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定要……
云黛一时有些无言。
她的手轻垂下来,就恰搭在了缠在腰间的龙尾上,那些如玉石般碧绿的鳞片柔软而温暖,仿佛正随着少年的呼吸,轻轻起伏着。
云黛上次摸到这种长着鳞片的东西,还是齐师兄的鱼尾,鲛人族的鱼尾其实和这龙尾是有些相似的,却又区别很大,龙尾摸起来更为坚硬紧实,会让人联想到遍布着肌肉的坚实臂膀;而鱼尾则是湿滑细腻的,触感就像是真的游动在水中的鱼……
当然,最重要的是,齐师兄的鱼尾和斩月的龙尾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鲛人族的鱼尾代替了双腿,令他们可以在水底如游鱼般自如地行动;而斩月的龙尾则是可以随着他的操控,随时从身后幻化而出,当他不需要时,自也可以轻易让那条龙尾消失。
云黛其实一直有些好奇,她不太明白这条龙尾的作用到底是什么,更不知它到底是从何生长而出的。
前世的斩月只偶尔会露出那条龙尾,他常半悬于空中,安静地盘坐在自己的尾巴上,撑着下巴看着她。
碧色的龙尾上遍布着一枚枚精致的鳞片,总让她移不开视线,可那时的斩月并不如现在这般好说话,他可不会主动邀请她去触碰他的龙尾。
至于今生,他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时不时便会用这条龙尾紧缠着她,云黛也趁机摸了好几把。
斩月此时已闭上了眼睛,云黛的手则有些得寸进尺地顺着那龙尾一点点摸索,少年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但他却并未躲闪,也没拒绝,甚至于,那条龙尾竟微收缩了一下,压入了她的掌心,似是他主动在讨好她。
不知是否是云黛的错觉,她突然就觉得斩月似乎很喜欢她这样触碰他,而云黛也终于在这时弄明白了那条龙尾的构造,这截龙尾与少年的脊椎骨连接在一起,又从脊椎中延申而出,可自由的伸缩,又被他脊背上的肌肉控制着,能按照他的心意盘曲缠绕。
云黛的手在那片光滑的龙鳞上滑动,她突然就想,还好她已与齐师兄和离,否则即使斩月只是她的剑灵,但他毕竟是男子,她若是在有道侣的情况下,和他这般亲密,实在有些不太好。
她又忍不住疑惑,也不知其他的剑修与剑灵是如何相处的,如果有了道侣,难不成剑灵想要亲近时还要拒绝吗?
她思索了片刻,转瞬就又突然反应了过来,先不说灵剑幻化出剑灵本便不是容易的事,据她所知,现今的万仞阁中,除她以外,可再没有别的剑修的本命剑拥有剑灵的了。
就算是沈长玉的那把墨驰剑已经很有灵性了,距离幻化出剑灵也还差了一步。
最重要的是,真正的剑灵是根本没有性别的,也不会有与人修相似的认知,斩月的本质乃是上古风龙的分魂,只是因为身体死亡了,才不得不寄居于灵剑之中,他本身其实也算不上是剑灵……
云黛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就又在斩月怀中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居然一口气睡到了中午,直至院子里传来了阿鸢清脆的笑声,她才猛然惊醒。
云黛一下子睁开眼睛,她就见斩月仍与她紧贴着,甚至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神情专注,也不知是看了多久了。
云黛跟他对视了片刻,嘴唇动了动:“你怎么……也不把我叫起来。”
“你很累,”斩月道,“你该好好休息。”
他说得倒没错,云黛昨日带着阿鸢通过海潮流来到了镜花岛,虽说有水涌珠的辅助,让这场长途跋涉安全了许多,但她仍旧很疲惫,她的确是该好好休息的。
龙尾终于在这时蜷缩了起来,从她身上一圈圈松开,又逐渐消失在了斩月身后。
阿鸢正在外面跟舒小依和舒小雯这对姐妹聊天,不时便会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舒小依和舒小雯显然非常喜欢阿鸢,阿鸢也相当地自来熟,跟她二人相谈甚欢。
不知为何,云黛突然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虚感,她女儿就在屋外呢,她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云黛连忙伸手推开斩月,坐起了身道:“我已经休息好了。”
说着她便起身开始整理衣衫,又坐到铜镜前认真地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这过程中斩月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澄澈的金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似是泛着细微的涟漪,又像是隐隐藏着炙热跳动的火焰,带着一些很莫名的情绪,他的视线跟随着云黛移动,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终于,云黛深吸了一口气,她总算是穿戴整齐了。
她回头向床上的少年望去,想问问他为何一直盯着自己看,可在她开口之前,那少年却率先化为了一股飘渺的烟雾,重新融入到了醉流鸢之中,摆明了不愿多与她交谈的模样。
云黛一时有些疑惑,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怒无常又莫名其妙。
云黛摇了摇头,她伸手一招,便将醉流鸢收起,然后推开门一步迈了出去。
阿鸢是第一个注意到云黛的人,她一下子就朝着云黛冲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她怀里,搂住了她的腰。
小姑娘仰头看着她,有些委屈地道:“娘亲昨晚怎么不陪着阿鸢一起睡,阿鸢醒来时都没看到娘亲。”
阿鸢这话瞬间让云黛又心虚了起来,她原本的计划其实是在阿鸢睡醒之前,就回到她身边,谁知她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刚换至新环境,她就把自己七岁的女儿扔在卧房里一个人睡……若非舒小依和舒小雯在此陪阿鸢聊天,这孩子恐怕是会害怕的。
云黛心中有些恼怒,又有些愧疚。
她弯腰将阿鸢抱了起来,主动转移话题道:“今日娘亲要带着你去拜师了,你以后可要好好在此处修炼学艺。”
阿鸢眨了眨眼睛,不禁露出了担忧之色,她小声问道:“……娘亲是要让阿鸢拜昨天那个奇怪的人为师吗?”
云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鸢所说的“奇怪的人”居然是花重影。
奇怪的人……
这是什么形容?怎么这么贴切?
云黛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其实她刚接触花重影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只不过没说出口,阿鸢年纪小,心里想的什么,自然就坦率地说出来了。
“花岛主……是有些奇怪的,不过她其实很有趣的,阿鸢会喜欢她的。”
云黛的目光很快落在了舒小依和舒小雯身上,这对姐妹都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阿鸢,云黛向她们道谢:“多谢二位道友帮我照看阿鸢。”
“都是小事,”舒小依摆手道,“我们也很喜欢阿鸢。”
舒小雯也笑道:“阿鸢要拜岛主为师,那我们以后岂不是要叫她师妹了?镜花岛倒是很久都没收过年纪这么小的弟子了!”
云黛与她二人寒暄了几句,就抱着阿鸢,一路向主殿走去。
昨夜太晚了,许多事情她还没来得及和花重影细说,而且花重影也没来得及好好给阿鸢测根骨。
现在已是白天,镜花岛的全貌也总算是被阿鸢看了个清楚,这座种满了绯锦霓裳花的宗门完全浸在浅粉的色调中,风一吹起,挂在梁上的粉色纱织挂帘便与被吹得漫天都是的粉色花瓣一同飞舞,看得阿鸢的眼睛都直了。
“娘亲,这里就是我们以后生活的地方吗?”阿鸢满怀期待地问道。
云黛笑着点了点头,于是这个小姑娘就高兴地欢呼雀跃了起来,她甚至从云黛怀里跳了出来,好奇地到处看着,丝毫没有怕生的意思。
不过这种状态持续到她们进入镜花岛主殿,再次见到花重影后就消失了。
小姑娘忐忑地躲在云黛身后,抓着她的一截衣角,用一种充满了不安和疑惑的眼神看着满脸“狞笑”的花重影。
这位花岛主见阿鸢似乎有些怕她,不仅不恼,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她笑眯眯地取出了测根骨用的法器,冲着阿鸢就一步步地逼近了过来。
“小姨,”云黛有些无奈,“你稍微正经一点。”
花重影“嘿嘿”一笑,测根骨的过程很快,阿鸢的根骨自然是极佳的,这天赋放在任何宗门内都有资格成为最核心的内门弟子,被各家掌门长老争着收作徒弟。
若非阿鸢不适合练剑,云黛必定会直接将她带回万仞阁,亲自教导她。
花重影听说阿鸢将吉道色掷出了点数“6”时,笑得都合不拢嘴了:“云黛呀,我就说这孩子和你娘像,看现在这样子,她日后必然是能继承你娘的衣钵了。”
“真是没想到,”花重影很是感慨,“师姐的一身天赋,竟完全遗传在了你女儿身上……”
花重影的话让云黛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低头看向了阿鸢,小姑娘则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显得有些茫然。
云黛的母亲云若画已经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镜花岛的上任岛主,闻名整个十四州的“神算子”,早已逐渐被人们遗忘,与她相关的那些辉煌也永远地被留在了过往。
像完全西沉的落日,只留下一抹孤寂的黄昏,唯有最后的晚霞,还诉说着昔日的壮烈。
可这一刻,看着阿鸢的云黛,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鲜活的生命力,仿佛是某种宿命轮回,又像是死去的意志再次获得了新生,自此,她也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
花重影在阿鸢面前蹲了下来。
“小丫头,”她笑盈盈地对她伸出手来:“要不要拜我这个师父呢?”
阿鸢犹豫地仰头看向了云黛,云黛冲着她笑了笑,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于是在云黛鼓励的目光下,小姑娘终于慢吞吞地将胖乎乎的小手搭在了花重影的掌心。
花重影眼底笑意更浓。
“云鸢,”她郑重地唤出了她的名字,“日后你的名字必定会响彻整个十四州,而我现在的位置,镜花岛的掌门之位,也终将属于你。”
阿鸢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很快就听花重影又道:“以后,你就将镜花岛当做家吧,门内的师姐也都会是你的家人。”
虽说镜花岛现在稍微有点人丁凋零,但花重影还是召集了弟子,为阿鸢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拜师大典,于是这个尚只有七岁的小姑娘,就成了整个镜花岛的小师妹。
镜花岛原本就全是女弟子,阿鸢又向来嘴甜,门内的师姐们都将非常喜欢她,将她当作妹妹照顾。
阿鸢每天都忙着到处转悠应酬,不是陪西苑的师姐踢毽子,就是帮东苑的师姐尝点心,忙得都快没空搭理云黛这个当娘的了。
不过云黛倒也乐得清闲,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段时日,斩月也不知是怎么了,缠她缠得太厉害了,他几乎恨不得时时挂在她身上,不是探出龙尾将她整个人都拥住,便是有些强硬地将她困在臂膀间,紧贴着她。
云黛还真怕被阿鸢撞见他们这副模样。
她总觉得这剑灵少年似是在渴望着什么,又好像是想从她身上汲取些什么,可她向他问起时,他却又并不回答,只沉默着硬要与她亲近。
值得一提的是,阿鸢因每日都要去花重影那跟着她学艺,她对这位花岛主的观感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花重影作为镜花岛的岛主,虽是个位高权重的掌门,但她却没什么架子,很容易就能和小孩子玩到一块去。
阿鸢跟花重影一番相处下来,竟好像还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甚至于云黛总觉得阿鸢的思维方式都快被花重影给带偏了,变得越来越古灵精怪。
云黛原本还担心阿鸢离开鲛人族,来到镜花岛会觉得不适应,没想到她一天天乐不思蜀的,连她远在鲛人族的爹都快给抛在脑后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说,那还要从花重影派人前去海潮流的入口处查看说起。
云黛初到镜花岛时,花重影就调出了一批镜花岛内的精英弟子,跟随着她一同找到了那处海潮流,随后她们便在周围布下了阵法,以防不知情的路人无意间闯入其中。
一个月之后,齐师兄就出现在了海潮流的出口处,将看守在那处的弟子们吓了一跳。
好在齐师兄很有先见之明地掩去了鲛人族的样貌特征,重新变化成了还在万仞阁时的人族模样,这才不至于引起太大的轰动。
齐师兄被镜花岛的道友带到云黛处时,云黛也吃了一惊,她还以为她与齐师兄要等到很久以后才会再见面呢,谁知道她这位师兄根本放心不下阿鸢,得了空后就直接赶了过来。
不过齐师兄来时,阿鸢正不知道在那个师姐的院子里玩呢,云黛用聆风玉符唤了她好半天,她才总算是看到消息,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齐师兄见阿鸢这么高兴,也彻底放下心来了。
当天晚上,云黛和齐师兄一同陪在了阿鸢身边,小姑娘一手拉着云黛,另一只手拽着齐师兄,睡得很是安稳。
第二日,齐师兄很上道地去拜访了花重影,虽说云黛与齐师兄已经和离了,不过在这位岛主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她对着齐师兄盘问了不少问题,最后居然对他还挺满意的。
不过鲛人族的事情似乎不少,齐师兄并未久留就离开了,离开前他便与阿鸢约定好了,只要有空就会前来看望她,为此花重影甚至直接给了齐师兄一枚镜花岛的弟子令,方便他随意出入镜花岛。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云黛就陪着阿鸢在镜花岛住了两个月,看着阿鸢的生活已完全步入正轨,她也准备离开镜花岛回万仞阁了。
她作为万仞阁的掌门,总不能日日待在别人的门派中,她还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更何况神都的威胁还没完全解除,她并不轻松。
告别这日,阿鸢虽然不舍,但已不至于像那日在鲛人族与齐师兄分别时哭得那么厉害了。
镜花岛中有很多她喜欢的师姐,齐师兄和云黛也会时常来看她,阿鸢的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了。
花重影倒是很不舍,云黛离开那日,她甚至牵着阿鸢的手,来到了山门前,为云黛送别。
镜花岛所在的秀州和万仞阁所在的云州距离不算近,以云黛现在第八境的修为,全速赶路也需要两日。
在镜花岛生活的这两个月中,云黛倒是尝试着用聆风玉符联系了一下沈长玉,可惜这位六长老不知在忙些什么,竟完全没搭理她。
不过云黛对此也不算太在意,魔皇沧曜已被青渊帝生擒,如今正被关押在神都皇城的地牢中,整个云中八州也恢复了宁静,万仞阁也不至于再遇上什么太大的危机了。
想来那七位长老现在应该在忙着带领弟子进行灾后重建呢,沈长玉没空搭理她倒是可以理解的。
更何况,云黛早从钟妙商那打听过了,万仞阁根本没发生什么大事,当初被云黛带去天授城的那批精英弟子,也早回到了万仞阁。
与魔域的那一战中,万仞阁算得上是虽被魔皇沧曜针对,但损失最小的宗门了。
云黛唯一比较担心的,反而是芳久凌,让她觉得比较奇怪的是,远在神都的芳久凌竟在这四年间完全没通过聆风玉符联系过她。
她的聆风玉符中没有一条来自她的消息。
云黛不知这些年里芳久凌过得如何了,更不知如今的神都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沧曜被青渊帝擒住这件事,总让云黛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甚至于,她有些怀疑这背后是藏着什么隐情的。
不过联想到芳久凌那位深不可测的母亲,云黛又觉得芳久凌应该不至于遇上什么能威胁到她生命的危险。
说起来,云黛倒是还有个单独联系芳惊刹的方法,不过她犹豫再三后,还是没有使用。
芳惊刹给她的感觉实在有些过于古怪了,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她还不打算急着与她联系。
两日之后,云黛终于抵达了云州。
此处冰冷的空气让云黛觉得一阵熟悉,远处堆叠在天边的雪山也令她格外心安。
四年了,她总算回来了。
云黛没做任何停留,径直就赶往了万仞阁。
位于梨山万仞阁仍屹立在白茫茫的风雪中,带着亘古不变的坚韧。
云黛身上有万刃阁的掌门令,进出宗门自然如过无人之境,她的遁光很快就落至了宗门内。
可等她赶至内门所在的山脉后,就吃惊地发现,有不少弟子竟都披麻戴孝,一脸的悲伤之色,白色的纸钱被扬了漫天,与飘荡的雪花融在一起。
这是怎么了?
云黛有些无法理解。
她连忙拉住了一名弟子询问了起来,
那弟子境界颇低,并未看透云黛的修为,更没见过她,他只以为云黛是哪位修为高深的师姐,便哭丧着脸道:“这位师姐,您是从哪处历练回来的吗?竟不知大长老陨落了。”
一句话如一道惊雷,让云黛的脸色都变了变,她疾声问道:“何时的事?”
“自然是七日之前,”那弟子道,“今日正好是大长老的头七。”
第168章 沧曜的阴谋
云黛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满脸震惊之色,整个人也因这巨大的信息冲击而晃了晃,差点没能站稳。
“大长老为何会……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那名被云黛拉住的低阶弟子也露出了哀色, 他叹了口气道:“是啊, 之前还好好的,大长老在大战中受伤, 原本三长老已经为他医治了, 我们也一直以为只需休养一段时间便能彻底好了,谁知前几日大长老的伤势突然开始恶化,转眼间人就没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云黛却没了再与他继续交谈的心思。
她转瞬便御起轻身诀, 在那弟子有些吃惊的目光下迅速一跃而起, 消失在了他面前。
云黛直奔紫阳峰而去,一路上她看见了更多的内门弟子,万仞阁的内门弟子都会在无涯峰的学宫学艺, 而学宫正是由大长老玄诚子管理,所以大部分内门弟子都承过大长老的恩泽。
如今大长老身亡,几乎所有内门弟子都露出了悲色, 整座万仞阁也陷在了一片凄冷的气氛中。
终于,云黛落至了玄凌殿前,此处聚集了许多人, 所以起初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这座素来清冷的宫殿前停了一口黑木棺, 玄诚子的几位弟子皆披麻戴孝,跪于棺前, 云黛一眼就看到了位于最中间的殷蝶。
殷蝶一身素色, 发尾常年捆着的那根红色发带也换成了白色,她的脸色很苍白, 因偷偷哭过,眼睛也肿得厉害。
另外六名长老也全部在场,沈长玉看起来很憔悴,他与三长老许溪之一同站在一旁,保持着沉默。
云黛一步步地走了过来,鞋在雪地中踩出了一连串的脚印,而这时,玄凌殿前的众人也终于注意到了她。
“掌门?”先是有一个人认出了她。
“掌门回来了?”
“是掌门!”
随后,声音便此起彼伏地响起,逐渐传开,众人也纷纷回头望来。
云黛慢慢走来,走至了木棺旁,也终于见到了完全失去生气的大长老玄诚子。
这个平日里总是中气十足的白头发老头像睡着了一般地闭着眼睛,脸上也再没了任何血色。
云黛的目光停留了片刻,才慢慢上移,向周围的人一一看去。
最终,她看向了沈长玉,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云黛与六位长老一同进入了玄凌殿,他们也依次禀告了这四年间万仞阁发生的事。
魔皇沧曜是于半年前突然跑去攻打神都的,至于神都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远在万仞阁的六位长老并不知晓。
至于大长老的伤是如何来的,这便要追溯到四年前了。
那时云黛带领万仞阁的一众精英弟子前往天授城,但她自己却在沧曜的追杀下失踪了。
虽说钟妙商早安排了手下将她们的行踪告知给了万仞阁的各位长老,但万仞阁就算不急着去寻云黛,也不可能放着那些待在天授城的门内弟子们不管。
沈长玉原本是想亲自前往天授城的,不管是指挥着弟子们帮助天授城一起对敌,还是领着他们回来,这都是必不可少的。
但玄诚子却将沈长玉拦了下来。
当时的万仞阁,唯一的圣尊静隐尊者已经身死,剑主云黛又不知所踪,沈长玉便是门内战力最高的一位长老,他若离开了万仞阁,万仞阁便很可能会陷入无法面对的危机之中。
于是他们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派出玄诚子前往天授城。
玄诚子在天授城中带领着门内弟子,又联合了其他的天授城的道友们一同对敌,打得很是游刃有余,他们也很快占据了上风,让魔域节节败退,天授城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玄诚子见危机解除了,便在这时提出要带万仞阁弟子返回宗门。
可也是在这时,在从天授城回到万仞阁的路上,玄诚子遭遇了魔皇沧曜的偷袭,被他一掌拍在了胸口上。
玄诚子原本身上就有旧伤,如此一来,新伤加旧伤几乎令他当场毙命,他好不容易才撑住了一口气,护送着弟子返回了云州。
作为医修的许溪之立马就开始为玄诚子治疗,也不枉她一身医术了得,最后总算是保住了玄诚子的命。
可魔皇沧曜打向玄诚子的那一掌,来自于潜麟功,此功法实在太过诡异,令玄诚子的伤反反复复,始终无法痊愈。
而就在前几日,玄诚子的伤不知为何,突然开始恶化,来自潜麟功的漆黑粘液如同带有最可怕的腐蚀性,顺着他胸前的伤口不停蔓延,很快便感染了他的经脉和丹田,任是许溪之如何努力也回天乏术。
沈长玉连夜赶往秘境,前去摘取千年灵芝,想为玄诚子续命,可他前脚刚离开,玄诚子后脚就咽气了。
所以沈长玉也如云黛一般,今日才堪堪返回的万仞阁,他带着千年灵芝赶回来,却只看到了毫无生息的大长老。
也是因此,沈长玉才完全没来得及查探聆风玉符,自也没回复来自云黛的消息。
他如今的脸色仍很憔悴,为了采摘那株千年灵芝,他愣是整整七日未合眼。
珍贵的千年灵芝有着奇效,按许溪之的话来说,只要还没完全咽气,此物就可以将命给吊住,他们也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寻找治疗大长老的方法,可他最后还是晚了一步,而珍贵的千年灵芝,在此时也变成了无用之物。
沈长玉紧抿着唇,捏紧了拳头,这一切让他几乎有些痛恨自己。
六位长老立在云黛面前,此时都满脸悲愤,玄诚子是他们的大师兄,这些年来,玄诚子作为大长老,也将整个万仞阁搭理得井井有条。
万仞阁最重要的学宫便由玄诚子掌管着,宗门内的精英弟子,基本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静隐尊者不怎么管事,可以说若是没有玄诚子的话,万仞阁不会有今天。
云黛前世是当过掌门的,她知晓这些宗门事务看似轻松,其实想要做好并不容易。
玄诚子自从根基受损,再无突破至圣尊境的可能后,便将生命完全奉献给了宗门,事事也以宗门为重。
如今云黛这个剑主已当上了掌门,而万仞阁也眼看着就要走向辉煌了,他不该在这时去世的……
更何况,云黛自重生之后,便受了玄诚子的许多照拂,她对这位师叔,自然是心怀感激的。
玄凌殿陷入了一种沉重的寂静,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似是在无声地默哀。
云黛闭了闭眼睛,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她现在还不知此事是否有蹊跷,但沧曜向来狡猾,与他有关的事,她实在没法不多加留意。
“三长老,”她转向许溪之道,“可以仔细讲讲大长老的伤势吗?他的伤不是四年前受的吗?”
“准确来说是三年前,”许溪之纠正道,“大师兄的伤当时就很重,但经过我的治疗后,基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那魔皇沧曜的潜麟功实在太古怪了,伤口之上始终附着着一片黑液,不管我尝试什么办法,都无法将那些黑色液体完全拔除……”
她叹息道:“那些黑液无法拔除,伤口就始终无法恢复……”
许溪之道:“不过大师兄当时其实恢复得很不错,我便想着可以慢慢思考该用什么办法,谁知前几日伤势会突然恶化。”
她的语气显得有些茫然:“那些黑色粘液就仿佛是突然活了过来,不停地自发生长着,很快就将大师兄的生息完全吞噬,我根本、根本没有办法……”
云黛眉头紧锁,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这古怪的情况,说不定是与沧曜本人有关。
潜麟功本就极度不正常,沧曜甚至可以借助那些漆黑粘液,随时穿梭在任何地方,即使如今的青渊帝将他擒去了神都,但只要他的心脏还完好无损地待在魔域,青渊帝便也不可能拿他怎么办。
云黛有理由怀疑,那随着沧曜的一掌而残留在玄诚子伤口中的漆黑粘液,同样是可以被千里之外的沧曜操控的。
可是为什么这几年间沧曜都不去引动那些黑色粘液,夺去玄诚子的性命,反而突然在此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难道说……他是在针对她?否则为何她刚一回万仞阁,就遇上这样的事?
可云黛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就连沈长玉都不知道她会在近期回到万仞阁,沧曜又是从哪听到的消息……
想到此处时,云黛突然顿了一下,随后她就恍然明白了过来,沧曜的确不知道她会在近期回到万仞阁,但他可以选择主动找她,而发生在玄诚子身上的事,便是他用来找她的方式。
若是云黛能再早些回到万仞阁,恰撞上大长老被潜麟功折磨得重伤不治的模样,必定会联想到这些,然后孤身前往神都,找到魔皇沧曜,寻求破解之法。
可惜云黛那段时间并不在万仞阁中,于是玄诚子的伤势自也越来越恶劣,最终也令他因此而殒命。
云黛的拳头猛地捏紧了,她闭上了眼睛,她明白,沧曜应当是在试探她,试探她到底身在何处,试探她是否会因为玄诚子的死亡而重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