陪她出门散步。
许溪之为云黛查探了很多次身体状况,不过查探的结果她都未与云黛说明,而是告知给了沈长玉。
就像齐霄所说的那样,如今这个办法只是治标不治本,云黛并未走出心中的执念,只是从一个执念换到了另一个执念上,在执念真正消除之前,她的身体自也很难恢复。
其实这些,云黛自己也明白,可除了这渺茫至极的希望,她也不知自己的前路到底该如何走。
这日其他人还未来,云黛早早地便醒来了。
虽说花予和花墨日日都守在她的掌门居,只等她一声呼唤,便会前来服侍她,她却并未叫他们来帮忙,而是独自一人摸索着完成了梳妆。
失明的这几日,云黛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在黑暗中生活的方式,虽说她已经再感知不到自己的修为了,但琉璃玲珑心竟还能使用。
她能察觉到那些纵横交错的情绪丝线,也可借此来判断周围是否有人,只是因为没有灵气做支撑,她无法去拨动那些丝线,扭转他人的思想。
梳妆完毕后,云黛便悄悄推开屋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她的动作很轻,并未惊扰到任何人。
她静悄悄地走出掌门居后,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四下没有人,云黛抬起了手,唤道:“渡厄。”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掌心便出现了一把冰冷的剑,幽寒的气息也随之包裹而来。
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呼唤这把剑。
云黛已没了修为,所以她其实并不能感知到自己的本命剑,也无法将本命剑召唤出来,因此渡厄的出现,完全是因为他本身的顺从。
握着手中这把阴邪至极的剑,云黛的心情有些复杂。
渡厄剑与醉流鸢不同,他虽有自己的意识,但他并没有剑灵,他的所有认知也仍停留在“剑”这个层面,如最顽劣的稚童,却又凭借着本能,自愿对云黛这个剑主俯首称臣。
醉流鸢会碎裂,正是因为云黛收了这把鬼剑做本命剑,甚至于渡厄本身是知晓醉流鸢身上那个诅咒的,所以若真要说起来,云黛该迁怒这把渡厄剑才对。
事实上,在云黛刚醒来时,她也的确非常厌恶这把剑,甚至于,她心底止不住地仇视着他。
但这宛如废人般的日子却又让云黛冷静了下来。
收服渡厄剑本就是她自己的主观行为,醉流鸢破碎也不能全怪在鬼剑渡厄身上。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云黛很明白自己如今这个状态其实是因为她过于依赖醉流鸢了,所以醉流鸢离开她后,她便下意识封闭了自己的修为和五感,若她想摆脱此时的困境,她便必须有另一把剑。
她不能将自己的道心寄托于醉流鸢之上,越是深陷执念,便越能走出泥沼。
想要恢复修为,她就必须要先对自己产生认同感。
云黛握紧了手中的渡厄剑,她告诉自己,并非是因为她有了剑,她才拥有了能毁天灭地的能力,成为了名震一方的剑主,而是因为剑被握在了她手中,才能斩出那最强力的剑招。
前世的她能在最后达到那样的高度,是她一步步走来的,并非是因为她拔出了醉流鸢,即使没有那把剑,她同样能做到那个程度。
她……一定可以的。
“铮”的一声,渡厄剑被她从剑鞘中拔出,她整个人也随之舞动了起来,剑光斩过,掀起了漫天雪沙,她虽目不能视,但她的动作却行云流水,不带任何迟疑,每斩出的一剑都仿佛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半晌,她回剑停手,将渡厄剑收入了剑鞘中。
云黛很精准地转头“看”向了身后,唤道:“师叔。”
沈长玉一步步走了过来,他看着云黛露出了欣慰之色。
他道:“神都那边已经安定下来了,明誉郡主会于七日之后举行登基仪式,封号为赤仁帝,若非如此,她恐怕早来看望你了。”
云黛慢慢点了点头,她知道芳久凌近些时日必定会很繁忙,若非因为这场意外,她不会那么快回万仞阁的,她会在神都等到芳久凌完成登基仪式之后再走。
她沉默间,沈长玉便又道:“司家家主司棠刚刚到达了万仞阁,她指名道姓要见你,说是她知道个修复醉流鸢的方法。”
第196章 棺材
万仞阁掌门的本命剑碎裂了, 这是整个十四洲都知晓的事,只是为了不引起他人的觊觎,万仞阁并未将云黛如今的状态透露出去。
所以在所有人的认知中, 那把天下第一神剑醉流鸢虽然碎裂了, 但那位剑主又将鬼剑渡厄认为了本命剑。
在像司棠这样对神剑和鬼剑有所了解的人眼中,神剑是要胜于鬼剑的, 但毕竟不久之前, 渡厄剑才在神都引起了那样大的一场混乱,大部分人对这把剑仍是相当忌惮,因此在他们看来, 云黛也不过是换了一把本命剑罢了, 实力并未受到影响。
经过那一战, 万仞阁也荣升为了十四洲最强盛的门派,就连门内弟子都跟着与有容焉了起来。
只不过司棠不觉得事情会那么简单,她隐约觉得云黛现在的状态应该并不算好, 毕竟那日她从祈年楼顶跌落而下的模样,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司棠有了主意后,便连夜赶至了云洲万仞阁, 只是饶是她早有了心理准备,但等她在玄凌殿中见到云黛时,还是吓了一跳。
这位万仞阁掌门安静地坐在桌案后, 仍是一如既往的一身白衣, 只是双目之上不知为何轻覆了一根白绫,配上额间的红纹, 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清冷。
当然, 最令司棠吃惊的还是,她居然在云黛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修为了, 此时的她安静沉闷得就像一个真正的凡人,无知而孱弱,似乎轻易就能被击杀。
司棠皱着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但等她走至云黛面前时,这位目不能视的万仞阁掌门却仿佛能感知到什么一般,突然开口道:“司前辈。”
“云掌门,您这是……”司棠有些迟疑地暗暗打量她。
“如你所见,”云黛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双目失明,修为流逝,我已与废人无异。”
她虽是这般说着,语气却相当镇定,情绪也并未有太多的起伏,让司棠都有些摸不准云黛此时的底细了。
她沉默间,就听云黛道:“司前辈不是说,有修复醉流鸢的方法吗?可否说与我听听。”
司棠此行的目的的确是这个,她顿了顿才道:“其实准确来说,我并不掌握这种能力,我只是大概能猜出要到哪里才能找到此法。”
云黛微微偏头,虽隔着一层白绫,却仍仿佛是“看”了过来:“司前辈可是有什么条件?”
司棠犹豫着搓了搓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笑道:“若说条件的话,也不知能不能算得上是条件,毕竟那个地方到底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我只是希望你能与我一同去寻找。”
云黛轻皱了下眉,有些疑惑。
司棠便道:“我所提到的那个,可能存在着修复醉流鸢方法的地方,是位于流洲的灵铸墓。”
灵铸这个名字乍一出现,云黛藏在袖中的手都不自觉紧了紧,因为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在梦中看到的有关于斩月的过去。
云黛知道她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醉流鸢破碎的瞬间,斩月的灵魂也跟着一同破碎了,而她那时因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神魂震荡,在那期间,她的神魄便与斩月那飘荡于空中的神魄碎片轻微融合了,于是属于斩月的记忆就出现在了她的梦中。
灵铸,这个存在于斩月记忆中的疯子,让云黛记忆深刻的同时,也让她极为不舒服。
司棠并不知晓云黛心中所想,她继续道:“灵铸是醉流鸢的锻造者,同样也是锻灵山庄的开山祖师,她的墓自然和锻灵山庄一样,位于流洲境内,只是这座墓算得上是锻灵山庄的财产,所以需要持有锻灵山庄掌门令或是长老令者才能开启墓穴的入口。”
司棠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我手上正好就有一枚锻灵山庄的客卿令牌。”
云黛稍有些吃惊,司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我们司家与锻灵山庄本就关系密切,司家人可都是炼器师,他们礼待我不是很正常的吗?更何况经历了神都的那场大战之后,世家与七宗的关系也已经不再敌对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