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有倒是暗暗欣喜,巴不得赵凛和陆坤赶不过来,说不定多出的两个名额就被他挤上去了。
最后一声鸣炮响,赵凛和陆坤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中出现,两人皆是长衫凌乱,血污加身,鬓发散开,狼狈极了。
秦正清如释重负,快步迎了上去,二人下了马,才注意到一个手缠着了绷带,一个脚绑了木棍,显然是受了伤。
脚伤了还好,手伤了要如何书写?
还不等众人细想,守门的官差已经在提醒进考场了。赵凛和陆坤只得匆匆去验了身份、搜了身,领了笔墨纸砚和吃食进入考场。
走完程序后,各考生分坐到各自的号舍里。陆坤和秦正清的号舍正好一左一右对着赵凛的号舍,老远能清晰的看见他缠着绷带的右手。
考题公布,两人都在思索,他要怎么完成考卷。
只见赵凛先是擦干净了手,拢起了乱发,然后不慌不忙的铺开纸,磨了墨,用左手沾了墨汁顺畅的书写。
好家伙,居然能左右开弓?
陆坤见他能如常书写,深吸一口气:他想赢赵凛,但是在公平的前提下。
他忍着脚疼,也提笔开始作答。
院试分两场,第一场正试,第二场复试,要在考棚里待三天才能出来。高温天气,寻常人都觉得难受,更何况在密林里走了一天又受伤的赵凛和陆坤。
陆坤虽努力保持清醒,所有考题都答了,但被赵凛劈过拖拽撞过的后脑勺一直隐隐作痛,他怀疑赵凛是故意的,见他用功,怕考不过他。每当他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就下意识的看向对面舍号里依旧坚持的赵凛。
如此,挨到出了考场,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赵凛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主要是又饿又困,少有的脱力。
秦正清连忙吩咐书童弄来马车,把两人带回了自己住的客栈。客栈客满,陆坤有书童定了房间,赵凛只能先同秦正清挤一挤。大夫给两人正骨,上药包扎时,频频摇头,赞道:“你们还真是能忍,三天就这么挨过来?再不治疗,只怕一个天残一个地瘸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们回去后切勿乱动,好好养着。”
陆坤伤了脚,决定在客栈修养一些时日,顺便等放榜再回去。赵凛伤在手倒没那么讲究,等睡一个饱觉,隔两日就走。
秦正清听闻他的决定,也决定留下来照顾他,等他睡醒后,特意端了午饭给他。赵凛用左手勺饭,等吃得差不多,才道:“昨日有不少考生离开吧,我还是单独开一间房,免得打搅你休息。”
秦正清羞愧难当,起身朝他深深一礼,道:“赵兄莫要同我生分,先前是我狭隘了,我在这给您赔不是了。”
“赵兄不计前嫌救我,今后您就是秦某人的异性兄弟,我当称你一声兄长。房间你住,我再开一间便是,左右不过两日,也好叫我安心。”
这祸事本就是赵凛的,严格说来秦正清和陆坤都算被他拖累,委实算不上救命之恩。但其中原因,也不便细说。
只道:“我从未同秦兄生分,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就应如此。”秦正清替他倒了杯茶水,又道:“先前我报官,官府的人找去了。你昏睡不醒的时候,官差喊了我去,说是茶棚附近的黑衣人都死了,被野兽咬得面目全非,也辨不清楚身份。你们是如何脱险的,黑衣人又是怎么死的?”
赵凛咽下喉间的茶水,慢条斯理道:“当时陆坤不是回来了吗?他提着镰刀就朝黑衣人冲了过去……”
他后面的话没说全,秦正清自动脑补:“陆坤杀的?”他惊讶极了,“陆坤的功夫如此之高吗?那他先前被那妇人羞辱,被人摁着打怎么不反击?”
赵凛:“……大概当时太过震惊伤心了,再加上书院不允许伤人。”
秦正清一想也是:书院明面上是不允许打架斗殴的,陆坤从前之所以打了人没被惩罚都因为陆家子的身份。他那日正被人揭穿身份,又是当着周监院的面,自然不敢造次。
他感叹道:“当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赵兄,我们以后还是离他远一些,莫要惹他为好。”
赵凛点头:“是极。”
不过两日,客栈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赵凛嫌房间闷,让小二把饭食端到楼下大堂食用。陆坤听到动静,拄着拐杖从房间里出来,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瞧见一楼靠窗的两人时思考了一瞬,扭头朝书童道:“和小二说,我们也在一楼大堂吃,位子靠近赵凛他们的就好。”
书童为难:“公子,你的腿?”
陆坤板脸:“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书童脖子一缩,赶紧去了。
酒楼一楼宽敞明亮,从窗扇处往外瞧就是江宁郡都繁华的街市。赵凛来得匆忙,也未好好瞧瞧,现下瞧着倒是有趣,尤其是对面一个卖绒布娃娃的摊子,待会他定要出去买一两个给丫丫带去。
饭菜上桌,赵凛伸手去接米饭,秦正清先他一步把米饭接了下来,送到他面前,道:“赵兄先前身体就弱,现下受了伤,这些活我来就好。”
原本安静坐在他们隔壁桌喝水的陆坤听见‘弱‘字,一口水喷了出来,咳得面红耳赤。
水渐了一两滴在秦正清的竹枝纹衣摆上,他扭头颇为不悦:“陆兄这是何意?”
在他的逼视下,陆坤板正脸道:“他倒不至于吃饭都要人伺候……”见识过赵凛砍瓜切菜的杀人手法后,他再也不能正视‘柔弱’这个词套在他身上了。
然而,秦正清显然不能理解他的别扭,反而正色道:“陆兄此言差矣,若不是赵兄,我焉还有命在,力所能及之事帮忙也是应该。”他说着忽而想到陆坤武艺高强之事,又道,“陆兄虽然武功高强,可也不该手段如此残忍,把黑衣人全杀了。”
“我杀了黑衣人?武艺高强?”陆坤一脸懵逼,“谁同你说的?”他目光下意识的看向赵凛,表情像吞了一千只苍蝇,“赵凛告诉你的?”
赵凛:“我只说你提着镰刀朝黑衣人冲了过去……”
陆坤:“……”他一时竟挑不出语病,只能干瞪着赵凛。
秦正清:“陆坤,你莫要威胁赵兄,杀了便是杀了,没人拿你问罪,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继看透赵凛阴险狡诈的本质后,陆坤还觉得秦正清有病,出言讥讽道:“什么叫残忍?别人杀我,我杀他,最正常不过。你清高你正义,你秦家是富商,四年前,五洲十三郡大旱怎么不见你秦家出来赈灾?”
四年前五州十三郡大旱赵凛也清楚,当时死了挺多人,朝廷号召官绅富豪捐钱捐粮,官员就到处敲诈富商豪绅,灾没镇到,弄得名不聊生。最后这件事被捅破,万民请命严惩贪官,赵老汉他们都签了请命书,他顺手也签了。后来纠出是前内阁首辅教唆地方官员贪污赈灾银两,皇帝震怒,将前首辅赐死才平息此事。
秦正清被他说得面红耳赤:“那,那是因为之前秦家已经被官家敲过一笔了!”
陆坤冷哼:“少找托词,就算敲过了,你可有少一口山珍海味,少一件锦衣华服?我陆坤确实不是好人,但我坏得光明正大,不像你们伪君子,一个个表面柔弱、良善,暗地里还不知道如何狡诈虚伪!”
柔弱狡诈是姓赵的,良善虚伪是姓秦的!
他扫了一圈,秦正清气得心绪难平,偏又维持贵公子礼仪,骂不出难听的话。赵凛倒是一点不生气,依旧吃着小菜,喝着茶水。
就他妈的装!
陆坤不再搭理秦正清,只看向赵凛,问:“你这次考得如何?”
秦正清和陆坤都盯着赵凛。
赵凛斟酌了一下, 道:“左手写字不怎么顺畅,考得一般般吧。”他虽会左右开弓,但院试流程严格, 喂了确认不是他人替考,院试的字迹必须和县试、府试一致, 这就导致他写慢了许多, 吃力了许多。
所以出考场才会脱力。
陆坤听他这样讲长舒了口气:除去腿疼、脑袋疼, 他这次考得还算得心应手,应该有和赵凛一拼之力吧。
他问完, 颇为高兴的上楼了。他一走, 秦正清重重泄了口气, 有心想让赵凛远离此人, 但又谨记‘君子背后不议人是非’的原则,到底忍住了。
赵凛用完午饭后打算出门走走, 买一些丫丫喜欢的东西。秦正清得知他要出去,全程陪同, 又让书童帮忙拎东西,嘱咐赵凛这三个月右手千万别用劲, 否则容易落下后遗症。
那尽善尽责模样的看得陆坤直翻白眼。
你感恩、你细心, 奶妈子也没有你周到!
第四日,赵凛和秦正清终于出发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怕再遇到危险, 秦正清还特意请了几个好手护送,好在到了长溪境内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秦正清原本要把人送到城皇庙,被赵凛拒了,只好送到长溪镇城门口。等送到门口, 又道:“你的右手不方便,让我的书童去照顾你两个月吧。”
赵凛牵着黑雪站在马车外:“不必了, 秦兄已经帮衬良多,实在不必再提救命之恩的话,而且城隍庙小不方便。”
秦正清不再提这茬,蹙眉道:“先前同你说搬家的事你还没有考虑吗?这次院试要是过了,牙差去报喜,总不能去庙里头。”他顿了顿,道:“若是你要买房子,我这里有银两。”
“不必了,我自己有银两。”赵凛摇头,“考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了,趁着放榜前,正好看看合适的房子。”
秦正清知道赵凛是有主见的人,便不再提帮忙的事。两人告别后,赵凛牵着马进城,正好碰上赶集日,街道上人多,不长的路,生生走了一个半个时辰才到城隍庙。
进去的时候大门敞开着,墙边的柿子树硕果累累、院子了香烟袅袅,正殿前除了几个香客并不见权玉真和小宝丫的身影。
他把马系在柿子树下,径自往后殿走,大黄听见声音冲着他吼了两声,看见是他后立刻安静了。葫芦架子上的葫芦已经熟了个透,有一只砸在了地下,他走过去捡起来,一侧头看见葫芦架右手边的墙面上画了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正’字,一共二十一个。
他一来一回正好二十一天。
一看就是丫丫的手笔。
闺女这是想自己了?
正殿前传来欢快的脚步声,小奶娃人没到,声先至:“师父,快点啊,我的‘正’字还没画呢。您不是说画完四个‘正’字阿爹就回来了吗?我都开始画第五个了。”小团子很是郁闷,一身嫩黄色的蝴蝶裙都有些皱,头顶的小揪揪也歪歪扭扭的,伸出白胖的小手掀开后院的帘子朝后看。
“丫丫。”赵凛喊了一声。
小团子咻的回头,看见他时,圆溜溜的眼睛瞪大,继而像个小炮弹一样欣喜的冲了过来。赵凛蹲下,她一下子冲到他怀里,高兴得又蹦又跳:“是阿爹,阿爹回来了,师父,是阿爹!”
她动作幅度太大,赵凛只得把包扎过的右手往后背了背,用左手顺着她的发顶。
权玉真左右手都提着菜,大步走了进来,语气散漫道:“看见了,不就是个人吗?至于高兴成这样?”
“你看,师父没骗你吧,都说了你爹就这几日回来。”
小宝丫兴奋过后,裂开嘴笑了:“嗯,师父没骗人。”
赵凛将她背上的箩筐拿下来,顺口问:“这几天在家有没有听话啊?”
小宝丫点头,圆润的眼睛晶亮:“听话了,师父还夸我呢!”她扬起小脑袋,很是骄傲:“连头发都是我自己扎的呢。”可美了。
“我还养了小黑狗,胖胖的好可爱。”说着她把箩筐拉了过去倾斜着给赵凛看,箩筐里探出一个乌黑毛绒的狗脑袋,眼睛圆溜湿润,两只小爪子努力的扒拉着箩筐的边缘想跳出来,倒是和闺女一样可爱。
提着菜的权玉真絮絮叨叨:“可爱个棒槌,让你拿箩筐装菜,你到好,又是带猫又是带狗的,它们是不会走路还是咋滴?”
小宝丫噘嘴,抱起箩筐里的蓝白猫:“它们也想出去玩呀,外面很多坏人的,不待在箩筐里会被坏人抓走的。”
权玉真扯了扯嘴角:“要抓也抓你……”
她立刻抱住阿爹的腿:“哼,我才不怕呢,阿爹会保护我的。”一股跌打药的味道若有若无的传来。她怂怂鼻尖,一路闻到她爹的右手腕上,紧张的问:“阿爹,你受伤了?”
权玉真立刻放下菜也朝他看过来。
院试遇到匪徒这么大的事,肯定会在城里传开,他也没打算瞒着。只是轻描淡写道:“遇到几个不长眼的匪徒,阿爹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她阿爹说什么赵宝丫就听什么,权玉真却知道能让赵凛受伤的匪徒肯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这么说也不过是怕小娃儿担心罢了。
他道:“既然受伤了就好好歇着,这顿饭我来做,你陪小宝丫去玩吧。”
赵凛颔首:“道长辛苦了。”然后一把抱起小宝丫往房间走,“阿爹给你带了好东西,去瞧瞧。”
父女两的笑声不断从屋子里传来,灶房里生火的权玉真嘴角带了点笑,寻思着要是当年他也成了亲,儿子孙女应该也这么大了吧。
转而又想,还好没成亲,不然只会被他带累。
庙前香火袅袅,庙后炊烟徐徐,不多时菜的香味席卷每个角落。权玉真喊了两嗓子,赵凛立刻搬出小桌子到过道阴凉处,小宝丫放下玩具哒哒的跑到灶房拿碗筷。
饭菜上桌,赵宝丫很贴心的拿了杯子和酒给师父满上,又想到阿爹的伤就给他倒了杯清水。
然后就开始听她阿爹说一路上的见闻,以及院试的事。他吃完一口茶,道:“考得还算可以,大概率是能中的。”
权玉真:“那就好,若是中了秀才就要去县学读书了,名次好的话,得了癝生,不仅不用缴税,每月还有朝廷分发的例银,不抄书也是能养活宝丫的。只是县学里规矩多,绝对不允许带娃儿进去,宝丫这你怎么打算的?”
赵凛顿了顿了道:“我手里有一些银两,想着买一间带院子的屋子,也算有了个小家。”
权玉真早料到父女两个迟早要搬,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伤感。也没搭话,只管喝自己的酒。
桌上气氛一时凝结,赵凛也闷头吃饭不再说话。小宝丫却很高兴,眼睛都笑弯了,奶声道:“耶,我终于要有大房子了,到时候阿爹一间、宝丫一间、师父一间,小黑小猫黑雪都带上。”她扯扯她爹的衣袖,凑过去问:“阿爹,我们明天就去买房子吗?”
赵凛不搭话,捅捅闺女的小胳膊,示意她看权玉真。
小宝丫眨巴眼:师父好像不是很开心?
可是师父为什么不开心呀?
小宝丫又拉拉权玉真的衣袖,问:“师父不喜欢住大房子吗?”
权玉真端起酒杯一口闷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喜欢。”随后又朝赵凛道,“那你明日就去牙行转转吧,多看几家,莫要被骗了。”虽然不知道赵凛哪来那么多银子买屋子,但终归攒得不容易,被骗了不得伤心死。
小宝丫拍着胸脯道:“不会被骗的,我和阿爹一起去。”倒时她问问附近的小动物,就知道那房子好不好了。
夜里,小宝丫睡着了,赵凛还听见后院有轻微摇摇晃的吱嘎声。他披衣爬了起来,打开门就见权玉真坐在葫芦藤下对月小酌。
明月高悬,霜华满地,他脸笼在大片葫芦叶的阴影里,瞧不真切。
他走近,蹙眉:“你今日已经喝了不少,怎么夜里还喝?过量伤身。”
摇椅吱嘎摇晃,权玉真虚虚看月:“喝惯了不碍事,你别告诉宝丫头就行。”省得那娃儿念叨。
赵凛:“……你不和我们去住?”
权玉真扭头看来,撇了撇嘴:“想什么呢,我这么大一个庙留着吃灰啊!再说,你们在我这儿住是给了银子的,我去你那住也要给银子的,我没钱!”
“月有阴晴圆缺,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啊!等再久一些你就知道了,你现在的同窗、好友走着走着都会散,观念不同、阵营不同、政见不合、这些都是理由……”
赵凛直觉权玉真的身份不一般:精通典籍、了解官场、故人又是邢知府那样的人物,好酒,又神神叨叨的。
他不说,赵凛自然不会去打探。
他只需记得权玉真有恩于他们父女即可。
权玉真喝下最后一口酒,站了起来,道:“老道不过去住的事,现不要和宝丫说,免得她难过。”他摇摇晃晃往自己屋子里走,走到过道上又回头,冲着院子里的赵凛道,“对了,那藤椅你给我搬进屋子吧,万一下雨就不好了。”
门被关上,赵凛抬头看天:明月星稀,月华充盈,哪里是要下雨的样子,莫不是喝糊涂了?
次日,果然又是个大晴天,赵凛领着小宝丫去找牙行看房。
长溪镇有三家牙行,东街有两家差不多大的,南街有一家稍微小些的。东街那两家房源和客源都多一些,但有些店大欺客的味道。南街小一些的,房源虽然少了些,但牙钱少一些,牙人也有耐心一些。
这些还是林茂租宅子时同他说的。
南城的牙行离城隍庙并不远,从胡同弄子里穿过去,两条街便到了。牙行铺面不大,但整洁光亮,店里的牙人也敞亮。一见父女二人连忙上前询问需求,赵凛表明要买屋子后,牙人眼睛都亮了,连连道:“客官您放心,绝对找到您满意的屋子。”
然而他话放得太早,没想到一个糙汉子和一个腿高的娃儿能那么挑,连着看了三四家,不是嫌院子太小、格局不好、位置太偏、就是周围太吵。他卖力的推销房子其他的优点,但这父女两好像能掐会算,连屋主人家的情况都一清二楚,压根不好忽悠。
连续三日下来,牙人也有些遭不住了,带他们看了牙行旗下东街最好的一间屋子。
屋子是两进两出的,很大很宽敞,里面的花草树木修建得也很漂亮。牙人介绍道:“这屋子是个富商的,格局和风水都没得说。原本他是舍不得卖的,但他要去别处做生意,看顾不到,只能割爱。你们二位瞧瞧,若还觉得不合适,那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烦请您去别的牙行瞧瞧。”
坐北朝南、屋子敞亮漂亮,也还算新,最重要的是离县学近。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这屋子有些大,两进两出,就住他和丫丫,再加上一些动物也显得空旷。
大抵上还算满意的。
他交代闺女别乱跑,让牙人带着他再好好看看房屋的材料结构。两人往屋子里走,小宝丫嫌无聊,带着小黑满院子的撒欢。
小黑跑着跑着就往后院去了,后门的门扉上了锁,锁头有些旧,门被撞开一条缝,一张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小宝丫也不怕,歪着头从门缝里打量那张脸,看着看着,眼睛突然亮了,指着那人道:“你是卖棋谱的小哥哥?你娘病好一点没?”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俊白的脸一下就红了,继而眼神晦暗:“没,我娘还病着呢。”他说完,又看向赵宝丫,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们是来买这间屋子的吗?”
“嗯。”赵宝丫点头,弯着眼甜甜的笑:“我阿爹说要给我买一间大大的屋子。”她好奇问,“这是你家的屋子吗?”
“不是。”小男孩比她高半个脑袋,瘦弱的身板努力挤进门缝,声音越发小:“我家的屋子就在隔壁,也很大的。”说着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度,声音里带了点紧张和急迫,“我家的屋子也要卖,你和你阿爹能来看看我家的屋子吗?”
说着又连忙补充道:“我家就在隔壁,不远的!”
赵宝丫正要说话,身后传来赵凛的声音:“丫丫,你在和谁说话呢?”
赵宝丫回头,奶声道:“阿爹,我在和卖我棋谱的小哥哥说话呢,他说他家也有房子要卖,就在隔壁。”
赵凛大步走了过来,高大的阴影将后门笼罩。门缝里的小孩拘谨的后退半步,继而又鼓起勇气看向赵凛,问:“我家也有房子要卖,就在隔壁,您要去看看吗?”
紧随而来的牙人看到小男孩很不高兴,呵斥道:“去去去,怎么又是你?”这小孩子,每回他带人来都想截胡,有毛病吧。
赵凛打量这孩子,约莫六七岁的年纪,单薄瘦小,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但浆洗得干净,比丫丫高半个头。眼睛澄澈明净,看得出来是个性子坚韧的孩子。
他对那本棋谱印象极其深刻,对小男孩也多了几分好感,于是问:“是你家大人说要卖的?”
小男孩还没点头,牙人忙道:“什么大人,他家老子早几年就死了,剩下的娘也就吊着一口气,那屋子晦气,客官莫言要听他胡说。”
赵凛没理会牙人话,又问:“既然有人住,为什么要卖?”
小男孩连忙解释:“我家的屋子大,院子也大,可以卖一半的。卖了钱,要给娘治病。”
“一半怎么卖?”牙人不耐烦了,“把房契割成两部分不成?”
小男孩很坚定:“我去衙门问过了,可以找人把地契弄成两份……”
牙人嗤笑:“你闹呢?放着现成的屋子不要,找人弄你那屋子?”光找人都要花费不少,除非在县衙有认识的人。
小男孩有些无措起来,小宝丫抿唇,伸手拉拉她阿爹的袖子,软糯糯的喊:“阿爹,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牙人和小男孩也看向赵凛,赵凛思考一瞬后,道:“那去看看吧。”
牙人急了:“不是,客官,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我带您看了这么久的屋子……”
赵凛歉意道:“辛苦你了,生意不管成不成,茶钱我还是会给的。”
都这样说了,牙人也不好说什么。而且这两位挑,就算小男孩不插一脚,这房子也不一定能卖出去,到时候茶钱都捞不到。
牙人:“那好吧,您若是想要这屋子,尽快告知我,不然就被别的客人买走了。”
赵凛笑着点头,给了茶钱,把他支走了。父女两个出了大院子,那小男孩已经跑到宅子正门口等他们了,然后把他们带到同排的宅子前,道:“这就是我的家。”
那屋子当从外观上看比方才的宅子小,门头的牌匾与别家的不同,形状不规则,雕花描银,‘何府’两个字立体飘逸,可以看出题字之人书法精妙,有颗烂漫的心。
小男孩见他盯着牌匾看,很小声的介绍:“这是我爹亲自题的字刻的匾,我家很多东西都是我爹亲手做的……”他推开门,带着父女两人往里走。
屋子就是普通的农家宅院,入目的是一个大院子,大院子四周种了不少花草,东边有个葡萄架,葡萄架下摆着石桌木凳,沿着葡萄架的四周是一方窄窄的鱼池,里面已经干枯,落满了枯叶。南边的角落有一颗高大的桑树,桑树下架着一个漂亮的麻绳秋千,秋千的两侧还特意用花枝缠上了,院子后是挨着的一间正厅,两边各两间屋子,屋子都不大,但胜在雅致,梨木回廊下一只木马横在那,风吹过,还有轻微的摇晃。
小宝丫立刻被那木马吸引了,松开她爹的手哒哒的跑过去,看稀奇似的看,然后回头问小男孩:“哥哥,我可以坐吗?”
小男孩点头:“那是我爹给我做的,秋千也是我爹给我娘搭的,你喜欢都可以坐。”他爹死得早,他压根没有记忆,都是他娘不厌其烦的说给他听的。
小宝丫坐到木马上,轻微的动了一下,那木马就开始左右的摇晃,小宝丫咯咯的笑了起来,软糯糯的喊:“阿爹,这个好玩。”
看来闺女很喜欢这里,他环顾一圈,目光落到被封住的月拱门处,问:“那里怎么锁住了?”
小男孩道:“后面是我和我娘住的,还有后门,那里直接封起来,屋子就可以当做两个屋子使用了,互不干扰的。”他话落,拱门的另一头传来妇人的咳嗽声。
小男孩立刻紧张起来:“我娘只是积劳成疾,不是肺痨,不过人的。”
“您要是买我的房子,今日就可以到县衙公正,把地契分成两半。”他们家实在没有办法了,不然也不会卖他爹亲手修建的房子。
赵凛朝玩木马的闺女走过去,小男孩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到回廊下,停下,问:“丫丫,你喜欢这里吗?”
小男孩也看向木马上软糯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手紧张的捏了起来。
小宝丫圆溜溜的眼睛眨了一下,用力点头:“喜欢,木马好玩,秋千也好漂亮,院子也很大,还有好多的花,小黑也很喜欢。”
小黑正趴在干枯的浴池边上好奇的探头探脑呢。
她看向盯着她看的小男孩,一下就笑开了,像秋天里灿烂的向日葵,甜甜的说:“我也喜欢小哥哥。”
“阿爹,我们就买这里吧。”
小男孩瘦白的脸一下子红了,既欣喜又羞窘:他也喜欢这个妹妹,像小仙女一样。
赵凛点头:“那好,我们就买这里吧。”他低头问小男孩,“你这屋子怎么卖?”
小男孩又伸出两根手指,赵宝丫立刻道:“我知道,二两银子。”之前她买棋谱,小哥哥也是这样比划的。
赵凛噗嗤一声乐了,揉揉她脑袋道:“傻呀,这又不是买棋谱,一座大房子哪能是二两?”
赵宝丫噘嘴,看向小男孩:“那是多少呀?”
小男孩小声道:“二百两。”
长溪镇距离京都几万里,算是偏远地区,一座民宅两百两算是合理。坏就坏在这屋子只有一半,要去衙门公正分成两份还要找人花钱,寻常人是不愿意弄这等麻烦事的。
但千金难买闺女喜欢,况且,闺女和这小男孩投缘,搬过来了今后他去县学,也好有个差不多的玩伴。
“行!”赵凛点头,小男孩眼睛泛出光彩,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高兴道:“那你们等等,我去拿房契,现在就去衙门公正。”
他着急忙慌的往大门口跑,险些被突起的门槛给摔了。他很快找来房契,和父女两个人去到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