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外头风刮得呜呜作响,像是又下起雨来。
谢柔嘉沉默片刻,指着里头原本属于他的那一床衾被,“拿这个出去便可。”
他不动,眸光灼灼地望着她。
谢柔嘉假装没瞧见,背着他躺回被窝里。
片刻,身形高大的男人突然俯下身,双手撑在她两侧,像是将她抱住。
谢柔嘉瞪他,“驸马要做什么?”
低眉敛眸的男人伸手将那床衾被拿过来,又替她掖好被角后,抱着衾被去了外间的榻上。
外头的风似乎更大了。
躺在榻上,躺在榻上的男人心里头愈发地燥热,将手探入带着她体香的衾被里,握住自己无法遏制的欲念,半阖着眼睫,微微喘息着。
“柔柔……”
这一夜风雨断断续续,风吹得呜呜作响。
直到外头传来锦书唤他起身朝会的声音,几乎一夜未眠的裴季泽才自榻上起身。
他起床盥洗后,又回到内室。
床上的少女睡得正香,身上的衾被落到地上去都不知晓。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衾被,替她盖好后又重新躺到暖和的被窝里,将她柔软的身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汲取着她身上的甜香。
直到外头的锦书再三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地自被窝里坐起来,缓缓俯下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她仍是没醒。
他眸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上,迟疑着将自己的唇贴上去轻轻地碰了一下。
谁知原本熟睡的少女突然动了一下。
他立刻坐起身子。
“裴季泽?”缓缓睁开眼睫的少女惺忪着睡眼,望着眼前身着朝服,面若冠玉的美貌郎君,“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道:“我过来瞧瞧殿下可有起床。”
她又阖上眼睫,“时辰还早,我再睡会儿。”
他“嗯”一声,“我现在要去朝会。”
衾被里的少女没搭理他。
他替她掖好被角后,方出门。
守在门口的锦书正打哈欠,见自家公子自屋里出来。
他正欲说话,公子突然将一件雪白的亵裤丢给他。
“拿去丢了。”
眉目若雪的男人低声吩咐。
锦书望着手里的亵裤一时愣住。
公子都成婚了,竟然还能弄脏亵裤……
难不成,公主都不让他上床吗?
此刻时辰尚早,再加上刚下过雨,天将亮为亮。
端坐在马车里的男人将手腕上的手串取下来,轻轻地摩挲着上头珠子上刻着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字,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皇城门口停下,天色微微透出曦光。
他刚从马车下来,迎面就撞上同样一袭紫红色朝袍,生得风神俊朗的男人。
对方的眸光落在他脖颈上的齿痕上,‘啧啧’两声,“公主咬的?你这是做了什么,她怎将你咬成这样?”
眉目若雪的男人斜他一眼,“你不是常说,打是亲,骂是爱?”
许凤州上下打量他一眼,一脸诧异,“裴季泽你没事吧今日?”
眼前的男人都已经三年不曾这般说笑过了。
“自然无事。”他嘴角微微上扬,“我只是想通一些事情。”
许凤洲见他今日格外的不同,也不知他想通些什么。
他的眸光又着落在他脖颈上,又忍不住笑,“真没想到云川你,竟爱这口。”
眉目似雪的男人不置可否,转头吩咐锦书,“你先回家一趟。”
敬亭轩。
谢柔嘉醒来时屋外已经天光大亮。
盥洗时,她问:“什么时辰?”
“快辰时。”
竟这么晚了。
她盥洗后径直走到窗前。
雨已经停歇,只是天色仍是阴阴沉沉,好在院子里的花灯亮着,倒也不至于太暗沉。
谢柔嘉突然想起自己当时好像是叫人将花灯摘下来的。
想来是她离开后裴季泽又叫人挂上去。
黛黛见她一直盯着花灯瞧,想起晨起时驸马离开前的嘱托,道:“方才锦书回来,说是驸马请公主先不要走,驸马有重要的事情同公主说。好像有关朝堂之事。”
朝堂之事?
裴季泽能有什么朝堂之事与自己说?
她从前其实倒不怎么关注朝堂之事,还是自这次她从朔方回来,才发现太子哥哥如今处境极为艰难。
她之所以没能将自己要和离的事情闹到太子哥哥那里去,就是不想太子哥哥为自己担忧。
不过太子哥哥那个人极其地护短,她为裴季泽纳妾一事闹得满长安无人不知,太子哥哥却不曾找过她说话。
说明一来他必定私底下已经警告过裴季泽,二来定是他自顾不暇。
谢柔嘉一时又想到前日中秋节夜宴之上,哥哥同父亲两个人皆板着一张脸。
两人定又为朝中之事起了争执。
而能让哥哥与父亲起争执的,那必定与江氏一族有关。
想来,江贵妃定是又在父亲耳边吹了不少的枕头风,怂恿父亲将江氏的某个子弟安插到重要的位置上去。
那么这件事,又与裴季泽有什么关系。
出于谨慎,谢柔嘉并未直接离开。
原本以为裴季泽要很晚才回来,谁知正要用早饭时,一婢女匆匆进来报:驸马回来了。
谢柔嘉望窗外瞥了一眼。
外头还在下着蒙蒙细雨,一身着紫红色朝服的男人撑着青色油纸伞涉水而来。
片刻的功夫,他在廊庑下站定,将手中的雨伞递给一旁的锦书,径直入了屋子。
见她还在,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脖颈处的齿痕上,想到昨夜之事,立刻收回视线,问:“不知驸马要同我说什么话?”
眼前的男人好像昨夜之事并未发生过,神色淡淡,“先用完早饭再说。”
早饭是他命人准备好的,全都是谢柔嘉爱吃的东西。
她早上其实用的并不多,吃了几口后便搁下筷子。
他见她不吃了,将一盏用牛乳炖的燕窝搁到她面前。
谢柔嘉抬起眼睛,微微蹙眉。
他温声道:“这时阿娘嘱托的,说你身子不好,须得好好补补。”
谢柔嘉一听到他叫“阿娘”,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一些极其微妙的感觉,就好像两人当真是极亲密。
她低声道:“不许你私底下这么叫。”
他不置可否。
一盏燕窝用完,谢柔嘉见裴季泽定定望着她,不解,“驸马这样瞧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突然朝她伸出手,拇指在她唇上轻轻地抹了一下。
她恼羞,“裴季泽你——”
“殿下唇上有牛奶,”他把指腹上的牛乳给她瞧,“微臣不过是想要帮殿下弄干净些。”
谢柔嘉瞥了一眼他指腹上的奶渍,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唇。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那截粉嫩的舌尖上,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滚,偏过脸去。
并未注意到异样的谢柔嘉道:“驸马不是有事同我说?”
他颔首,一脸凝重,“我们去书房说。”
敬亭轩的书房已经收拾出来,两人坐定后,他叫人取了茶具烹茶。
说起来,谢柔嘉已经许久不曾吃过他烹的茶。
低眉敛眸的男人举手投足都叫人赏心悦目。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茶汤滚沸,茶香四溢。
他将分好的茶搁到她面前,“这是年前收集的梅花上的雪水。”
谢柔嘉抿了一口,茶水里果然透着淡淡的梅香。
她索性开门见山:“驸马要说什么?”
裴季泽道:“我已经向朝中申请外放。”
“申请外放?”谢柔嘉有些讶然,“几时的事?”
他道:“就在今日一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谢柔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杯子,迅速思考着他的话。
他是太子宾客,即便从前出长安,也是以太子哥哥的名义行事。
外放,代表什么?
谢柔嘉思来想去,认为太子哥哥如今不便出长安,所以才派他去。
外放的官员,一般至少任三年。
届时他人不在长安,于她而言,是好事一桩。
待他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悄悄地离开长安同阿昭去朔方。
等他外放年限到了,指不定她在朔方都成家。
到时木已成舟,阿娘也不得不让步。
思及此,她真诚祝贺,“恭喜驸马。”
裴季泽打量着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少女,道:“殿下是不是在想,我这一走,殿下终于天高海阔,再不用同我纠缠在一块。”
谢柔嘉沉默。
她想起自己自打回朔方来,不到短短半年的功夫,竟然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上一回裴季泽拒婚,两人只不过是不再往来,倒也不算是结仇。
可这回被迫成婚后,却成了仇人。
如今乍听说他要走,心底亦不知是解脱,还是感慨。
也许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要断得恰如其分,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闹得个反目成仇,彼此憎恨的下场。
她与裴季泽,缘尽于此。
断在此处,最好。
她抿了一口茶,道:“事已至此,若是我说真心希望驸马好,驸马恐怕也不相信。”
他没有言语。
两人默默品茶,静静听雨,难得没有争吵。
吃完一盏茶,谢柔嘉正准备告辞,又他道:“殿下都不问问我,外放到何处做官吗?”
谢柔嘉其实并不感兴趣,不过出于礼貌,还是顺着他的话问:“外放到何处去?”
他道:“江南。”
谢柔嘉想起上回他同自己提到过江南,一时有些愣神。
不过更多的是轻松。
毕竟,江南距离长安很远。
“江南是个好地方,” 她朝他举起茶杯,“我在这儿以茶代酒,祝驸马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裴季泽却不与她碰杯,抿了一口茶,“微臣临走前,希望殿下能够住在府里头。”
谢柔嘉想也不想回绝,“不行!”
他沉默片刻,道:“如今整个长安的人都说殿下爱极微臣,就在今日朝会,旁人瞧见微臣脖子上的咬痕,更是如此猜想。微臣只是不希望到时长安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届时微臣上任,也就不好借着驸马的身份行事。”
顿了顿,自嘲一笑,“殿下也知晓,微臣如今心中爱权利如命,自然不会错过一点儿往上爬的机会。”
谢柔嘉闻言,一时沉默。
他这是担心自己与“小泽”的事情传出去。
原来说来说去,她的利用价值在这儿,难怪他不肯和离。
知晓对方的意图,心里也更踏实。
她沉吟片刻,问:“不知驸马几时离开长安?”
他道:“微臣几时离开,要取决于殿下。”
谢柔嘉不懂,“何意?”
他却并没有详说,只是道:“总之,殿下先留在府中,待任书一下来,微臣即刻就走。”
谢柔嘉轻“呵”一声,一脸倨傲地看着他,“那若是驸马拖个一年半载,难道我还要陪着在这儿呆个一年半载?”
“殿下放心,”他抬起眼睫看着她,“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倒也不长。
若是能从此一劳永逸,也很划算。
谢柔嘉颔首,“我答应你。”
他又道:“微臣此次离开,亦不知何时是归期,心中还有一不情之请,也请殿下务必答应。”
听到“不知归期”四个字,谢柔嘉沉默片刻,道:“驸马说说看,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本宫一并替你办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可能写的不符合大家的预期,很抱歉。
我也会回头酌情地修改,如果有重大改动,会在作话通知大家。
感谢在2023-10-07 21:52:21~2023-10-08 23: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想要侍寝◎
谢柔嘉本以为裴季泽有什么难办的大事儿要求自己, 却没想到他自袖中摸出两张梨园的戏票搁在自己面前。
她蹙了蹙眉尖,很是不解,“这是何意?”
裴季泽道:“微臣希望自己离开长安前, 殿下能陪微臣做一场戏。”
谢柔嘉将那两张戏票推到他面前, 抿了一口茶, “驸马实在找错人,本宫可不会唱戏。”
“不过是叫旁人觉得殿下与微臣感情笃定即可,”神色淡然的男人再次将票推回给她,“想来对殿下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顿了顿, 又道:“一场戏而已,殿下难不成,是怕有些人不高兴?”
谢柔嘉觉得他话里有话。
她托腮望着他, 弯眉嗔笑, “驸马说得对,我确实担心某些人会不高兴。毕竟,不是各个人都如同驸马这般,为了权力能屈能伸, 就连心爱的女子也可委屈做妾室。所以, 这忙, 我恐怕帮不了。”
裴季泽闻言, 喉结微微滚动, 握着杯子的修长指骨微微泛白。
好一会儿, 他松开手指, 替她添了一些茶,“殿下如此说, 微臣也很为难。毕竟此次下江南是要处理一些极重要的事情。一不小心, 说不定要连累整个裴氏一族。思来想去, 微臣不去也罢。”
不待她作声,又道:“昨日,阿娘说要我搬去公主府,我觉得这个提议甚好。”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少女漆黑清澈的凤眸里染了薄怒。
“裴季泽,你是在威胁我?”
“殿下若是这样想,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僵持片刻,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抿了一口茶,神色淡淡,“不过是去瞧一场戏,对殿下来说,就有那么难?”
谢柔嘉亦是想不通,“不过就是一场戏,驸马又为何非看不可!驸马若是想要旁人觉得我待你情深意重,我再替你纳一名妾!当然,只要你不怕你养在秋水馆里头的不高兴。”
他闻言,抬起眼睫望着她,眼尾渐渐地洇出一抹薄红来。
谢柔抿着茶不作声。
大约吃了两盏茶,他仍是不开口,她亦没了耐心,“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言罢起身,经过他跟前时,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抬起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睛望着她,“殿下究竟怎样,才肯答应我去瞧这场戏?”
冷静下来的谢柔嘉终是没有意气用事,心里只想着赶紧将他打发出长安,空出来的那只手拿起戏票瞧了一眼。
是三日后的戏票。
不过是极普通的一场戏而已,瞧不出有什么特别。
她又搁回去给他,“昨日我答应阿昭这一日要与他去看戏,驸马若是非要执意这么做才肯放心地离开长安,那么就往前,或是往后推两日。”
这是实话。
昨日卫昭确实约了她那日去看戏。
一向极好说话的男人却道:“不行,我就要这一日,殿下回绝他便是。”
谢柔嘉见他不肯,也来了脾气,“那恐怕本宫要让驸马失望了!”说完,从他手里挣出手,向外头走去。
他这回并未追出去,仍旧坐在那儿吃茶。
外头的锦书见公主走了,忙进来,急道:“公主要走,您不哄一哄?”
裴季泽没有作声,执茶的的指骨微微有些颤抖。
半晌,他将茶杯搁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手抖得厉害,杯子一时没放稳,里头未吃完的茶水倒了出来,打湿了那两张戏票。
锦书忙将两张戏票捡起来,正用袖子擦干上头的茶水,就听自家公子道:“丢了吧。”
锦书一时愣住。
这是没能把人哄好?
可这一日,对于公子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谢柔嘉从裴府出来后并未直接回公主府,而是直接去卫昭府上。
正在家里百无聊赖玩投壶的卫昭见她来,心里很是高兴。
他将她拉坐下,又赶紧吩咐人准备了一些她素日爱吃的点心水果。
两人寒暄几句后,谢柔嘉想起裴季泽所说一事,问:“你可知晓近日朝中官员的一些位置调动?”
卫昭不解其意,“比如?”
谢柔嘉道:“江南的一些官员任职调动。”
卫昭沉思片刻,道:“你是说江南道御史的位置吗?”
江南道御史?
谢柔嘉心中微微有些差异。
江南道是大胤最富庶之地,亦是最主要的税收地之一,乃是一块肥差,朝中不知有多少人为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
裴季泽虽是从三品的太子宾客,可手中的实权也取决于太子哥哥。
若是从前,太子哥哥将他放到这个位置来说轻而易举。
可父亲这两年年纪大了,也不知是不是江贵妃枕头风吹多了,开始不满太子哥哥掌权,不断地打压太子哥哥,想要将权力将他手中夺回来。
江南道御史这样重要的位置,父亲绝不会轻易地交给太子哥哥的人。
卫昭见她神色颇为凝重,沉吟片刻,道:“近日圣人与太子哥哥正因要派谁去做这个江南道御史而发生分歧,今日朝会之上,两人再次因此事争论,圣人,当场斥责太子哥哥。”
谢柔嘉闻言眉尖紧蹙。
父亲竟然又当着朝臣的面斥责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自从江南回来后,这已经是第三回。
他这样公然地斥责一国储君,那些个见风使舵的朝臣们必定生出异心。
一旦太子哥哥真被废黜,那么等待哥哥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谢柔嘉想起自己的哥哥打小就背负着母亲的期许,自十三岁监国以来,十二年来宵衣旰食,不曾有一丝懈怠,将自己活得如同圣人一般。
直到后来认识嫂嫂以后,才算是活得有些烟火气。
反倒是父亲,只顾着与江贵妃玩乐,前些年更是大肆在洛阳修建宫殿,劳民伤财,以至于太子□□日为国库而头痛。
如今他想着自己与心爱女人所生的儿子大了,又想着将太子哥哥踹了。
覆巢之下 焉有完卵。
谢柔嘉想起温柔的嫂嫂,可爱的允儿,一时之间,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背后也隐隐地沁出一层汗。
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
抬起眼睫,对上一双担忧的漆黑眼眸。
他道:“柔柔,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同太子哥哥这一边。”
谢柔嘉心里有所安慰,问:“那么父亲属意的江南道御史是谁?”
提及此事,卫昭一脸厌恶,“她那个已经死了的娘家哥哥江兆林的嫡子,叫什么江行之,我并不是太熟。你知道我一向讨厌江家的人。若不是当初他们怂恿她,我阿耶也许根本就不会死得那样屈辱!她那个人,又蠢又笨,永远分不清谁待她真的好!”
说着说着,他脸上又出现那种厌世的神情。
谢柔嘉忙安慰他,“我明白。”
江贵妃当年也不过是江氏一族里一个十分不受宠的庶女,因为生得太过于貌美,被自己嫡亲的兄长送给还是太子的父亲。
后来也不知为什么,父亲却并没有将她纳进宫里,而是把她封为郡主,嫁给卫昭的父亲。
这也就罢了,待父亲登基后,两人背着卫侯爷私通,最终卫侯爷最后郁郁而终。
卫昭对卫侯爷的感情极深厚,因为撞见过自己的母亲与圣人苟合,以至于父亲早亡,心中一直恨极贵妃。
后来他得知自己竟然是母亲与圣人私通所生的孩子,心里羞辱万分,更对在此事中起到不少撺掇作用的江家两兄弟,更是厌恶至极,从不与江家人来往。
思及此,谢柔嘉又安慰卫昭几句。
卫昭面色才稍稍有所缓和,接着道:“太子哥哥属意的人选是登州刺史安道和。”
谢柔嘉并不认识什么登州刺史,只是无论是江行之还是安道和,那么这些人同裴季泽倒是关系不大。
也不知太子哥哥这回将他外放到江南做什么。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她道:“太子哥哥一向运筹帷幄,咱们也不必替他瞎操心。你不是说要去听戏,票可买好了?”
提及这个,卫昭眼底的阴霾褪尽,自袖中取出两张戏票搁到她手心里,笑,“早早地就买好了。”
是两张与裴季泽所拿出来的一模一样的戏票。
三日后酉时三刻。
平康坊梨园。
唱的是《桃花扇》
唯一不同的是位置。
谢柔嘉盯着那两张戏票瞧了一会儿,道:“极好。这两日我不想回去,就在你这里住两日,到时一块去便是。”
卫昭笑了,那对如同盛满清泉的漂亮眼眸弯成月牙。
“那这几日咱们好好玩。”
谢柔嘉亦粲然一笑,“好。”
裴季泽傍晚散值回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他望着空荡荡的院子,问锦墨:“她今日可有回公主府?”
锦墨摇头,“公主今日去了靖王府上,快到傍晚时,萧世子等人也去了,至今一群人没出来。”
一脸疲惫的男人闻言,洁白的指骨轻轻揉捏着眉心,半晌没有作声。
一旁的锦书低声询问:“可要摆饭?”
他沉默片刻,问:“今日那两张戏票可丢了?”
锦书忙从袖子里取出那两张已经晾干的戏票。
上头还存留着茶渍。
他知晓公子一定会找,所以没敢丢。
裴季泽瞥了一眼戏票,道:“你亲自将戏票送到她府上去,就说那日我会去等她,等到她来为止。”
锦书连忙命人去办。
如今已经入秋,到了晚上天气有些凉。
文鸢正考虑要不要遣人拿两件衣裳送去靖王府,这时府外的人来报:驸马差人过来送东西。
文鸢忙叫人将人请进来。
片刻的功夫,锦墨入内,将装在信封里的戏票交到她手里,并转述裴季泽的话。
文鸢也不敢耽搁,叫人捡了两件御寒的衣物,连带着信封一并送到靖王府去。
彼时,谢柔嘉正在卫昭府中与人围着篝火炙羊饮酒。
吃了两杯酒,有些发昏的谢柔嘉托腮望着正嬉笑打闹的众人,清澈如水的眼眸里荡着一簇篝火。
正走神,卫昭在她身旁坐下,把炙好的羊肉递给她唇边,“尝尝。”
谢柔嘉咬了一口。
卫昭歪着头笑道:“是不是还是朔方的厨子炙出来的羊肉好吃。”
谢柔嘉咽下羊肉后,道:“也许是草原上养出来的羊更加好吃些。”
卫昭笑笑没作声,坐在她身旁小口小口的抿着酒坛子里的酒。
直到一坛子去了一半,他把脸搁在她腿上,抬起一对有些涣散的漆黑眼睛望着眼前明艳的少女,道:“也许,是我更喜欢那里。在那里,我可以不是靖王,我只是卫昭。”
顿了顿,又道:“是卫家九郎。是我阿耶的儿子。”
谢柔嘉知晓他又想起卫侯爷,伸手握住他微热的大手,“阿昭在我心中,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卫侯爷心中定然也这样想。”
他阖上眼睛,喉结微微滚动,哑声道:“我晓得,阿耶临死之前告诉我,不管旁人怎么看,我都是他的儿子。”
谢柔嘉摸摸他的头,与他静静地依偎地在一块。
这时,府上管家来报,说是公主府的文姑姑来了。
一刻钟的功夫,文鸢被请到王府后院。
谢柔嘉还以为她有什么事儿特地跑过来一趟,却见她将一封信递给自己。
打开一看,又是裴季泽那两张戏票。
文鸢在她耳边转述了裴季泽的话。
谢柔嘉盯着戏票瞧了好一会儿,瞥了一眼已经吃醉酒的卫昭。
卫昭这时也朝她望过来,朝她淡淡一笑。
谢柔嘉收了信封,顺手丢入篝火里。
火舌瞬间席卷信封,很快地将那两张沉甸甸的戏票吞了个干净。
文鸢望着被火光映照得似乎显得格外沉静的少女,在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悄悄地离去。
谢柔嘉在卫昭的府上连住两日,白日里到处与卫昭在城中从前爱去的地方,爱吃的馆子统统逛了一遍,吃了一遍,晚上呼朋唤友在他府中通宵达旦的玩闹,过得好不畅快。
卫昭一句话都不曾问过裴季泽。
谢柔嘉也一句都不曾与他提过。
他们又成了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玩到第三日傍晚,谢柔嘉在卫昭的要求下,换上一套女裙,作了未嫁的打扮。
那套衣裳是他特地叫人给她做的,是他最喜欢的天水碧色。
谢柔嘉甚少穿这样清新的颜色。
她本担心会不好看,对镜照了照,只见那颜色倒是极趁她的肤色,愈发衬得她肌肤莹润雪白,如同羊脂白玉一般。
卫昭又将一串手串戴在她手腕上。
是用各色的石头串成,红绳尾端坠着一粒金色的铃铛。
“上回柔柔生辰,我忘记拿出来。”他缓缓道:“朔方的人说这个叫招魂铃,有了它,即便是下辈子投胎,也不会走散。”
“这辈子都还未过完,怎就想到下辈子,”谢柔嘉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铃铛,笑,“阿昭不是说要努力活到九十九,每一年都会陪我过生辰。”
他“嗯”了一声,伸手替她整理额前的碎发,道:“这辈子努力活到九十九,下辈子,就不给柔柔当哥哥了。”
“为何,”谢柔嘉不解,“是我不好?”
“并没有,”他望着眼前今日格外娇柔的少女,轻声道:“我只是,不想要再给人当哥哥了。”
她弯眉嗔笑,“那下辈子我早些出生,给阿昭做姐姐。”
他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时辰不早,出发。”
卫昭所居的靖王府在长宁坊,距离梨园并不是太远,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在梨园门口停下。
两人才下马车,谢柔嘉一时没站稳,好在一旁的阿昭一把扶住她。
不远处的街角。
一袭玄衣,长身鹤立的男人望着梨园门口格外瞩目的一对男女,微微地攥紧了手里热腾腾的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