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不是死结,两人从阁楼上坠下,风从耳边呼呼吹过。
无数伸长的手臂交织着伸向他们,因为看不太清楚,墨朔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幕好似万花筒般。
火光、太监干瘦细长的手臂、湖水中倒映的晚霞与微亮的星空,在他眼中旋转成一副画。
最后随着“扑通”一声,这副画被他们掉入水中的动静砸碎。
墨朔水性好,没费什么功夫就从水中探出头。
水面上倒映着熊熊燃烧的阁楼,爆炸声此起彼伏,将整个水面都震出一串串涟漪。
无数太监敲着锣,召集同伴救火,暂时应该是没工夫找他们了,游出这个湖泊就能抵达其他宫苑,这样就算是通过了第一个关卡吧?
墨朔总算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往湖岸边游去,却听到系统提示他——
【你的未婚妻好像不见了。】
他转头看向身侧,刚才浮上水面时,明明将她一并拽出了水面,可是此时半个人影都没有。
游了一圈才发现身后的水面上咕噜噜泛着气泡。
“真是没用。”他伸手探下去,揪着邬云双的领子,再次将她拽出水面。
“朔哥哥……救命……”她随着水面剧烈的晃动,一时在水上,一时在水中,声音也时不时被湖水吞没。
墨朔被她死死拽着衣袖,好几次差点同她一起沉入水中。
最后不得不将她强硬地扯过来,像是劫匪绑架人质那样,用手钳制着她的身体,这样才能避免她乱动,半拖半抱着游向了湖对岸。
夜晚的湖水异常冰冷,这个人工湖又大,墨朔虽然擅长游泳,但是还拖着一个,体力消耗严重,恐怕很难坚持到湖对岸的宫苑。
他只能咬着牙换了方向,朝着最近的光亮处游去。
邬云双已经昏睡过去,他想将怀里的这个累赘丢下,可是整个手臂根本动弹不得。
手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牙齿哆哆嗦嗦地打着颤。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睫毛上的水汽凝结成了冰晶,压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可视范围渐渐变小。
咕噜噜,呛了一口湖水。
墨朔立刻清醒,挣扎着从水中浮上来,可是随着他的动作,湖水产生波澜,水浪又将他推向湖底。
反反复复,力气越来越小,最后一次睁眼看到的是——
一只修长的手从木桥上伸下来,拽住他的衣领,以防他们沉入湖中。
那手腕洁白细长,戴着三四个翡翠镯子。
墨朔努力抬起脸,向上张望。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高挑女人,正侧身向身后招呼着,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月光下,她的侧脸白得如同新雪。
墨朔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
他揉揉眼睛,手指还因为寒冷感到麻木,连中性笔也握不住了。
一阵暖风拂过,将浅蓝色的窗帘卷起,扫过桌上的高考语文试卷。
墨朔猛地醒悟过来,他回到现实世界了,连忙抬起头扫了眼时钟。
完了!离考试结束不到五分钟,那个系统果然是个骗子,占用他这么久的时间。
低头再看试卷,阅读理解的文言文还空着,翻到第二面,最重要的作文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写。
墨朔顾不得回忆之前的经历到底是穿越还是做梦,赶紧奋笔疾书。
可是这点时间哪里够,很快闹钟响起,老师开始收卷。
墨朔才写了200字,他坐直了身体,眼睛都没看着试卷了,只有手下的笔没有停,能多写一个字也好。
“靠窗的那位同学,不要再写了。”老师严厉的声音传来,墨朔假装没听到。
老师低下头看了下他的名字,拿起试卷背过手走到他的桌前,再次警告道:“墨朔!不准再写了!”
“马上就好。”
周围的同学陆续都走出了考场,有人聚在门口回头望着这一幕,窃窃私语。
老师猛地一拍桌案,蹙眉怒喝道:“墨朔!”
墨朔被这一声吼,吓得猛地醒过来。
睁开眼,头顶是布满灰尘的草棚子,看样子还是在古代,原来刚才那一切才是梦。
“还好是梦。”他自言自语着,“要是真的穿越回去考试已经结束了,我就要想办法投诉那个无良系统。”
【小朔,不用这么残忍吧?
要不是我一直呼唤你,恐怕你现在都醒不过来。】
墨朔没有搭理系统可怜巴巴的求饶,他侧过头观察着,“这里是哪?”
【抱歉,我与你的意识相连接,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也是两眼一抹黑。】
“真没用。”墨朔嫌弃道。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脏兮兮的大通铺上,阳光透过已经被虫蛀的纸窗户渗进来,勉强能看到整个草棚大概有个篮球场那么大。
手下的触感也很粗糙,应该是草席子。
两边都躺满了人,被细布紧紧包裹全身的病人。
这些病人都瘦骨嶙峋,这样瘦以至于连性别也看不出来,头发不知道是自然脱落还是被剃光了,光秃秃的脑门上耷拉着几根枯黄。
墨朔想起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景象,这里是后宫的医馆,看来他们应该是被人救了?
只是这个草棚过于简陋,而且除他之外的病人看起来都已经病入膏肓,让人联想起可怖的传染病。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上没有太大力气,浑身都还在发麻,只能缓缓坐起身。
手臂突然被旁边的病人死死捏住。
墨朔低头看,那是一只干瘦的、仿佛铜雕般的手,虎口处有三枚痣,即使如此消瘦依旧清晰可见。
抓住他的病人努力张着嘴巴,但是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像是个疯子般不停叫喊着。
头上的细布包扎地没有那么严实,可以清晰地看到脸上满是伤痕,像是火烧过的痕迹皱巴巴。
而细布应该也很久没有换过了,已经与皮肤融在了一起,分不清哪里是皱巴巴的皮肉,哪里是脏兮兮的布条。
他们难道都和自己一样都是入侵者,被太监抓到后,用火器烧伤?
墨朔感到呼吸一窒。
草棚远处的宫女注意到病人的叫声,推着车子快步走了过来,“小柳,你不要叫啦。”
墨朔发现宫女的衣着和昨晚在湖边遇到的女人一模一样,一身青衣,但是她身高正常,没有白得吓人的脸庞,也没有细长的手臂,或许是昨晚自己昏迷中看错了。
他的手腕还被病人紧紧攥着,对方发现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就叫喊地更大声。
墨朔被捏得生痛,不得不再次低下头。
那个病人张大了嘴,努力发出声音。
墨朔顺着张开的嘴,看到了病人的嘴巴深处,他的舌头早就萎缩了,连牙齿也脱落,只剩下牙床,还有中间暗红色的坑。
“很可怜吧?”青衣宫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墨朔身旁,她轻声叹息着。
“他们是怎么了?”
青衣宫女盛了一碗汤药,用勺子舀了,细心地吹着,用嘴唇试了温度合适,才送到病人嘴边。
可是病人并不听话,拼命往后躲着,甚至藏在墨朔身后。
“别任性啦。”青衣宫女拉过他,“良药苦口,但是有利于缓解疼痛。”
几乎是强灌下去第一口,然后病人便乖乖地喝下更多的,甚至喝完了还摇着青衣宫女的手臂,央求她再多一些。
可惜青衣宫女已经将盖子合上,她瞄了一眼墨朔,冷冰冰地说:“既然你已经没事了,就从这里离开吧,医馆的铺位非常紧张。”
墨朔便撑着床跳下来,跟着她离开草棚,来到不远处的一处独立院落。
进了厅堂,一群宫女便涌了上来,接去青衣宫女身上的药箱,伺候她洗手,脱下外袍。
青衣宫女用帕子擦干手,示意准备了茶点,这才落座,自我介绍道,“我叫白芨,是这里的典药御侍,负责为秀宫这一片宫苑的所有人行医,掌管药物。”
墨朔起身向她道谢,“多谢昨晚御侍大人相救。”
“没什么好谢的,我是医者,自然不会放任将死之人不顾。”白芨还是没什么表情,她端起茶碗,用茶盖一下下划去茶叶,状似无意地问:“只是这后宫从来都不可能出现男人,你为何会在这里?”
此话一出,墨朔便感到周围宫女的视线都聚在了他身上。
明明都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可是他依旧感觉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刺痛。
恐怕回答令这些宫女不满意,又要被当做恶贼,送到太监那里去。
于是墨朔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实不相瞒,我是打伤了侍卫,闯入后宫的。”
说完他便小心地观察着周围,果然白芨身后的宫女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眼神冷冽。
“我的未婚妻被莫名其妙选召为秀女,我与她是青梅竹马,情深意切,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要将她从这后宫中带走!”
这些宫女都是曾经被家庭抛弃、用来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
她们多么希望有人也能为了她们抛弃一切,将她们从这个仿佛吃人般的后宫中解救出来。
可是等了那么多年,终究是被人遗忘罢了。
无论是曾经疼爱自己的父兄,还是年少时爱慕自己的恋人,都被那道高高的红墙挡住了。
多年过去,她们俨然成为了刻板、冰冷后宫的一部分。
如今,看到坐在厅堂上的少年郎君,一身素衣,就算头发有些凌乱,依旧威风不减。
他挺拔着身躯,丝毫不畏惧刑罚酷吏,明明是入侵者,却义正言辞地和后宫讨要自己的小青梅。
这一刻,无论是谁都是羡慕的。
就像是在寒冬中蹿起了一束小小的火光。
快要冻成冰块的人们举起手掌,小心地为火苗挡住风雪,希望星火可以燎原,燃去严冬。
所以就算按照宫中的规矩,她们应该将入侵者送交给太监处理,可是此时无人提起。
就连一向淡漠的典药御侍白芨,此刻也为墨朔的话动容,她长叹一声,“没想到世间还有你这样深情的男子。”
墨朔看到周围的宫女都面露羡慕之情,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若是能从她们嘴中得到一些太监的信息,说不定就能找到通关的方法。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可惜我能力有限,虽然冒死闯入了宫中,却被太监缠住,还让未婚妻跟着我一起受苦。唉,不知道何时才能从这宫中逃出。”
“以前我们和这些太监相处地还算融洽。”白芨垂下眼眸,似乎在感伤,“自从新帝登基后,后宫的一切都变了。
这些太监变得冰冷无情,像是块石头,根本无法沟通。但凡做错点小事,不问青红皂白就会被他们抓去按照最重的刑罚来治。”
奇怪了,墨朔还以为这些太监仅针对入侵者,原来宫女犯错了也会进行攻击么?
他这样的入侵者尚且可以通过性别区分,可是宫女本就是落选的秀女,这些机器人又该如何分辨?
墨朔追问:“这些太监如此横行霸道,就没有人管吗?”
“我不知道。我只在秀宫专门伺候秀女,其他宫苑我也不知道,我们并不能随意走动的。”白芨轻叹,“说到这些秀女,现在也是越来越乱。”
“怎么说?”
“以前选秀大典四年一次,如今明面上是每年一选,但实际一年四季都会有秀女的车辕入内,根本就没个标准。”
“这么多人进入后宫,可是并不见后宫拥挤。”
“她们实际都给了东苑那边的贵妃娘娘。”白芨压低声音说:“那位娘娘曾经是圣上的心尖宠,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失了宠,被送到了离圣上最远的宫苑。”
“被打入冷宫了?”
“差不多吧,之后贵妃娘娘就变了,将那些落选的秀女全部要了去。宫女的名额不够,只能不停选秀。”
“只是一个被冷落的妃子也有这么大的权力吗?”墨朔皱起眉,“而且她要这些秀女做什么?”
“所以说现在后宫很乱。”白芨冲他招了招手,使了个眼色,墨朔便凑了过去。
她在他耳旁轻声道:“我听说,贵妃娘娘已经变成了吃人的妖怪……”
墨朔正听到关键信息之时,珠帘晃动,邬云双好似一阵风般闯了进来。
“朔哥哥!”
她看到自己的未婚夫与女子亲密地靠在一处,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实际从相遇开始,墨朔一直都没看清这位传说中未婚妻的长相。
主要是邬云双一路躲藏太监的追赶,身上的秀服早就乌七八糟的,再加上脸上不是蹭到的土就是烟熏的灰,实在看不清。
因此墨朔对她的印象就是个眼睛很亮、身材娇小的瘦猴子。
叽叽喳喳,上蹦下跳,很烦人的那种。
如今看到一抹鹅黄色随着珠帘的晃动,几步晃到了眼前,才看清了她的模样。
少女亭亭玉立,一身雪白,足下的鹿皮绒靴也是白色的,只有上身罩着层鹅黄色的纱衣,被束腰牢牢卡在腰间。
长发披肩,同样是鹅黄色的缎带缠着青丝编了个简单的发髻绕到脑后,缎带在一侧的耳后打了个长尾蝴蝶结,另一侧垂着几根细长的小辫,发髻上还别着羽毛制成的毛绒绒发饰,更显得俏皮。
珠帘勾在毛绒绒上,轻轻摇摆着。
这一瞬,邬云双仿佛80年代港剧中走出的侠女,轻盈灵巧。
墨朔不由得看呆了。
【没想到小朔居然是傲娇属性。】系统在他的脑海中坏笑着,【之前还嫌弃她碍手碍脚,我看你明明就是一见钟情了。】
“胡说八道,我只是在想她的人设应该是参考了TVB港剧。”墨朔恼羞成怒,“而且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参数而已,我不可能和虚拟角色谈恋爱的。”
【我并不是乱说哦~
毕竟在这个世界的墨朔可是很中意她的,作为同一个灵魂的你,再次爱上她的可能性高达74.96615%~】
墨朔在心里翻白眼,“如果你不能负担起系统的责任与义务,至少也不要提供这些无用的情报。”
他想起自己温柔未婚夫的人物设定,清了清嗓子,主动邀请邬云双坐在自己身旁。
少女像只斗志满满的雄鸡,仰着头,故意绕过他,径直坐在了白芨身侧。
墨朔讪讪地收回手。
【她肯定是看到你和别的女人咬耳朵吃醋了!】
系统友善地提醒,墨朔只觉得烦。
多了个人,白芨收起刚才的话匣子,不愿意主动透露关于后宫的信息了。
墨朔只能主动出击,“敢问御侍大人,您知道这片宫苑有多少太监么?他们巡查路线有何规律,我看看如何才能带着未婚妻一同逃出去。”
说完他还朝着白芨身侧的邬云双笑笑,维持温柔夫君的人设。
邬云双正忙着吃点心,嘴里塞得满满的,像是只仓鼠。
看到他冲自己笑,别过眼哼了一声。
墨朔在心中感叹,他这个便宜未婚妻,不仅是个傻白甜,还是个爱吃醋的恋爱脑,真是麻烦死了。
不过看她吃那么香,点心应该很好吃,他也拿起一块,当做早餐。
“每个宫苑伺候的宫女和太监都是定额的,秀宫这里的太监和宫女的数量要比其他宫苑多,大概各自50人左右。”白芨回忆着,“至于他们的巡查路线,应该定期都会更换,我也不太清楚。”
“这样啊。”墨朔边咀嚼着点心,边低头思忖半晌,又问:“您在后宫多久了?”
“从我十五岁选秀入宫,已经十年。”白芨浅浅地笑了,“我祖上承医,虽然没选上妃嫔,靠着医术当了女官,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您居然在秀宫做了十年医娘?”墨朔假意恭维道:“那整个秀宫的人基本都被您救治过了,真心活菩萨。”
白芨谦虚地摆摆手,“职责所在,无须盛赞。”
“既然您治过那么多人。”墨朔忽然严肃道:“那您一定知道这些太监的弱点吧?”
“这……”白芨皱起眉,“我倒是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太监向您求医?”墨朔故作惊讶。
“是的。”白芨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端起一旁的茶碗掩盖。
墨朔还想追问,一直被冷落的邬云双突然插嘴道:“朔哥哥,我觉得那些太监根本没什么可怕的,之前我还打伤过他们。”
啧,碍事。
他在心里嫌弃着,面上却露出宠溺的笑,“乖,别胡说八道了。我正在问怎么打败太监,咱们好从这里离开。”
白芨看到邬云双嘟起嘴,立刻换了话题:“出宫的事情不必着急,你们的身体刚恢复,宜静不宜动。
这里是秀宫所有女官、宫女的住处,太监一般也不会来巡查。你们且先在这里休养吧,等时机成熟,我想办法亲自送你们出宫。”
“多谢!”邬云双像只欢快的麻雀,用一抹甜甜的笑表达谢意。
白芨生性冷淡,再加上从小就在人心莫测的深宫中长大,从来都与人淡淡的。
而邬云双刚好与她相反,从小被父母宠坏了,和野孩子般,不顾闺阁礼仪,因为白芨愿意收留他们,忽然就觉得她人美心善,立即缠着她,两人如同亲姐妹般挽着手离开。
墨朔在身后冷冷地看着,系统便在脑海中不停吐槽。
【完了,系统分配的未婚妻看上别的女人了。】
墨朔不理它。
【快去追啊,她肯定在等你哄她。】
“不要。”墨朔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反正都已经混入后宫了,她对我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不值得我费神去哄。”
他趁着其他宫女不注意,翻过院落的高墙,轻巧地落在地上。
“我拿的可不是GAL游戏,现在是调查的时间了。”
邬云双没想到只是一晃神的时间,身后的未婚夫就消失了踪影。
这处院落虽然并不大,绕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最后她站在白芨的房前踌躇不前,只有这里没进去过了。
那个曾经整日陪着自己玩闹的竹马好像完全变了,变得温柔圆滑,成了再也无法一眼就能猜透想法的复杂成年人。
邬云双蹲在地上,右手托着脑袋发愁。
实际她也形容不出来他变成什么样了,她没那么聪明,无法用简单几个词汇就能清晰地描述出现在的墨朔。
只是想起他,脑海中就出现了一只摇着大尾巴的狐狸。
她捡起树枝在地上画着——
尖尖的嘴巴微笑着,可是眼睛却是细长的,上下两条线并在一起,露着危险的细缝,是话本里那种奸臣特有的咪咪笑眼,屁股后面拖着个比身体脑袋更巨型的狐狸尾巴,毛绒绒的。
可是一点都不可爱!
她还是喜欢墨朔小时候那种傻里傻气、小狼崽的蠢样。
也许是她的心声太吵,闹得白芨无法安心看医书,她推开门,便看到少女蹲在自己门前,嘴里念念有词地画着鬼画符。
邬云双闷头做坏事,结果被开门的声音吓到,像只受惊的猫咪般跳起来,发现不是墨朔后,又立刻踩在刚才的鬼画符上,不动声色来回涂抹着,企图毁尸灭迹。
可惜她挪开身体的那一瞬,白芨已经看清楚啦,地上画着一只被诅咒的狐狸。
“外边风大,不如进来喝杯热茶?”她友好地挤出一个生涩的微笑,这只狐狸该不会是她吧?
邬云双这才觉得冷,秋风瑟瑟,还是屋里暖和。
不过两人性格完全相反,根本没有共同话题,只坐了一会,邬云双便觉得屋内更冷了。
白芨也感到无聊,她试探着,“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宝物?”
“要!”邬云双立刻来了精神,跟着白芨穿过花廊,钻过茂盛的竹林,走到一幢有着琉璃顶的封闭庭院前。
“希望不要吓到你。”白芨缓缓推开门,“我没敢给别的小宫女看,她们胆子小。”
“我不怕的。”邬云双透过门缝看到一个绿色的世界在面前缓缓展现。
地上铺着翠绿色的毯子,墙壁挂满了爬山虎,明明是秋天却依旧维持着鲜艳的绿色,四壁没有窗户,只在头顶开了一扇琉璃制成的天窗,阳光照进来,为整个房间洒上斑斓的色彩。
白芨看她傻站在门口,转头向她伸出手,“别愣着,快进来呀。”
“哦,好。”邬云双牵住白芨的手,迈出脚踩在绿毯上。
脚下一软,鹿皮靴陷进去半截,她左右晃了晃,好在被牢牢捏着手,才没摔倒。
“这是草地?”她惊奇极了。
“是的。”白芨脸上浮现出得意的表情,“这里是我专门用于研究草药的房间。”
“这里太棒了吧?”邬云双很快习惯了室内的草地,三两步蹿了进去,在宽敞的庭院内奔跑着,最后还躺在草地中央望着琉璃天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眼感叹道:“这里这么美,怎么会让人害怕呢?”
一旁的草地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白芨蹲坐在她的身侧。
“因为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人造的。”她的声音极其温柔,略带着一丝哀伤,“很多人不能接受非自然的产物。”
邬云双还未明白她的意思,就感到有一只毛绒绒的兔子被放在自己胸口。
兔子在她身上跳来跳去,最后踩在锁骨上,一下下舔舐她的下巴。
“好痒,哈哈。”她坐起身,将兔子抱起来,托在手中举到面前。
先看到的是一双空洞无比的黑溜溜巨眼,眼球凸出,连她的倒影都呈现出头大身小的诡异模样,瞳孔朝着不同的方向转动着,一个朝上另个就朝下。
它的身上长满了绿色的长毛,光秃的肚子硕大,手感不止毛绒绒,还有点黏糊糊。
像是提醒呆愣的邬云双,手里的“兔子”张开扁扁的大嘴,伸出长舌又舔了一下她的下巴。
这哪里是兔子,根本就是一只长毛的青蛙。
邬云双手一软,绿毛青蛙就掉了下去。
白芨伸手去接,眼眸低垂,声音也没了之前的得意与温柔,“我就知道,你也不喜欢。
没人会喜欢非自然制造的生物。”
那绿毛青蛙还没掉进白芨的手中,就被邬云双揪着毛发拎起来。
“我并没说过不喜欢啊。”她揉了揉它的绒毛,又上下掂着重量,“因为长了毛发,处理起来很麻烦,这样毛绒绒的肯定很难刮干净。”
绿毛青蛙像是听懂了自己悲惨的命运,悲伤地呱了一声,主动从邬云双手中跳走了。
“所以你只是觉得不方便烹饪?”一旁的白芨也被她的言论惊到了。
“是啊,小时候我经常和朔哥哥一起打猎,他最喜欢吃田鸡皮了,完全想不到吧?他的口味很奇怪,我就比较正常了,我喜欢吃鱼。”
邬云双回忆起喜欢的食物,嘴角的口水快要流下来了,不过她意识到一旁呆若木鸡的白芨,立刻收回思绪。
“抱歉,我好像不应该将你辛苦养的青蛙当成食物。”
“不,我很高兴。”白芨摇摇头,“我觉得这样非自然的产物能被人平等地当做食物是它们的荣幸。”
于是,她又带着邬云双看了更多奇奇怪怪的人造生物——
比如长着翅膀的鲤鱼,触手变成捕蝇草的章鱼,鹿角上开满山茶花的雄鹿,触角上长着硕大眼珠的蜗牛,长着鳄鱼皮的野猪……
只是与刚才绿毛青蛙不同的是,这些人造生物全部都是失败品,并没有生命,因此被白芨珍贵地收藏在木箱中。
木箱是用上好的檀木制成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里边铺满了松软的木屑与羽毛,既像是温暖的棺材,又像是充满生机的摇篮。
这些人造生物中,邬云双最喜欢的是一条长着细白绒毛的小蛇。
顺着小蛇的鳞片抚摸过去,是一片光滑灿亮的银白色,像是水中蛟龙;逆着再摸回来,鳞片下的绒毛全部袒露出来,将小蛇团团包裹,像是一根炸毛的柔软猫尾巴。
白芨见她这么喜欢,便大方地说:“这条小蛇送你啦。”
“可以吗?”邬云双惊讶极了,她知道这是白芨最满意的宝贝之一。
“大家都惧怕非自然的产物,所以喜欢研究这些的我,也被大家讨厌。”白芨低下头,将小蛇小心地缠在邬云双的手臂上,“人生难遇一知己,不过是一条小蛇我怎么会不舍?”
邬云双欣喜地看着宛如银色臂钏的小蛇,“谢谢,从此刻起我们就是知己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和你成为家人。”白芨用一种爱怜的表情看着她,“我曾经有个和你这样可爱的妹妹,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从入宫那天起,秀女就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你就当我是你妹妹呗?”邬云双甜甜地唤她,“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白芨姐姐了。”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一向冷淡的白芨突然露出笑颜,“不过你是天子钦定的秀女,成为我的家人太浪费了。”
邬云双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对方将珍藏的宝贝赠予给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总觉得对等地也该回报她些什么。
于是她决定告诉白芨一个秘密。
“既然你送我这么好的礼物,那我不得不提醒你——”她蹲坐在白芨身旁,表情一本正经,“我那仪表堂堂的未婚夫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
白芨想起之前墨朔在厅堂上愤慨激昂的发言,再对上邬云双难得严肃的脸庞,忽然觉得好笑。
“此话怎么讲?”
邬云双拿着一根树干在地上画了几个小人——
“我爹和朔哥哥他爹以前是一起习武的好兄弟,后来我爹开了武馆,墨叔叔考了功名,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在我们习武之人眼里已经很厉害了。
听娘亲说,我和朔哥哥是娃娃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刚开始他还挺好的,天天陪我玩。
但是墨叔叔一直想要他考个功名,他根本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十三岁那年,他被家里安排从军,然后就变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