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没有发现躯干已死, 迫切想找到一个支点停留。
“不要!”
梁砚行大喊一声, 却阻止不了人头回归。
他眼睁睁看着梁母的脑袋落在空空如也的脖子上,她刚睁开眼睛, 就露出痛苦的神色。
梁砚行冲到床旁, 抓起梁母的手,试探性喊了一句:“母亲?”
梁母大口大口喘着气, 身上血液喷涌,她第一时间没有看伤口,而是迫不及待地看向梁砚行。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扫视所有。
“怎么长那么大了?”
还是温柔的语调, 却和小眉版的梁母截然不同,是一种不会让人心生厌恶的类型。
她挣扎着抬手, 想要摸一摸梁砚行的头,却以失败告终了。
“我不知道。”梁砚行眼睛泛红,懊恼神色满溢而出。
他的嘴唇,手, 肩膀都在发了疯地颤抖, 说:“我不知道你还会回来, 我…杀了你。”
“傻孩子。你没有杀我, 我刚刚才醒来呢。”
因为梁砚行主动将脑袋凑过去, 梁母总算如愿以偿摸到他:“上一次碰你,你还是2岁的年纪, 一转眼,你就20多了。能看到长大的你, 我也算心满意足了。”
就算现在去死也没有关系,因为她本该在二十年前的雨夜里死亡,偶然的复活已是奖励。
梁母抬手的时候,看到这双不属于自己的手,苦笑:“她怎么会愿意一辈子顶着别人的脸活?我连看到这具身体,都觉得很不舒服。”
“死了也好,反正也不想用别人的身体活一辈子。”
弥什默默走到梁母身边。
那把拆信刀插得实在是太深了,它深深贯穿了梁母单薄的胸膛,血浸湿了整张床单。
估计不出几分钟,梁母就会气枯力竭而死,而她现在说的话就是最后的遗言。
她注意到弥什的靠近,用郎才女貌的眼神,看着她和梁砚行,然后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多亏你,我才能从下水道出来。”
弥什闻言有些退怯。
因为她很清楚,如果没有她,梁家将继续维持着一片祥和的气氛,虽然每个人都怀揣着秘密,但至少明面上是安静欢快的,而不是像现在…
父亲吞枪自杀,母亲刀刺而亡。
说了那么多话,梁母的状态已经明显跌入谷底。就像亲眼目睹了一副绚烂的油画逐渐褪色,血色从她脸上飞快褪去,整个人惨白得几乎透明。
可这样的女人,最后一句遗言却是和她无关的人:“照顾好妍琼。”
“她和她母亲一样,自尊心极强却又不表现出来,如果不稍加注意,很容易走入极端…”
不用梁母嘱咐,梁砚行也会照顾好梁妍琼的。不管她是谁的孩子——身份有假,父母有假,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却不会假。
梁砚行点点头,发誓自己将终其一身照顾妹妹。
得到肯定回答的梁母,欣慰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
在她闭上眼睛的刹那,胸膛起伏消失了,不断朝外溢出的血也暂停了,安静得就像从没活过。梁砚行紧紧抓住梁母的手,不愿意就此分开,竟然试图用外力挽留死亡。
弥什将目光从梁家母子身上挪开,眼眶酸酸的,想看点别的东西转移悲伤情绪,结果一转头,就看到躺在地上、饮弹自杀的梁父…
这一家子怎么那么冲动?
原本梁家就是民国少见的一妻一夫男女双全的家庭,因为三个谎言,全家就快死光了。
别的先不说,梁砚行都快满足无限空间的流放条件了。
玩家论坛上的帖子《梁砚行,死》的标题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弥什扭头盯紧梁砚行的后脑勺。
万一哈,万一此梁砚行就是黄焖鸡,那这个副本故事,会不会就是他进入无限空间的原因?她在完成副本的同时,一不小心促进他进入无限空间的条件。
她成为杀死梁砚行的人?
意识到这点的弥什,从尾椎骨开始不断往外冒鸡皮疙瘩。
她开始回想起梁妍琼前些日子的异样,女孩为什么把井盖搬开,又为什么往下水道里跳下去,为什么会对梁砚行说:“哥哥,下辈子再当你的妹妹。”
她为什么自杀?
弥什刚开始,以为她被女鬼教唆,现在知道真相后,这些隐晦的表达成为梁妍琼知情的证据。
正如梁母所说,梁妍琼的自尊心非常强。
如果她知道她不是梁父,也不是梁母的亲生孩子,而是小眉杀人后顶着别人的脸生下来的。
她的母亲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杀人凶手…这对梁妍琼来说,恐怕比死还要难受。
意识到这点的弥什,立刻拽住梁砚行的手,说:“完了,你妹妹可能有危险,她现在在哪里?”
梁砚行闻言眼瞳颤抖。
她现在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因为自从打翻、踩碎、吃下小眉做的饼干后,接连虐待自己的梁妍琼就从宴会厅里消失了。家里发生那么多事,她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藏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弥什无法,只好让罗凡德、梁砚行散开,先将梁妍琼找出来。
几人在楼梯里跑来跑去,开门关门时巨大的哐当声响彻屋子,却依旧没能找到消失的妹妹。空气中“妍琼,妍琼”的呼唤声此起彼伏。
几人慌张,却不知道此时此刻,梁妍琼就坐在他们的脚下。
她坐在梁家的酒窖里。
本应该是认真读书的年纪,梁妍琼却抱着一瓶巨大的葡萄酒,边流泪边灌酒,喝得眼神空洞。
半醉半醒间,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忆起前几天看到的画面。
那是平和的一天,也是弥什第一次入驻梁家的夜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住着陌生人,梁妍琼居然也有睡不着的一天,她干脆从床上爬起来,
往庭院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庭院,她就看到了…
看到了她的母亲,不,应该来说是她的亲生母亲小眉,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样,穿着红裙子。
“母..”
梁妍琼下意识就要打招呼。
可还没出声,她忽然发现,梁母一改平日文静优雅的状态,赤红着双眼对下水道口低声哀求:“求求你了,好好呆在下水道里,不要出来了。”
她那双走在路上会发出“叩叩”响声的高跟鞋,抵在下水道井口,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
声音清脆又闷重地响起,就像什么东西在敲击下水道。
这是在干什么啊?
梁妍琼不解。
紧接着,她看到梁母从口袋掏出各种各样的东西,丢垃圾一样随意铺在下水道口。
这些东西散发古怪的恶臭。
远远看去,似乎有头发,有牙齿,有眼珠,总之都是一些瘆人的东西。
梁妍琼被这幅血淋淋的景象吓到了,全靠双手扶住窗框,才不至于整个人脱力摔进庭院里。而且自己母亲是在跟谁说话,难道这个下水道里,还住着一个人?
古怪的对话内容引起梁妍琼的注意,她忍着对血腥味的不适,继续偷看。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她这辈子忘不掉的事情。
她听到梁母如同教堂祷告一样,低头对下水道说出换头后她的心路历程,并且表示她杀人,全是为了梁妍琼这个孩子。
如今看到梁妍琼长成大家小姐的样子,她觉得一切都值得,希望下水道里的梁母能看在孩子,看在梁砚行、梁妍琼的份上,不要再人世间露面了。
梁妍琼多聪明啊。
她不知道换头的细节,但她知道:她的母亲杀了真正的梁母,顶替她,就是想让她一生顺畅。
换做其他的孩子,恐怕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主动陪着亲生母亲,顶着虚假的身份继续生活。两母女还会因为拥有同一个秘密而关系亲近。
可梁妍琼不行。
她这一辈子都在梁家正统的教育下长大,光是想到自己的母亲杀了人,而她被用作杀人理由,她就想就此直接死去,好偿还别的珍贵生命。
而且梁砚行是多好的哥哥啊,让他知道,她的亲生母亲杀了他的母亲…
梁妍琼已经不敢想了。
她直接冲上去,一把拽倒她的母亲,她这才发现,梁母身上不是穿着红裙子,而是穿着一件被血染红的过时纯白香奈儿。
而她丢在下水道的东西,也不是普通的动物的肝肺,而是…人的器官!梁妍琼还一个不小心,和被丢在地上的瞳孔对视,恶心得不停干呕。
也是当天晚上,梁妍琼和梁母发生剧烈的争吵。
她越了解自己的母亲做了什么事情,越觉得崩溃,于是疯狂砸烂下水道口的装饰,挪开井盖。
梁母哭着喊着想要把她拉回来,又听到人群靠近的脚步声,没有办法,只能闪身躲进房间里。
…接下来就是弥什拉住梁妍琼,井里的梁母用自己的身体托起她的故事了。
但弥什她们不知道,梁妍琼一次自杀未遂,第二天早上就在计划第二次了。
只是哥哥的生日劝阻了她。
梁妍琼心想,如果自己死了,哥哥一定会很伤心,他今年的生日也就没法好好过了。
出于对哥哥梁砚行的歉意,梁妍琼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却偷偷准备了足以致死的鸦.片量,打算熬到哥哥生日过后再自杀。
小小一搓煤灰似的黑粉,只要混进酒里,再全部喝下去,十分钟内就会完全死去了。
这是梁妍琼选择的死法。
而她所在的昏暗地下酒窖,就是她选择的自杀场所。她要弥补梁母,终其一身地呆在地底。梁妍琼猛地吞下鸦.片,又用红酒送服。
她躺在地面上,不出几个呼吸,五脏六腑就像被搅烂一样的疼,感受到生命力正在不断流逝。
五分钟后,耳鸣,七窍流血等骇人的征兆开始出现。
她明明睁着眼睛,视野却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原木色天花板似乎变了一个画面。
梁妍琼看到了…另一个剧情里的自己。
就好像那些想象力丰富的外文小说里,描述的平行世界一样。
区别似乎只有哥哥的那些朋友在不在而已。
她看到另一个剧情里的自己,发现真相那天,因为家里没有来客人,也没有及时赶到的弥什,她被亲妈拉住了,没能成功跳进下水道里。
自杀失败。
但梁砚行并不知道她晚上试图自杀。
第二天早上,他还在兴致勃勃聊起生日宴的细节,要宴请什么客人,大家准备玩什么游戏。看到这一景象的梁妍琼,做出和现在一样的决定,那就是生日宴结束后再自杀。
可到了生日宴当天,意外发生了。
被梁妍琼下了大量鸦.片的酒,居然意外送到了生日宴场上,还全进了梁砚行的肚子里。
他在醉极的状态下,跌跌撞撞从大厅一路摔到庭院,七窍流血看起来特别吓人。可因为醉了,他甚至没发现嘴巴在吐血,还以为是喝吐了,脏了一身。
“梁砚行,你这是怎么了?”
捡到这一幕的现场同学们,酒醒大半,纷纷闹哄起来:“天啊,他流血了!好多血!”
“快去喊医生过来,最近的圣玛利亚医院只有半条街远…”
可惜,这是毒杀,不是病发。
梁砚行根本撑不到医生来的时候。
发现毒酒消失的梁妍琼赶紧跑进宴会大厅里,夺过大家手里的酒仔细检查。
当她看到摔碎在地板上的酒瓶,还有殷红酒液夹杂的无法融开的铁灰粉末,立刻就明白了…
她的失职害死了一个人!她身上的罪孽更深重了。
害死的人是谁?
梁妍琼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庭院正中间,满身是血的梁砚行。她的呼吸都骤停了。
“我有点…”
话还没说完,梁妍琼眼睁睁看着梁砚行向后一道,栽进不知从什么时候被打开的下水道里。
从那以后,梁砚行就失踪了。
梁父耗损无数人力物力,先是贯通下水道,又是搜遍黄浦江,都没能找到梁砚行的人。
因为没找到尸体,刚开始的梁父还能自欺欺人,觉得梁砚行还活着只是被冲到某个角落了,抱着这种微妙的信念,一搜就是余生。梁家就此破产。
这些闻所未闻的事情,通过死前走马灯的形式,展现在梁妍琼的面前。
“妍琼!”
哥哥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和走马灯里濒死的虚弱气息相比,显得是那么中气十足。
梁砚行和弥什冲到梁妍琼面前。
梁砚行不顾血污,用他颤抖的双手捂住妹妹的嘴巴,试图阻止血液涌出。他的尾音蜷起,问:“妍琼,你怎么那么傻?”
明明她明明疼得几乎晕厥,喉咙“嚯嚯”不断冒着粘稠的血浆,却在看到安然无恙的梁砚行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声音因为充血而变得含糊不清,要很仔细听,才能听见她在说什么:“死的人是我,而不是无辜又正直的你。”
“你别说话,我已经叫医生了,她们很快就到了。”
看到这里,别说弥什了,就连罗凡德也感叹梁砚行的遭遇:好好的一个生日宴,死了四个人。换做是谁都会觉得绝望的程度。
而梁砚行只是红了眼,算是内心十分强大了。
“没关系。”
梁妍琼已经感觉自己必死无疑了,她挣扎着反握梁砚行的手,问:“哥哥,我还是你妹妹吗?”
这个问题对梁妍琼来说非常重要。
梁父和梁妍琼之间似乎有天然的亲子隔阂,从小就不亲近;“梁母”因为怀揣着秘密和愧疚,对梁砚行的态度比对亲生女儿好,所以从小到大,都是梁砚行在照顾梁妍琼。
带她读书,带她出去玩,哪怕在国外读书的时候,也会保持一周一封信,一月一礼物。
梁妍琼非常喜欢他的哥哥,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问出这个问题,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明显已经撑不住了。
梁砚行怕她没来得及听到回答就去世,于是狠狠点了两下头。
然而他刚点完头,梁妍琼就死了。
梁砚行抱着妹妹逐渐僵硬的身体,浑身颤抖,通体发红,但又十分安静——过度的悲痛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就像现在的梁砚行一样,
梁砚行对弥什说:“弥什,是我的错吗?”
“我主动找寻真相,可这个真相,却害死我身边的任何人。”
“不是你的错。”弥什冲上去,双手环住梁砚行,包含愧疚的声音放得极轻极轻:“是我的错,是因为我,你才会变成这样。”
如果弥什没有进入这个副本,梁砚行的家人就不会死,他也不会因为满足流放条件成为玩家。
一想到这里,弥什的愧疚感直线上升。
她抱住梁砚行不停地说对不起,不仅是对副本里的他,还是对现实里不断帮助自己的他。
“对不起。”
“如果我发现得快一点,今天的结局还会如此吗?”
“…如果我们不认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副本里的梁砚行已经悲痛得说不出话了,也没听出弥什的言下之意。
可同一时间,屏幕外的梁砚行却听懂了。他早已泪流满面。
明明知道弥什听不到他的话,可梁砚行还是忍不住代替游戏里的自己回答:“你已经尽力了,我进入无限空间是既定的事实,没有人可以改变时空的结局。”
就好像他本应该“自己死亡,进入无限空间”,变成了“家人死亡,进入无限空间”一样。
过程可以变,结局却是固定的。
如果弥什真的改变了这个既定结局,那么死的人,就会变成她。因为早在九龙城寨副本里,她就会因为梁砚行不存在而死亡。
副本里的梁砚行不懂,现实里的梁砚行却很清楚,他一边因为自己的遭遇痛苦,一边庆幸。
可惜,电子老公变了,弥什短时间内听不到这些抚慰人心的话了。
她轻轻拍抚着梁砚行的肩膀,两人坐在尸体旁边,互相依偎的样子,为阴冷昏黄的地下室,增添了一丝不明不白的温情。
站在门口的罗凡德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
他难得没去打扰弥什,也没去拉开梁砚行,放任两人像两只受伤的小兽一样互相舔舐伤口。
当然,被遗忘的他也有自己打发时间的东西。
他默默打开了《我的无限女友》游戏。..他有一些想要亲眼确认的东西。
全息屏幕上,便是两人互相依偎的画面,和他眼前的景象一模一样。
罗凡德试探伸手,摸了摸弥什的肩膀。
他看到眼前的弥什似乎有所察觉,将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无声回应着他。
与此同时,罗凡德在全息发生器里,居然真的感受到有一只浸满泪水、冰凉的手落在他手上,触感就和弥什反握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罗凡德被摸手的动作羞到,猛地抽回手,关掉游戏。
他这才隐约明白——游戏就是弥什,弥什就是游戏。
而他,便是继承弥什的新一代电子老公。
第90章 第 90 章
罗凡德的身份, 还有他也在副本里的假象,不仅迷惑了弥什,还瞒过另外两位电子老公。科技发展到罗凡德的原生面位, 开始注重私密性, 全息发生器等皮下植入式高科技因此诞生, 画面只呈现在使用者的瞳孔晶体表面,而并非投影出来。
所以哪怕罗凡德当着弥什的面, 当着两位电子老公的面, 打开游戏,都没有人发现。
在他们看来, 罗凡德只是傻站在门口罢了。
罗凡德看看游戏,又看向和游戏画面一模一样的现实,惊了。
他迫不及待想和弥什分享这款游戏, 可是当下的现状,似乎不是提起这个话题的好时候。
副本结束了, 可这个时空的故事还在继续。
静谧的空气中响起租界警察的警铃声,“嘎吱嘎吱”的皮鞋声此起彼伏,屋外站满了人,酒窖的天花板不断往下落尘, 就像飘雪一样。
梁砚行就这么静静坐在地上, 被弥什抱着, 两人从悲伤的喘息中逐渐恢复过来。
过去好几次如同风中摇曳花朵一般的手, 总算碰到了一起。
他们就像溺水者抓住救命人一样, 十根手指的指骨因为用力透出青白色的关节。
现实里的梁砚行经过百年孤独的副本历练,早已波澜不惊, 沉稳冷静,可副本里的他, 还只是一个刚刚经历灭门的二十几岁大学生。
他看着弥什,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要走了吗?”
大概感性的人都有类似的天赋,能精准察觉到身边人的离去,打得弥什措手不及。
她当然要走了。
自从副本结束后,送她进副本的衣柜门就开在不远处,柜门内散发出温暖的昏黄灯光,似乎是在无声告诉着她:只要踏过去,梁砚行全家惨死的事情就跟她没关系了。
弥什没有走,是因为她想多留一段时间,陪陪梁砚行。
不过她没有回答,梁砚行却早就看出答案。
“走了也好。这里是租界,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警察一定会重点追查这个案件。”他再次握了握弥什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吧?”
“会的。”
弥什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梁砚行:“很快,你就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迟早会再见面。”
“那就可以了。”
梁砚行以为两人只是短暂的分离,却不知道,弥什说的“再见面”居然指的是一百年后。
届时他可能早就忘记弥什这个人,也忘记自己是怎么进的无限流了。
但至少今时今日,陪在梁砚行身边的人是弥什,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也是她。
屏幕外的梁砚行早已调节好自己的情绪。
他忽然想到什么,从珍藏的箱子里翻出从民国留下来的私藏。里头大部分东西都没有变,无论是参加生日宴会的晚礼服,写着简体字的外文小说,还是黑胶唱片,老式手摇唱片机,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但是东西变多了,箱子底下压了几份旧黄的申报。
梁砚行将报纸拿出来,仔细阅读,时间线最早的新闻是梁砚行生日当天的报道,标题是:生辰宴变生死宴,梁家上下三口惨死,嫌疑人梁砚行入局。
看来弥什走后,梁砚行独自留下来面对警察的审讯。作为全家唯一一个存活的家庭成员,梁砚行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位,于是当天晚上就进了警察局。
第二封报道,则是案件发生的三天后。
标题是:《粤西沈家聘律师为梁砚行开庭,大少爷洗刷冤屈》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羊大,梁砚行虽然没有梁家父母做靠山,但那些梁父过往的生意伙伴,还有梁母晚清贵族的母族,还是将嫌疑最大的梁砚行从局子里捞了出来。
记者给这件事情起了一个非常具有钞能力的标题,但在正文里,他也暗戳戳地提及:粤西沈家的老夫人把梁砚行捞出警察局后的一次争执。
老夫人就是梁砚行的姥姥,她唯一的女儿就是梁砚行的母亲。
据说当时站在法庭门外,老夫人捶着胸口,痛斥梁砚行不忠不孝,声称自己愿意保释他,是看在他是馥馥唯一的骨肉上,但老夫人想起这个不肖子孙将拆信刀插在亲生母亲的胸膛,她就气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几乎要吐血了。
梁砚行全程没有说话,低着头接受老夫人的谴责。
这次争执过后,粤西沈家宣布和梁砚行断绝关系,从此梁砚行只身一人。所有的剧情,都如同命运齿轮转动,推动着梁砚行进入无限空间的结局。
最后一则新闻,却忽然换了一个画风,夸赞起梁砚行的大方。
报道中,他将全副身家捐给孤儿院,小学和公益中学。记者还夸张表示:为了做善事,梁砚行居然连工厂、房子都卖了,一分钱都没有给自己留下。
梁家家大业大,折算成现金后,竟然资助了全上海1300家大大小小的福利机构。
大概是为了感谢这次大规模的善举,平常小气吧啦的申报,难得配上了一张图片。
是梁家售卖时拍下的,最后的照片。
无人打理的花园枯枝遍布,半人高的花草挡住下水道入口,那个下水道藏着尸体的故事,就以这张孤零零的照片画下句号。
弥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谢家,维持着打开衣柜门的动作。
她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回到现实,忽然感觉到身旁有什么东西在动,侧身看过去,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谢裔,端着古怪的表情,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干什么啊!”
淞沪飞头藏在门边凝视的画面一闪而过。
弥什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居然是冲过去掐住谢裔,感受到纤细的脖子在她手下脉搏狂跳。
…很好。
至少还有脖子。看来谢裔的脑袋不会乱飞。
“咳咳咳!放手啦!”就弥什掐住脖子的短暂几秒钟,谢裔已经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了。他光速投降伸手拍打着弥什的肩膀,“我要死了死了死了…”
弥什应声放手,“谁让你躲在门边偷看,猥琐!”
“我就是看你呆站在衣柜门前,好奇你在干什么而已。”谢裔大口喘粗气,诧异看向弥什:“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你的力气变大了,我刚刚差点以为脖子要断了。”
“有吗?”
弥什随意一拳打向房门。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木板愣一下没反应,门锁却突然炸开飞出来,掉在地上。
两人怔怔看着地上碎裂的门把手,半天说不出话来,弥什瞪大眼睛看着房门网状裂痕,不敢相信她这么一个虚弱的女大学生能一拳打爆房门。
谢裔却好似知道些什么。
他兴奋地问:“什姐,你是不是参加了升级副本!”
弥什又没有玩家系统,哪知道自己参加的是什么任务,老实回答:“我没有留意。”
“哎!大佬果然就是不一样,参加副本都不看是什么副本类型吗?”谢裔作为it爱好者,酷爱在玩家论坛里冲浪,对几种副本类型如数家珍。
“无限空间里的副本都是摘取人世间的恶意,单独生成的小世界。只要世界恶意存在,那么副本世界永远不会消失,但有一种副本很特别,那就是升级副本。”
弥什默了默,似乎已经猜到特别之处是什么,问:“升级副本内容和现实有关?”
“对,但又不全是。”谢裔挠挠下巴,神秘兮兮地说:“升级副本往往和你关心的人有关系,而这个人,大概率和无限空间有关系。”
梁砚行和无限空间的事情在弥什眼前一闪而过。
但她还是装作不知地追问:“什么意思?”
“就是升级副本的主角,是你心中重要的人,副本的内容,是他和无限空间的渊源故事。如果这个人不是玩家,那他将因为这件事情进入无限空间,如果这个人已经是玩家了,那这就是他进入无限空间的原因。”
果然弥什猜的没错,梁砚行就是因为这件事进的无限空间,而她就是始作俑者。
一想到这,弥什的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谢裔难得看出弥什的心情不好,也大概猜出,弥什的升级副本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他说:“其实你不用太在意,升级副本里的故事结局已经固定了。无论玩家怎么扭转乾坤,都不可能赢过因果法则的。你看你的身体素质提高了,就证明升级副本已经通过了。”
“证明副本的主人,也就是你心里在乎的那个人认可这个结局了。”
谢裔的安慰,让弥什心里好受一些,也确实符合梁砚行的形象。
对于梁砚行来说,与此迷迷糊糊虚度一生,不如揭开真相,让母亲从下水道里出来。
他认可了这个结局,并对弥什表示感谢。
弥什抿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谢裔绕着碎裂的房门惊奇打转,语气中羡慕意味十足:“真好啊,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接触到升级副本。我在无限空间里没什么在乎的玩家,所以我猜测我的升级副本,应该是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