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裴素素是理解那种绝望的心情的,因为她在梦里一次次的看着他挣扎,看着他跟死神拉扯。
她很心疼,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那等以后政策变了,咱们就回去。”
“嗯,我估摸着,顶多再过五六年,大方向就要变了。到时候房子肯定会变成抢手货,所以爷爷既然给咱们,那咱就要。我也不是白改一回姓的,他们毕竟没有养过我一天,我拿个房子做补偿问心无愧。”师敬戎就是这点好,他想要的他会大大方方说出来。
除了去年那一次,他非要扎他媳妇的心。
他又内疚了,三下五除二把窗户收拾好:“走,吃饭,碎玻璃等会我来扫,你这手金贵,可不能划破了。”
裴素素笑着说好。
两人吃完饭出来一看,玻璃渣不知道被谁收拾掉了。
这时刘秀云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簸箕,裴素素自然以为是她扫的,便问了一声说了声谢谢。
刘秀云笑了笑,回屋后却怨怪孙川:“我觉得这样不好,不该帮宋佳瞒着。你说说她,小裴明明都给她找了邵神医看病,她倒好,临走的时候非要发神经砸了人家窗户,简直不可理喻。”
“得了绝症的人是容易走极端的,咱们也要理解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能帮就帮帮吧。再说了,聪聪还小,他们肯定不会跟聪聪计较的,这事就烂在肚子里吧。”孙川劝了劝。
刘秀云叹气:“那你别忘了啊,玻璃的钱是你垫的,回头得问黎昂要过来。”
“块把钱的事,计较这些干啥?再说了,都是自己兄弟,我可说不出口。”孙川不高兴,这种小事赶紧翻篇儿吧。
刘秀云生气,不理他了。
他只能熄了灯,亲她哄她腻腻歪歪,很快,刘秀云也就原谅他了,这一招特别管用,百试不爽。
两人闹腾的声音有点大,裴素素洗了澡出来站在走廊下,开始担心将来有了孩子怎么办。
果然还是要想个办法单独住着才行。
她不喜欢现在这样。
抬腿回屋的时候,脚底下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颗特别别致的盘扣,粉色的,牡丹花形状,非常漂亮。
裴素素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便把纽扣放回了屋里。
师敬戎瞅了眼,问道:“一个扣子,留着做什么?”
“粉色的,很漂亮啊,等我有空了研究一下,回头我也做几个。”裴素素笑着关门,上床睡觉。
今天她例假还没走,只能委屈一下躁动的师团长了。
第二天,裴素素打着哈欠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冯宝莉就来了。
她吭哧吭哧的喊道:“素素姐,景阿姨让你过去一趟,说是你那个大表姐来了,但是找不到梁颂雅了,让你过去一起想想办法。”
裴素素有点意外,梁颂音不是怀着孕吗?
天哪,梁颂雅这个害人精,自己不消停,还连累大表姐跟着折腾。
大表姐已经算高龄产妇了,哪能这样长途奔波啊!
裴素素非常担心,赶紧去洗漱,又嫌自己身上的衣服皱得厉害,赶紧换了身新点的衣服。
她火急火燎的赶过去,到那第一件事就是给梁颂音把脉。
片刻后,她松了口气:“大姐你吓死我了,你都三十好几了,你得爱惜自己啊!”
“哎,没办法,我妈没空,只能我来了。做大姐的,总是有操不完的心。”梁颂音从来不会怨怪别人什么,只会尽力把事情做好。
裴素素真的无法想象,梁颂音跟梁颂雅居然是亲姐妹。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裴素素扶着她坐下:“姐你别急,我一个月有四天休息日,今天我就用了吧,你等着,我去广播站开广播找她,只要她还在岛上,肯定会听到的。”
梁颂音非常感激,连连说谢谢。
冯宝莉想请假帮忙找人,却被裴素素拒绝了:“你不行,你不准休息,赶紧给我上班去,学徒的人哪有资格请假?快去!”
这还是裴素素第一次对冯宝莉这么严肃,冯宝莉愣了一下,随即开心的笑了!
这要是换了冯宝莲,巴不得她不学无术呢!
哪里会督促她好好学习本事!
果然素素姐姐才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姐姐,唔,好感动。
忍不住一边笑着一边落泪,抱着裴素素腻歪了一下才肯离开。
梁颂音非常好奇:“舅妈,这是谁啊?师翱谈对象了?”
“没有,素素拜把子的一个小妹,我瞧着挺好的,就收留她在这里住下。她也勤快,天天下班回来就抢着做饭,说做饭抵房租呢。”景元夏提到冯宝莉就是一脸的笑。
梁颂音瞧着这姑娘是不错,也夸了夸:“原来是小裴的朋友,眼光真不错,看着是个实诚姑娘。舅妈你努努力呗,师翱都三十二了。”
“上次我努力了,结果呢?他把腿撞断了,算了,顺其自然吧。”景元夏无奈的叹了口气。
两人坐着继续拉家常。
很快,岛上广播响了,裴素素为了把梁颂雅诈出来,不厚道的撒了个谎:“梁颂雅,快点到你舅舅家去,有紧急情况,尽快,尽快!”
梁颂雅刚睡醒,听到广播顿时吓了一跳,糟了,难道她把外公气死了?
不能吧!她可没想要外公死啊!
吓得她,来不及刷牙洗脸,就这么披头散发的跑了出去。
裴素素瞧着日头已经毒辣了起来,赶紧打了把伞出来。
梁颂音默默叹气:“真是不好意思,害你班都上不成。”
“没事的姐。你劝劝她吧, 跟我争这口气是没用的,到最后害的是她自己。孩子生下来送人, 她还能不带牵挂的重新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要是留在这里, 那就难说了。”裴素素不希望梁颂雅留在岛上, 要不然这日子真是不安生。
梁颂音笑笑:“放心, 她是我妹妹, 我自然会为她找个好人家的。只是希望咱们两家不要因为这件事生分了。”
“不会,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大姐姐, 现在看来果然是的。”裴素素看了看她的肚子, 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不过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高龄产妇本来就有风险, 回去后千万不要再到处奔波了。”
“我知道, 你放心, 回去后我会亲自看着她,她要是再乱跑,我打断她的腿。我宁可一辈子养着她, 也不要再看她出来丢人现眼了。”梁颂音说的是真心话。
别看她平时温温柔柔的一副暖心大姐姐的样子,要是梁颂雅继续闹腾的话, 她是真的会下狠心收拾她的。
哪怕只是为了她们心力交瘁的妈,她也要这么做。
不过裴素素以为她只是说说气话, 没当回事。
很快,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跑了过来, 因为太过着急,拖鞋都掉了一只,也顾不得捡,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冲了过来。
看到梁颂音的那一瞬间,梁颂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她火急火燎的冲过来,抓住梁颂音的胳膊大喘气:“姐,外公呢?我还能见他最后一面吗?”
“你还知道担心外公?”梁颂音直接一个大嘴巴子呼了上去,她红着眼睛,打的是妹妹,疼的却是她自己。
梁颂雅捂着脸,追问道:“我怎么不担心了?我只是不服气他心里没有我,我可没想要气死他!”
说着她赶紧推开梁颂音,往老爷子院子里跑,边跑边哭:“外公,外公你别吓我,外公!”
等她扑过去一看,老爷子正坐在堂屋,架着一副老花镜,慢条斯理的看报。
梁颂雅松了口气,顿时跌坐在地上:“外公,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来你还有点人性。”老爷子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为了不让她嫉恨裴素素,他把广播站的事往自己身上揽,“不枉我让你嫂子把你骗回来。”
“外公你是在试探我吗?”梁颂雅哭着抬头,阴恻恻地看着他。
“不过是想看看我百年之后,你配不配给我烧纸。”老爷子放下报纸,抬了抬下巴。
保姆把提前冲泡好的麦乳精端给她。
梁颂雅爬了起来,起身的那一瞬间,才发现自己已经脱力了。
她本就怀着孕,这一路大太阳的跑过来,早就不好了,等她跌跌撞撞站起来时,保姆不禁尖叫一声:“啊,血啊!”
一阵手忙脚乱,裴素素又是施针又是熬药的。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可算是把人弄醒了,孩子也没有掉。
醒来梁颂雅看到是裴素素在照顾自己,冷着脸把头别了过去:“怎么又是你,我不想看到你。”
“我去叫你姐姐。”裴素素也不想看到她,不过是看在梁颂音的面子上。
梁颂音进来,却拉住了裴素素,不让她出去。
两人一起来到床前,梁颂音严肃的命令道:“小雅,不知道说谢谢吗?我怎么跟你讲的,如果你没有教养,别人除了骂你,还会指责爸妈教女无方。爸妈那么疼爱你,你就是这样来给他们招骂的?”
梁颂雅不为所动,背对着梁颂音,态度坚决。
梁颂音冷笑:“行,长本事了,既然这样,我只能替爸妈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不孝女了。师翔,把棍子给我。”
师翔刚下工回来,听说梁颂雅出了事,过来看了眼。
闻言好奇道:“表姐,做什么?”
梁颂音深吸一口气,哭着的吐出三个字:“动家法!”
师翔赶紧劝她:“表姐,使不得!小雅还怀着孕呢。”
“她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你着什么急?”梁颂音猛地回头,见他不肯去取棍子,索性自己出去,找了根碗口粗的棍子进来。
裴素素还以为她是吓唬梁颂雅的,只是象征性的劝了劝。
没想到,梁颂音居然来真的。
她走到床前,俯身抓住梁颂音的脚底板:“梁家祖祖辈辈的规矩,梁家女儿不得辱没门楣。今天梁家不孝女梁颂雅不听人劝,觊觎他人家产,又私自奔逃,上门撒泼胡闹。因祖辈及父母都不在跟前,长姐梁颂音不得不代替长辈教训不孝女,以正家风!”
说罢,她高高扬起了棍子,对准梁颂雅的脚踝,狠狠敲了下去。
裴素素意识到她是动真格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等她扑到跟前,梁颂雅已经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嘴里骂骂咧咧的,说要杀了梁颂音。
梁颂音一边落泪,一边继续扬起棍子。
眼看着又一棍子要落下来,裴素素只得抱着梁颂音的手:“大姐,有事好好说,岛上医疗条件差,真要是打出个好歹来,我可没有把握能救她啊。”
“救她做什么,救她一个,害了全家!”梁颂音脸上挂着泪,说话不疾不徐,可脸上的表情是决然的。
她一定非常痛苦,因为她这个妹子再不悬崖勒马的话,就会万劫不复了。
所以她推开了裴素素,再次扬起棍子,要来第二下。
这下梁颂雅真的怕了,她疯狂的踢踹起来,想要挣脱梁颂音的钳制,裴素素怕她踢到梁颂音的肚子,只好叫师翔一起帮忙,强行架走了梁颂音。
梁颂音到了外面,丢了手里的棍子,泣不成声:“你们拦着我做什么?这么一个祸害,害得我妈着急上火过马路都差点被车撞了,我要不赶紧把她掰上正轨,哪天我妈被她气死都说不定。”
裴素素真不知道这事,她终于明白一向温柔的大表姐为什么会这么狠心了。
她只得安慰道:“不会的,大姐你的苦心,她应该会理解的。大姐你歇会儿,我去劝劝她。”
梁颂音拉着裴素素,摇了摇:“没用的,我不抱指望了,不如让我打断她的腿,我来养她一辈子。”
“姐!你消消气,别急!”裴素素赶紧让师翔劝劝梁颂音,她自己则进去做梁颂雅的思想工作。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消停下来,让大家太太平平过日子?”裴素素尽量控制情绪,免得自己乳腺增生。
梁颂雅还在哭,疼啊,太疼了,这可是她亲姐姐啊,居然为了这点事要废了她的一条腿。
她怎么可能消停,她还要找她姐姐闹呢。
于是她对着裴素素吼道:“明知故问做什么?把房子给我就天下太平!”
“房子不可能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其他的要求我可以尽量满足你,你考虑清楚再开口。”裴素素没想到她都挨了这么一棍子,居然还是执迷不悟,真是难怪梁颂音都失望了。
梁颂雅阴恻恻的说道:“好啊,那你给我买一栋一模一样的小洋房,我就不再骚扰你们。”
“你不怕把你姐姐气流产吗?她为了你,三十几岁的人怀着孩子千里寻妹,你一点人性都没有的吗?可你刚才以为爷爷没了的时候,你不是挺有人性的吗?难道你的人性必须在你的亲人出事的时候才有吗?那你这个人也太可怕了吧?”裴素素理解不了,这个人到底脑子怎么长的,怎么跟正常人不一样呢?
梁颂雅不说话,显然在考虑她姐姐被气出事来的可能。
她紧闭着嘴巴,阴森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裴素素。
直到外面传来师翔的惊呼:“表姐,表姐你!表姐!小裴,快,快表姐出了好多血!”
裴素素赶紧出去,但见梁颂音捂着肚子,瘫倒在师翔怀里,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又添新雨。
她抓住裴素素的手:“不要管我,让这个孩子流掉,让梁颂雅看看她干的好事!她把她亲姐姐气流产了,她终于称心如意了!”
“大姐,别这样,你快躺下。”裴素素本来就担心她会出事,现在果然出事了,还以为是长途奔波的结果,便赶紧把人扶去了另外一个房间救治。
堂屋里,师翔怔怔的看着那个桌子角,默默握紧了双拳。
他红着眼眶转身,跟刚刚赶来的师敬戎四目相对。
“你都看到了?”师翔很是不安,表姐太疯了,为了让表妹愧疚,居然自己撞上了桌子角。
他不敢想象,要是他也有姐妹这么执迷不悟,他会做到这种地步吗?
不,他不会,表姐啊表姐,你到底图什么?
他很茫然,不知道要不要帮忙瞒着,幸好小弟在,他看看小弟什么态度再说。
师敬戎点了点头,他静静地走过来,站在一门之隔的东房门口,喊了声裴素素:“媳妇儿,这房子的代价太大了,连累了大表姐不说,以后梁颂雅还得埋怨你我,不如我们找爷爷说说,把遗嘱改了吧。”
裴素素在施针保胎儿,不好有大的动作幅度,等她把这根针扎稳了,她才起身应道:“好,我没有意见,遗嘱在咱们那个上锁的盒子里,你去拿来给爷爷,让他老人家改了吧。”
梁颂音急忙抓住她的手:“不要,不要啊小裴,你要是改了,我的怒力就白费了。”
“表姐,你让我媳妇出来吧,我们两口子本来就是突然加进这个家来的,没有这栋小洋房,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如果要了这栋小洋房,却会让整个师家鸡飞狗跳。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不要了。我相信我和我媳妇一定可以挣回来一套,两套,三套,甚至更多。我们对彼此都有信心,我们都是靠自己走出农村的,我们从来没有依赖过什么祖上余荫。就让我们继续按照我们原本的人生走下去吧,挺好的。”师敬戎耐心在门口等着。
等到裴素素把梁颂音的情况稳定下来,两人才一起离开了。
取了遗嘱回来,两人毕恭毕敬的把遗嘱还给了老爷子。
随后鞠躬,致谢,一起转身,默默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师敬戎看着天上的太阳,问了裴素素一个问题。
“后悔吗?”
“不后悔。但是我好奇,你为什么忽然做这个决定?”
“因为表姐是自己去撞肚子的,她要是出事了,你我难辞其咎。她只想着感化她妹妹,忘了考虑你我的处境。媳妇儿,咱俩跟他们终究只是半路亲戚,既然这样,不如不要这房子了,各自安好吧。”
“好。”
“生气吗媳妇儿,我出尔反尔了。说好不让的,结果我变卦得真快。”
“不生气,我们自己赚!”
“媳妇儿你真好,不过我很生你的气。”
“我怎么了?”
“你没有按时回来吃饭,没有给我留纸条,我担心死了。”
“好!我错了,团长大人!”
裴素素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忽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因为那洋楼从来没有属于过他们,所以他们什么也没有失去,挺好的。
两人并不知道,老爷子拄着拐棍,默默的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老人家过了很久才转身,他把梁颂音和梁颂雅一起叫到跟前,当着她们的面,撕了遗嘱。
“我会重立一份,锁在保险柜里,等我百年之后再宣读,你们走吧。”
梁颂雅以为自己赢了,毕竟师敬戎自己都放弃了。
所以她没闹,而是痛快的挽着梁颂音的胳膊,往招待所去了。
梁颂音叹了口气,心说虽然自己的努力没有让小雅回头是岸,但是起码,外公现在的做法不会再让小雅发神经了。
遗嘱就该藏着,提前拿出来就是乱家的根源。
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切不过是老爷子的考验。
而真正的赢家,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不过两次的赢面大小不太一样而已。
当天夜里,老爷子把手里剩下的全部金银首饰和产业,全部扒拉扒拉,交给了师震,只留了少得可怜的一点点。
他叮嘱师震:“去吧,托你姑妈存到汇丰银行的保险柜里,等我死了之后再打开。”
师震没有偷看。
但他明白,老爷子只留了给师翱的结婚贺礼。
虽然师翱现在连媳妇在哪里还不知道。
香江, 半山腰的一处别墅里。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在看报,她手里拿的全是大陆这边的简体中文报纸,每一期三份, 两份留着做剪贴簿,一份留着存档。
茶几上则摆着零星的几份香江的繁体中文报纸。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拿起自己的剪贴簿, 将一则又一则有关汉奸的新闻剪贴下来, 整理成册。
再把一则又一则有关红色资本家的讨论会报道剪下来, 另外成册。
老人家时不时叹口气:“阿澈啊, 你舅父那边到底安不安全哪, 要不你再打个电话问问?要是国内风声太紧,就让他到咱们这边来吧。自家骨肉, 我跟他也有二十几年没见面了, 听说最近又认了个什么小孙子回来, 也不知道寄两张照片给我看看。”
“妈咪啊, 不用麻烦的, 我已经让老姜哥把他的照片寄过来了。”师澈拿起一个牛皮纸封信, 撕开后拿出里面的照片, 笑了,“果然跟阿震哥的两个大仔长得很像哦。”
“快给我看看。”师黛薇把照片接过来,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 却叫这张照片瞬间抚平。
她笑得合不拢嘴:“哎呦喂,超靓仔的, 难怪你阿震哥一个劲的在电话里夸。”
“妈咪啊,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姓师了?”师澈五十多岁了, 还是喜欢逗他老娘寻开心。
师黛薇捶了他一拳头:“不可以的, 当初跟你舅父说好的, 要是战火里走散了,就让我这一支直接随母姓,免得把师家的传承给断了。现在虽然认了个靓仔回来,可他是当兵的,老师家的绝活他是一窍不通,还得指望你和阿澜去传承啊。”
师澈心里明白,他只是逗他老娘玩儿。
师家祖上一开始只是名不见经传的银匠。
自明朝开始,某位老祖宗天赋异禀,所设计和打造的金银首饰成为江南一绝。
由此被八大局的银作局选中,成为了一名监工。
银作局乃是明太祖朱元璋在洪武三十年所设立,专门负责给内府打造金银器用,是明朝最重要的金银器制作机构。
自那一位老祖宗开始,师家历代便在银作局扎根了。
一开始只是小小的监工,后来便一步步成为了佥书、管理,后面又有好儿郎做到了副使,正使。
再后来,师家出了位状元,曾官居从一品,成为了师家族谱里最闪耀的星星。
不过那位老祖宗比较倒霉,赶上了堡宗作妖作出来的土木堡之变,跟着皇帝一起被掳走了。
后来历经艰辛回来,家里的孩子差点死绝了。
为了保住祖宗传承的技艺,这位状元祖宗便定下规矩,如果遭遇乱世,传承面临断代的危险,则可由女儿招赘,赘婿冠妻姓,子女从母姓,将家族技艺传承下去。
师黛薇就是在这样的乱世,招了赘婿。
所以,大陆她兄长那一支的传承虽然断了,但在香江的她这一支,终于夹缝中求生,保存了下来。
其实她这一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刚来香江的时候,内地人要受欺负的,幸亏她男人还算有担当,愣是在枪林弹雨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跟hei帮拜把子,跟警督称兄弟,左右逢源。
只可惜,那小子后来飘了,找了个小老婆。
师黛薇容不下这种不忠贞的男人,直接把他扫地出门了。
好在她跟她男人虽然结婚多年,但是家传的技艺她一直死守着没让他知道。
不过,即便她如此殚精竭力,但还是架不住香江的纸醉金迷对孩子们的腐化和影响。
她的六个子女,这个当歌手,那个当演员,还有的去澳门开赌场,在香江开酒庄,最后只有小儿子师澈跟小女儿师澜愿意为了老母亲的期待,放弃外面的诱惑,老老实实回来学手艺。
如今,师家真正还能传承这一门手艺的,也就只有他们兄妹两个了。
想到这里,师黛薇就有点心酸。
她把照片还给师澈:“收好了,你那几个孩子不愿意学,到时候看看这小子的孩子愿不愿意学,大家族,还是人丁兴旺的好啊,这个不学那个学嘛,总会有希望的。”
师澈笑笑,把照片收好:“妈咪啊,那我老舅留在汇丰银行保险柜里的东西,他什么时候才能拿走啊?”
“谁知道啊,等他什么时候选好了继承人才会打开柜子吧。”师黛薇打了个哈欠,累了,“对了,你阿霈姐姐说要把她家小雅送过来疗养,怎么没动静了?”
“说是小雅跑去海岛闹我舅父了,也不知道舅父会怎么处理。还好舅父没让他们知道汇丰银行这边藏的东西,要不然,只怕阿霈姐也要来争一争了。”师澈有些感慨。
师黛薇好奇:“为什么这样说?你阿霈姐姐不是表明了立场吗?”
“妈咪啊,阿霈姐姐只是说她不争小洋房而已啦,不过她如果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为什么那么着急住进去?还不是喜欢那里吗。既然喜欢,心里多少会有点惦记的吧。要是让她知道我舅父还藏了一些更值钱的东西在这边,她还能沉得住气吗?”师澈没有跟师霈相处过,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推断,不保证正确。
不过这也是提醒了师黛薇,她叮嘱道:“那你阿震哥下次打电话过来,你记得提醒一下,让他嘴巴紧着点,别让你阿霈姐知道。老梁家藏了那么多画呢,又不是没钱,没道理惦记娘家的东西嘛。”
“妈咪啊,你自己呢,你不是女儿吗,你怎么可以传承娘家的东西?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哦~”师澈又逗他老娘玩儿。
其实他知道,因为他老娘这一支传了姓,所以是有继承权的。
阿霈姐不一样,她是外嫁女,孩子姓梁,自然就该去争老梁家的东西。
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
师黛薇知道他贫嘴,只是翻了个白眼,没理会。
吃晚饭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师澈接通后,有些意外。
“阿震哥,你说什么?继承人定了?还要把手里的东西送过来存着?是因为最近风声太紧吗?”师澈跟这位老哥只有电话里的交情,实际上没见过面,所以彼此之间往往需要通过看报纸来关心对方的处境。
而最近国内的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抓这个抓那个的报道。
所以师澈担心他舅父被刁难了,这才打算把手里仅剩的一点东西送过来。
不料师震叹了口气:“没有,有敬戎在呢,风波刮不到岛上。是你阿霈姐家的那个小雅,过来大闹一场。你舅父心寒了,手里不打算再留东西了,免得被她惦记着。对了,阿澈啊,这次还有一份重要的遗嘱要一起送过来,你得找个可靠的人来接应啊。你舅父已经选好了继承人,这可是头等大事,所以这遗嘱比什么都重要,你明白吧?”
“明白阿震哥,那我亲自走一趟吧,你要是方便的话,你也亲自走一趟吧,咱们兄弟俩还没见过呢,机会难得,见上一面好了。码头那边我会打招呼的。”师澈非常激动,他舅父居然选好了继承人,他可太好奇了。
他想当面问问阿震哥是谁。
师震琢磨了一下,也好,正好他老来无聊,想学点别的东西消磨时光,便问道:“老祖宗编的那本《金银器物志》还在吗?在的话借我看看吧,回头我一边带孙子一边学学,说不定还能大器晚成。”
“阿震哥,你等等,这可是大事,我问我妈咪。”师澈赶紧喊师黛薇来接电话。
师黛薇听罢来意,很爽快的答应了:“好啊,求之不得啊,哎呦呦,我早就说了呀,只能指望重孙辈了,孙子辈是不要指望了,你那边唯一出息的一个还是刚找回来的,又是个当兵的,我这里孙子辈的全军覆没,一个想学的都没有,气死我聊!”
师震笑了,确实把他姑妈气死了,都气出戏腔了。
师震安慰道:“小岛上闭塞,交通不便,外面的想过来还得打介绍信,来了又有哨卡,手续很繁琐。等回头我有了孙子,我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带着孩子一起捣鼓这些。姑妈您放心,我阿震一定尽量找个有天赋的愿意学的,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实在不行,到时候可以把孩子送给阿澈老弟嘛,我又没什么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