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应照我—— by小锦袖
小锦袖  发于:2024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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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秋高站在外面嗤笑:“装死的把戏没用!”
那人愣愣的蹲下身,探了探芙蕖的鼻息,然后掐着她的下颚,掰开嘴一瞧,说:“她嘴里有药。”
药原本藏在她腕间的铃铛里。
两个时辰前,芙蕖躺在窗下听雨,明明头脑无比清醒,但却莫名被困意卷席,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想要闭上眼睛睡过去。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霜灰色的衣袍下摆拂过门槛,日思梦想的人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她面前。
谢慈日常从来只穿煮的柔软的棉袍,任何重工的锦缎都不上身,芙蕖回到谢府之后,在他煮衣服的水中加了香茅草,夏天院里一薅一把,令他身上浸着一种果柑的味道。
谢慈上前托起了她的手。
芙蕖真的以为是梦。
可短暂的混乱后,她猛然间惊醒,果柑味在鼻尖挥之不去,手腕的温热仿佛还残留着。
芙蕖摸上自己的铃铛,发现里面多了一味朱红色的药丸。
他来过了。
至于那枚药丸的用途,芙蕖一直在猜测,直到她被送进了暗场,再被人拖着甩进了角场,心里才猛然领悟。
并不是苏秋高的莫名其妙,而是有人做了什么,操控了一切。
芙蕖嚼碎了药丸,在那一瞬间,似乎是尝到了濒死的味道。
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她放任意识沉睡了过去。
皇宫里此刻倒是安静,平白消失了几日的谢慈,此刻又平白出现在朝晖殿里喝茶。
皇上身着常服,其实人是刚吓醒的。
外面风雨稀里哗啦的砸着窗,电闪雷鸣。
皇上胆子其实不是很大,主要还是因为小时候受过惊吓,他今日歇下之后,一直觉得不安稳,半梦半醒,头痛得要命。终于在一声惊雷之后,皇帝梦的惊醒,第一眼,便撞见了龙榻前那一身黑袍,双手拢在袖中,冷冰冰盯着他的谢慈。
眼前的一幕与幼年时的恐惧叠加。
皇上怔怔的问:“你是来索我命的么?”
谢慈不开口。
赵德喜扑通跪倒,哭诉道:“皇上,谢大人他实在是太过分了,夜闯皇宫不说,奴才不过多问候了一句,他上手就是个耳光……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要看主人,奴才怎么着也是陛下的奴才,他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有半点将陛下您放在心里吗?”
皇上头一次对赵德喜的絮叨感到格外亲切。
让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仍在人间。
抚平了怦怦乱跳的心口,眼见谢慈转身离开了龙榻前,单手拎着赵德喜扔出了门外,回身说的第一句话是:“她不能继续留在我的身边,陛下,你把她接走吧。”

谢慈不敢光明正大的再来接一次人,但他敢故技重施,新瓶装旧酒,诈死玩的很熟练。
施婳对着她的尸体,沉默了半晌,才恍惚道:“是我猜错了……她真的已经成为弃子了?是了,上一次谢慈肯出手救她,是因为尚未得到她手里积攒的秘密。如今,他想要的都拿到了,想必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完了完了完了,怎么办,真死了啊,我还没动手呢……”
苏秋高从高处跳下来,盯着芙蕖毫无生机的模样,喃喃念叨着,慌了。
他本也不是真正想要她死。
施婳抬起眼睛,死死的盯住了苏秋高,正欲张嘴说什么,角场周围的铃铛拉响,一带一片,直往人心里震。施婳暂顾不上别的,推开门喝问:“谁摇的铃铛?怎么回事?”
一个护院提着刀,三步作两步冲了下来:“老板娘,有情况,明镜司的人守住了我们赌坊的各个出口,说是怀疑我们逼良为娼,扣押良家女。”
施婳眼睛霎时瞪圆了:“放屁!”
她带人匆匆回到了地面上,角场里逐渐静了下来,苏秋高带来的那三五个人围上前,有人轻轻拉了一下苏秋高的衣袖:“三公子?”
苏秋高恍惚着:“嗯?”
那人道:“咱们听您的决断哪!”
苏秋高方才回神,忙道:“走,快弄走,事情已经办砸了,见人见尸总要有一样……”他脱下外袍将芙蕖的身体一裹,由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抗在肩上,趁着赌坊内现在的乱局,踢开了赌坊后院的侧门。
明镜司的人冷面守在门口,为首的千户冷着脸望过来,见是他竟也没拦,轻轻一颔首,将人放出去了。
一辆马车从巷子深处驶出,苏秋高一行人过街老鼠般的藏了进去,转眼便不苡糀见了影子。
芙蕖在药效下的憋气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一刻钟,否则人真要完蛋。
脑中的意识先醒了,感觉到的是身下的颠簸,还有马车碾过老旧青石板的声音。
紧接着,是喉咙中的腥甜和痒意。
她想咳嗽,但是不能。
因为苏秋高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七恶群每天整理,欢迎加入物尓亖旧凌把亦酒二我的身份不便抛头露面,后面的事情便倚仗诸位了,车往前绕前门,家父已恭候多时……是我把事情办坏了,诸位帮我带句话,听凭主子责罚。”
芙蕖也顾不上难受了。
听苏秋高这几句话,仿佛一卷画才刚刚显露了端倪,却又令人百般摸不着头脑。芙蕖憋着一口气,抓心挠肝地想要继续探下去,可苏秋高却下车走了。
马车停了又动。
车里留的几个人忽然动作,上前推了推芙蕖。
芙蕖身体一僵,袖子下的指甲钳进了掌心,呼吸再轻再慢,不敢动半分。
而那人却轻言细语道:“算着时间,姑娘该是醒了吧,龟息之药伤身的很,快起来喝口水罢!姑娘——”
芙蕖心想:“这些人都是谁?”
身上蒙着的袍子蓦地被人掀开。
昏暖的灯烛映进了眼睛里,芙蕖眉眼本能的拧紧,便觉有人托起了自己的后脑,温良的茶水递到了唇边。
这些人动作小心轻缓,伺候人极为熟练。
芙蕖见瞒不过去,才睁眼端量他们,一圈围着四个年轻男子,年纪都不大,约莫十五六岁,模样清秀,面上还敷着一层细腻的粉。
燕京勋贵家的子弟没有涂抹脂粉的习性。
唯独还留着这般清奇习性的,只有宫中内宦了。
芙蕖仰着头瞧着他们,越看越像,抿了一口温度正好的茶,把嗓子眼里咳嗽倒了出来,呛出泪花,才嘶哑着问:“是谁让你们来接我的?”
是他么?
她心底里埋着那个名字,没有直说出口。
那人讨好的笑道:“回姑娘的话,奴才是宫里人,当然是奉了皇命出来行走的。”
果然都是宫里人。
芙蕖惊讶:“是皇上?”
他低眉顺眼地回答:“是皇上。”
那方才苏秋高口中的“主子”是谁?是皇上?
他是皇上的人?
马车缓下了速度,原是到了东阳大街,在苏府角门停下车,苏戎桂一身整肃地登上了车。
车里一下子变得有些挤。
四个小太监分别退至两侧跪候着。
芙蕖半倚在车里,身上搭着袍子,模样颇狼狈。苏戎桂与她一妙龄姑娘独处一车,哪哪都觉得别扭,往另一处稳稳的落座,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苏戎桂真是天生一副刚正不阿的面相,难怪能做得了直臣,驭得住宵小。
芙蕖对于这位苏大人,心中一直装着一件事。
当时在南华寺,从芳华长公主口中得知,苏戎桂手中握有先帝密旨和御赐尚方宝剑。
那是针对谢慈的。
倘若谢慈不臣之心昭然于世,苏戎桂有权无奏诛之。
先帝早已替他们划分了立场,苏家与皇帝同一阵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芙蕖虚弱的唇边噙上了笑,将尚方宝剑和诛杀罪臣的密旨予以一文臣,是指望他用那拿笔的手砍下谢慈的脑袋?
谢慈会听他摆布?
马车驶进宫城,直奔朝晖殿。
苏戎桂在宫门便规矩下马,由宫人引着穿过狭长的宫道。
芙蕖在车里,比他要快一步。
到了朝晖殿前,几个小太监正在车外等着扶她。
芙蕖把浑身快要散架的经脉重新拼凑一番,觉得尚能用,伸手扶向小太监早侯在半空中的手臂。
入了秋,一场秋雨一场凉,夜里当真冷了。
宫服的料子触手滑凉。
芙蕖的指尖才刚一碰,瑟缩的感觉尚未传进骨子里,她转手便落尽了一个滚烫的掌心里。
芙蕖狠狠一挣,倏地扭头。
宫灯映着地上的积水,谢慈的脸却明暗分明,短短几日,他好像又瘦削了不少。
芙蕖抽动自己的手指,反倒被攥得更紧了,攥的芙蕖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他引着芙蕖,踩上了朝晖殿前的白玉阶。
宫内说话办事须得多思多忖,芙蕖不敢大声张扬,于是低问:“你为何把我弄进宫里?”
谢慈走在她前方一步的位置,他不搭话,也不回头,芙蕖便只能看到一个缄默的背影,以及鼻前萦绕不去的香茅草的清浅味道。
芙蕖心念微动,反握了他的指尖。
不去深究谢慈为何会出现在宫里,芙蕖想的是,如今他从白府脱身,她也顺利离开了苏府,一切都过去了,接下来,所有的线索都可以留着回家缓缓再议。脑子里虽然混乱,但已经有了明晰的迹象。
总之眼前隐蔽了多日,终于得见喘息了。
踏上最后一步台阶,朝晖殿的大门向两侧推开。
芙蕖小动作不断,捏了捏谢慈。
谢慈看了一眼那高过膝盖的门槛,松了手:“走,我带你去拜见皇上。”
芙蕖又问:“我为什么要拜见皇上?”
谢慈终于回答她:“因为皇上乃天下共主,人人皆要拜。”
芙蕖目光往朝晖殿里望去。
她是第一次见识皇宫的巍峨。
这是集天下之大权的地方……
谢慈侧身退后一步,示意芙蕖先进。
芙蕖难免心生惬意,在谢府遇见微服的皇帝是一回事,在皇城中正式觐见又是另一回事。她磨蹭在门口,不肯越到谢慈前面,道:“你领我进去。”
谢慈抬手搭在她的后肩上,推着她向前走了几步。
皇上已经迫不及待从里面迎出来了。
谢慈今日找皇上,交托芙蕖只是顺带一嘴,其实有更重要的正事要谈。
可皇上不上道,自从得知谢慈要把芙蕖送进宫里,便开始了长达两个时辰的焦虑,谢慈亲眼见着他换了不下二十套常服,毛毛躁躁,心不在焉。
若是换了往常,谢慈身为半个帝师,训斥的话早出口了。
但今日他只是默默的喝茶瞧着。
皇上最后选了一身白锦滚金的袍子,迎在殿中央。
芙蕖看见那少年人,心中却没有半分别的心思,而且还因着谢慈的缘故,颇觉郁闷。
依礼叩拜,皇上亲自虚扶了一把。
可话来不及多说,外面苏戎桂已经到了殿前了。
皇上叫了一声赵德喜。
赵德喜忙引着芙蕖往后走。
朝晖殿后是皇帝的休憩的所在,层层帷帐垂下,再隔一宽厚座屏,内外一清二楚。
谢慈对芙蕖道:“恭喜你,又是个死人了。”
芙蕖:“果然是你去给我送的药。”
谢慈:“你胆子大,也真敢吃那不明不白的东西。”
芙蕖:“我明白你。”
她席地坐在蒲团上,发现面前摆着一套赭红色的内宦服饰,她伸手翻了一下:“给我的?”
谢慈双手负在身后:“我谢府藏不住你,便给你换个地方。宫里比外面安全的多,世人皆知皇上亲近内宦,赵德喜一手遮天,有他庇护,谁也碰不着你。你在宫里躲几天。”
芙蕖品着他最后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躲几天……躲几天?”
谢慈今日的异常终于映进了芙蕖的心里。
芙蕖道:“你曾经对我说过,想将我给皇上……”她口中一顿,仍记得皇宫中谨言慎行,于是硬生生吞下了后半句话,攀上了谢慈的手臂:“你是真想走这一步,是不是?”
谢慈蹲在她的面前:“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说谢府不再容你了,你痛苦吗?”
芙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果然如此的想法。
谁都不能扭转谢慈的决定,他早有了这种心思,轻易不可动摇。
终究还是付诸实施了。
谢慈通过芙蕖的眼睛,试图往她心里看,却只瞧见了空空一片。他说:“如果痛苦能让你清醒,你就再悟一会儿。”
芙蕖忍下一口气,纵深叹息:“我已经悟了十一年了,大人!”

芙蕖这一切心意的起始并非因为爱。
养一株花,要经过漫长栽种等待的过程,才能等到花开的那天。
芙蕖开窍时,已经离开谢慈很多年,她便是独自一人,守着那颗尚未破土的种子,在漫长的岁月中,懵懵懂懂的体味到了那种难以言明的心动和干净,像酿酒一样,将其珍藏在心底,越搁置越醇厚。
她无师自通了爱屋及乌的道理。
等到真正重逢的那一日,芙蕖早已略过了狠狠爱他的步骤,而是直接张开了心胸拥抱他的所爱。
你归于山河,我归于你。
谢慈动手摸到了她颈上的伤疤,说:“即使你用血和命做要药引,解了我身上的凤髓,我也未必会如你所愿,活得长久。”
芙蕖心头沉甸甸的压着一桩心事,是她的第一要事,是凤髓的解蛊之法。虽然她不经常挂在嘴边,但彼此都明白在心里。
芙蕖摸上他的脸,恨得用力捏了一把:“即使你明天就去死,也得先把蛊解了。那是我的毕生所愿,办不成不瞑目,你若不肯遂我的愿,将来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跟着你,死跟你,跟死了你。”
松开手,谢慈脸侧被她使坏捏过的皮肉浮出了血沙一样的颜色。假面贴了多日,果然令他的皮肤脆弱了许多。
芙蕖皱眉想凑上去瞧,却因为无意中靠得太近,惹得谢慈转身避开了。
芙蕖解下自己裙衫上一块玉扣,冰冰凉凉的递给他贴在脸上。
苏戎桂进到朝晖殿叩拜皇上的声音一清二楚的传了进来,谢慈和芙蕖默契的都安静下来。
——“陛下圣躬安,犬子身无功名,无颜进宫面圣,他自以为办砸了陛下交代的事,正于家中祠堂自省,等候陛下发落。”
苏戎桂说这话时,心里正打鼓,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臊眉搭眼的回家,说没留意看好人,一不小心把人给逼死了。
苏戎桂当时就觉得不可能,到底还是老狐狸心思精明。他从儿子的口中了解了芙蕖的身份来处,觉得此人辗转活下来是颇费了一番心力,既然能诈死一回,难保不会有第二回 。果然,他上车时见到的芙蕖虽然虚弱,但却是活的。
皇上扶了苏戎桂起身,道:“苏卿多虑,三公子将事情办的很好,朕很满意。”
苏戎桂不解地问:“臣愚钝,不知皇上为何忽然起意,要将那个女人接进宫……难道是为了辖制谢慈的软肋?”
谢慈踢了个蒲团在芙蕖身边坐下,背靠在身后的案几上,在芙蕖耳侧笑了,轻声道:“老匹夫敢妄自揣摩圣意,若换了我是皇上,一定先拖出去狠狠打顿板子。”
芙蕖目光流转,仰视着他的眼睛:“你们何至于那么大怨恨?就为那一纸先帝的遗诏?”
谢慈眼尾扫下来,迎着他的目光,道:“恨和爱都是一样浓烈刻骨的情感,他还不配我正眼看,瞧他不顺眼而已。”
皇上凭借着一张年轻天真的面孔,装傻充愣实在一绝。几句话糊弄走了苏戎桂,忙往后面来找人。
谢慈已经扯了皇上书案上的一□□纸,蘸了墨水正在画什么东西。
芙蕖见了皇帝心情复杂的见了礼,皇上的双手拧住了袍子的两侧,一卷又松了。
芙蕖皱了眉。
谢慈搁下笔,顺势挽下袖子,道:“说说你在苏府里到底发现了什么,惹得苏三急了,迫不及待收拾你?”
芙蕖说:“倒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东西,是苏三为人谨慎,一见到我便觉得十分不安。”
皇帝坐在案前,潇洒地摆开袖子:“苏三他向来是个缜密的人。”他探头望向谢慈压在案上的纸,问道:“先生画的什么?”
芙蕖早看到纸上是幅人像。
是个妙龄女子。
谢慈仓促间三两笔,已经画出了七分神韵。
他说:“姚氏铁了心要结苏家的这门亲,但她的女儿才十一岁,现了身定然要露馅,所以姚氏有个打算——李代桃僵。”
谢慈在白府真是没白呆,凭本事查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芙蕖听到“李代桃僵”四个字,心情复杂。
谢慈继续道:“姚氏已经遣心腹回扬州老家走一趟,接一个女孩到燕京,我的人快他们一步,已经查到了那女孩的来历。”
芙蕖指着画纸:“她便是这模样?”
谢慈:“从他们传回来的画像上看,尚还算容貌清秀,仔细观察的话,还能找出几分与白合存的相似之处……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白家小姐对外宣称是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儿,理应是十六岁的年纪,但现实却是姚氏亲生的,十一岁的女娃娃。那么,本该存在于白家,出自原配肚子里的长女,竟平白消失了?”
芙蕖面目平静道:“是啊,像是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此人一样。”
谢慈摇了摇头:“世上当然存在过,只是白家抹去了她的痕迹而已……你说姚氏到扬州接回来的这位‘假货’是从什么时候备下的?”
芙蕖听明白了他的猜测,心道,这回你可错了。
别说姚氏是去接回一个眉目与白合存有几分相似的人,就算是长相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是真正的白家长女。
谢慈为人最清醒理智的一点是,从不盲目自信。在铁证之前,任何猜测,都只是猜测而已。哪怕前因后果能做到环环相扣天衣无缝,他也不会直接盖棺定论,而是始终留一线怀疑或推翻的可能。
他提了一句自己的猜测,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很快便滑了过去。他说:“两天前驸马派人给我送信,那位从白府挟持出来的婆子开□□代了。”
是那天晚上吉照顺手逮出来的刘嬷嬷。
她服侍了白家那么多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满满一肚子,可以慢慢审。
芙蕖问:“她有说什么有用的东西?”
谢慈道:“三件事。其一,那位真正的白府长女,是当年姚氏授意她仍在大街上,给人贩子拐走的。其二,如今这位白小姐是姚氏的亲生女儿,但不是白合存的骨血,其生父身份不详,我已经派人详查了。其三,有点诡异的一件事,根据刘婆子的交代,姚氏在生下女儿之前,有着和那个小怪物一样的怪癖,正常人的食物不能滋养她的生命,她需要时不时的饮用鲜血,才能维持健康的状态……但是,自从她生下女儿的那一刻,所有诡异的症状便从她身上消失了。而白小姐继承了姚氏的一切,从出生那天起,就是个喝血的小怪物。”
芙蕖前半辈子见过听过的怪事太多了,陡然一听这样的奇闻,也没有多大的反应是,只是惊呆了一瞬,很快接受了,在心中慢慢推演出自己的猜测。
——“生下女儿,症状便消失了?但是女儿继承了母体的一切习性?家族传承?姚氏在生下白小姐的那一刻,摆脱了缠身的苦厄,那当初姚氏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一切?难道是姚氏的母体传给她的?”
谢慈点点头,很是赞许道:“你的想法倒是有理有据。”
皇帝起初还跃跃欲试,想要插进来一起聊几句,现在已经完全听呆了,安静的坐在案前,听着他们讲热闹。
芙蕖站起身焦躁的走了几步,试图将线索拼成一个闭合的圆。
——“可姚氏一定要和苏三结亲的目的是什么?会与这件事有关吗?”
谢慈:“一定有关。”
芙蕖脚步一停:“何以如此笃定?”
谢慈道:“白小姐亲口告诉我,她很快便可以像正常姑娘那样,出门游玩踏青,见识外面的山川河海,交很多的朋友,离开鲜血的浇灌。”
芙蕖重复其中的关键二字:“很快……”
白家近在眼前的“很快”便是与苏家的亲事了。
芙蕖忽然泄气。
谢慈已经在短短几日内,从一片乱局中抓住了白府最致命的弱点,牵扯出了真相一角。
而她在苏府中,与他相呼应,却没有查出一星半点可以与之对接上的线索。
太可惜,太没用了。
谢慈明确地问道:“我现在想要知道,苏府苏三身上,到底藏着什么,能让姚氏笃定一定能解她母女俩目前的困局。”
芙蕖给不了他答案。
谢慈顿了顿:“也无妨,急不得,你且说说你在苏府中的发现吧。”
芙蕖道:“我只粗略的打听到了苏三公子的身世——他的生母,出身南秦。”
她将从苏慎浓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向谢慈做了转述。
谢慈静静的听完,道:“宫中往事我知道的甚少,皇上,您对此知情么?”
只见皇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更迷惑了,糊里糊涂道:“朕怎么从不知道下父皇还有位从南秦进献的美人。”
谢慈:“皇上当年更是年幼,不晓得这些事是正常的。宫中有资历老的人,您传唤来一问即可。”
他就差指名道姓赵德喜了。
赵德喜身为皇上的亲信,正光明正大一字不落的听热闹的,忽然经谢慈这么一点,堂中几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齐齐盯过来。
赵德喜当场膝盖发软,虾着站到皇上面前,道:“陛下想问当年的旧事,奴才倒是知情,只是时间久了,奴才岁数越大,记性越混沌,您容奴才仔细忆一忆可好。”

赵德喜伺候了先帝半辈子,嘴上不过说句自谦的话,宫中的大事琐碎怎可能忘?
谢慈起身绕着赵德喜不言不语的走了半圈。
赵德喜如芒刺在背,当即熄了推脱的心思,磕磕绊绊道:“当年是有位南秦进献的女子被先帝收进了后宫,位份不高,只封了个美人,但是——盛宠啊!”
皇上扶着膝,道:“问你就说,你结巴什么?把那位南秦美人的事都说给朕听听。”
赵德喜偷眼觑着谢慈:“哎哟……那位南秦美人啊,在宫中也就活了不过三年,除了盛宠跋扈,倒也没别的特殊印象,陛下,后宫里的那些事儿啊,奴才知道的还不如谢太妃多呢!”
皇上两眼往天上一翻,狠狠地瞪过去:“好好的,你提她干嘛?”
都什么时候了,他个不长眼的还敢往谢慈心里添堵。
谢慈正好一圈转回了赵德喜面前,目光压着赵德喜抬不起头,道:“听赵公公的意思,那位南秦美人和家姐有恩怨?”
赵德喜垂首笑道:“谢大人心思机敏,奴才还没说呢,您就猜着了!”
谢慈收了一身的煞气,回到了芙蕖身边,神情冷然道:“说。”
他这已经算是分外和善了。
赵德喜今日却出奇的不敢造次,跪伏在地,膝行向谢慈的方向挪了两步,才开口道:“那位南秦美人盛宠三年后因病暴毙,那只是个体面的说辞,她真正死因乃是先帝所赐鸩酒。”
皇上问:“为何?”
赵德喜:“那南秦美人心思歹毒,谋害皇嗣,当年先帝与谢家女所生第五子,便是折在她的手段下。”
芙蕖猛然间站起身,带倒了手边的笔海,任由笔海中的杂物翻了一地,她抑制不住地出声问道:“是那位南秦美人害死了谢太妃的儿子?用的什么手段?”
赵德喜盯着眼前的地板,闷声道:“是下蛊,最歹毒的妇人心肠。虽然,那五殿下身上的蛊毒后来不知用何法子解了,但身体早已败空了,终是早夭。”
芙蕖缓缓回头望向谢慈。
谢慈依旧靠在桌案上,一手扶着膝,一手敲着茶托。见芙蕖郑重其事的看过来,便一扬眉回望过去,说:“让他接着说,我爱听。”
他问赵德喜:“详细说说。”
赵德喜犹豫了一瞬。
皇上出言道:“陈年旧事,死的死了,囚的也囚了,问你便说。”
赵德喜为难道:“当年的事儿,奴才不是记不清,实在是知之甚少啊。谢太妃自从得知儿子身上的毒,便成日里抱着孩子疯癫胡话。先帝不得已,准了她出宫回娘家别院修养一段时日,谢太妃一去就是好几年,等她抱着儿子回宫的时候,御医请脉,告知那孩子身上的蛊毒已解……是在宫外解的。”
皇上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在宫外,谢侯府上的别院……算算年岁,那时候,谢先生也还年轻呢,谢太妃在娘家住了多年,先生您可有察觉异样?”
赵德喜道:“谢老侯爷去后,此事在当年,恐怕只剩谢大人您一个知情人了,若是连您也不知道,那可就是悬案了!”
谢慈端起茶,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芙蕖皱眉察觉到了异样。
皇上和赵德喜这半天一唱一和,芙蕖可不笨,早听明白了。
他们一起将试探的矛头指向了谢慈。
原以为他与皇上背地还是有几分亲厚在的,没想到,也是如同趟火雷一般,处处是陷阱,处处要小心。
芙蕖再看向皇上时的目光微微眯起,将其中大半情绪都藏了起来。
谢慈悠然放下茶杯:“悬案就悬案吧,陈年旧事,算了不想提。”
皇上不依不饶追问:“先生可是有难言之隐?”
谢慈一身懒洋洋的气质,不见任何不悦之情,也不见有警惕之心,放松道:“皇上若非要问什么异样,便是长姐多年的行事疯癫,搅得别院不得安宁,照我说,那孩子的憔悴,多半也是受不住折腾。我长姐命人寻遍了世间名医,重金请回府,将那孩子关在后院小屋里试药,三年整,不见天日,也不见客……”
谢慈不疾不徐的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自行截断了后半句。
皇上和赵德喜纷纷不解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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