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黛原本还在猜测到底是谁干的,是谁敢在叶兮颜身边如此伤害谢映玄。
可如今,她却又突然反应了过来,谢映玄身上的伤,应当就是来自于叶兮颜,除了她以外,云黛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因为谢映玄不喜欢她,所以她才会用如此疯狂地手段伤害他。
挖出他的眼睛,再割掉他的舌头……明明傀儡身上的伤都是可以被修复的,可叶兮颜却任由他用这副残破的身躯,苦苦地挣扎着。
她已经彻底疯了,只要谢映玄一天不爱她,她便会一直这般病态地折磨他……
云黛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的玄凌殿很安静,安静到她仿佛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转瞬间,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般,骤然睁开眼。
翠衫金眸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面前,他距离她很近,几乎将她完全困在书案前。
云黛正想伸手推开他,下巴却被他轻轻捏住了,于是她也被迫使得抬头看向他。
云黛又一次在那如金琥珀般的眼眸中看到了倒映而出的,自己的脸,也因此,她有些无法立即判断出他眼底的情绪。
随后少年的手指就触上了她微有些红肿的嘴唇,轻轻擦拭着她唇上的血迹。
最初她去主动亲吻谢映玄时,那傀儡少年因过于慌乱而下意识地挣扎着,于是便不小心磕破了她的唇,甚至磕得有些深。
“既然要去神都,你会将他抢回来吗?”斩月突然问她。
“也许会吧……”
云黛其实并未仔细考虑过,神都一行必然会充满险阻,若这一趟能彻底击垮神都叶氏,斩杀青渊帝,她……自然会将谢映玄带回来……
或者,他不想留在她身边也可以,他不必再做叶氏的傀儡,想去哪,想成为谁……都是他的自由……
云黛虽答得似是而非,斩月却还是明白了她的态度,他的手指突然就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于是压下的力道也不自觉变重,云黛便疼得轻“嘶”了一声。
她伸手握住了斩月的手腕,抬眸看向了他。
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后,她问道:“你怎么了?”
斩月眼底似翻滚着某种情绪,但在云黛彻底看清之前,他便化为了一股烟雾,重新回到了醉流鸢中。
神都皇城。
叶兮颜有些焦急地一路穿过长街,莽撞地来到了御书房。
守在御书房前的侍卫,见来者是明怡郡主,便也未做阻拦,于是她就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坐于案前的青渊帝早有所察觉,她放下笔,蹙眉看了过来。
“兮颜,这般冒失做什么?”
不知是何原因,叶兮颜所显露出的那份焦急中,竟隐隐带着一种强烈的病态情绪,这令她的神色都看起来有些扭曲。
不过她还是压着性子,向青渊帝俯身施礼后,这才道:“姑姑,我是想问问,我的那具傀儡……”
那日,姑姑突然说想将谢映玄借去做一些事,叶兮颜心中其实是抵触的,但因为不想拂了青渊帝的面子,更不想让姑姑觉得她会耽于情爱,所以她还是应了下来。
可自谢映玄被青渊帝借走后,已过了三日,叶兮颜每日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今日终于忍不住进入了皇城,向青渊帝询问了起来。
“那么紧张做什么,”青渊帝倒是出奇的镇定,“孤只是派你那傀儡去完成一个小小的任务,他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可是姑姑,您身边有那么多傀儡,为何一定要让他去?”
“活人傀儡毕竟不同,有些事其他傀儡做不了。”青渊帝难得耐心地同她解释了一句。
叶兮颜并不清楚青渊帝将谢映玄派出去是要做什么,若她知道青渊帝竟让谢映玄去万仞阁给云黛送请帖,她是必定不会同意。
不过谢映玄本人倒是答应得痛快,这还是青渊帝亲自询问过他之后得到的答案,他甚至自愿帮她隐瞒了任务的内容。
青渊帝的傀儡术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谢映玄对于云黛的突然袭击,自也出自她之手,只可惜神都与万仞阁相距甚远,谢映玄又是一具拥有自主意识的活人傀儡,且是第九境的修为,青渊帝并不能做到完全地掌控他。
不过这也没什么,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能确保云黛收下请帖,并应下神都的邀约,先天灵骨她便势在必得。
青渊帝看了面前的叶兮颜一眼,她将叶兮颜的状态完全看在了眼中,不过她却并不觉得担心,她很清楚,叶兮颜会这般完全是因为来自琉璃玲珑心的那个诅咒。
可即使那个诅咒如此可怕,她却仍能勉强维持着心性,不会真的为了那具傀儡放弃一切。
光凭这点,青渊帝便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能取得先天灵骨,心劫诅咒自然就能被破解了。
到时,她也可以放心地将这圣主之位交给她了。
思及此,青渊帝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掌心,她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异样,那些被吞进她神魄的浪潮突然在此时古怪地涌动了一下,愈发失控,像是要夺取她对身体的控制权,但很快又被她压制了下去。
她声音冷淡地对叶兮颜道:“你先回去吧,待那傀儡回到神都后,孤会派人将他送回你那。”
谢映玄是三日后被青渊帝的人送回的郡主府。
叶兮颜见到那双眼蒙着黑绸、安静走来的少年后,也终于露出了欣喜之色。
他离开郡主府这几日,她没有一夜是能安稳地入睡的。
她根本无法接受她的映玄哥哥离开她,哪怕是一日也不行。
将谢映玄送来的宫人很快就识趣地退了下去,于是这处长廊之中便只剩下他二人了。
叶兮颜几步走至了少年面前,想伸手去牵他,可少年却一如既往地偏身躲开了。
与往常一般,他拒绝她的一切触碰,只给予她空洞的死寂,而叶兮颜脸上的欣喜之色也随之沉了下去,逐渐变成了一种病态扭曲的阴郁。
虽早已料到了谢映玄的态度,但叶兮颜还是无法接受。
下一刻,她猛地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少年的脸上,清脆的声响传开,而少年的脸颊之上也突兀地出现了五道红色的指印。
他微偏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吭。
叶兮颜用力揪住了少年的衣领,几乎发疯般地尖叫着:“谢映玄!你不准躲!你不准躲我!”
她像是彻底疯了,只用力拖着他,一路走至那处平时关押他的房间,用力将他推搡了进去。
少年没有做任何反抗,他仿佛已经认命了一般,安安静静地任由她的拉扯,可这份安静,又何尝不是一种反抗呢?
这间屋子的采光很差,房门关上后,即使外面是白天,屋内也陷在一片昏暗中。
叶兮颜手掌一抬,便有无数锁链从四面八方探出,瞬间穿透了少年的锁骨,将他牢牢地锁了起来。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疼痛令他想要将身体蜷缩起来,但那些铁链却又将他拉扯着,使他无法轻易动弹。
叶兮颜五指一抓,刑鞭就被她握在了手中,随后她扬起手腕,开始一下接着一下地冲着面前的少年狠狠地抽去,空气中也很快就弥散开了浓重的血腥气,可少年却始终抿着唇,垂着头,一声不吭,仿佛即使她真的亲手将他打死了,他也绝不会有半点让步。
叶兮颜的眼底逐渐出现了一种极致的恨意。
是她亲手挖出了谢映玄的眼睛,也是她亲手割下了他的舌头,只因她每次逼他说爱她时,他都会提起云黛。
他每每念起云黛的名字,总会带着无限的深情与眷恋,而那也让叶兮颜变得更加的疯狂,于是她亲手割下了他的舌头,他便再也无法唤出那个人的名字了。
分明只要他对她妥协,只要他愿意忘记云黛来爱她,她就会为他治疗好他的伤。
日后她登基称帝,他就是她唯一的爱人。
可她的映玄哥哥,却宁愿被她羞辱,受她打骂,也绝不愿意向她低头。
他拒绝她的一切触碰,也不愿与她有任何交谈。
若无法回到云黛身边,他宁愿去死。
叶兮颜是崩溃的,她挥鞭的力道也越来越重,可当脸色苍白的少年完全浸在一件血衣中时,她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露出了惊恐之色,手中那沾满了血的鞭子也滑落了下去。
“映玄哥哥……”她带着哭腔搂住了那满身是血的少年。
少年很安静,安静得仿佛真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和感知的人偶。
可是在这时,他突然扬起唇角,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颇具有几分讽刺的意味,随后他的手便轻握而来,攥住了叶兮颜的手腕。
这是他回到她身边后,第一次主动触碰她,可叶兮颜还未来得及欣喜,便有大量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了她的脑海中,她脸上的神情也一下子僵住了。
谢映玄给她看的,竟是他被云黛留在身边时,与她相处的记忆。
叶兮颜看到在幽暗的海底洞穴中,少女主动吻上他的唇,衣摆相触,发尾绕在一起,她亲昵地靠在他怀中,任由他紧紧拥着她……
她看到她解下衣衫,拉起他的手,让他为自己包扎伤口,垂下的乌发将她的皮肤衬得愈发冰冷雪白,少年紧绷的手掌骨节分明,他轻扶住她的腰,又一圈圈地将纱布缠上……
她还看到,在烛火跳跃中,紧贴在一起的两道影子……
她接纳着过于青涩的少年,引导着他一步步向深处走去。
镜花岛种了很多绯锦霓裳花,天空中就总飘着浅粉色的花瓣,少年上瘾般地不愿轻易退开,她便认真地捧着他的腰,绯锦霓裳树的枝桠仿佛被风吹得摇晃,更多粉色花瓣簌簌落下,她稳稳接下所有用力的起落,帮他缓解着,令他满足着,无底线地纵容着那过于持久的相连。
那一寸寸的画面不停充斥在叶兮颜的脑海中,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一大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她突然就意识到,云黛对他很温柔,甚至比当初的她还要温柔,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即使是那些与谢映玄最亲密的日子,叶兮颜也没让他那样对待过自己。
曾经的他在她眼中只是最卑贱的家仆,亲昵也不过是来自她的施舍,她怎会去满足他?又怎会纵着他这般一刻不停。
这一天,叶兮颜终于恍惚明白,原来……云黛从未讨厌过谢映玄。
原来谢映玄喜欢她,也并非是在自作多情……
神都的郡主府一共修建了七座, 郡主之位也总共设有了七个。
只有被封为郡主的叶氏女才能拥有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而郡主则一般会从当今圣主的直系血亲中选择。
如今的神都只有两位郡主,一位是明怡郡主, 另一位是突然被青渊帝从万仞阁接回来的明誉郡主。
原本还该有一位明阳郡主的, 只是那位明阳郡主实在糊涂,竟瞒着青渊帝, 私自串通祀灵女官图秋冶, 跑去袭击镜花岛,最后还被斩杀在了泉海深处。
这便是青渊帝对于神都袭击镜花岛给出的解释,不明情况的人会指责明阳郡主叶蕴檀空有野心却没有脑子, 但明眼人却都心知肚明, 叶蕴檀不过是被青渊帝推出来的顶罪羊罢了, 若青渊帝不点头,任是给叶蕴檀一百个胆子,她也不可能敢和祀灵女官一同设计袭击镜花岛。
更何况, 图秋冶向来只会听从青渊帝的吩咐,叶蕴檀一个小小的郡主,甚至不如叶兮颜得宠, 更不似叶兮颜那般,是神都的储君,她又怎么可能指示得动她?
青渊帝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镜花岛岛主花重影虽心有不满, 但神都的实力摆在那里的,她就算想追究, 也不可能真的跑去神都教训青渊帝一番的, 她便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这份虚伪的和平。
说起来,神都在那场战役中其实吃了不小的亏, 那位祀灵女官图秋冶更是受伤不轻,她的右臂都被完全斩断了,且斩断了生息,再无法生长出新的肢体。
距离那一战已有四年,这四年间,青渊帝对图秋冶的伤很上心,甚至吩咐御医用回生木为她制作出了一条假肢,可假肢毕竟是假的,她的右臂也自然不能再如曾经那般自如地活动了。
要知道,图秋冶的本命法宝可是方天画戟,没有右手,她便只能用左手使了,她的实力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不过纵使如此,图秋冶好歹也是圣尊境,是神都数一数二的高手,不会有人真的敢看轻她的。
神都的莲灯节三年举行一次,而下次的莲灯节,恰就在两个月之后。
如今整个神都已经开始做起了准备,城中四处挂着彩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每到临近莲灯节的时候,神都就会下雪,只是此处的雪却与云州的不同。
万仞阁常年冰雪覆盖,如砾如沙的雪,厚重而敦实。
神都的雪却很轻薄,轻飘飘地落在掌心,细腻而柔软。
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宋时雪的心情却很好,因为昨日郡主刚用聆风玉符给他发出了邀请,邀他去郡主府做客。
听叶兮颜说想见他时,宋时雪的心底是喜悦的。
自七年前离开灵赐秘境后,他便没再待在太归门当弟子,而是随族中长辈一同回到了神都。
那时他身受重伤,几乎丢了半条命,修为也从第七境跌落至了第六境,好在宋氏为了给他治疗伤势,寻来了许多天才地宝,他的伤势恢复后,他甚至还成功突破至了第八境。
如今的他已是宋氏下任家主的不二人选,而叶兮颜又是神都的储君,在宋时雪看来,他们日后是必定会时时相伴的,即使他的阿颜妹妹现在心中无他,但等时日久了,也许她就可以注意到自己了,
宋时雪这般想着,就熟门熟路地进入了郡主府。
他比叶兮颜年长,但也算是自小与她一同长大,对这座郡主府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府中下人都认得他,所以他一路走得畅通无阻,并没有人上前阻拦。
可等他大步穿过一条条的长廊,走入院中后,却有一名侍女走上前来,俯身对他行礼道:“郡主今日身体不适,正在房中休息,宋公子还是改日再来吧。”
宋时雪却皱起了眉,露出了担忧之色:“郡主怎么了?可叫御医看过了?”
侍女垂着视线,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却只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好好歇息便好了,只是郡主今日恐怕不能来接待宋公子了。”
宋时雪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改日再来吧。”
他有些失望,但还是转身离去了。
宋时雪其实知道叶兮颜为何在回到神都后就突然跑来与他亲近,还常常将他约至郡主府攀谈。
她在万仞阁待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她早已对神都的情况不甚了解了,而他又恰好是宋氏选出的继承人,她自然是需要他的帮助的。
宋时雪知道叶兮颜在利用他,可是他心甘情愿被她利用,或者说,他很庆幸,他对她而言是有利用价值的。
世家本就是叶氏皇族的家臣,郡主是未来的神都圣主,他为她效力也是应该的。
宋时雪一边向外走着,一边探手掏出了聆风玉符。
郡主身体不适,不能应约,也该提前用聆风玉符通知他才对,而非等他来了才急匆匆派了名侍女过来说明,这模样倒像是什么突发的恶疾,实在让宋时雪有些担心。
他正打算用聆风玉符询问一番时,却突然听到了长廊的拐角外有一些声响。
宋时雪已是第八境的修为,他的五感本就敏锐,时常会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所以他原本并不太在意,只稍觉得有些奇怪,可他刚打算离开时,就突然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宋时雪不禁心中一惊,他连忙放慢脚步,警惕地一步步靠近。
此处在郡主府中其实很偏僻,平日里根本没人回来,宋时雪也只是因为对郡主府的地图颇为了解,这才抄了近路,可等他转过拐角后,他却惊讶地发现,拐角外的角落中竟有一间小院子。
那院子看起来很简陋,应当是给下人住的,而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则正是出自那间院子。
宋时雪小心地靠近后,就见院中的屋子门窗紧闭,显出几分阴郁沉闷来,他疑惑着,难道屋中正有人在打斗吗?那么小的屋子,根本施展不开拳脚吧……
思索间,屋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从内向外打开了。
更加浓郁的血腥气涌了出来,几乎让宋时雪有些心惊,但等他看清那个走出的人后,他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少女恍惚地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迈步而出,她一身鹅黄衣衫上沾满了血,前襟到衣摆都被血完全浸透了,甚至于她那张白净的脸颊上都飞溅上了血滴,将她鬓角的发丝黏在脸上。
而随着她落下的脚步,血珠一滴滴地砸在雪地中,她力竭般地依在门框上,便有雪花被轻飘飘地吹来,落在了她乌黑的发间,她却好似并未察觉,只站立不稳般地踉跄着……
此情此景之下,她抬眸望向宋时雪后,竟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一个饱含着极度悲伤与绝望的笑容,如杜鹃啼血般的惨烈。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水润的眼眸中溢出,与那些溅在她下巴上的血迹混在一起滑下。
“时雪哥哥,你怎么来了?”她仍是在笑,声音里却带着浓重的哭腔,“还好有时雪哥哥喜欢阿颜,阿颜才不至于那么难过……”
她说得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所说的内容也颠三倒四的,令人很难与当下的情景结合。
眼前的一幕让宋时雪的脸都白了几分,他不敢相信,郡主竟会在自己的住处,被伤成这副模样。
他下意识就想冲过去扶她,将她带去医治,可他的脚刚迈出,就猛地停住了,冷汗也从他额头冒了出来,因为他突然就发现……叶兮颜身上的血并不是她的,她根本就没受伤,那些血完全是来自于另一个人……来自于屋内的人。
宋时雪下意识就向半开着房门的屋子望去,那是一间下人房,本身采光就差,在今日这种雾蒙蒙的雪天中,更是隐在一种幽深的色调中,令人根本看不清屋内到底有什么,但宋时雪还是清晰地嗅到,那股血腥气的源头,就在那间屋子里。
“时雪哥哥,你怎么了……”叶兮颜偏头看着他,像是不理解他为何会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
少女右臂的衣袖已完全被浸成了血色,一眼望去,甚至无法辨认出它原本的色彩,而宋时雪也在这时终于注意到,叶兮颜那只被衣袖遮住了大半的手中,竟紧紧地握着把匕首,匕首锋利的刃上沾满了血,最底层的已经凝固了,上层的仍顺着刀尖滴落着。
宋时雪咬牙几步上前,将恍惚摇晃着的少女拥入了怀中,这才垂眸向她身后的屋子望去,只这一眼,他就像被定在了原地般,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间屋子不大,屋内的摆设也很简陋,浓稠的血水流得到处都是,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而在血泊之中,则安静地跪着一个少年,少年黑发如瀑,披散至腰际,将他的肩完全罩在其中。
他鬓角的发丝被血液打湿,带着浓郁的红,染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衬得他整个人都仿佛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少年的双目上覆着一根黑绸带,只是如今那绸带也已经完全被打湿了,殷着湿漉漉的颜色,他的身上有很多伤,那件黑衣也完全浸在了血中,仿佛只要轻轻一拧,便会淌出更多的血水来。
那些伤一刀刀的皆是由利刃所割,刀口有深有浅,但每一刀都透着疯狂和暴虐,像是为了发泄而一寸寸地凌迟,令他整个人都变得血肉模糊,可他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微垂着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除了还残存着的、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外,便只剩下一片幽深的死寂。
宋时雪认得这少年,他甚至记得他的名字。
谢映玄……那个亲手被郡主杀死,又被她通过活人傀儡的方式复活的卑贱家仆,也是郡主琉璃玲珑心的心劫……
宋时雪还知道,那具傀儡曾经在过去背叛过郡主,去到了那个身附先天灵骨的万仞阁掌门身边……
郡主自回到神都后,便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起过这具傀儡,于是宋时雪也几乎要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甚至曾庆幸地以为,郡主早已不再受这份心劫的折磨,却没想到,她竟只是将那份愈发疯狂的情感藏在了最深处,轻易不会拿出来示人。
许久之后,宋时雪才移开了视线,看向了靠在他怀中的叶兮颜,他当然知道,那少年身上的伤皆是出自她之手,她一刀刀地在他身上凌迟着,通过这种方式,发泄着心底的痛苦,可到了最后,她却还是留下了他一条命,只是病态地折磨着他。
宋时雪搂住叶兮颜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他形容不出此时的心情,只觉得心中愈发酸涩疼痛,他小心捧在掌心的心上人,却如此痛苦地爱着另一个人。
他当然明白郡主为何会如此,这是她的心劫,是她命中注定无法逃脱的命运。
宋时雪再次扭头看向那血泊中安静的少年,眼神突然就变得阴戾而怨恨,一个卑贱的家仆,一具因郡主而获得了重生的傀儡,他有什么资格反抗?郡主喜欢他是他的福分,他凭什么、凭什么如此?
“阿颜……将他杀了吧。”他声音哽在喉咙里,听起来极为沙哑。
“时雪哥哥……”叶兮颜睁着那双水润的眼睛,泪水仿佛流不尽一般地不停向外涌着,她像是有些茫然,又好似无比的哀伤,“我已经杀过他一次了,我不能杀他……他死了,我会疯的……我真的会疯的……”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令人感觉不到任何重量。
宋时雪突然就紧紧地抱住了她,他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情绪有些激动地道:“阿颜,很快就会没事了,陛下已发出了请帖,宴请七宗掌门,那个云黛也会来神都,到时我也会帮你的,只要取得了先天灵骨,心劫便不会再困扰你了!”
他这般说着,可当他提及“云黛”这个名字时,那跪于血泊中、仿佛睡着了般的少年却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
他终于有了反应,因为双眼被黑绸带覆着,他便略显茫然地朝着宋时雪的方向抬起了头。
他艰难地动了动,那沾满了干涸血迹的手就缓缓探出了几分,像是挣扎般地在空气中无助地抓着,又仿佛是在追寻着什么永远无法企及的事物。
他伤得太重了,所以只是这轻微的动作也牵扯着他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空气中的血腥气也愈发浓重了。
叶兮颜突然就笑了,她的眼泪再次滚出,滴在了宋时雪的手背上。
他就听她压抑着哽咽,笑着道:“映玄哥哥,过不了太久,云师姐就要来了,姑姑会帮我取得她的先天灵骨……我不会让你去见她的……”
叶兮颜笑着笑着,却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当初她主动拒绝青渊帝的帮助,反而提出想自己潜入万仞阁骗取先天灵骨时,给出的理由是,她想借此来证明自己能力,希望让姑姑看到她的成长……
可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这背后的原因,是因为她想要复活谢映玄,她想要制作活人傀儡,再温养谢映玄的灵魂,让他再次回到自己身边。
她不能在神都做这件事,她不能在姑姑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做,她要去远离神都的云州,要藏身在姑姑无法插手的万仞阁中,这样她才能一步步地将她的映玄哥哥找回来……
可是,她怎能想到、怎能想到她的映玄哥哥竟完全不承认他们的过往,还爱上了云黛,宁死也要离开她。
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又仿佛命中注定。
这还真是可笑!
叶兮颜的手重重压在了疼痛不已的心脏处,她恍惚着,突然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得到先天灵骨之后,她就真的可以从执念中走出来了吗?
云黛正在练剑,这是她每日必修的功课。
打完一套剑招后,她回剑入鞘,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而在这时,她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身向身后望去。
她看到那头生龙角的金眸少年正凌空盘坐,单手撑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她。
云黛的呼吸稍有些起伏,对视片刻后,她似是醒悟了般,主动问道:“斩月,你每日都看我练剑,是对我的剑招感兴趣吗?”
“你若想学,我也不是不能教你,只不过剑灵学剑我也闻所未闻,会有什么后果我不太清楚……”
云黛认真地思索了起来,斩月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古怪。
随后翠影一闪,他整个人就直接出现在了云黛面前,他比云黛高出不少,如此近距离之下,云黛便不得不仰头看向他。
“我没想过修习剑术。”斩月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
云黛不解:“那为何我每日练剑时,你都盯着我看。”
前世的斩月并不会这般,云黛也一直在想今生的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变化,这是她唯一能想出的理由了。
她甚至忍不住猜测,也许斩月近期会如此别扭,就是因为他想学剑术,但不好意思说。
否则他每每望向她时,眼底的那份被他强行压制的隐秘渴望又是源自什么?
少年轻叹了口气,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幽怨:“云黛,你眼里除了剑就没有别的了吗?”
云黛“嗯”了一声,理所当然地道:“这不应该吗?”
斩月沉默了一瞬,随后竟也理所当然地道:“你是我的剑主,我喜欢看你不应该吗?”
云黛愣了愣,随后慢慢点了点头:“你说得倒也有道理。”
两人安静了下来,斩月仍紧盯着云黛,像是期待着她能与他再说些什么,可她却很快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如往日那般拿出蚕丝帕擦拭起了醉流鸢的剑身,认真而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