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岚吓了一跳,“怎么了,二姐,你……”
她拉开昭雪的衣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的手腕被磕碰到,青肿了一块。
“扭伤了。”
昭雪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二姐,我……”
昭岚动了动嘴唇,却只是吩咐侍女去拿药,然后在昭雪旁边坐下来,低下头,“对不起。”
“跟你有什么关系。”
昭雪把手臂收回来,放下袖子,盖住青肿的地方。
“是我执意要教你舞剑,才会让你受伤的。”
昭岚不敢再碰她,缩回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一般人也不会因为舞剑就扭伤,你不用太过自责。总之,昭岚你先回去吧,不用一直陪在这里。”
昭雪说着,起身就准备从台阶上离开。
“等等,二姐,我——”
昭岚看见她要走,连忙站起身来,有些局促,“我、我等会去你的房间里给你上药吧!你扭伤的是右手,一个人上药不太方便……”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我真的可以帮忙——”
“昭岚,”
昭雪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少女一下子顿在原地,
“我说了,我一个人可以吧?让我一个人待着。这种小事,我还不需要你帮忙。”
她的声音忽然浸了些冷漠,像在外人面前一样变得那么不近人情起来。
“……”
昭雪看到昭岚的表情,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就是她总是因为这样,外界才会一直说她孤僻、乖戾的。可是,她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和煦温柔。
明明自己就是一个病秧子,什么事也做不好。让比自己年纪小的妹妹来教自己舞剑,最基础的部分也完成得一塌糊涂,甚至把自己弄伤,人家还要担心得来给自己抹药……
她感觉很无能、很丢人。
昭雪捂着手腕转身,不去看昭岚的神情,一阶一阶上了台阶,往自己的屋子里走。
声音却在身后蓦地响起。
“姐,你还记得小时候吗?那时候,你也是这样教我下棋的。”
昭雪一顿。
昭岚小的时候……
“母亲今天很忙,不在家,没办法来看你。昭岚乖乖,姐姐教你下棋玩哦。”
圆圆的黑色棋子被塞进小姑娘的手心里,光滑圆润,她攥在掌心看了看,忽然伸长手臂就要往嘴里塞。
“等等、不能吃!不能吃,这是棋子,玉做的!”小小的昭雪连忙抓住自己妹妹的手腕。
“棋子?”更小的昭岚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里的黑子。
“对,棋子。阿姐教你,”小昭雪看她没有了吃的意思,松了一口气,“你手里的是黑子,黑子先下,白子后下。要下在线与线的交点处,对……不能先下在天元的!”
“天、元?”
小小的昭岚瘪了瘪嘴,“阿姐,我就想下在正中间。”
“那也行……好吧,我来接着教你。先这里,然后你下在这里……下一步堵住白子的气,就可以打吃了!”
昭雪回过神来。
是的,小的时候,昭岚一直是跟着她一起学识字和围棋的。
“——从我一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大姐的面,一直是你在带我,是你陪我玩、教我认字、带我下棋、给我折纸鸢。可是后来,我被母亲带去修习仙法后,我们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
昭岚走上台阶,她看着昭雪,声音有些低沉,“我知道,二姐你不能修习仙法,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避免在你的面前提起,但是渐渐的,你又有了新的玩伴……我、我真的很想同你再回到以前那样的时光,所以我跟母亲提出,想要每年跟你一起过生辰,拉近我们的感情。二姐你喜欢剑,但是没有基础,身体又不好,去年我就挑了有你名字的字的装饰剑作为礼物。没想到还是,只能看着你跟我的距离越来越远……”
昭雪抓紧了手里的溅雪。
“二姐,其实,我也只是想借今天这个机会,跟你亲近一下,你受了伤才好,而且,我们有好多年都没有这么亲近了。”
昭岚低着头,瓮声瓮气的,“大姐以后还跟你有那么多的相处时间,而我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定都再见不到你了,我会很想你的。”
昭雪抹了抹眼,干巴巴笑了两声,“你在说什么见不到?”
“对了,二姐你,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
昭岚愣了愣,接着解释道,“因为二姐你不是跟大姐说想要一起去剿魔吗?”
“……”
“母亲允许了。”
“……”
“二姐那是什么表情,我难道会骗你吗!”
昭岚不高兴地大声道,“大姐当时跟母亲聊了很长时间,我为了偷听在门外趴得脚都酸了!虽然没有听到多少,但是大姐出来后跟我说,母亲她是同意了。二姐你,就算信不过我,总不能信不过大姐吧!”
昭雪感觉到自己攥紧了手指:“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睡着的这段时间。”
……太好了。
被系统认为几乎没有可能实现的事,居然真的变成了现实。昭雪感觉一直以来心里吊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她松了一口气。
假如现在系统还在的话,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大吃一惊吧?
昭雪忍不住想。
但是这跟昭岚的话有什么关系?
昭雪突然意识到。
她回过头去,昭岚也在同时开口。
“——二姐你,以后不是要跟大姐一起去藏剑宗了吗?所以,我们很可能没法再见面啦。”
什么……
“因为藏剑宗面选的那天早上,二姐你不是有危险吗?我就逃了面选,悄悄跟着大姐一起去救人了,”
昭岚抬起头,看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嘿嘿,但是最后却还是没帮上什么忙呢。”
昭雪愣住了。
“哇,二姐,拜托,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我是自愿去的,虽然我以后都去不了藏剑宗,但是后天我还有天星宗的面选呢!以我的资质来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的事吗?我不管在哪个宗派都会大放异彩。所以,二姐你……不要这样看我,好吗?”
昭岚看了看她的脸庞,又低下头,慢慢道:
“我一直以来,什么事都没有为二姐你做过,什么忙都没有帮上。那天,你在校场对大姐说的那些话,我听得心里,真的非常难过。原来你待在家里,竟然一直都这么不快乐,我就一直想为你做些什么。况且,这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面选吧?”
“藏剑宗和天星宗不一样。你应该知道的比我多,能选择的师尊的资质、享受的资源都是完全不同的。更何况,大姐在藏剑宗,你若是去了藏剑宗……”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
昭岚有些莫名,“所以呢?”
“……”
“所以我就应该为了那些东西,置自己姐姐的生死于不顾吗?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在那种恐怖的地方受苦,然后我心安理得面选测试、奉茶拜师吗?”昭岚瞪大眼睛问她。
昭雪别过脸去。
昭岚呼了一口气:“二姐你到底觉得,你在我们心里是有多不重要啊?”
昭雪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她们在长大之后接触得并不是很多,昭雪想,就算昭岚把自己当姐姐,那肯定也是被排在很后很后。第一名应该是大姐,第二名或许是母亲,第三名可能是父亲,第四名第五名……
昭雪以前不愿意想这些事情。
可是昭岚今天却突然问她了。
“我们毕竟不是亲姐妹。”
昭岚睁大眼睛,愣了半晌,声音逐渐低下去,“我们这么多年一起长大,二姐你居然认为我是会因为这个而疏远你的人吗?”
“我好难过,二姐。”昭岚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修复关系,我只知道,我们以前很要好很要好的。但是,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所以我就想着,还是趁现在都跟你坦白——阿姐,你在我的心里,比大姐还要重要。当知道阿姐你在家族里这么多年,一直都过得很痛苦的时候,我也很难过——我们就在同一屋檐下,但是你却吃了那么多我不知道的苦。”
昭岚大步走上前,抓住她的手,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
“我也很想,像大姐一样,为你做点什么啊,阿姐。”
昭岚听到了抽噎声。
抬头一看,少女的眼睫上已经盈上泪珠。昭岚手忙脚乱:“姐、你!你哭什么啊,真是的,我还没来得及委屈呢!”
昭雪却摇摇头,她抓住昭岚的手,看向她的脸。
昭岚跟大姐很像,细看却能一眼发现很多不同之处。昭阳大姐总是沉稳的,内敛的,唇角微抿,令人安心。而昭岚像一缕风,总是笑着,向人们诉说着她的肆意开怀。
但是只要抓住她们的手,就能发现,她们的手都一样带着薄茧,温暖而坚韧。
“不是委屈,”
昭雪别过头,她用手捂住自己的眼,抽噎之中又笑了两声,
“昭岚,你说的那些事,我从前并不知道。谢谢你。”
也对不起。
“谢什么啊,”
昭岚莫名其妙,“我们,一直都是家人,不是吗?”
昭雪心想,是家人。
是才不会在乎外人怎么说,才不会在乎丢不丢人,只会想着你是不是快乐的,家人。
最后还是昭岚去她的房间里帮她擦的药。
她走之前给昭雪留下两个消息:第一个是,季雪寿也没有去参加藏剑宗的面选。
这件事其实在昭岚说她没参加面选的时候,昭雪多多少少就已经猜到了。昨天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他,昭雪心里非常清楚。
这个家伙……
昭雪叹了一口气。
但是毕竟,两个人入选天星宗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像昭岚说的,他们二人天赋卓绝,不管在哪里都是闪闪发光、吸引众人视线的存在。
但是第二个消息让昭雪有些焦急了。
季雪寿在回来之后发了高烧,到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昭雪知道自己心急也没用,因为她没法过去探望他。
她只能希望他别出什么事。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听见了挠窗子的声音。
一开窗,除了泻进来的满室明媚阳光,还有一只灵巧轻盈的黑猫。
“踏雪!”
昭雪很久不见它,想得紧。小猫跳进她的怀里,弹了弹毛茸茸的耳朵,在她的怀抱里安心地窝成一团,眯上眼睛。
“你这家伙,明明才起床……”
昭雪无奈地说着,突然“咦”了一声。
她拆下踏雪绑在腿上的布条,展开。
——“安好,勿挂。”
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像是偷偷躲在被窝里,将不知道哪里撕下来的布帛铺在软软的床被上艰难地写成的。
昭雪忍不住笑出声来。
敲门声响起。
“进。”
进来的是昭岚。
大姐和其他人这两天都没有过来。
“阿姐,你看什么呢?”昭岚好奇地把头扭过来。
“季雪寿说他病好了,让我别挂记。”
“这家伙,好得还挺快哈。”昭岚语气怪怪地说,眼睛一亮,看到一边的踏雪,伸手想去抱,“踏雪乖乖,好久没见了,让我抱抱!”
小黑猫一溜烟就没影了。
昭岚:“……”
昭雪收起布条,蹲下了身子,在床底拍了拍手:“踏雪。”
过了一会儿,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蹭进她的手心,蜷成一团。
昭雪把它捞出来,抱在怀里,递给昭岚:“给你抱,小心点,别被它挠了。这家伙脾气怪得很。”
小黑猫被转交到昭岚怀抱里,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昭雪,仿佛在质问她怎么能背叛它,将它给一个陌生人。
昭雪咳嗽一声:“不是陌生人,这是昭岚姐姐,她以前还抱过你的,不记得了?”
踏雪“呜”了一声,不再看她,把头缩回去,任由昭岚揉圆搓扁,似乎生无可恋。
昭岚满足地感叹:“踏雪真可爱,真是便宜季雪寿那小子了,一想到他总是霸占着它那么长时间,我就忍不住想揍他那张脸。”
昭雪:“人家病才好。再说了,你们以后都在天星宗,如果再分到一个师门里,说不定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好好相处。”
昭岚:“嗯嗯。”
昭雪:“……”没什么信服力。
不过,她又想起了季雪寿。他为了她没去参加藏剑宗的面选,又发了一夜烧,季家和沈家说不定会交恶。即便没有如此,关系肯定也不如以往了。
而且,季雪寿以后要去天星宗,而她则会跟着大姐一起去剿魔,他们不久之后就要分别。
现在虽然好感度还在渐渐上升,但还是并不保险。
得尽快让季雪寿跟大姐坦白,最后做一个了断。
“阿姐,你在想什么啊?”
昭岚歪着头看她,“这么入神。”
“没什么。”
昭雪回过神来,“因为你和雪寿过几天不是都要走了吗?我也要跟着大姐去剿魔了。所以就想着,什么时候再聚一聚。”
“噢噢,阿姐,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
昭岚高兴起来,“明天上午正好我去参加天星宗的面选,晚上就是花灯节会,阿姐,你跟我一起去吧!”
“花灯节会?”
昭雪在脑海里翻出来这个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虽然说是给有情人过的节日,但是不管什么年龄段都可以去集市上玩儿的。往年你不是都不想去吗,说是人挤人,又闷又热。但是花灯真的很好看,还很热闹!”昭岚的眼睛亮晶晶的,“阿姐你错过了好多年,真是太可惜了啊!每年我想猜灯谜给你送那个终极大礼……好可惜啊,你都不在。”
“今年就陪我一起去吧,怎么样?去嘛去嘛。”
昭岚摇着她的手臂,眨着亮亮的小狗眼。
踏雪顺势跳下来,窜进床底。
昭雪没办法,只好说,“好吧好吧。”
反正,他们也要分别了。
“太好啦!”
昭岚跳起来,在昭雪面前走来走去,“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上午我去面选,下午呢,我来找你——给阿姐你好好打扮一下!然后傍晚我们去花灯节会!”
昭岚兴高采烈地走了。
昭雪想了一会儿,找了张纸,提笔悬腕。
她犹豫了几秒钟,墨汁滴在纸张上,缓缓晕开。
很快,她就开始落笔回信。
——“花灯节会,明天傍晚。去吗?”
下午,午睡时分,季家的小少爷因为在床上蹦跳不小心摔下来,磕肿了膝盖。
次日中午午睡起来,昭雪就听到了昭岚的天星宗面选过了的消息。
当然,季雪寿也过了。
昭岚直奔她房间,告诉她好消息,又把她推着去沐浴。
“这才刚下午。”
昭雪的声音隔着水雾从隔间里朦朦胧胧地传出来。
“当然是因为阿姐你好不容易才能跟我出去一趟,”
昭岚笑嘻嘻的,“我也打扮了好久呢。阿姐你这次就乖乖听我的吧!”
她没辙,头一次洗了个香喷喷的花瓣浴,又被侍女从浴桶里拉起来打理头发。
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侍女们一边悄悄赞叹,一边帮她梳了个时兴的单边发髻,昭岚亲自给她挑了一件漂亮的靛青色长裙。
上半身是蓝白色的暗扣搭肩,青紫色的流苏会随着步伐荡漾,裙摆像一尾游鱼一样灵动。
昭雪让侍女从衣柜里给自己选了手袖戴上。
能够恰好遮住先前舞剑扭伤的地方。
昭岚把镜子推到她的面前。
镜子里的少女皮肤瓷白,眼睛黑白分明,眼尾低垂着,像初秋的月一样清清冷冷,垂眸歪头看向镜子时如同蟾宫的一棵月桂,整个人垂着满枝头忧郁的花。任何看到她的人无法不被她所吸引。
“我现在真是嫉妒死傍晚花灯节会来的那些人了。”
“为什么?”
“我与阿姐你是姐妹,好不容易趁着分别前才能把你邀出来。而他们与阿姐你素不相识,第一次看见的,就是漂亮得要发光的你呢。”
昭雪抬手摸了摸她脸颊边的头发:
“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吧?”
“哪有啦!天星宗和藏剑宗相隔十万八千里,坐马车也要坐数月半载呢。”
“你以后修仙,修的不是剑吗?那肯定能学会什么……御剑飞行?”
“说的也是!”昭岚又高兴起来,“那以后就能随时去找你玩啦!——哇,阿姐,这个好漂亮,试试看这个耳饰!”
没过一会,门突然被敲响。
昭雪:“进。”
门外顿了一会儿,才慢慢响起“吱呀”一声。
昭岚先回过头去,她愣了好半会,像是被吓傻了一样,耳坠“叮当”落在桌面上。她磕磕绊绊道:
“母、母母亲!?”
昭雪一滞。
她慢慢回过头去,看见那妇人站在门边,端着一只手臂,走进屋里。她神色如常,一如既往的威严淡漠,只是在看到昭雪时眼神微动。
昭雪“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差点把椅子带倒。她扶着梳妆台,有些紧张和局促地看向沈清:
“您、您怎么来了?”
沈清看了看昭岚,对她示意:“你先回房间吧。”
昭岚支支吾吾:“母亲,其实,我傍晚要跟二姐出去玩的……”
“我知道,”沈清点头,“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我只是想来找你二姐说点话。”
说话?说什么?
昭雪忐忑不安地想。
“……好。”
昭岚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还是退出了房间。
“你坐下吧。”
沈清走过来对她说道。
“……嗯。”
昭雪紧张地扶着椅子,神思不属。
她们上次一别前,她说了那样的重话,后本资源由滋源君羊已无二儿七五儿吧椅收集来她就经历了绑架事件……那次以后,他们一面也没见过。她死里逃生这么长时间,沈清从未来看过她一次。怎么今天突然来她的房间要找她说话?
对方却只是认真地端详了她一会儿,
昭雪把头别过去。
“你……”
沈清说,“你今天很漂亮,昭雪。”
怎么突然扯这种家常话?
昭雪忍不住抬头对上她的眼神。
“母亲,您……”
“其实你不用打扮。”
沈清在她的面前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毕竟,出去玩是为了自己舒服开心,不是吗?”
“昭岚她很重视这次花灯节会。”
昭雪在她坐下来后才敢慢吞吞将屁股挨上椅子,又慢慢将眼神转走。
“那孩子,从小就是这样。”
沈清有些无奈,“什么事都喜欢大张旗鼓的,也不会顾及别人的看法和意见,因为年纪小,大家就都宠着她。”
“……”
“你已经从她那里知道了剿魔的事情了吧?昭阳之前跟我商量过,我本不想同意的,但是你大姐同我权衡了很多利弊,又极力劝说。你们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开家族去剿魔了,她这几天准备的事情很多,所以暂时没能来看你。”
“嗯。”昭雪小声说,“我知道。”
大姐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她很清楚。可是沈清一样没来看过她,不是吗?这一次特地来找她,应该是想好好敲打她一下吧。除了训斥一下那天她说的重话之外,还要叮嘱她出去之后别闯祸、别给大姐添麻烦、别丢家族的脸之类的话吧?
真是的。
昭雪攥紧了自己的袖子。
又丢人又尴尬,幸好昭岚这家伙不在……等等,那臭丫头这一次不会也在听墙角吧?
早知道之前就不在夫人面前放那种蠢话了!!
昭雪懊恼地想。
清冷冷的声音这时却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一直在回想你上次说过的话。从你离开我的房间之后,我一直在回想,那些年里,我到底直接或间接地给你造成了多少伤害。”
“……”
她突然在说什么?
“昭雪你原本是那样内敛而不善表达自己的孩子。”
沈清看着她,不知道是回忆起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难过起来,
“但是当时,却能够对我说出那样悲伤而愤怒的话,你这么多年,一定都过得很辛苦吧——我在那之后一直这么想,也很想知道,”
昭雪愣住了。
她似乎一时间不能够完全理解对方的话。
“——昭雪你,恨着身为你母亲的我吗?”
昭雪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上一次在沈清的面前说了“宁可死在雪地里也不想被沈家收养”类似的话,沈清是因为这个才问她这样的问题吗?
“那一年,我落胎之后,你就来到了沈家。沈家虽说收养了你,为你取名昭雪,但是我身为你的母亲,那时却没有尽到半分应该尽到的责任——甚至连一个正眼也不愿给你。”
昭雪愣愣的。
随着沈清的话,她确实再度回忆起了那时的岁月。
就在得知自己不是沈家亲生孩子的那一年,她躲在墙后,听到了沈清在面对家主劝说时歇斯底里而压抑着崩溃的愤怒话语。
——“我的孩子死了,凭什么她能活着,还占了我的孩子的姓名!?”
那时的小昭雪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逐渐发凉,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
她才知道,原来她不是这家的孩子。
母亲不爱她,不是因为她做得不好,而是因为,她不是母亲的女儿……甚至抢占了原本她的女儿的位置。
昭雪回过神。她低下头,环着自己的手腕,尝试将自己从那样的感觉里抽离,
“是啊,您当时说了那样的话,被一个才几岁的孩子听到了,痛苦和绝望也是应该的。不过,那时候的我,也清楚了,正因为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所以才会得到那样的对待。知道这一点之后,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恨您呢?”
“踏雪,它是被你很小的时候就捡回来了吧?”
沈清突然说道。
“是。”
怎么又突然说这个……
“那时,你也还是半大。突然有一天找到我,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奄奄一息的猫。你第一次求我,让我找大夫为它医治,急得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沈清喃喃着,沉浸在了回忆里,“你从未求过我,第一次,是为了一只流浪猫。”
“……”
“后来你对猫毛有些轻微的过敏,所以将踏雪让季雪寿带回去养,只不过他总是带着猫偷偷来看你。”
“您都知道?”
“当然知道,否则,他怎么会次次畅通无阻。”
“劳您费心。但是,您现在跟我说这些……”
“因为,昭雪你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即使是被捡回来的小猫小狗,主人家也会用心对待,而不会将他们当作玩具或者消遣弃之一旁。仅仅是吃饱、不饿肚子,那样是不行的,孩子所需要的关注、陪伴……我因为那时极其糟糕的心理状态,不仅没能给你,甚至一厢情愿地将愤怒发泄在你身上。”
“……”
“昭阳作为家里的长女,从小被寄予了厚望,在我的期望下好好成长了。昭岚那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已经走出了那段阴霾期,她作为家里的幺女,也备受宠爱、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唯有你……”
“……”
“当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已经晚了。那时,你已经那样……你已经变得不信任我们任何人,你开始学着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不在我们的面前袒露你真实的情绪。每当我看向你时,我仿佛看到一座高墙——你在墙内,冷漠地看着我们所有人,而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你内心的想法。”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来……”
乖戾、阴冷的二女儿,她的童年已经变成的一座荒芜的废墟,如今又来,是想在这废墟上掉几滴眼泪吗?
昭雪低着头,抓紧裙褶,咬着牙齿,有什么在涌上她的喉咙。
“你被绑架的那天晚上,来过我的房间。在你来之前,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情,昭雪。我很想同你说些什么,但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你说了那样的话。我才惊觉,一些伤害是不可逆转的。”
沈清说着,她的眼睛终于点了些红,悔意的情绪浮现。
“你被绑架的时候,我终于也尝到了那样的感觉——浑身的血液凝固,天好像要塌下来了一般。我知道,你的身体那么差,几乎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甚至不需要那些歹徒动手——”
“……”
“你落水才醒时,我也曾经想过以后要如何应付那种情况,但是我没想过居然会来得这么快。昭雪,我只能庆幸,幸好你没有事。”
“因为这件事,所以才同意我跟着大姐一起去剿魔吗?”
昭雪闭了闭眼。
“是。在此之前,我总是想着,待在家里不仅很安全,我也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想着该怎么补偿你。”
沈清皱着眉看向她,神色中冗杂的情感挤压着,她费力才能说出口:
“……可我后来才慢慢知道,你需要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补偿。你只需要远离我——远离这个地方。”
“是的,昭雪,这才是你真正需要的。”
沈清微笑了,她看着她,眼神混乱又痛苦,但是却勉强着对她露出从未露出过的珍稀微笑,
“昭雪,我下定决心找你说这些,不是求你原谅,更不是要求什么和解。不是所有的疤痕都会被抹去,你只要往前看。”
“往前看、往前走,以后的人生才是真正属于你的,昭雪。”
傍晚的集市,人山人海,吆喝声、贩卖声、嬉笑声交杂着烟火气,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