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女儿奴大佬早夭的闺女—— by姜红酒
姜红酒  发于:2024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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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星,为了抵御猛兽和自然灾害,许多人组成小队,经常住在一起的。只不过很多人嫌弃她小,没有战斗力,很少会要她。穿过来后,她一直和阿爹住在一起,之后又住在书院,那么多男子都没关系。后来有了家,她、春生哥哥、星河哥哥还经常趁着大人不注意晚上露天挤在一起看星星。他们在长溪的屋子也是互相打通,夜里可以说话的。
其他人或许她会防备,但星河哥哥和春生哥哥陪伴她的时间太长,就像从前在荒星陪伴她的大黄,怎么样她都不会介意的。
当然,她的意思可不是说他们像狗,只是想表达亲近。
小满焦急:“这不一样!”她词穷,不知道怎么表述。
哎,姑娘就是吃了没娘亲的亏!
赵宝丫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催促道:“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小满加快手里的动作。
霍星河无事可做,就待在门口无聊的看天,看地,看院子里的花草。
等到门终于打开,他立刻回头看过去。秋日暖阳透过斑驳的树荫投射下来,映照得她的脸莹白通透,好似世间最美的玉。
霍星河被这抹白晃了眼,伸手挡了一下,真心实意的夸道:“宝丫妹妹,你真好看,在京都城里,我就没瞧见一个有你好看的。”
赵宝丫被夸得露出小梨涡:“星河哥哥怎么没先去?”
霍星河理所当然道:“你脚不是扭了,我背你过去。”说着蹲下。
小满顿时急了:“不行,姑娘奴婢扶着就好了。”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自家姑娘就被霍星河背走了。
小满在原地跺脚,又无奈。然后小跑着跟上。
霍大老爷瞧见霍星河这样背着人家姑娘也觉得不像话,正要出声就被霍大夫人拉了一下:“小辈的事你瞎操什么心,随他们去就是。”
霍夫人很喜欢赵家这个邻居,也很喜欢赵家这个姑娘,聪慧善良又长得好看,与他们家星河多登对。
她乐呵呵的朝两人道:“外头人多,你们从后门过去吧,我同你舅舅从正门过去道贺。”
霍星河背着赵宝丫从赵府后门入,然后才走到正门和舅舅、舅母汇合,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不多时一辆青棚马车驶近,停在门口,赵凛先了马车,然后一身道袍的权玉真也紧跟着下来。脚才落地,一阵震天响的鞭炮声就炸开了。
权玉真看着门口迎接自己的徒弟老脸笑出了皱褶,等爆竹停了下来,权玉真走到正门口。赵宝丫立刻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柚子水往他身上掸了掸:“洗洗晦气,从此以后顺顺利利。”
很快又有下人搬来火盆,赵宝丫把柚子水递给小满,催促道:“师父,快点跨过去,今后都红红火火。”
权玉真很配合的跨了进去,众人拥簇着他往屋子里走。府里早准备好了房间、热水、新衣,他被送下去洗漱休息。赵凛则张罗让人准备好酒好菜,夜里要操办一番,替他接风洗尘。由于还请了邢大人、赵春喜、霍家一家,席面就弄得大了一些。
管家从库房里搬出许久不用的大圆桌,摆在正厅的四方桌,又临时去买了几把椅子回来。
霍老爷子和焕然一新的权玉真上座,邢大人和赵凛分在他们左右,赵春喜坐在了赵凛下首。霍家一家挨着赵凛坐,赵宝丫则和霍星河挤在一起。
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
饭菜上桌,赵凛提出两坛子酒摆到权玉真面前:“答应出来请你喝的,荆州的西风烈。”
权玉真抱着酒坛子连道了两声好,邢大人劝道:“别怪我啰嗦,冯老年纪大了,还是少喝些。”
权玉真拉开酒盖:“不碍事的,老夫酒量好。”说着又给身旁的霍老将军满上:“霍老哥能喝吧?我可记得当年你无酒不欢的。”
霍老将军难得心情好,举杯笑道:“能小酌两口,老夫倒是记得当年冯大人不怎么喝酒。”犹记得当年这位还在朝廷上斥过皇帝贪杯误事。
权玉真给自己满上,笑眯眯的一口干了:“当年是当年,少时轻狂,不懂酒的好。”
一醉解千愁啊!
赵宝丫从前是偷喝过酒的,一点也不好喝。她安静的喝着花蜜吃菜,然后听几个大人说话。霍星河插不上话,时不时偷偷摸摸和她嘀咕两句,给她夹远一些的菜。
霍大夫人瞧着青梅竹马的两人甚是欢喜,扭头一瞧见自家这个都二十了还没个心上人的儿子又开始犯愁。
哎,看来星河要比无岐早成亲啊。
一桌子人吃到亥时才散场,权玉真喝得有些多,在座位上醒酒。赵凛送走了邢大人,一回头看向赵春喜,问:“你可是有话要说,我瞧你在饭桌上吞吞吐吐的?”
赵春喜点头,眉头微微蹙起:“你同秦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出城去押送证人时不是还担心他被牵连,让顾大人审案的时候不要提及秦兄吗?”先前他去刑部送文书,可是亲耳听到的,“今日在大堂上,如何又参了他一本?”要知道,牵进了这么大的案子里,被贬去那么荒凉偏远的地方,这辈子都不太可能会翻身了。
瞧着他们二人往日虽然有点矛盾,但到底是同窗,都还念旧情的。
赵春喜觉得中间可能是有他不知道的原委或是误会
赵凛揉了揉眉心:“他不适合在京都为官,被贬了没什么不好。益州泽武县虽然荒凉,但努努力想往上爬几级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辈子只要他在京都,最好就要来京了。
蛮荒之地,流民遍地,就该让他见识见识人的多样性。
赵凛:“我乏了,先回去休息,你也早些休息。”他为了早些带证人回来,几乎是马不停蹄,两天的路生生一天半赶到,昨夜压根没睡,现在确实困。
赵春喜张了张口,从里头走出来的霍星河先打断了他:“春喜叔叔,你别在赵叔叔面前提秦大人了。”
赵春喜讶异:从前霍星河不是也称秦正卿秦叔叔?
他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他自是信赵凛人品的,只是今后老师问起来他也好回话。
霍星河小声把秦正卿那日骗宝丫的事说了,又道:“秦大人虽然是被徐首辅利用,他虽觉得自己不会伤害宝丫妹妹。但若不是宝丫妹妹聪慧,很可能会被徐首辅的人杀了,也有可能会被毒蛇咬死,还可能在毒嶂林被毒死。你是赵叔叔的同乡,知道宝丫妹妹对赵叔叔意味着什么。秦大人脑子拎不清动了宝丫妹妹,换做是别人决计不可能还让他继续为官,被贬已经是念及情分了!”
赵春喜听后沉默了:他想了许多原因,也万万没想到秦正卿如此糊涂!
他们都是看着宝丫长大的,那么小一个团子就跟在他们身后喊叔叔。纵使要帮徐首辅,怎么能对宝丫动手。
“我知晓了,是他罪有应得,今后不提就是。”赵春喜朝霍星河致歉,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在夜色里缓缓前行,霍大老爷推着霍老将军先回去了,霍大夫人提着霍无岐的耳朵往外走:“让你回去,你喝什么酒,你看看星河多省心,他都知道照顾宝丫了,你呢?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还有脸喝酒。”
霍无岐耳朵被钳得通红,酒气上来,脸也被醺得通红。瞧见站在门口的霍星河时立刻求救。
霍大夫人瞧见他脸色总算缓和了些,松开自家儿子,温声问:“星河啊,你今日是回去住还是在赵家住?”
霍无岐困惑:“往常不都是住在霍家吗,娘你这话问得好奇怪。”
霍大夫人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宝丫在家,星河陪着她多说说话也是好的。”
霍无岐无语:“她一个小姑娘能说什么,聊绣花还是首饰?星河不喜欢这些。”他说着伸手过来拉霍星河,“走走走,和我去校场打一架。”这表弟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才几年功夫,长得比他还高。
身手早超过了他。
霍星河居然跟着他走了,霍大夫人着急啊,伸手去掰儿子的手:“你撒手,撒手!自己不努力,非得当棒子是不是?”
霍无岐不乐意了,酒劲上来干脆立在漫天繁星的街道上不走了。虎着脸质问道:“娘你什么意思?什么不努力?什么棒子,我怎么就是棒子了?你今日不当着星河的面说清楚,我就不回府了!”
他手里还抓着有些无语的霍星河,对面立着一脸郁卒的霍大夫人!
“娘你快说啊!”
霍大夫人:能是什么棒子,棒打鸳鸯的棒子!
她不想理会撒酒疯的傻儿子,朝霍星河道:“快快把这个傻缺扛回去!”
霍星河正要动作,忽见夜色里又驶来一辆马车,停在了赵府门口。马车后面跟着几个眼神锐利的护卫,又一人上前趴跪在马车下面充当垫脚石,暗淡的星光下,一位面白无须的老者掀开车帘子,尖细的嗓音朝马车里头轻轻唤了一声:“贵人,到了,请下车吧。”
那面白无须的老者霍星河认识,这几个月时常在宫里遇到,是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吴为,而跪在地下的仆从则是吴为的干儿子小路子。
那马车里的贵人就是皇帝了?
霍星河瞳孔微微放大,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大半夜的,老皇帝出宫到赵府做什么?
赵府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只有权道长了。
他心中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一把捂住还打算撒酒疯的霍无岐嘴巴。等马车里的人下来进府后,他才朝霍夫人小声道:“舅母,你先带表兄回去,我回赵府瞧瞧。”

第150章 150
赵府的下人除了陶御厨远远瞧过皇帝一眼, 其余人都不认识皇帝。赵府管家刚想上前询问,吴大总管就掐着嗓子问:“赵大人在何处?”
管家观这群人神情倨傲,穿戴不俗, 也不敢得罪,立马把人往里面请, 同时让下人去请赵凛过来。
赵凛很快过来了, 瞧见老皇帝时眸子微眯, 心思百转间就要下跪。
老皇帝抢先开了口:“不必行礼,朕微服来此一切从简, 冯元德呢?”
赵凛不知老皇帝来此要做什么, 忙道:“冯老多喝了些酒, 现在去了自己的院子歇着。皇上找冯老可是有事, 若是明日等他酒醒臣再转达?”
老皇帝没搭他的腔,直接道:“带路。”
赵凛不敢抗命, 只能带着人往权玉真的院子里去。权玉真院子里的灯还没熄,纸窗户上还映着摇晃的人影, 显然没有睡下。
赵凛上前敲门,人影站了起来, 带着三分醉意笑问:“还有何事?”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赵凛让开,权玉真看到老皇帝那张脸愣了愣, 三分的醉意被冷风一吹去了大半,屈膝就要跪下。
这次老皇帝倒是没有拦,而是朝赵凛摆手道:“你先下去,朕有话要同他说。”
赵凛看了跪在地上的权玉真一眼, 恭敬一礼,退了下去。他原打算就站在门口, 站在门口的吴总管压低声音道:“赵祭酒还是出院子吧。”
赵凛冲着吴总管又是一礼,很识趣的走出了权玉真的院子。
等出院子,恰好碰见赶过来的赵宝丫和霍星河。他蹙眉问:“丫丫不是睡下了,怎么起来了?”
赵宝丫焦急往里面看:“我听星河哥哥说皇帝来了,他来找师父的吗?找师父有何事?”
赵凛摇头:“不知,他把我支了出来,看来来者不善。”
三人看着守在门外的十几个禁卫军,心头都如压着一块巨石。
房门被关上,老皇帝坐到桌边,权玉真调转方向朝着他叩拜下去。老皇帝没喊他起来,温声道:“良工自入东宫起为朕劳心劳力,辅佐朕登基后更是鞠躬尽瘁,旱灾贪污一案委屈你了。”
权玉真垂眉:“草民不敢委屈。”
老皇帝看着他佝偻的背脊,都有点想不起他当年在朝廷上意气风发,出言劝诫自己的模样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朕当年也是受徐有松的蒙蔽才判了你斩首,如今平反,要赏赐你爵位才对得起当年你的扶持之恩。”
权玉真刚想说不敢,他语调一转,眉头就蹙了起来:“只是,当年朕下旨将你斩首,邢建柏却私自将死囚与你调换。再事出有因,你与他皆犯了欺君之罪!”
权玉真心中一凛,又是一个磕头:“皇上,一切罪在草民,邢大人不过太重情义。”他从出狱就在忐忑,他太过了解皇帝的秉性,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他。
当年老皇帝可能真是受徐有松蒙蔽,可就算他知道实情也容不下他。贪污案不过给了皇帝一个杀他,换徐有松上位的借口罢了。
老皇帝声音冷沉:“情义比臣子守则、大业国法还要重要?”
权玉真以头抵地不说话,他明白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无用。皇帝不想听解释,他只是来要他命的。
老皇帝见他不说话了,又缓和了语气道:“朕可以不追究他,也可以封你为一等公,但你必须死。你若不死,天下百姓都只当朕的圣旨是戏言,你明白吗?”他下令斩首的人还好好活着,并且今后还在他眼皮子底下活着,这叫京城的百姓怎么看他这个皇帝
叫天下的百姓如何看他这个皇帝。
他皇帝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所以冯元德必须死,而且不能死在牢房。
权玉真抬起头,与他对视,眼神无比平静:“明白。”他已过花甲之年,也没几年好活了,如今能翻案已然满足。
他死,其余人太平,这买卖不亏。
老皇帝很满意他的识趣,朝吴为看了一眼,吴大总管立刻揭开小陆子手里盖着的红绸。一壶酒躺在木托盘里,小路子走到权玉真身边。
老皇帝道:“你死后,朕会封你为宣平公,追封你母亲为一品诰命,准你风光大葬。”
“谢主隆恩!”权玉真平静的磕头,再抬头:“只是臣还有一个请求,望皇上成全!”
老皇帝这个时候倒是有了两分耐心:“你说。”
权玉真:“草民自幼丧父,由寡母抚养长大,母亲常告诫草民,‘草民无父,君即为父,为官后,当为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草民自认为入仕以来勿忘寡母嘱托,一心为君,终生未娶,无妻亦无子,即便风光大葬也无人捧灵摔盆。草民请求皇上让赵祭酒替臣捧灵,不求他改姓,草民死后由他袭爵,能否?”
老皇帝诧异,但略一思索,又想通了:谁不想后继有人,就他九五之尊也为子嗣稀薄担忧。冯元德从前确实一心为国,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
更何况,如今徐有松倒了,他本就要扶持赵凛上位与六部抗衡,提一提他的身份也好。
“可,但赵祭酒袭爵,只能降爵,为宣平侯,其子嗣不能承袭。”
权玉真又是一拜:“圣上仁德,谢主隆恩!”
老皇帝朝小太监看去,小太监立马倒了一杯酒,端到权玉真面前。就在权玉真要伸手去接时,窗外突然飞过一只蝙蝠,直接将小太监手里的托盘打翻,然后飞了一圈又从窗户口飞了出去。
变故太快,小太监吓得跪地求饶,老皇帝拧眉看着地上滋滋作响的酒水。吴大总管立刻踢了小太监一脚,骂道:“手怎么端的,还不快出去再准备一壶酒!”
小太监立刻捡起托盘跑了出去,快步走进月色里,紧张得后脖领全是汗。走到院子外后,朝赵凛恭敬一礼:“赵祭酒,皇上让奴才再准备一壶酒。”
赵凛点头,带着赵宝丫亲自去准备酒水。
不一会儿就提着一只装满酒的酒壶过来,递给小太监。
很快,小太监端着酒重新进入屋子。吴总管当着老皇帝的面拿一包粉末掺进了酒里晃了晃,小太监立刻殷勤的上前,重新倒了一杯酒,递到权玉真面前:“大人,上路吧。”
权玉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消片刻就到地不起,双眼圆睁,唇角渗血,没了气息。
老皇帝闭了闭眼,朝吴总管使眼色,吴总管立刻上前,弯腰查看地上之人的鼻息、颈动脉、心口处,然后起身:“皇上,这次确定死透了,不可能作假。”
老皇帝起身,绕过地上的人:“摆驾回宫吧。”量冯元德也没有胆子再次欺君!
冷月如钩,如同白霜寒沁沁的照在青石地面上。
老皇帝被人拥簇着走出院子,瞧见守在院子外的赵凛等人时步子顿了顿,然后语调平静道:“冯元德酒后发病,估计不好,你进去瞧瞧吧。”
赵宝丫双眸含泪,先冲了进去,霍星河也立马跟了进去,错乱的脚步声踏碎了满地银辉。赵凛半弯着腰,朝皇帝一礼,默不作声的往里走。
老皇帝一行人立在拱门处的一颗木桂花树下,夜风习习花香沁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从屋子里传来……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顶着这阵哭嚎声出了赵府。
次日一早,前冯首辅因为得意沉冤昭雪,酒席上多喝了些,病症发作去了。
有人觉得遗憾:才刚翻案,好日子才开始怎么就去了。
哎,徐有松几个还没斩首呢,冯老怎么先死了。
也有人觉得他值了:许是太高兴了吧,去地府也能安心投胎了。
毕竟年事已高,喝太多病发也正常,没人将这件事和老皇帝扯在一起。
反倒是老皇帝听闻噩耗,当堂痛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讲述冯元德曾经如何扶持他,如何与他患难。末了下旨追封冯元德为宣平公,追封其母为一品诰命,念其无子,准赵祭酒为其奉灵,迁回老家安葬,继其爵位,为宣平侯,子嗣不得承爵。”
众人的焦点瞬间被转移,不再感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怎么死的。转而纷纷羡慕起赵凛来,这是走了狗屎运吧,捧个灵位把人埋了就能白捡一个爵位?
这种好事怎么没轮到他们,披麻戴孝喊爹都行啊!
赵府里里外外挂起了白幡,灵堂设在了正厅,一口沉重的沉香木棺材摆在了正中央。赵凛和赵宝丫披麻戴孝跪在了棺材边上,面前摆了一只燃着黄纸金元宝的铜盆。
邢大人第一个进门吊念,平日里多严肃的一个人,扶着棺材哭得老泪纵横。
朝堂上许多官员都来吊念了,第一日并未合棺,众人尽皆瞧见面色青白,已经没了气息的冯元德躺在棺材里。
这是真的死了吧。
赵家的小姑娘眼睛哭得像两颗核桃。
停灵第三日,秦正卿带着全家启程去往益州泽武县。他在城门口站了许久,像是在等人,秦母坐在马车里发牢骚,整个人暴躁得不行,催促他快些。
秦母先前因为儿子要娶徐家的女儿出门赴宴总是趾高气扬,说话也张扬。如今徐家倒了,她儿子又被贬,只是收拾东西的这两日不知道遭了多少嘲讽和唾弃,光是等在城门口就被来往的熟人鄙夷了无数遍。
她受不了这种落差,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秦正卿压根不听她的。马蹄声响起,他眸子亮了起来,看到来人是赵春喜时眸子里的光又暗了下去。
赵春喜同他交谈了几句,最后他要走时,赵春喜终于耐不住,道:“你别怪他,先前那事,是你做得太过了。而且,权道长刚死,他需得守灵,抽不得身。”
秦正卿叹了口气:“我知晓,徐大人倒了,我娶了瑛霜再待在京中处境只会越发艰难,去了益州也好。只是,罢了,你替我同他和宝丫说声抱歉吧!”他是无颜再面对他们父女两人了。
是他思虑不周,怎么也没想到徐大人还留了后手。若那日宝丫真的因他而发生意外,他百死难赎!
秋风四起,长路漫漫,赵春喜看着秦府的马车走远。
哎,曾经一起的同窗终究是各奔东西。
他在城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往赵府去,在赵家门口居然瞧见了陆坤。
还真是稀客。
彼此在书院时没什么交集,也没说过什么话,如今倒是友善的同他打招呼。对方大大方方,赵春喜也不好当做没看见,也颔首打了声招呼。
两人一同走进灵堂,立刻有管家拿来三支香点燃递了过来。两人上完香,赵春喜走到赵凛面前,低声道:“节哀顺变。”
陆坤将手里的香插到香炉里,没有过来安慰家属,唇角反而带了点笑:“哎,这第二次死不会又诈尸了吧。”说着看向赵凛。
赵凛抬头和他对视,声音冷沉:“若是诈尸,他出来你进去!”
陆坤接收到威胁,笑容一秒敛去:“这倒不用。”
赵凛:“那就滚!”
陆坤呵笑一声:“倒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说完也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赵春喜有点看不懂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了,他顿了顿又看向那棺椁,问:“何时扶灵回乡?”
赵凛:“明日。”
赵春喜:“权道长老家在胶州一带,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个月吧?徐首辅才刚倒,你也才刚封了爵位,这个时候走岂不是给他人捡了便宜?”
内阁一下子空了三个位子出来,首辅、左都御史、都指挥使。赵凛这次翻案有功,又得皇帝看中,少说也得再捞一个啊。
赵凛平静道:“做人不能太贪心,我前不久才得的祭酒,又刚刚袭了爵位,这三个位子就留给六部去抢吧。这两个月京都注定不平静,你同顾三郎没事少出门,多躺躺便是。”
赵春喜颔首:“此去千里,你一切当心,我在京都等你归来。”
赵凛嗯了声,赵春喜转头准备走,忽听得身后的棺木发出咚的一声响。他警觉回头,就见方才还跪在那小声抽泣的赵宝丫趴在棺椁边上咚咚咚的敲棺木,如同一只小兽呜咽出声:“师父啊,师父……”
赵春生见她如此伤心劝道:“宝丫你别哭坏了身子,不然你小姑得难过了。”
赵凛走过去拉赵宝丫,眸色难掩神伤:“子晨,你先走吧,丫丫哭一会儿就没事了。”
赵春喜叹了口气,迈出门槛走了。
等人走远,赵宝丫的哭声渐小,狂跳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小声问:“阿爹,师父醒了?”
赵凛轻微点头:“比预计的早,你先去歇息,今夜我和星河守夜。”从今夜到明日出京都前绝对不能出错。
那夜,他们等在权玉真的院子外,鸟雀将皇帝与权玉真的对话原封不动的传了出来。那只蝙蝠是赵宝丫放出去的,酒水也是她授意打翻的,为了就是让小路子重新出来盛酒。
小路子明面上是吴总管的干儿子,入宫前却是秉笔太监冯乐的远房亲戚。冯乐曾经是静王府的暗桩,如今自然是赵凛的暗桩。
之后换过去的那壶酒是鸳鸯壶,一边装着假死药,一边是好酒。吴总管把鹤顶红放进好酒的一边,只要小路子倒酒的时候换成假死药就能完美脱身。
这个计划有风险,但不得不做。
原本以为至少能撑过五日,等到出京,没想到权道长第三日傍晚就醒了。
看来春生制药的本事还得连连。
赵宝丫很听话,眼泪一擦匆匆去隔壁,喊了霍星河来。
灵堂里的赵凛推开一些棺椁,塞了供奉的两个包子进去,压低声音道:“别乱动,明日一早送您出城。”
棺椁里面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接过包子不声不响的吃起来。等确定里面大人一切正常后,赵凛重新把棺椁合上,又弯腰,把棺椁地下的木塞多抽了两个出来,以确保里面空气充足。
当天夜里,霍星河同赵凛轮流守夜,一只猫都没让它靠近。
次日一早,天刚破晓,城门大开。赵府出丧,赵凛和赵宝丫亲自扶灵,千机营一队侍卫护送出京,大张旗鼓的将前冯首辅的棺椁运到胶州老家安葬。
棺椁走过了好几座城池,沿着水路一路往北,行了大半个月,当天夜里江面风急浪高,暴雨倾盆。丧葬船只无奈停在了胶州云水码头,好巧钱家的一条货船也停靠在岸。
夜风呼啸,赵凛趁黑将权玉真送到了钱家的货船上。堆满货物的舱底,吕勇一身船工打扮,压低厚实的帽檐坐在狭小的空间内。
赵凛眸光诚挚:“就拜托吕兄将道长带到荆州了。”
吕勇颔首:“你放心,只要入了荆州,官府的人手也伸不过去。道长把道袍一脱,没人认得他的。”这些年荆州早已经洗牌,完全被他和云娘子掌控了,只要他们庇佑,道长就算再街上闲逛也无碍。
荆州百姓淳朴,对京都发生的事也压根一无所知。
赵凛继而又看向权玉真,把手里的包袱递给他道:“道长,今后少喝些酒,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带丫丫去瞧你的。”
权玉真瘦了许多,眼窝深陷,脸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面皮。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何必?老道自己身体自己知道,已经没几年好活。如今心愿已了,死了也干脆。你救下老道,总要担风险,没必要……”
“有必要!”赵凛起身后退两步,朝他行了个标准的学生礼,言辞真挚:“天禧十九年的那封万名请愿书上有我的姓名,纵使可能我当年无足轻重,可也算间接杀了道长。这条命就当我赵凛赔给道长的!”
“况且,道长授我以诗书,无异于助我脱胎换骨。这个风险,值!”
权玉真无奈:“算了,你今后不必来荆州看我,皇帝多疑,对你不好。”
“无碍。”赵凛起身,唇角上挑:“很快他就不是威胁了。”
就算没一个月好活,也轮不到老皇帝来要道长的命!他错就错在不该杀道长两次,要真算起来,他比徐有松更可恶。微末时,道长助他登基,替他守着江山。在那个位子待久了,就卸磨杀驴,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
徐有松该死,老皇帝也不配活着。
那夜敢当着他的面毒杀道长,改日若是觉得他碍眼,定然也敢毒杀他。这种仅凭个人情绪随意处置臣子的皇帝不要也罢,反正大业还有太子。
太子年幼体弱又胆小,等他把老皇帝弄死了,扶持小太子登基,坐上首辅之位,看哪个还敢随意要他在意的命!
他此话一出,权玉真和吕勇俱是一愣,一阵风从船舱灌入,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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