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茶十分享受地挺着肚子,娇声娇气的“喵喵”叫,
她弯眉笑了起来,把脸埋进它的肚皮里,故意用鼻尖蹭它的皮毛,它叫得更欢畅。
一人一猫闹了好一会儿,谢柔嘉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回头,见端坐在榻上的男人正望着她。
见她发现,他收回视线,问:“桌上的象牙雕拿来送人?”
谢柔嘉“嗯”了一声,“萧承则要去上任,拿来给他解闷。”
提及萧承则做官一事,谢柔嘉至今困惑,怎好端端地就外放出去。
裴季泽反问:“难道不好吗?”
谢柔嘉心中其实并未觉得更好,毕竟萧承则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这么玩下去,只是此事实在突然,叫人心中不安。
她轻哼一声,“也不知是谁干的!”
裴季泽把玩着象牙雕石榴,道:“东西虽好,可若是送男子,总是差点意思。我那儿倒是有一样好玩意,想来送他更好。”
谢柔嘉道:“何物?”
裴季泽道:“弩弓,前朝传下来的。”
比起象牙石榴,萧承则确实更喜欢弓弩,更何况还是前朝传下来的。
谢柔嘉来了兴致,“拿来瞧瞧?”
裴季泽道:“前些日子借给齐云,他过几日才还我。”
谢柔嘉颔首,“也可。”
两个人用过早饭后,裴季泽坐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不动声色地将那个象牙雕石榴放入袖中,“我还有事,先回书房。”
谢柔嘉叫住他。
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忙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谢柔嘉问:“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满一个月,可要着人为驸马打点行装?”
他没作声,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道:“此事微臣自会处理,就不劳殿下忧心。”言罢微微向她颔首,转身向外走去。
直到那抹高大挺拔的紫红色身影出了院子,谢柔嘉微微蹙眉,“他这是何意,他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不待文鸢回答,她道:“你先将本宫的嫁妆收拾一下,这回无论他走与不走,本宫都要搬回去!”
文鸢应了声“是”,连忙去准备。
书房里。
裴季泽把玩着手里的象牙雕石榴,问:“上回不是有人送了一张弩弓,拿过来给瞧瞧。”
锦书忙去库房取了来。
是一把崭新的弓弩。
裴季泽瞧了一会儿递给他,“拿去叫人做旧,越旧越好。”
锦书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忙应了下来。
他这才起身去当值。
雨断断续续下了半日,快到傍晚时,谢柔嘉望着外头越来越密集的雨幕,道:“儿茶呢,还没回来?”
黛黛摇头,“早上跑出去就一直不见回来。”
谢柔嘉不知为何,心中感觉有些不安,道:“去找找。”
黛黛应了声“是”,忙叫人去找。
可整个裴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声。
正坐在榻上的谢柔嘉猛地坐起来,立刻道:“拿把雨伞给我。”
两人才出月门,就瞧见院外站着一个人。
一袭白衣,生得十分柔弱的女子,手举着一把黛色油纸伞站在那儿。
谢柔嘉微微蹙眉。
黛黛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从前总是神情很是怯弱的女子直勾勾的望着谢柔嘉,道:“听说,公主在找一只猫,那只猫,恰好妾身见过。”
黛黛忙问:“那它在哪儿?”
她背在身后的手递上前,“是它吗?”
那是一张雪白猫皮,像是刚从猫身上扒出来的,鲜血顺着那条蓬松的尾巴滴滴答答地落在泥水里。
谢柔嘉的眼睛瞬间被血染红了。
她大步上前,一把拎着她的衣袖,眦目欲裂,“你竟然敢!”
像是疯了一样的女子外微微侧着头向左侧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手持青色油纸伞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谢柔嘉这时也看到,她冷冷道:“你以为他来,就能救得了你!本宫就是当着他的面杀了你,他也奈我不得!我的猫,在哪儿?”
那绝不是她的儿茶!
“贱妾自然知晓就算是公主杀了贱妾他也不会为贱妾报仇,”女子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恨意,“贱妾只是想要知晓,究竟是贱妾的命重要,还是公主的尊严更加重要。”说完,自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黛黛大惊,以为她要行刺,伸手一把推开她。
本就柔弱的女子跌倒在地,她在谢柔嘉难以置信的眼神里,用匕首滑过她的脸,鲜红的血珠子争先恐后地自伤口爬出来,瞬间染红了她的面颊。
像是被吓破胆子的女子忙跪倒在地,哭道:“公主饶命,贱妾真不知公主的猫去了哪儿!”
说这话时,手持油纸伞的男人已经疾步走到跟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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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越来越大, 像是要将白昼下成黑夜。
跪在大雨里,尤显得格外柔弱可怜的女子看到裴季泽回来,像是看到救星一般, 抬起满是鲜血的脸, 泪眼婆娑, “裴郎,你快替我求求公主,我真没有见过她的猫,我, 我对猫过敏,旁人不知,你却是知道的!”
“你在胡说什么!”黛黛从未见过如此会颠倒黑白之人, 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们公主何曾碰过你一个手指头,是你自己——”
“就是本宫做的!”谢柔嘉打断黛黛的话,抬起微红的眼眸望着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一脸的恨意, “驸马最好祈祷她没有对本宫的儿茶做什么, 否则, 本宫不管她是不是你心尖尖上的人, 必定会要了她的命!”
说完这句话, 她俯下身去捡地上那张被浸泡在雨水里被鲜血浸染的猫皮, 想要验证是否是儿茶, 可手实在抖得厉害,捡了几次, 也未能将那张沉沉甸甸的毛皮捡起来。
她双手无力地垂在混了血的雨水里, 大颗大颗的眼泪自她的眼眶里涌出来, 一串串地砸在死气沉沉的皮毛上。
这不是她的儿茶!
她的儿茶机敏又敏捷,怎会别人轻易捉到!
绝不会是它!
不会的……
突然,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握住她满是血迹的手。
谢柔嘉抬起婆娑泪眼望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眼眶微红的男人拿帕子温柔地将她手上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后,哑着嗓音安慰他,“柔柔别怕,那不是咱们的儿茶,我去将儿茶找回来。”
从未如此脆弱的少女伸出手指紧紧地攥紧他的衣角,哽咽,“小泽,它真不是儿茶吗?”
“它绝对不是!”裴季泽将扶起来,“外头雨大,柔柔先回去歇一会儿,我现在就去找。”
“我要亲自去将它回来,”哭得泣不成声的少女不肯回去,抽噎,“你不晓得,它笨得很,这么大的雨它迷路了怎么办,我要去找她。”
“我晓得它在哪里,”他将她抱在怀里,“柔柔不熟悉这里,自然找不到,待柔柔一觉醒来,就会见到它。”
他极力地安抚着快要崩溃的少女,一眼也未曾看过跪坐在雨里,一脸怨毒的女子。
直到怀中的少女情绪稳定些,他吩咐黛黛先搀扶她进去,正要去找,突然墙头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声。
伞下的少女猛地转过头,只见浑身湿淋淋的儿茶正站在墙头,顿时泪如雨下。
是她的儿茶。
它还好好的。
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小猫拿着一对清澈碧绿的眼睛盯着院子门口的人,“喵喵”叫了两声。
裴季泽松了一口气,立刻大步上前伸手将它抱下来递给谢柔嘉。
谢柔嘉将失而复得的儿茶紧紧地抱在怀里,把满是泪痕的脸埋进它湿漉漉的皮毛里。
儿茶像是感知到主人的“害怕”,任由她紧紧地抱着自己。
“咱们回家。”裴季泽牵着谢柔嘉正要入院,一只手攥住他的衣摆。
他垂睫。
满脸血迹的女子扬起脸望着他,眼里不知是泪还是雨水。
她脸上的脂粉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左脸颊上的一道旧伤与新伤叠加在一起,形容十分可怖。
她哽咽,“裴郎,我不是故意要来讨公主的嫌,你别生我的气……”
裴季泽漆黑的眼眸里流露出痛苦之色。
原本要随他入屋的谢柔嘉这会儿清醒过来,自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她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裴季泽,她的脸是本宫划伤的,若是他日你真要替她讨回公道,那就到本宫府上!”言罢吩咐黛黛通知文鸢搬府。
这会儿着急赶过来的文鸢见状,吓了一跳。
还未说话,就见自家公主眸光落在那张血淋淋的猫皮上,“找到它的尸体,将它葬了!”交代完,浑身湿淋淋的女子抱着儿茶头也不回地离去。
裴季泽抬脚正欲追上去,跪在雨里的柔弱女子叫了一声“裴郎”后,突然昏倒在地。
被绊住脚步的男人攥紧了手里的拳头,目送着那抹红影在雨里渐行渐远。
行至一段距离,儿茶自谢柔嘉怀里挣出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雨里那抹紫红色挺拔高大的身影。
他最终没能追上来。
躲在谢柔嘉怀里的儿茶远远地望着乱糟糟的一切,“喵喵”了两声,把脸埋进主人的怀里。
直到上了马车,主人才将它放在马车的一张褥子上,拿帕子替它擦拭着身上湿漉漉的皮毛。
擦着擦着,一滴水落下来。
儿茶抬起眼睛寻找那滴水的来源,却见主人的眼眶里聚满了泪水,一滴又一滴,砸在樱桃木色的马车地板上,很快地,形成一个小水涡。
儿茶“喵喵”叫了两声,依偎在她身旁,想要用自己身上的暖意温暖着浑身冰凉的主人。
只可惜她身上实在太冷,它那点子暖意怎么都捂不热。
“儿茶不怕。”泪流满面的少女伸出冰凉彻骨的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轻声说道:“我也不怕……”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劈里啪啦敲打着车顶,将她极轻的声音湮没在雨声里。
谢柔嘉搬回去公主府的当夜就因为感染风寒而发热。
她身子骨一向不大好,断断续续地烧了一夜,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她躲在一簇开得花团锦簇的芍药丛里,偷偷地望着不远处的亭子里,父亲正在给怀里的七皇弟做纸鸢。
那是一只展翅高飞的老鹰,做好之后,七皇弟拿着纸鸢在花园里欢快地跑来跑去。
她一脸羡慕地瞧着,却见七皇弟一不小心被绊倒。
她急急忙忙去扶他,谁知却被父亲误以为是她推倒七皇弟。
像山一样的父亲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七皇弟抱在怀里安抚了好一会儿,待他不哭后,指着她破口大骂。
只有五岁大小的谢柔嘉仰头看着像山一样的父亲,只瞧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吃人
她张开双臂想要他抱一抱自己,可手才碰到他的衣角,却被他猛地推开。
她就那样毫不设防地跌进冰凉刺骨的太液池里。
谁来抱抱她。
哪怕抱一下也好!
后来真有一双手抱住她。
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柔声安抚,“你别怕。”
他说,他叫裴季泽。
“我年长你许多,你可唤我一声三哥哥。”
不,她不要叫他“三哥哥”,这世上有许多人叫他“三哥哥”。
她偏要叫他小泽。
这世上,只属于谢柔嘉一人的“小泽”。
画面一转,那年她及笄,全长安的人都知晓安乐公主这一日会与青梅竹马的太子宾客裴季泽订婚,成就一段佳话。
他们将会是这世上最恩爱和睦的夫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盛装打扮,容貌冠绝长安的少女一脸期待着望着傲立之下,容色举世无双的男子。
他凝望着她,冷冷道:“微臣不愿意。”
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少女呆呆地望着他。
他不愿意。
再后来,她去了朔方,与阿昭在一个叫鹿城的地方相依为命两年。
在梦里,裴季泽去了朔方。
他对她说,柔柔殿下,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生气……
再后来,他们成婚了。
他说,柔柔,我们去江南,去过柔柔想过的日子,好不好?
好不好?
这回她也不知……
无数的碎片一样的画面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到最后汇集成太液池冰凉刺骨的池水。
她不断地往下沉,这一回,没人救她。
谢柔嘉的眼角不断地往外溢着眼泪,直到觉得自己快要淹死时。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自深不见底的池子拉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竟瞧见裴季泽守在她床头。
见她醒来,他像是长松一口气,忙将她扶坐在自己怀里,喂她吃了些水。
她吃完水后,拿着一对漆黑的凤眸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眼睛泛着红血丝的男人喉结微微滚动,未答她的话,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柔嘉偏过脸,“本宫身子已无大碍,驸马跪安吧。”
他却像是未听见一般,起身端了药来,吹凉后喂到她嘴边。
谢柔嘉垂着长睫不动。
他哑声道:“殿下身子不好,无论如何先吃了药再说好不好?”顿了顿,又道:“殿下用完药我立刻就走,好不好?”
从前最不爱用药,总要人哄的少女闻言,自他手里端过药一饮而尽。
裴季泽见状忙倒了一杯茶要服侍她漱口,却被她用手挡开。
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少女垂着长睫,冷冷道:“现在药已经用完,驸马跪安罢。”
裴季泽喉结微微滚动,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哑声道:“殿下先好好休息,我吃些时候再看瞧殿下。”
“别再来了,”衾被里的少女背过身去,“裴季泽,方才我一直在想,若是醒来后瞧见的不是你就好了。”
眉目若雪的男人闻言,沉默片刻后,一言为发地离去。
守在外头的文鸢一见他出来,忙迎上前,不待说话,就听在殿下床头守了一夜的男人道:“她额头还有些微微发热,待会儿备些热水叫她泡一泡。她若是不肯用药就多哄哄她,不要她说不用药,你们就由着她。”顿了顿,又道:“千万莫要再叫她饮酒,伤身子。”
文鸢望着眼前字字句句都在替自家主子着想的男人,忍不住,“奴婢实在想不通,驸马既然如此爱重公主,为何不能好好待她,反而一再惹她难过?”
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又交代了一些事宜后,道:“她刚刚吃完药,恐怕有些难受,你哄着她多吃些水。我要回府处理一些事情,待处理好会即刻来瞧她。若是她有何事,即刻派人来通知我。有劳文姑姑了。”
说完这句话,他再未多言,大步朝外走去。
文鸢见他消失在月门处,忙入屋去,才入内室,就瞧见自家公主正趴在床沿干呕。
她忙倒了热茶上前。
眼里沁出泪光的少女就着她的手吃了好些茶,才勉强将嘴巴里的那种苦涩压下去。
文鸢赶紧望她嘴巴里搁了一颗果脯。
直到酸甜在口腔中蔓延,她才好些。
文鸢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道:“昨夜殿下生病,驸马在殿下跟前守了一夜。”
“我以后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一切,”她阖上眼睫,“文鸢我有些累,待我睡醒就好了,你别担心。”
文鸢也不再多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倒她睡熟后,方将她搁在床上。每隔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直到她额头的温度恢复正常,方才放下心来。
谢柔嘉再次醒来后天已经暮色四合。
文鸢见她醒来,忙叫人备水给她沐浴。
泡了热水澡后的谢柔嘉整个人都好似活过来一般。
黛黛道:“魏公子在外头候着,想要见公主。”
正闭目养神的少女吩咐,“你替我发一份请柬给萧承则他们,我明晚在家中宴客。”
文鸢劝道:“公主身子才好,怎能饮酒。”
“你去做便是,”面容沉静的少女缓缓地睁开还挂着水珠的眼睫,“我想要介绍小呈给他们认识。”
文鸢愣住。
看来,公主这回是彻底对驸马死心。
秋水馆。
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楚玉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背对着自己端坐的男子。
她神色微动,痴痴地望着那抹高大的背影,直到他转过身来。
面容苍白的男人冷眼盯着她瞧了许久。
楚玉心里慌乱,正欲开口,就听到他哑着嗓音问:“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没想到他一开口便是这句话的楚玉怔怔地望着他,泪水渐渐地盈满眼眶。
她哽咽,“那泽表哥,为何又非她不可?”泽表哥明知她心里更喜欢她那个——”
“够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同你说了多少遍,这是我自己的事,同你无关。”
“同我无关?”她“咯咯”笑起来,脸上包扎好的上伤口又裂开,染红了纱布。
“若不是她,我怎会变成这样!”她摸着自己左脸颊的旧疤痕,“若不是她,我又怎会被那些人——”
“我都说了,那日是我去晚了,是我对不起你,同柔柔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打断她的话,“你要怪,要恨,就找我一个,莫要迁怒他人。”
“若不是她缠着泽表哥,泽表哥又怎会去晚!”一脸恨意的女子望着他,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若是可以,阿玉也想恨泽表哥。可这世上,阿玉只有泽表哥了。”
“阿玉,你还有阿暖。”
“谁要她!”听到这个名字,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尖叫,“她不过是个野种,她不过是个野种,我才不要她,我才不要她!”
裴季泽望着床上像是疯了一样的女子,立刻将赵医师叫进来。
赵医生见状,叫两个药童摁住她,在她头上扎了一针。
逐渐安静下来的女子被婢女扶着躺好。
一脸疲惫的裴季泽轻轻揉捏着眉心,“此事就劳烦赵医师了。”
赵医师叹气,“老夫也只能医病,却医不了心。她再这般下去,便是神仙也难救。”
待赵医师离开后,裴季泽沉默了约有两刻钟的功夫,望向床上眼神涣散的女子,道:“你若不愿意离开长安便留在此处,我会保你一世无忧。你若是不愿意见到阿暖,我这辈子都不会叫她出现在你面前。除此之外,我再也帮不了你。”言罢转身向外走去。
楚玉见他要走,忙自床上下来,跪在他面前,哭道:“阿玉错了,阿玉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泽表哥别不要阿玉!”
裴季泽抬眸望向屋外暗沉沉的天,攥紧了拳头,眼尾洇出一抹薄红来。
半晌,他松开手,哑声道:“阿玉,你知晓这三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这一回,你就当表哥对不住你。”
“泽表哥若是敢不要阿玉,那么三年前我在她及笄礼上做过的事情,三年后不介意再做一遍!我要她这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温度骤降,一向涵养极好的男人用阴冷刺骨的眼神望着她。
楚玉自他眼中看到杀意。
这三年来,她知晓他心中厌极自己,可这样露出杀意还是头一回。
他对那个野种,当真是情深意重,至死不渝。
“原来,泽表哥,也不是圣人,”自知留不住他的女子”咯咯”笑起来,“泽表哥,你猜,她是喜欢你这个堂哥,还是更喜欢卫家九郎?就是也不知咱们这位大胤最高傲的公主能不能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泽表哥,阿玉烂在污泥里太久,泽表哥不愿意救阿玉,阿玉就拉她一块腐臭发烂!”
他盯着她瞧了许久,一言不发地出了屋子。
屋外仍旧在下雨。
站在院中的锦墨见他出来,才忙上前请罪,就听面色阴沉的男人冷冷吩咐,“封馆!”
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动过这样大怒的锦墨忙应了声“是”。
“将那两个看护不利的人逐出府去。若是再有下一回,你就不必再来见我。”
丢下这句话,裴季泽大步出了院子,迎面撞上裴夫人。
从未见过他面色如此难堪的裴夫人被吓了一跳。
裴季泽缓和神色,向她问安。
裴夫人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公主为何搬府,可是与她有关?”
前些日子,公主就算是闹脾气,也不过回公主府暂住。
裴季泽哑着嗓子道:“是我惹得她伤心。我这就去接她回来。”顿了顿,又道:“她生了痨病,我着人将秋水馆封了,以后姨母若是无事,莫要来此处,免得染病。”
竟这样严重!
裴夫人一听说是痨病,心底也有些怕。
她道:“公主爱吃玫瑰花糍,我方才做了些,你待会儿带去给她。她若是还生你的气,你就多哄她几句,千万别再惹她生气。”
他“嗯”了一声,看向锦书,“去将东西取来。”
裴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瞥了一眼守卫森严的秋水馆后便离去。
待锦书取完糕点,裴季泽正准备出发,管家来报:“许侍从来了,说是有要事。”
裴季泽沉吟片刻,吩咐管家,“将许侍从请去春晖堂。”
一刻钟的功夫,许凤洲出现在春晖堂书房门口。
从前每回他来这儿,总是早早会烹茶等着的男子此刻却负手立于窗前,见他来,寒暄一句也无,便问道:“宫里头出事了?”
许凤洲颔首,“一个时辰前,殿下在东宫宴客,圣人却突然而至,不仅当着在场所有臣子的面严厉斥责殿下,还勒令他回东宫闭门思过。”
预料之中的事情,眉目若雪的郎君并未太多的情绪。
许凤洲见他眼里布满红血丝,像是一夜未睡,忍不住问:“又同安乐公主吵架了?”
若是搁在从前,他必定会不予理会,谁知这回却轻轻地“嗯”了一声。
许凤洲想起谢柔嘉的性子,不免替他担忧,“此事恐怕不出一日的功夫就要传到她耳朵里,她到时必定恨极你。”
他道:“我自有打算。”
许凤洲拍拍他的肩膀,“你为她两兄妹,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也有私心。”他喉结微微滚动,“我想要带她去江南重新开始。”
“你要带她去江南?”许凤洲愣住,“她肯?她不是说要同卫九郎去朔方?”
“总会有发法子,”他轻轻摩挲着腕骨处的紫红色檀木手串,缓缓道:“朔方距离长安几千里远,便是我再想,每年也只能去瞧她一次,且每次最多只能待半个月。我今年二十有三,我已经不想再等了,我要留她在我身边,好好哄一哄,天长日久,总得哄得回心转意。”
许凤洲愣住。
他想起每一年的这个月,眼前的男人总要消失一段日子,说是回乡祭祖,不曾想竟跑去朔方去看她。
不过每一回“祭祖”回来,他至少有三个月话少得可怜。
也不知他究竟在朔方瞧见什么。
正走神,又听他道:“我怕我老得太快,她不喜欢。她那个人爱美,就连身边的玩伴一个比一个漂亮。”
许凤洲惊讶,“想不到你竟会在意这些?”
“不能吗?”容色无双的男人转过脸来看他,“在她面前,所有的一切,生,老,病,死,都格外的在意。”
许凤洲反问:“若是她执意不肯呢?她毕竟是公主。若是执意不肯,你也没法子逼着她去。
一向不喜形于色的男人眼底闪过一抹偏执,“那就用骗的。”
这一回,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许凤洲闻言,想起家中的妻子,向他告辞。
送走许凤洲后,裴季泽立刻坐马车朝公主府去。
两刻钟后,马车在公主府门口停下。
此刻天色已晚,整个公主府亮如白昼。
才下马车,他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地传来丝竹乐声。
守门的侍卫一见是他,忙上前恭敬向他见了一礼,道:“今日公主在里头宴客,说是谁来了也不见!”
锦书见那守卫面色颇为诡异,惊讶,“宴客,宴请的谁?”
公主府。
此刻暮色四合,偌大的水榭内亮如白昼。
酒吃到一半的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一袭月白色圆领袍,生得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已经有了三分醉酒的谢柔嘉抿了一口酒,眼波流转,“我叫大家出来聚聚,就是想要大家认识认识,以后,我会带着他同你们玩。”
坐在左侧的萧承则一脸阴沉地捏碎了酒杯。
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的魏呈想要起身,被谢柔嘉一把握住手。
她柔声道:“你别怕,你是本宫的人,他们是本宫的朋友,你迟早都要见到。”
其他人听她如是说,皆都面面相觑。
沈四郎瞥了一眼眼角都憋红了的萧承则,道:“公主,这莫不是同咱们说笑?”
他们是自幼玩到大的,谁不知她有多喜欢那裴家三郎,怎好端端地养起面首来。
谢柔嘉又抿了一口酒,“我会在这种事情上同大家说笑吗?”
萧承则冷冷问:“既如此,殿下怎不将卫九郎叫来,瞧瞧殿下在府里养了个玩意儿!”
“萧承则,”她不满,“他有名有姓!”
萧承则轻哼一声,起身拂袖离去。
其他人见萧承则走了,待坐了一会儿,皆都起身告辞。
偌大的水榭只剩下谢柔嘉与魏呈。
他苦笑,“姐姐又何必为我这样一个人,同自己的朋友闹得这样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