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世家以及新兴贵族,在景和帝的号召与表率作用之下,纷纷资助平民们厚实的冬衣和冬靴,以及少许的储备粮,和过冬需要的火炭。
许多贫苦了半辈子的百姓们第一次得到了崭新的冬衣,想着来年的减税,觉得这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
但即使这样,人的神经所能承受的重压也极为有限,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地翻篇,很快就有人松懈下来,即使睡在户外也能鼾声如雷。
万万没想到,天气骤变,从寒风凛冽到大雪封城,前后只用了五天。
人类的身体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异常脆弱又渺小,回屋成为唯一的选择。
与此同时,池老站在大雪纷飞的天台,眺望美得不像话的高山雪景,却只能一声叹息。
第二天一早,郑院长与各科大主任一合计,保科长带着志愿者们把“临时医院帐篷”等所有物品全都取出来,装车备用。
郑院长亲自去了桃庄,通知那里的百姓们,每晚住到飞来医馆去,天亮后再下山。
桃庄百姓们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倒拜谢,然后在陶五的带领下,清扫从桃庄到国都城石板路积雪的工作,不为其他,只怕“十八铁马”下山打滑。
更加提心吊胆的日子继续着,国都城的百姓们也把房前屋后的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因为他们相信,如果真的地震,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一定会下山救大家。
大小般若寺的菩萨们是泥塑金身,而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却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外貌差别很大,平日脾气秉性各异,但面对病人从来都全力以赴。
因为有了这个信念,国都城内外的百姓们从焦虑与惶恐中摆脱出来,努力地生活,在腊月将近的时候,着手准备年货与新衣。
考虑到救灾和运输的实际需要,整个国都城内外的马匹都在熟悉静止的“大铁马”气味,从少到多,从静到动,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它们终于适应了行驶的车辆和喇叭声。
国都城内外很平静,挂在各处的防风铃铛从来没响过,连最轻微的地震都没发生,也没有任何动物受惊或异相。
大雪封城在三五日内融化,又过了三日,再次下雪,国都城内外又是一片白茫茫,再化雪……仿佛以前无数次的寒冬。
就连池老都在想,如果是自己预测出错的话,也挺好。
但世事无常,就在腊月初三这天半夜,天光骤亮,一声闷响,地动山摇。
地震了!
即使现代所有建筑都能抗强震,在最高处的“飞来医馆”的所有人也清楚地感受到可怕的摇晃。
宿舍楼所有的灯都亮了,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医护们、病人家属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有序撤离。
睡在门诊大厅的桃庄百姓们也醒了,吓得脸色发白,同时又被“飞来医馆”优越的抗震性惊得目瞪口呆,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求生本能却是最快的,他们迅速起身,按照演练的统统就位。
是的,郑院长和金老说过,如果真的发生大地震,桃庄百姓将是救灾的主力,他们重责在身。
几乎同时,国都城的钟鼓声传到飞来峰上,第一次强震以后,短短半小时内,六次余震……又等了半小时,地震终于停止了。
郑院长、金老和池老三人,站在高高的天台上俯瞰,国都城永乐宫的灯火陆续亮起,在雪夜里格外显眼;然后是城东世家高门聚集的街坊,灯光也渐渐亮起……
但是城西和城南的灯火却非常少,几乎没有。
正在这时,郑院长收到魏璋的新消息,非常简短,只有两个字:“救命。”
池老看着郑院长递来的手机,又分析了各个监测点传回的消息,思考片刻才回答:“郑院长,可以开始救援了。”
郑院长拿起手机通知保科长:“下山!”
国都城西的延平门城楼区域一片漆黑,连盏灯笼都没亮起,本在城墙上巡逻的禁军们倒在坍塌的砖石堆上痛苦□□:“救命……”
“来人啊……有没有人……”
拴在城门附近的马匹嘶鸣连连,一群又一群惊鸟在国都城上空盘旋鸣叫,刺耳而嘈杂,让每个听到的人都惶惶不安。
可是,城西的房屋大面积毁损,被压在残桓断壁下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
饥饿、寒风刺骨、可怕的死寂黑暗之中,无数人都盼望天亮,哪怕有一线亮光也好。
与此同时,城东发生火灾,火借风势,越燃越旺,火事员全都赶去灭火,水龙车吱嘎吱嘎地响着,伴着无数呼救与
按先前的布署,禁军和金吾卫都分坊分区巡逻,现下肯定都围着永乐宫和城东火灾打转,一时半会儿根本顾不到受损严重的城西与城南。
延平门被压住的禁军们,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光亮和希望,寒风一阵又一阵,身体外露的部分渐渐失去知觉,被严重限制的肢体,连眺望飞来峰的方向都做不到。
睁眼与闭眼没有任何区别,无边的黑暗使绝望滋长。
一名禁军非常低声:“我们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么?”
“……”
无人回答,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赶来救他们。
也许很快,可“很快”又是多久?
他们能捱到那个时候吗?被压了这么长时间,他们的双腿还能保得住吗?
不能问,不能想,只余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禁军们先听到了隐约的嗡嗡声,忽然就感觉到了明亮的光,睁眼与闭眼有了区别。
被卡住双脚的禁军拼尽全力大声呼叫:“救命,有没有人,我们在这里!”
光亮越来越近,近到他们可以看见飞在半空中的“十字形”。
越来越近,近到他们可以清楚地听到唐彬彬的声音:“飞来医馆下山救助,一刻钟后到达,请你们保持冷静,节约体力,不要大喊大叫浪费力气。”
被压的禁军们立时热泪盈眶,“十八铁马”全城皆知,能用飞灯传话的“唐医仙”更是名声响当当,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亲眼看见,能亲耳听见!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半夜下山了!
为了救人而来!
黑暗伴生的绝望,就被这一盏飞光和两段嘱咐驱散得干干净净,禁军们激动不已,有名嗓门最大的回话: “是,唐医仙!”
“十字形”亮着光、嗡嗡响着,沿着坍塌的城墙向南飞去,很快飞远。
有了希望,时间就过得没那么煎熬。
其实并没有一刻钟,被困的禁军们听到隐约的马蹄声和“铁马”声,看到由火把、“铁马”大灯等亮光组成的长长的光链,最前面的也是他们最熟悉闪烁蓝光的“大铁马”,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靠近,越来越近。
禁军们喜极而泣,来了,真的来了!
救护车停在距离城墙五米外的空地上,最先跳下来的就是拿着遥控器的唐彬彬,左耳挂着蓝牙耳机,边走边说:“延平门城墙坍塌,金光门和开远门完好无损,在延平门这里设置第一座移动医院。”
“据无人机显示,城南安化门一段城墙坍塌,明德门和启夏门没事。在安化门设置第二座移动医院。”
医院人才统计表里共有两名转业的消防员和两名在职消防员,与狄警官小葛警官分成两组,每组由一名转业、一名在职和一名警察带队,组织桃庄百姓展开救援工作。
狄警官负责延平门,配合消防员协同救援。
小葛警官负责安化门,带领另一列车队在无人机的光亮指导下,沿着城南墙继续进发,车队后面还跟着牛车和马车。
越来越多的车辆驶来,车门接二连三地打开,不断有医护人员下车,太阳能应急灯高高支起,驱散越来越多的黑暗。
禁军们不错眼珠地注视着,在明亮的灯光下,保科长带着志愿者们,开始在空地上搭建移动医院的外围帐蓬。
而桃庄的百姓们从各自的马车牛车上,卸下数不清的麻绳、撬棍、三角形木撑和折叠担架,按顺序摆放在坍塌的城墙外缘。
“来,搬开这些砖石,挖走那些泥土……”消防员小安开口,译语人同步翻译。
是的,飞来医馆所有译语人都下山了,连接起救援工作的话语传递。
一刻钟后,第一座移动医院安装完毕,发电机就位,折叠病床等一字摆开,布局合理、动线明确,医护人员与医部设备全部到位。
医院旁一个独立小隔间里,安置着床边X光机,隔间内有四面铅板,尽可能降低幅射。
被压得最浅的禁军被桃庄百姓从泥土砖石堆里挖出来,立刻被送上担架,抬进温暖的双层帐篷内,看到帽子、口罩和工作服齐全的医护人员,立刻泪流满面。
很快,初步检查完毕,这名禁军右脚踝骨裂,很快就打上了石膏,安置在病床上。
两刻钟后,第二名被压禁军也被救出。
第三名……
第四名……
两小时后,延平门十二名被困禁军全都被顺利救出。
而坍塌的延平门旁,桃庄百姓也将进城的官道清理出来还做了有效支撑,马车牛车也好,铁马也好,都可以安全通行。
于是,救援一队通过延平门,唐彬彬将无人机升空,看到待贤坊的房屋成片倒塌,附近的永和坊与丰邑坊也是一样,这组总共才三十人,哪能救得了三个坊的被困百姓?
被困时间越长,救援成功率越低,人手严重不够,这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只听到城墙外的不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唐彬彬扭头一看,蓉华公主带领公主府家仆们急驰而来。
“唐医仙,我们能做些什么?”蓉华公主勒紧马缰,望着唐彬彬。
“来得正好,”唐彬彬把显示屏递到公主面前,“这三个坊房屋倒塌严重,需要大量人手开挖,我们人手不够。”
“明白!”蓉华公主刚要挥马鞭,就被唐彬彬拦住。
“公主殿下,请您和家仆先看学习一下正确的救援方式,这位是小安,最年轻的救援专家。”唐彬彬示意。
小安被蓉华公主盯着脸都红了,急忙摆手:“我不是专家,只是消防员。”
两队合并,小安先在倒塌的房屋周围走了一圈,然后指导桃庄百姓开始救援,一刻钟后挖出一名被困的老妪,立刻被抬上担架,送进帐篷。
紧接着第二名,第三名……救援工作争分夺秒。
蓉华公主点了点头,随手一挥:“去丰邑坊!”
“是!”家仆们扛着各种工具,立刻跟上。
忽然,蓉华公主勒住疆绳,转过半个马身:“忘了告诉你,崔五娘带着崔家铁骑去安化门了,人手不会缺,只会越来越多。”
唐彬彬望着蓉华公主策马的背影,有些感慨,虽说大郢的贵族男子很多不怎么样,但太医署的贵女们都是女中豪杰!
不知道安化门那边救援工作是不是顺利?
第194章 与时间赛跑
在太阳能灯架的亮光里, 城南安化门的坍塌比城西延平门严重得多,现场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沙土砖石的味道。
坍塌时两队禁军刚好换岗,一队骑马巡逻的金吾卫路过, 共有七十三人、二十四匹马被困, 痛苦的□□和马的嘶鸣声, 在寂静的黑暗中格外刺耳。
火调员邬筠和另外两名消防员都戴着安全帽和无线蓝牙耳机,各站一处,保持着互相的联系,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高很长, 宛若天降神祇。
第二座移动医院已经架设完毕,发电机全力运行,医护和抢救投备全部到位。
急诊科医护们分散在两座移动医院内,医院其他科室的医护们会在八小时内赶下山换班, 如果遇到紧急外伤病患会酌情考虑就地手术或者由救护车直送上山。
文浩身旁站着译语人,身后是抬担架的桃庄百姓。
译语人戴着小蜜蜂麦, 协调指令。
老宋是消防站站长,身材魁梧,眼神炯炯,工作十一年, 参与过三次地震救援,出过三千多次火警,有丰富的救援经验, 但手边没有专业的现代化救援工具和大型器械。
之前全院开动脑筋的时候,老宋、小安这些消防员给出过专业工具和大型器械的概念图,但考虑到大郢非常落后的制造工艺和严重缺乏的金属材料, 图纸给出以后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事实也是如此,将近一个月的等待, 国都城半点消息都没有。
在老宋的指导下,桃庄百姓将被压得最浅的两名禁军挖出来,一小时内又陆续救出六名禁军。
正在这时,大家都听到了整齐的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文浩扭过头去:
崔五娘、崔盛带领崔家铁骑,以及崔家工匠,还有长长的马车牛车队向这边驰来,隐约可以看到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
崔盛大老选就挥手:“文师!我们带了器械!”
是的,崔盛也好,郑景也好,凡是在医院待过的贵族少年们,不论在国都城如何优雅持重,只要见到医仙们就秒变孩子,尤其是见到文浩或唐彬彬。
双方会面,文浩替他们互相介绍。
崔家军工匠们的速度令老宋和邬筠刮目相看,尤其当他们看到车队尾部装着的大型器械时,怔了足足三秒,他们真的按图纸造出来了!
而崔家军们看到太阳能灯架,飞行中的无人机,以及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安全帽这些,也个个震惊不已,飞来医馆里的神奇器物实在太多、太让人惊喜了!
文浩看着跑来的崔盛,很干脆地摘下一侧耳机给他带上:“既然你敢来,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崔盛小心地托着耳下,生怕耳机掉下来摔坏了,忽然就听到里面传出老宋的声音:“器械架设完毕,准备开挖!”
崔盛脸上的神情变得非常梦幻,明明隔得好远,怎么能听得这么清楚?
邬筠见状,也摘了自己的一个耳机给崔五娘戴上:“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不戴。”
耳机戴上的瞬间,崔五娘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立刻开启消息共享模式。
老宋和邬筠心里都很清楚,崔家军和工匠们最好还是由崔五娘与崔盛来指挥,这样分工明确,也能调度准确。
有了合适的起吊装置,又有称手的器械,救援面临的难题迎刃而解,术业有专攻,在消防员的统一调度下,一个半小时内,救出了十三名禁军和十六名金吾卫,以及十匹良马。
第二移动医院的床位立刻就满了。
有人源源不断地救出来,医护组的战斗力立刻拉满。
文浩把另一侧蓝牙耳机和安全帽也给崔盛戴上:“挖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崔盛激动不已:“请文师放心!”
文浩将可以自己行走的伤员带到医院西侧的清创室,穿上一次性防护衣开始清创缝合,顺便观察病人伤情……
夜色最浓的时刻,一队工部官员带领的能工巧匠们,将残桓断壁清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加入了救人的行列。
两刻钟后,太医署学生们组成的医疗小分队,骑马赶到城西和城南,郑重其事地拜见过医仙后,加入移动医院,大大增加了医患沟通的效率。
城西和城南两处受灾最严重的区域,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天边刚泛起一线鱼肚白时,城西三坊被压的百姓已基本救出;城南安化门被困的禁军和金吾卫也已救出大半。
随时待机的“铁马”一趟又一趟地将危重病人送上山去。
与此同时,城东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火终于被扑灭,焦糊的气味被寒风刮得到处都是,灭了半夜大火的水龙队、百姓、家仆们都累得瘫坐在地,眉毛头发不知被燎去多少,灰黑的脸庞只能看得清双眼。
分布全城的闾阆医工们,见伤治伤,竭尽全力。
而之前药铺储存的伤药,织坊攒的纱布,全都派上了用场。
破晓时分,钟鼓声分毫不差地响遍全城,太阳照常升起,天空没有大片乌云,没有令众人忧心忡忡的大雨。
全城各个早食铺子,凡是能开的,全都开起来,都专门造了烧热水的大灶,免费供应熟水和热食,保证附近幸免于难的百姓们不饿肚子。
醉霄楼修建时,因为掌柜有钱也舍得花钱,硬是一间屋子都没倒塌,那自然要按照约定发放“救灾干粮”。
京兆府忙了大半夜的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三位官员,焦头烂额地站在府门前,双眼布满血丝,抬手半遮刺眼的晨光。
不断有武侯、禁军等赶来报信,三个人像超负荷工作的机器,不断询问、下令、督促执行……没有半点休息的时间。
只熬了半夜,三个人的嘴上齐刷刷地堆了大大小小的火疱。
京兆尹眼神都有些空洞,城西和城南倒塌那么多房屋,现在天寒地冻,必须给无家可归的百姓安排衣食住行,现在是寒冬腊月,空地安置是白日做梦,可这一时半会儿让他去哪儿找那么多空屋子?
之前景和帝也说过,实在不行,可以让高门大户把空置的房产暂时腾出来,给无家可归的百姓居住,可现在一场大火,聚集在城东的高门大户们都没地儿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
左冯翊半夜直奔城东主持灭火,天刚亮才赶回来,眉毛胡子和头发都被燎了大半,欲哭无泪,城东街坊的房屋毁损严重,遭了大火的达官显贵们个个都像烧热的爆竹,很难安抚,头疼得厉害。
右扶风咽喉肿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个地往外蹦字,顺带比划:“进!宫!找!陛下!”
是啊,京兆尹原地弹起,顾不上仪容,翻身上马直奔永乐宫,这么大规模的安置任务,就算砍了他的头都解决不了,不进宫还能做什么?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永乐宫值守告诉京兆尹,景和帝不在宫中,刚去城东了。
京兆尹身体一歪,差点摔倒,幸好稳住得快,再次上马向城东奔去。
好不容易赶到城东,发现景和帝仪仗早就摆开,而受灾愤怒的高门大户们,或骑马,或步行,或坐车……正缓缓离开被烧得焦黑的街坊,向……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正在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京兆尹的肩膀:“陛下方才吩咐他们,暂时住进国都城内的大小寺庙,直到屋宅重建完毕。”
京兆尹一拍脑门,不愧是深谙浮世的景和帝,这主意实在太妙了。
大小般若寺确实占地最广、僧众最多,但都在城外,还都在山顶;城内寺庙星罗棋布,所有厢房加起来可以容纳不少人,不错,真不错!
但是,城西和城南无家可归的百姓们又该怎么办?
“那边的可是梁兆尹?”
新上任的京兆尹姓梁,累得有些听不清声音的来源,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了声音来源,当时就跪了:“陛下,奴正是梁兆尹。”
景和帝出宫摆仪仗是规距,但现在整个国都城里混乱不堪,连仪仗都没法走得规整,所以干脆摆在一旁,自己骑马。
景和帝知道高门世家的性子,也知道他们素来不把京兆府的三人放在心里,城东一场大火损失无数,必定心气不顺,最先倒霉的就是京兆尹。
景和帝自地震摇醒,就在书房坐着,听各种消息,下各种指令,调派人手……一直到天光大亮,卡着出宫的时间离开,直奔城东,安抚高门世家,让他们就近入住寺庙。
一来,住得近,调度方便;二来,可以尽可能保证国都城的交通顺畅。
否则这么多高门世家出城,各街坊不知能拥堵到什么程度?
京兆尹大着胆子抬头,看到了景和帝耳朵里插着白色的不知道什么物件,而他似乎在听什么声音,直觉这是飞来医馆的东西,顿时心头一凛。
如果没有飞来医馆的预言,昨儿半夜这么一震,根本不敢想会死伤多少人?
毫无防备和准备充分,最后的结果必定天差地别。
京兆尹下意识看向飞来峰,惊得合不拢嘴,飞来医馆安然无恙地矗立在晨光中,与破烂不堪的国都城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连永乐宫都有宫殿毁损,飞来医馆却连外墙都没斑驳一块。
这怎么可能?!
京兆尹哆嗦着嘴唇,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陛下,飞来医馆真的是众仙云集之地吧?”
景和帝没有回答,而是坐在马上,俯视京兆尹,脸上显出些微的诧异:“郑院长,天已经亮了,医仙们的早食……大厨们会送下山?”
“有劳郑院长。”
京兆尹懵了,总觉得经过半夜折腾,自己随时会疯癫,陛下连“千里传听器”都没拿,怎么就能与飞来医馆的郑院长说话?!
景和帝又说:“郑院长,刚收到确切的统计消息,全城无家可归的老弱妇孺有两千多人,孤打算将他们安置到大小般若寺和悲田坊去。”
“只是,全城还有数量可观的孕妇,即将临盆的有五百十三人。”
京兆尹捂着胸口,陛下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到底谁才是京兆尹?
“好,郑院长,孤会把即将临盆的妇人送到大般若寺的悲田坊去,由太医署的女学生和全城稳婆,任凭苏医仙调遣。”
“负责运送的车队会在半个时辰内上路,沿路由北衙军护送,请放心。”
京兆尹望着神清气爽的景和帝,又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自己,忽然就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是庸才,这行事效率完全不行。
景和帝又安静地聆听片刻,看着京兆尹:“梁兆尹,城西和城南无家可归的百姓,将暂时安置在桃庄附近的司农寺农户木屋里,那里房屋还算完好。”
“该如何将百姓安全送达木屋区,这事不需孤多言了吧?”
“是,陛下!”京兆尹行礼后起身,上马急驰,发现来时不少被堵的街巷已经清理干净,城内道路正在恢复通畅。
陛下身旁必有大贤臣辅佐,而且不止一人,京兆尹如是想,快马加鞭赶回京兆府。
可这位大贤臣会是谁呢?
京兆尹抹了一把脸,还是把自己的份内事赶紧做完,不然事情一波接着一波,没完没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次救灾不利,或者让景和帝不满,他这个上任没多久的新官,也就到头了,所以,不论是为自己的前程,还是为受灾百姓,拼了!
与此同时,国都城中最高的花萼相辉楼,映着越来越亮的天光,巍然屹立。
魏璋坐在三楼的窗棱旁,可以清晰地看到城东的焦黑区域,戴着蓝牙耳机通话:“陛下,所有即将临盆的孕妇及家属都接到了里正和坊长的消息,已经收拾好物品,在各自家门前等候。”
“北衙军护送队的队长,会按既定路线将她们接上车,陛下请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陛下,悲田坊的接生仍以城中稳婆、太医署女学生为主,难产的会送到飞来医馆,苏医仙已经安排妥当。”
阳光透进窗棱,映着魏璋半脸胡茬,消瘦的脸庞,以及特别黑而专注的双眼。
魏璋左手一瓶咖啡,右手一板果仁巧克力,很快就全都塞进肚子里。
这层楼满墙都是大大小小的柜子,贴着各种颜色的标签,昆仑奴北风、南风和饼儿守在楼梯口。
东墙上挂着特别大的国都城舆图,上面插着各种颜色的小旗子和细线。
而二楼满满的全是人,有新罗婢、昆伦奴、龟兹人等等,年龄都不大,男女都有,眼神清澈,不断把各种小竹管送到北风手中,北风再递到魏璋手里。
这里就是国都城地震所有消息的集散地,最准确的数据和调查,也是景和帝的远程耳目。
魏璋一心多用地处理着各种消息,像台精密的人形计算机,即使一刻不停,还能抽空与文浩通话:“食堂大厨要是真的开车下山送吃食,别忘了给我留一份。”
耳机里传出崔盛的羡慕嫉妒恨:“魏璋,你又吃巧克力!”
“……咯嘣咯嘣……”魏璋故意嚼得很大声,“上次你说什么来着?你说这黑漆漆的,实在让人张不开嘴。”
崔盛结束通话,耳根清净。
“唉,年轻人啊,就是没有耐心,”魏璋自言自语,“再多听哪怕一句就会知道,崔五娘那里也有。”
北风冲过来,手里展开一张红色纸条:“城南安化门城墙连续发生两次大坍塌。”
魏璋眼神凛冽:“几人受伤?”
北风将纸条翻转:“还未救出的禁军和金吾卫全灭。”
魏璋立刻在手机上申请视频通话,接通后:“喂,文浩,你那儿怎么样?”
很快,手机上显示文浩染血的手套,以及身后一片废墟,嗓子都哑了:“本来他们都可以获救!”
正在这时,手机里出现崔五娘的半边脸:“文师,那边抢出一名禁军,好像沙土窒息!”
视频中断。
魏璋气得把空咖啡瓶砸在墙上:“这帮该死的硕鼠!”
北风退后一步:“主公……”
“放出消息,彻查城南安化门修建时的工匠和材料商……”魏璋抄起纸笔沙沙写完,塞进一支黑色竹管,扔给南风。
“是,主公。”
魏璋拨通唐彬彬的手机,立刻开口:“城南安化门两次大坍塌,让大家小心。”
“好。”崔盛应下,又挂了电话。
国都城内外,桃庄百姓、崔家工匠、工部工匠们,以及城中幸存的百姓们都在与阎罗抢人,不断有被压被困的百姓从废墟里脱身。
对百姓而言,只要能脱身,飞来医馆的医疗组就会争分夺秒地救治,拼尽全力保证他们不会被阎罗抓走。
地震可怕,无家可归也可怕,但只要人能保住,倒塌的房屋可以再建,毁损的良田可以修整,有干净的熟水、能饱腹的“救灾粮”,以及温暖的冬衣和容身之所,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只是,截止正午时分,国都城内各街坊,已有一百三十五人确认遇难,包括在城东火灾中丧生的二十九人,城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也是此时,即将临盆的孕妇们被北衙军士接走,在日暮前安全抵达般若寺悲田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