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没办法,不过是看着钱多。
这点苏玉娘也不能说什么。
她的玉佩价值千金,当初急着用钱,只当了三百两,三倍的价格就是九百两了。掌柜的动心也是人之常情。
她随后才去了天丝绣坊对面的茶楼。
这茶楼是李昌海的,掌柜认识赵宝丫几个,也认识苏玉娘。见几人先后跑来,虽然奇怪也没多问,笑着将她带到汤和志的雅间。
一进去,汤和志迎了上来,满面堆笑:“玉娘。”
苏玉娘沉着脸:“汤老板,我同你不熟,还是唤我苏老板吧。”
“玉娘,你不用这么见外,快过来喝茶。”他想伸手去拉苏玉娘。
苏玉娘侧身,退后两步:“茶就不必了,何记忙不便久留,我今日来就是想赎回我那块玉。”
汤和志的笑也冷了下来,道:“据汤某所知,苏老板刚买了酒坊,因该拿不出更多的银子赎玉佩吧?”
苏玉娘从袖带里掏出两百两:“我问过了,你花了九百两买回来的。我这里有两百两,剩下的七百两我每个月还你一部分。大家都是生意人,你也不用担心我跑了,今后天丝绣坊的生意我也会照顾的。”
汤和志一副受伤的表情:“玉娘这样说就伤感情了,你若是汤夫人这玉自然是你的,还提什么钱不钱的。”没有人会傻到原价再卖出去。
苏玉娘抿唇:“你非要如此吗?我都说过了,我不会再嫁人!”
汤和志:“哪有女人不嫁人的。”他拧眉,“还是说,你想嫁给那个赵凛?”
隔壁偷听的赵宝丫心头一紧,侧头看向何春生,何春生和她目光对上,咬牙又扭开了头。
苏玉娘是真的生气了:“你休要胡说,我和赵大哥是朋友。”他们两家相处两年,她了解赵凛,赵凛也了解她,他们两个决计没有可能,也从不会往这方面想。
这人这样质疑,就是在侮辱她。
汤和志是不信的,在他看来,一个漂亮的寡妇和一个丧偶的鳏夫能是什么朋友。
他板着脸道:“你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嫁给我了,这块玉就是你的。聘礼定然比这玉还多上百倍。”
九百两的百倍就是九万两。
京都大户人家的庶女也没有这个数,他足够诚意了。
在苏玉娘看来,这却是威胁。她深吸一口气,扭头出了茶楼。
眼看着汤和志也走到了门口,赵星河小声问:“我们要不要去套他的麻袋,把玉佩抢回来?”
赵宝丫连忙道:“不行啊,我们打不过他。而且,抢东西是犯法的,会被抓到大牢里去。”
赵星河挠头:“那怎么办?再不把玉弄回来,他就要当春生的爹了!”
赵宝丫眨巴了两下眼,狡黠的笑起来:“不会的,春生哥哥不是说姓汤的有姨娘吗?我们去找他的姨娘,让她帮忙我们把玉拿去当,我们再赎回来。”
赵星河:“她们会帮我们的忙?”
何春生:“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钱。”
赵宝丫扬起小眉头:“我有钱,她们一定会帮我们的,因为我会算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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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家有三位姨娘,一个已故钱夫人的陪嫁婢女,一个买来的瘦马,还有一个是汤和志的远方小表妹云姨娘。三人公用一个夫君,本就粥少僧多,现在汤和志被苏玉娘迷了眼,更是不搭理她们。
几个人幽怨得要死,却又不敢找汤和志闹,只得求神拜佛,保佑迷惑自己夫君的狐狸精赶紧消失。
近几日,这三人只要出门就听人说城南的城皇庙很灵验。在听过无数遍后,云姨娘终于忍不住偷偷的去了城隍庙。
上过香许过愿后,她抽了一支签过去解签,坐下后问:“道长,我夫君最近被狐狸精迷住了,有什么办法才能让狐狸精消失啊?”
权玉真细细看了那签条,又抬头看向云夫人,然后蹙眉。
云夫人也跟着蹙眉:“你会解签吗?”瞧着仙风道骨的,不说话光摇头是怎么回事?
躲在签桌子底下的赵宝丫用力扯了一下权玉真的道袍,权玉真停止装高深,道:“签,自然会解。只是施主非本施主,签不好解。”
云姨娘困惑:“你什么意思啊?”
权玉真摸摸胡须:“云施主,你本名金巧,今年二十五,是个逃难来的流民,并不是汤施主的远方表妹吧?”
云姨娘震惊,左右看看,惊呼:“仙人啊!”她家乡遭了灾,一路流浪成了乞丐,后来碰到去投奔汤和志,却在半路病死的的小表妹云巧。她拿了小表妹的信物,冒充她的身份进了汤府。这事她一直烂在肚子里没有和别人提过,只有面对自己养的兔子时,才会念叨两句。
那道长什么都知道,不是仙人是什么!
云姨娘激动了,觉得这次肯定有戏,赶忙坐了下来,把签条递了过去,殷切问:“仙人,那迷住我夫君的那个狐狸精怎么样才能消失啊?”
权玉真沉默,她立刻会意,从袖带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到桌上。
权玉真这才开口:“你夫君最近在当铺买了一块玉,那玉是狐狸精贴身之物,只要那玉在,它就会缠着你夫君。”
云姨娘急了:“那,那我现在就回去把玉摔了!”
“不可!”权玉真道:“一旦把玉摔了,那玉中精魄就会一辈子缠着你夫君。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玉还到当铺去,让其他人买走,那精魄自然就去别人家了。”
简直神了,连她夫君在当铺买了块玉都知道。云夫人对权玉真的话深信不疑,急匆匆的回去了。她一走,三小只立刻从签桌下钻了出来,抬腿就往外跑。
权玉真连忙喊:“你们去哪儿呢?”
赵宝丫头也不回:“下次请师父喝酒。”能去哪,当然是去当铺蹲人。
云姨娘解完签回到府里,趁着汤和志不在翻找出了玉佩,然后急匆匆找到买玉的当铺,把玉佩按三百两银子的价格又当了回去。
当铺老板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家,前脚花九百两买走,后脚又倒亏六百两当了。
这是吃饱了撑着,视金钱如粪土是吧?
他暗自嘀咕两句,正要把玉和当票收起来,一只小手攀上了柜台,紧接着一张白嫩稚气的小脸出现在柜台上,冲着他笑:“伯伯,我想买你手里的那块玉,要多少银子呀?”
当铺老板生怕汤家人又找过来,有心想卖出去,又担心赵宝丫没钱,于是随意报了个数字:“四百两,四百两卖给你。”
小女孩摸出四百两银票拍在柜台上,大眼纯稚的盯着他:“伯伯,这是四百两,玉佩给我吧。”
当铺老板惊讶,看看那银票,又看看小小个的赵宝丫:那女娃娃才多大,眼都不眨一下就摸出四百两?
娘呐,早知道她这么有钱就该多要点。
当铺掌柜的边写收据边后悔,最后还是把玉给赵宝丫了。赵宝丫拿到玉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跑到转角处停下,把玉交给等在那的何春生,兴奋道:“春生哥哥,我买到了,我们快走!”
三人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家。
何春生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拿给宝丫,总共也只有五十两,他写了张欠条:“宝丫妹妹,欠你的三百五十两我有钱就会还给你的。”
赵宝丫收了银子和欠条,笑着说:“不还也没关系的,以后春生哥哥给别人看病,收到的诊经都给我一份吧。”她可是很聪明的,做大夫可挣钱了,一次收一千两都是可能的。
给她一份的话就是一百两,春生哥哥以后会给很多很多人看病,怎么算都是她赚了。
这是她的第二份生意。
何春生点头:“钱我会还你的,诊经也会分给你的,就当做利息。”
当天夜里,何春生把玉佩拿给了他娘。苏玉娘不可置信的盯着那玉,怔愣过后连忙问他玉是从哪里来的。
何春生把拿到玉的过程说了一遍,又小声说:“娘如果不喜欢那姓汤的,不用顾忌何记给他脸,这种人打出去便是。”
苏玉娘温声回应:“知道了,我们春生是个小大人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她回头凑了三百五十两把银子还给了赵宝丫,赵宝丫是不肯收的,收了她的生意就泡汤了。苏玉娘一定要还,来回几次后,赵凛道:“你就收下吧,你不是不知道你玉姨,你不让她还钱,她会睡不着觉的。”
赵小姑也附和:“就是,睡不着觉就会没精神,没精神就不能去何记干活了,月底宝丫分的银子肯定也少。”
那不行,第二份生意已经泡汤了,第一份万万不能少。
赵宝丫乖乖收下了,夜里,偷偷告诉赵凛:“那个姓汤的太坏了,还让玉姨姨嫁给他,还说玉姨姨不嫁,玉佩就不还,坏死了……”
赵凛是知道姓汤的在讨好苏玉娘,双方感情的事,他一个外人是不会去插手的。但若是这人品性败坏,死缠乱打发展到了威胁恐吓,那他就不得不管。
毕竟,何记有他妹妹和女儿的一份,总不能影响到他女儿的小金库不是。
于是,自那日起,天丝绣坊不是货物进不来就是卖出去货被发现是次品,要不就是被人检举违法,官差隔三差五就来光顾,没事就找汤和志谈心。
天丝绣坊已经连亏了两个月了,汤和志也没心思再去找苏玉娘,急得嘴都起了火疖子。特意请了官差喝茶,塞了一百两银子给对方,小心翼翼的问:“不知道小的哪里做得不对,劳烦几位爷日日来光顾?”
拿人的手短,那官差收了银票,小声凑过去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最近干了什么蠢事,得罪了什么人?”
汤和志眼珠子转了几圈,回忆起他来长溪起做的事:他也就追求了苏玉娘……
他突然了悟:能有能耐请动官差的也就那位赵秀才了。
他气愤异常:玉佩都被他们骗回去了,还来这么搞他!
官差看他表情,知道他已经猜出来了。把声音压到最低,又道:“不仅县太爷器重那位,钱家和马家都和那位交好,你若再不离开长溪。只怕今后不止货进不来,连米粮都没得吃。”这是实话,钱家管水运,陆运也是有朋友的。马家掌米粮,城里几乎都是在他那进的米粮,一句话的事,分分钟断汤家的粮。
没把事情做绝,就是在逼他走。
“我就不信了,他能只手遮天!”汤和志从商多年,也算是小有家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就不信这个邪了。
然而,不得他不信。
又过一个月,天丝绣坊不仅进不来货,缘有的货都卖不出去了。原因是麒麟客在《侠游记·四》里提了一嘴天丝绣坊,并不是很好的话,长溪县所有的百姓之后看到天丝绣坊都绕道走。
汤和志气得肝疼,回到家后,家里连口热饭都没有了。
别问,问就是长溪所有的米铺都不卖米给他们家!
弹尽粮绝,他再待下去能饿死。
汤和志实在无法了,托人找到赵凛求饶。特意在外头请了一桌酒席,倒上好酒向赵凛赔罪。
赵凛不接他的酒,汤和志低声下气问:“赵凛,你就说说,你究竟想我怎么办吧?是要银子吗,要多少?”
赵凛盯着他,眸色深沉,一字一句:“一分都不用,带着你的家当滚出长溪县,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你?”汤和志,“真要把事情做绝?”
“山水轮流转,日后你总有求我办事的时候。”
赵凛:“你明日若不走,只怕出门都危险。长溪近日治安不好,白日碰见小偷匪徒也是有可能的。”
汤和志气得手抖:这人太阴狠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这趟南下扩张生意算是彻底失败了。从盘下铺子,到开业不到才半年,汤和志又把铺子盘了出去。三千两接手的,一千两盘了出去,拖家带口灰溜溜的跑了。出了长溪县后,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问柳掌柜:“先前你说过苏玉娘婆家还有一个哥哥嫂嫂吧?”
柳掌柜点头:“嗯,她夫君叫和温言,她大伯叫何温旭,膝下无子,曾因想过继何春生一事和苏老板大吵了一架。之后搬离了长溪县,去到了河中府。”
汤和志冷笑:“派人去河中府寻那一对夫妇,就说苏玉娘要嫁人,要把他们老何家的独苗苗改姓异门。”
柳掌柜担忧:“这,会不会被赵秀才发现啊?”那位可是个狠人,把他们东家生生逼到连夜跑路。
汤和志:“怕什么,等他发现,我们都回了云中郡了。天高皇帝远,他在长溪只手遮天,还能伸到云中去不成?”
把他逼得这样惨,他就是要搅得苏玉娘和赵凛不得安宁!
既然得不到,他就毁掉苏玉娘好了。
讨人厌的家伙终于走了, 赵宝丫和春生都松了口气,赵星河却开心不起来。
苏玉娘买了小宅子酿酒后,把‘竹枝春’的方子又改良了。酿出来的酒水更为醇厚热烈, 改名‘琼枝仙’在何记出售。此酒一经推出,何记的生意更好了, 就算不是饭点也经常有客人来喝酒买酒。
这可苦了赵星河。
原先他还能咬咬牙跑堂, 现在, 一天忙下来他的一双手一双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每天睡下去就不想起来,奈何狠话放出去了, 他又不想让赵凛看扁。
倔强的小孩儿头一次希望睁开眼能看到赵凛站在他床边说不用去了。
在这种身体与心里的双重折磨下, 他终于坚持不住, 在端菜的时候整个人摔倒了, 一大盆热乎乎的鱼头砸在了他的脚背上,痛得他眼泪汪汪。
幸好赵小姑及时看到, 把他送回了家。这种烫伤,何春生已经能很好的处理, 他给赵星河上了药膏,然后稍微包扎了一下, 嘱咐道:“这几日千万别碰水, 洗澡也不可以,听到了吧?”
赵星河抿着唇, 眼眶里还有泪。
“星河哥哥,是不是好疼啊?”赵宝丫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身边,心疼的看着他包成粽子的脚。
何春生边收拾东西,边道:“早让你找赵叔叔认错了, 做人有时候不能太倔,这样是会吃亏的。”
赵星河抿唇不语:其实后面他也想认错来着, 可是赵叔叔看都不看他一眼,压根懒得搭理他。
赵宝丫也连忙附和:“是啊是啊,阿爹很快就回来了,待会你看到阿爹就认错。阿爹很好说话的,肯定就不罚你了。”她一做错事认错特别快,反正就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不挨训怎么都是好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赵星河:“我还不是大丈夫……”
赵宝丫眨巴眼:“小孩子更好呀,总之,待会你看着我,我让你认错你就认错哦。我保证阿爹不会再罚你了。”
赵星河不摇头也不点头,赵宝丫只当他答应了。等赵凛从县学回来时,赵宝丫就把赵星河烫伤的事添油加醋说了。她说得太严重,眼圈红红。赵凛以为赵星河快被烫死了,心里一个咯噔,快步往他房间里去。
等看到人坐在桌子前好好的,才送了口气。他看向那包成粽子的脚背,问:“还能走吗?”
赵宝丫敢紧接话:“不能不能,星河哥哥脚肿成包子了,春生哥哥说一个月都不能下地。”其实没那么严重,冬日衣裳厚,汤水只烫伤了,连水泡都没起。只是当时摔得重,吓着了。
“没问你呢。”赵凛横了闺女一眼,又看向赵星河:“能走吗?”
赵星河淡蓝的眸子眨了一下,瞥见朝他不住使眼色的小宝丫,果断摇头:“不能……”
赵凛:“不能是吧,那以后就坐凳子在后厨洗碗吧。”
“阿爹!”赵宝丫一把拉住他的手,“星河哥哥受伤了。”
赵凛点头:“我知道啊,他是伤了腿,手又没受伤,坐着也能干活。”
阿爹就是故意为难星河哥哥的。
“阿爹,星河哥哥知道自己错了。”
赵凛睨着赵星河:“他没嘴,要你替他说?”
赵宝丫伸手推推赵星河,赵星河终于不情不愿的重复:“我错了……”
赵凛:“错哪里了?”
赵星河:“不该老是打架惹事。”
赵凛叹了口气,坐到他对面:“让你学武是用来保护想保护的人,但保护人也是有方法的。不计后果,不看形势的动手那是莽夫,莽夫之勇是无知而勇,知而后勇是真勇也。”
赵星河懵懂,赵凛:“……”得,读书还是有必要的。
“字都认识吧,腿好之前,你待在我书房看兵书吧。左边第二格几本都是兵书,《孙子》、《六韬》、《三略》、《三十六计》都给我好好看看,看完了同我说,我会考你的。不会的话,继续去跑堂。”
赵星河哭丧着脸看向赵宝丫:不是认错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读书?
赵宝丫也不知道啊:她要是做错了事,装可怜,阿爹都会算了的。
为了避免还受着伤被赶去洗碗,赵星河还是乖乖去看书了。他字是认识了,可是好多意思都不懂,只能单脚跳到隔壁问何春生。何春生再不懂的,他就只能标注一下,夜里再问赵凛。
这个时候的赵凛倒是耐心,无论他问多么幼稚的问题,他都会认真解答,还会说典故给他听。
长夜寂静,对面的人冷峻的眉眼里是温和包容。
赵星河有那一瞬间就不怕他了,倔强的性子慢慢也就圆润了一些。如此五日后,他竟做得住,记住的东西也多。
其实他很聪明的,脑子也活,就是不爱读书。
他仿佛天生厌恶读书。
等到第七日,他被烫伤的地方已经好得差不多。赵凛白天也不拘着他,只让他有空多练习功夫,夜里再接着读那些兵书。
赵星河对赵凛算是彻底服软,很自觉的早起练功,然后陪着宝丫妹妹去何记吃饭,吃完饭再送她去学堂。
这日,两人又手牵着手从往何记去,快到酒楼时,一辆青棚马车停在两人旁边。车帘子掀开,一个圆脸慈和的妇人探出头来问:“小孩,知道何记酒楼怎么走吗?”
“知道啊。”赵宝丫弯着眼笑,伸手朝前一指:“沿着这条街道走,左转就到了。”
“谢谢了。”妇人很有涵养,还夸道:“这小孩儿真漂亮,一看就很聪明。”车帘子后头的一个中年大叔蹙眉瞧了赵宝丫一眼,没说话。
马车慢慢的往前走,赵宝丫被夸了,很是开心,走起路来都连蹦带跳的。等到了酒楼门口,恰好又看见那辆马车,车上的妇人和中年男人相挟着走下来。
妇人的温婉,男子冷淡沉稳,留着美须,依稀能分辨出年轻时优越俊美的五官。
妇人看见赵宝丫,惊讶的问:“小姑娘,你也到何记来呢?”
赵宝丫点头:“嗯,何记是我小姑开的呀。”
“你小姑开的?”妇人困惑,“何记不是苏玉娘开的吗?”
赵宝丫:“对呀,玉姨姨和我小姑一起开的。”
一直没开口的男人突然问:“你姓赵?你爹是赵凛?”
“你怎么知道?”这下轮到赵宝丫惊讶了,“你认识我阿爹吗?”
男人哼了一声,没好脸色的往里面走。妇人笑容也淡了几分,跟着男人进去了。赵宝丫莫名其妙,挠挠脑门问:“星河哥哥,他为什么‘哼’啊?姓赵有什么不对啊?”
赵星河:“他在哼你爹。”
赵宝丫不高兴了:“我阿爹怎么了?”她哒哒的跑进去,一下子撞开往里走的男人。
男人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抬头一看,就听见那小姑娘对着他哼了一声,然后昂首阔步的走在他前面。
男人拍拍衣袍,蹙眉:“乡野出身,果然不识大体!”他刚说完,又被赵星河撞了个趔趄。
赵星河可不比赵宝丫,他力气大,那一趔趄直接把人撞到了大堂中央的木柱子上,发出砰咚一声响。原本喧闹的大堂突然安静了下来,齐齐朝他看来。连二楼提着酒坛子的苏玉娘也忍不住往下看。
一看之下就愣住了,赶紧把手里的酒坛子交给旁边的小伙计,匆匆跑下楼,跑到羞恼的男人身边喊:“大伯,你什么时候回的长溪?”她问完又往男人身后看,“大嫂,你也来了。”
妇人点头,态度还算和善:“嗯,方才进城,听说你开了个酒楼,特意过来瞧瞧。”
这夫妇,正是何春生的大伯和大伯娘。
何大伯名叫何温旭,曾经也念过几年书,长大后一直跟着何父经商。何春生的父亲何温言是家里的老二,自小聪明,读书天分极佳,何家上下都对这个老二寄予厚望,什么好的东西都想着他。
何家两兄弟的关系也一直很好。
何温言被举荐进了京都国子监读书,何家人欢欣鼓舞。哪想一年后,何温言放弃了国子监那个登天梯,带了个女子回来。
何家人虽有些难以接受,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之后何父在外经商遭难身死,何母伤心过度跟着去了。何温言屡试不中,还被卷进作弊案中,又因着那天大旱,一病不起。
苏玉娘知道,这个大伯哥是不喜她的,认为是她带来了灾祸。
苏玉娘对这两人的情感很复杂,夫君死后,他们想抢春生过去,甚至为此和她撕破脸。后来她病重,又有林大夫开错药害她的事,她也心有芥蒂,本是不愿意理会他们的。但,从前她刚到何家时,何家所有人对她都不错,包括后来夫君病重,大伯哥也倾尽所有帮忙治病。
仅凭这点,她就不能当做不认识他们。
苏玉娘把两人带到楼上雅间,招呼他们二人坐下,浅笑道:“都是朋友帮忙,才能糊口,大哥大嫂,你们舟车劳顿辛苦了,要吃点什么尽管点。”
何大嫂坐下了,何大伯却笔直的站着不坐,脸拉得老长,问:“你可记得过两日是什么日子,还在这酒楼迎来送往,陪笑做东?”
苏玉娘倒茶的手僵了僵:她自然知道,她夫君就是接近年关去的。
再过几日就是他的祭日。
苏玉娘苦笑了一下,继续倒茶,推到两人面前:“我知道的。”
何大伯冷哼一声:“既然知道,这几日也该好好准备,温言从前对你那么好,你莫要慢待了他。”
何大嫂见苏玉娘脸色不好,连忙伸手拉他,小声道:“忘记来时说的了,不要置气。”
何大伯深吸一口气坐下,那张稍像何温言的侧脸冷若冰霜。何大嫂和善的笑笑,朝苏玉娘道:“我们这次来不是来吵架的,就打算祭拜一下爹娘和二弟。暂时也没地方住,你看能住在何家吗?”
苏玉娘:“自然可以,家里还有一间空屋子,等我回去收拾出来就带你们过去。”当初何家父母亡故,两家分家,何大伯占了主宅。他们家得了现在住的宅子和对半的家产。
她夫君是个懂情调的人,觉得家必须住的舒适,花了不少的心思重新翻修了宅子。
这宅子比老宅好,地方也大,还在东城,和老宅比其实是赚了。
大哥大嫂只是回来祭拜暂住,她没道理拒绝。
酒菜依次上桌,何大伯又冷声问:“听闻你把宅子的一半卖给一个姓赵的秀才了?那虽然不是老宅,但你是二弟精心修缮过的,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把它卖了。”
苏玉娘一咯噔,心说这两人从哪里听说的?
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回来的吧?
她连忙解释:“那也是无奈之举,当时我病重……”
何大伯拍桌:“你别找借口……”
趴在雅间外偷听的赵宝丫蹙眉,朝赵星河道:“这人好没有礼貌,为什么一直骂玉姨姨啊?”
“不知道。”赵星河摇头,瞥见往楼上来的何春生,道:“你问问春生吧,他肯定认识这俩个人的。”
赵宝丫回头朝春生招招手,何春生快步走了过去:“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赵宝丫嘘了一声,压低声音:“春生哥哥你看看里面的人是谁?那个没礼貌的人一直在说玉姨姨。”
“我娘在里面?”何春生一步跨到雅间门口,探头往里看。然后面露惊讶:“大伯,大伯母?”
他两岁那年,大伯父和大伯母去了河中府。后来他娘病了,他们二人又回来了一趟,给他买了好多东西,还特意请了林大夫给他娘看病。
他当初是很喜欢感激大伯和大伯母的,直到师父说林大夫开的药和他娘的病相左。
他不知道是林大夫想害她娘,还是大伯,大伯母想害他娘。
这会儿突然见到,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赵宝丫和赵星河太过惊讶了,一不小心直接扑进了雅间里面。
两人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正在训话的何温旭蹙眉看来,待看到何春生时愣了愣,脸上突然有了笑意:“春生?”他站了起来,朝门口走:“怎么长得这样高了,都快到大伯肩膀了。”他上下打量,眼里有了泪意,“不错,模样越来越像你爹了,将来一定是个芝兰玉树的清俊少年。”他二弟当年可是长溪第一等俊俏。
他伸手去拍何春生的肩,何春生微微侧身躲开。
何温旭手僵了僵,也意识到几年不见,这孩子和自己生疏。何大嫂瞧着气氛不对,连忙招手:“哎呀,都别站着了,都过来走。春生,坐到大伯娘这里来,给大伯娘好好瞧瞧。”
何春生没搭她的话,反倒是先转身,把趴在地上的赵宝丫和赵星河给拉了起来。然后才喊了声娘。
苏玉娘朝他招手:“一起过来坐吧,宝丫,星河你们也坐下,不是吃完饭要去学堂吗?”
赵宝丫立刻跑到她身边坐下,扬起小脸笑得开心:“好呀,星河哥哥快来坐。”
赵星河坐在宝丫的旁边,何春生挨着苏玉娘坐下。何大伯走过来要坐到何春生边上,赵宝丫突然站了起来,抢先一屁股坐在了何春生旁边。
何大伯皱眉不悦:“你这孩子,有没有规矩?”
赵宝丫冲着他吐舌头,低头吃菜,彻底把没规矩做到底。
何大伯深吸一口气,刚想顺位坐下,又被赵星河抢了先:“我要挨着宝丫妹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