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璋,你跟随医仙们护送陛下上山。”
事不宜迟,大家火速收拾好各自的东西。
偏偏正在这时,一名女官脚步仓促地跑来,喘得厉害,向皇后恭敬行礼。
皇后一怔:“你不陪着六公主,进宫来做什么?”
女官立刻跪倒在地:“皇后殿下,六公主下午骑马摔了一跤,当时无碍,现在腹痛难当,在床上打滚哭嚎。”
“什么?”皇后深吸一口气,“还楞着做什么?快传尚药局的医师前去!”
女官小声说:“请皇后殿下借一步说话。”
皇后走出殿下,听女官细说一番,听到医师束手无策时,脑袋里嗡嗡的,立刻走进寝殿,让崔茗找唐彬彬和莫然,能不能去六公主府上瞧一瞧?
唐彬彬懵了,让崔茗转告自己是看妇科的,只怕去了专业不对口。
莫然表示,自己是看心病的,这种急症更加不行。
皇后听了崔茗的转述,让她带着令牌和医仙们去公主府瞧一下,若是没法子,可以立刻转送上山。
皇后还让崔茗告诉唐彬彬和莫然,六公主是润和帝认的义女,她的父母五年前以身殉国,到现在都找不着尸骨,立的是衣冠冢。
唐彬彬和莫然互看一眼,这还能说什么呢?硬着头皮上呗,大不了先对症治疗的同时,往山上送。
于是两人提着背包,和忙碌的文浩打了声招呼,跟在崔茗和报信女官的身后,离开寝殿;而王强为了完成自己对郑院长的承诺,抱起王一一,也跟着去了。
相较于润和帝身边,出诊的唐彬彬和莫然比较危险,谁知道国都城里是不是安全?
唐彬彬和莫然看到王强父子俩跟上来,连最后一线后顾之忧都没了。
唐彬彬向王强抱拳,嘴上还是要客套一下:“强哥,多谢,其实你不用跟的。”
王强抱着一一压低嗓门:“郑院长说,文医生可爱,唐医生英俊,莫医生美丽知性,千万不能在国都城被高高在上的高门大户给掳走了。”
“金老也说,医护们就是医院的宝,宝贝们一定要好好保护。”
唐彬彬和莫然哑然失笑。
崔茗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国都城哪位高门大户敢掳走两位医仙,怕是家族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
当然,他们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耐。
崔茗身为女军,进军营第一日就经受了严苛的训练,日积月累积累的身体反应,特别是上过战场后,也因此有了与常人不同的直觉,对能力在自己之上的人有本能地警觉。
但王强不是,他连气息都隐藏得很好,不知道他底细的人,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实力。
王强对崔茗而言,是十分可怕的存在。
就像现在,王强右手抱着一一,左手勾着唐医仙的肩膀,走路也不直,但只要他想动手,一一和唐医仙丧命只在须臾。
崔茗曾经把这种想法告诉崔五娘,没想到她不仅同意,还很庆幸,守门仙王强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皇后望着他们迅速隐入黑暗的身影,松了一口气,幸亏医仙们下山,不然今晚可怎么熬过去?
寝殿里,婢女和内侍们在文浩的指点下,准备物品,替润和帝更衣,忙得不可开交。
一刻钟后,昏睡的润和帝被裹得严严实实,先送上步撵,内侍和婢女们轮流换人,努力抬得平稳,送到宫中大路上的马车里。
文浩和白奉御一左一右守在润和帝两旁;魏璋和金吾卫赶车,经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最终自安福门离开永乐宫,再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驶出金光门离开国都城。
出城后沿途都有禁军守护,火把照亮,东宫六率的旅贲军现在就有点不够看了。
离开时马车行经的都是国都城内大路,路面平整,又因为铺了厚软的褥子,缓震效果可以,润和帝呼吸还算平稳,所以文浩没有使用氧气枕。
实在是因为氧气枕使用时间很有限,高流量吸氧只能维持二十分钟,普通流量吸氧大约在一小时,低流量持续吸氧能维持三到四小时。
好钢用在刀刃上,氧气枕用在必要时。
与此同时,文浩打电话给郑院长:“郑院长,我们已经出国都城;修帝陵的工匠们已经带着高强度绳索赶在我们前面出发了。”
“收到,我现在就去找人。”郑院长利落地挂了电话,拿出口袋里的人才统计表,根据上次的记录,用手机摇人。
文浩抬头,就看到呆若木鸡的白奉御,收好手机,非常友好地向他微笑,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块榛子巧克力,一分为二,递过去。
以他的经验,与陌生人友善地分享食物,向来打破僵局的好办法,没有之一;没错,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没少接受他的投喂。
“……”白奉御望着这乌漆抹黑、但带着奶香和甜味儿的……吃食,既谨慎又犹豫着要不要接,接了吃还是不吃?
文浩用大郢语解释:“这个扛饿还提神。”说完自己先把二分之一塞进嘴里。
白奉御感受到了文浩的真诚,说实话,还没来得及吃晚食就被传到寝殿,确实是饿狠了。
一块榛子巧克力进嘴,白奉御又一次惊了,怎么这么香甜好吃?
吃完以后只觉得意犹未尽,但又不好意思再要。
文浩也饿啊,知道今晚情况紧急别想有打盹的时间,不如趁现在先填饱肚子,这样想着,从背包里掏出巧克力、薯片、奶糖和矿泉水……
白奉御今晚受到的冲击和震撼实在太多,再加上长期巨大的精神压力导致的嗜甜,一块巧克力下肚以后,对文浩的分享照单全收。
边吃边琢磨,飞来医馆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方便又好吃的东西?
白奉御吃饱喝足以后,精神大振,恭敬地请教:“医仙,您怎么会说我们的官话?”因为文浩打手机的时候,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文浩给他吃食时,说的分明就是大郢语。
文浩正色道:“请稍等,该给陛下测量了。”说完,又是体温、血压、脉搏和呼吸一整套下来,然后再照着安主任的要求,编辑成微信发给他。
医疗暂时告一段落时,马车的颠簸渐渐开始明显,不止他们感觉到了,昏睡的润和帝也皱起眉头、神色有些痛苦。
文浩拿起手机,问安主任:“能不能给一针止痛?”合理怀疑,润和帝应该有慢性疼痛的病症在,而疼痛是最容易导致身体变差的原因之一。
安主任有些迟疑,现在对润和帝的身体评估,全靠自己和文浩的临床经验判断,没有一项有检验科的数据作为支撑,用药的风险也跟着大幅提升。
以防万一,文浩拿着手机转而问白涿:“白奉御,陛下之前有没有伤痛?”
白涿急忙点头:“陛下六次亲征,受了不少伤,四十五以后时常疼痛难当,汤药止疼效果不好,只能给予热敷、针灸……有时能起效,但大多数时候只能忍。”
“自那以后,陛下渐渐急躁又易怒……”
安主任听了文浩的七拼八凑的翻译:“给一针止痛,维持到能平稳上山就行。”上山以后自然能找到病根。
“是,安主任。”文浩从背包里取出最寻常的止痛针,给润和帝打上。
也不知道润和帝是疼得狠了,还是昏睡,挨针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奉御出宫前,被皇后嘱咐过,大郢百姓安居乐业最重,陛下素来励精图志,不论是什么治疗方法,只要能好起来,定然不会拒绝。
所以,白奉御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现在的他真是束手无策,想到这些,心情忽然低落。
止疼效果发挥作用后,润和帝的呼吸和心跳渐趋平稳,有时颠簸得厉害,脸上也不再有痛苦的表情。
白奉御望着文浩格外年轻的脸庞,不由地想捂脸,医仙们如此年轻,医术却如此精湛,说后生可畏虽然不恰当,却可以反映他的真实内心。
禁军们惟恐在隘口再次遇袭,出动了不少人手占据攻守之地,等一行马车顺利通过以后,开路的、断后的,训练有素地排布,确保上山之路万无一失。
白奉御知道皇后和太子上山遇袭的事情,润和帝因此抓了一大批人,从帷裳向外张望,发现马车已经离开隘口,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在禁军的护送下,马车队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两刻钟,到达了飞来峰山脚下的桃庄。
禁军的调度能力非常强,将修建帝陵的能工巧匠和绳索送来后,立刻撤离运送的马车和牛车队,腾出空地给护送润和帝上山的车队。
漆黑的夜晚,火把再亮,能照亮的区域仍然有限。
对于修复“梯索”的工匠们来说,这样的夜晚非常危险,一脚踩空就再也再不到明日的太阳。
正在这时,留守在山上的旅贲军下到半山腰,送下许多“头灯”和应急手电。
上山的工匠们在旅贲军的示范下,戴上头灯,腰间系着绳索,打开头灯尤其是狼牙手电,打开以后对大郢人来说,简直是一轮小月亮。
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这些能工巧匠们被选入修建帝陵的名单时,就知道帝陵修完之时,就是自己身死之日;临出发时,家人悲悲切切,以为再也见不到。
万万没想到,竟然收到“帝陵停修”的文书,不仅如此,他们还被送回国都城,好好地睡了一觉,吃饱喝足后又被送到这里。
来的路上他们非常忐忑,生怕这又是一项“有来无回”的修建,但看到从山上送下来的物品,以及禁军们送来的吃食,种种迹象都说明,这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修建。
工匠们一个个乐开了花。
修建帝陵的工匠们面对“医馆与崔家军工匠们合作的梯索”,起初还有些挠头,听了旅贲军的讲解以后恍然大悟,妙啊!
七道梯索的架构还在,但需要加固,今晚的重要任务是更换所有磨损的绳索,确保润和帝能万无一失地上山。
对于润和帝下令停建帝陵,工匠们心怀感激,很快分工分配绳索,又有照明工具的辅助,只花了两刻钟就更换了半山腰向上的第一道梯索。
第一道梯索完成,工匠们上山更加容易,运送绳索也更加方便,就这样,一道又一道,当更换完毕第四道梯索时,山下一片火把的亮光,润和帝的马车到了桃庄。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文浩和白奉御同时发现,润和帝的生命体征不稳,立刻拿出氧气枕、连接呼吸面罩给他戴上。
白奉御在与安主任通过视频交流后,给润和帝扎了针,确保他能度过上梯索的时间。
禁军们反复试用第一道梯索,再三确定安全无虞以后,才将润和帝专用的轿篮绑好,文浩紧靠着站好,一起向上。
等润和帝上到第三道梯索时,工匠们已经将所有磨损的绳索全部更换完毕,站在飞来峰顶俯瞰时,更加确定天亮以后就可以下山见家人了。
一想到家人,工匠们忍不住鼻子发酸。
就这样,一道又一道梯索,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润和帝的轿篮上到第七道梯索,文浩打电话通知抢救大厅。
凌晨四点半,润和帝的轿篮停在梯索道口时,医护们和推车刚好到达马路和树林的交界处。
文浩长舒一口气,对着电话:“郑院长,安主任,我们到了。”
医护们将润和帝搬上推车,平稳地推进医院,小心谨慎的程度不亚于搬一尊珍贵的瓷器。
第110章 死亡很公平
抢救大厅里, 从听到润和帝要上山的消息开始,太子就睡不着了,一直望着自动门, 等啊盼啊……然后挨了一针镇静剂在期盼中沉沉睡去。
这是安主任走进抢救大厅, 一眼就看到“太子鹅”, 果断下了医嘱,毕竟秦观作死差点坑惨崔盛的事情,足够他记到老死。
医院所有的奇葩规定,背后都是血淋淋的教训、扣掉的辛苦工资甚至是大额赔偿。
安主任这次主要防的是太子, 以防他看到润和帝进来,一激动就下床恭敬地行那劳什子的拜首礼,行完以后还要叉着手站成一根竹竿,再磨磨唧唧地闲话家常。
这样除了影响太子休息, 妨碍润和帝的抢救,没半点好处;顺带的, 安主任开完医嘱停了笔,又看到眼巴巴的张医师,随手又开了一针镇定。
这下,抢救大厅彻底安静了。
凌晨五点, 润和帝被送进抢救大厅,放在抢1床,床帘拉上, 护士到床边建静脉通路、抽血常规,装心电导联……评估生命体征,忙作一团。
文浩拖着脚步走进抢救大厅, 坐在护士站里,把一路上的病程记录加在病历本里, 任务完成!然后望着抢1床蔚蓝色床帘里忙碌的身影,大脑渐渐放空。
想着想着,猛的想起来,咦,说好的下山过巳水节,顺便找病人……折腾了好几天,什么也没做,就这么回来了?
这叫休年假?!
比上班还累好吗?
国都城的钟鼓声响起,传到医院,没多久,早睡早起的郑院长和金老进入大厅,就看到一脸郁闷外加发懵的文浩。
郑院长非常亲切地问:“文浩,其他人呢?”
文浩从进永乐宫就一直是精神高压的状态,刚才坐在椅子上的瞬间,透支的精神力反噬,整个人的反应迟钝了许多,没听明白郑院长的意思:“啊?什么人?”
郑院长以保护全院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为己任,被文浩这慢吞吞的反问惊了:“唐彬彬、莫然、王强和一一呢?他们怎么没回医院?”
文浩努力睁开圆溜溜的眼睛:“他们啊……他们去六公主府出诊了……我们有分工……”
郑院长这才放心:“累了吧,赶紧去休息。”这几天纯赶路了,再年轻也吃不消。
“饿吗?食堂开着呢,你想吃什么都有。”
文浩机械地点了点头,走出抢救大厅,晃晃悠悠地穿过走廊,点着头走进食堂。
食堂大厨很热情地招呼:“哎哟,文医生回来啦?想吃什么?”
文浩撑着双眼:“豆腐汤,多放香菜和榨菜,加一点醋,再要一根炸油条,一个茶叶蛋。”
“好嘞,马上就来,”大厨动作迅速地准备,体恤文浩辛苦,都装在餐盘里端给他,“文医生……”自动消音。
文浩已经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穿越以前,大厨并不是医院食堂的职工,而是有名餐厅的主厨,对医护人员的印象受某些网络平台的影响,观感极差。
穿越以后,大厨从闲着无聊当志愿者,到经过一路选拔成为大厨,见到了生动鲜明的医护人员,好几次都看到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食堂,刚坐下扒两口饭,就被人喊走。
最早的时候食物紧缺,他们会把餐盘放到一旁,说好等忙完再来吃;但通常等他们忙完,可能已经半夜,饭菜早就冻硬了,热了再吃也不是刚做好的味道。
但即使如此,大厨还是第一次看到等餐两分钟就睡倒的医生,一时犹豫着是叫醒他,还是直接给他盖个毯子?
正在这时,其他早班的医护人员也走进食堂,看到熟睡的文浩,不约而同切换静音状态,之后进食堂的也都一样,连“早啊”都换成点头微笑。
早晨的食堂,前所未有的安静。
文浩睡完冲锋觉睁眼的瞬间,手边餐盘里的食物带着刚好的温度,散发诱人的香气。
食堂大厨微笑地招呼:“趁热吃,不够还有。”
文浩大快朵颐,吃完后将餐具放到回收处,转身离开食堂。
食堂大厨们乐呵可地看着。
润和帝做了个悠长的梦,梦很长,把此生的喜怒哀乐重新过了一遍,惟一不同的是,折磨自己多年的疼痛不见了,愈发沉重的身体仿佛年轻了四十岁。
明知是梦,也希望这个梦能长一些,再长一些,或者干脆就此不醒。
奇怪的是,梦里始终能听到马车声,尚药局白奉御的声音,以及听不懂的对话……
白奉御那个老家伙带自己坐马车,大概是润和帝听过最扯的笑话,就自己现在的身体,只怕离开寝殿就会断气。
更奇怪的是,润和帝感觉自己不仅坐了马车,似乎还上了天,说不清楚的觉得身体一直向上,除了梦里再无其他可能。
或许……自己已经死了吧?不然,怎么会不疼呢?
忽然,润和帝心头一颤,自己死了,皇后瑜儿和太子可怎么办?
太子是做了剖心手术的,自己一死,那些心怀鬼胎的阁老们会不会欺上瞒下?文武百官能不能对他唯命是从?
还有,吐蕃和突厥一直对大郢虎视眈眈,自己的死讯传到边关,大郢危矣。
润和帝不自觉地咬紧牙关,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大小般若寺还没肃清,文武的贪腐还没查完,不能留个烂摊子给需要静养的太子。
就算死,也要把那些欺上瞒下的老东西们一起带走!
润和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握紧双拳,努力呼吸,用力睁开双眼,虽然只睁开一条很小的缝,但好歹是醒了。
直到眼睛能完全睁开时,润和帝望着带花纹的屋顶、以及周遭的蔚蓝色布帘,胸口贴着奇怪的东西,脸上罩着透明的物什,一条透明的的管状物连着自己的胳膊……
身下是柔软又有支撑的床褥,绿白条纹的被子,身旁有个方方正正的箱子,箱子的一面各种颜色的线正在起起伏伏。
这里是……是飞来医馆,润和帝想起来了,这些都在魏家画师的画里见过。
守在床旁的尚药局白奉御又惊又喜:“陛下,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适?饿不饿,要不要传膳?”
润和帝就算经历过腥风血雨,也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白奉御,孤记得你晕马车?不是,你们是如何把孤运上飞来峰顶,孤还能活着的?”
白奉御一时间悲喜交加:“陛下,您看起来舒服多了,太好了。”
润和帝生怕自己是回光反照,一瞪眼:“捡重要的说。”
白奉御立刻把泛出的泪水硬生生憋回去:“陛下,据下山的医仙们说,想看看国都城三月初三的巳水节……”
润和帝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又怒了白奉御一眼:“没有孤的口谕,就算他们走到宫门外都进不了宫……”
白奉御左右为难,最后才吭吭哧哧地回答:“启禀陛下,是皇后……”
润和帝长叹一息,是啊,除了皇后还能有谁?
润和帝的眼角余光瞥到床帘外的半截人影,不由提高音量:“谁在帘外偷听?”
魏璋跪得端端正正,回答得也特别清晰:“启禀陛下,奴未经陛下允许不敢擅自起身。”
“哼……”润和帝此时浑身舒服,实则怒意早散了,魏璋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需要对他有诸多约束,并时时敲打。
白奉御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陛下,要不要传膳?”
润和帝却迅速反应过来,魏璋跪了那么久滴水未尽,也听皇后说过,飞来医馆的吃食极好,现在身体有了明显的改观,兴致来了:“传。”
“魏璋,起。”
“多谢陛下。”魏璋双手撑地、姿态非常不雅地站起来,尽量不着痕迹地活动膝盖。
“想溜?”润和帝反问。
魏璋行礼:“启禀陛下,安医仙很快就来,奴是译语人。”
润和帝挥了挥手:“滚去吃饱喝足再回来。”
“多谢陛下。”魏璋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出了抢救大厅直奔洗手间,把医护提供的加厚护膝护腰护踝都取出来,然后又跑去食堂找大厨哈啦一番,吃得肚子溜圆才走回急诊。
现在医院联网,各检查科室的报告都能瞬间收到。
中医科医护们在安主任的带领下,再次出征抢救大厅,进来第一桩事,就是看润和帝这些年的药方,判断他可能存在的问题。
安主任笑得既帅气又和善:“来,第二次大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中医科医护们走过最远的路,就是安主任的套路。
等每个人都说出自己的观点以后,各个检查结果也出来了。
大家立刻围在电脑前面看润和帝的各项报告,越看越惊讶,就他这身体能撑到现在,属实不易。
安主任电脑里的全身CT报告单,润和帝的肩峰、肱骨、股骨、骨盆等有七处陈旧性骨折,甚至有两处还是畸形愈合,这报告真是看着都疼。
润和帝的肺片里,肺纹理增粗,还有点状钙化结节,尘肺;心肌肥大,主动脉狭窄……
另外,润和帝的血生化报告单上显示,贫血、血小板偏低、体内重金属超标严重,以及不同程度的肝肾功能损害。
再加上他年纪大了,衰老不可逆,在国都城真是一天天地熬日子。
最后,中医科医护们统一定论,就算用上所有的支持疗法,润和帝有质量的生命最多只能延长十个月。
安主任不自觉地看向抢1床,以及还在安睡的太子和张医师,生离死别四个字公平地降落在每个人的头上,无人例外。
第111章 十个月
魏璋进了抢救大厅直奔护士站, 望着围在电脑前面的医护人员,心里直发毛,特别怕安主任回头叹气。
可偏偏正在这时, 安主任叹了一口气, 对着病人或家属谈论还能活多久, 是他到现在都无法轻而易举做的事。
魏璋顿时汗毛倒立,盯着安主任连眼睛都不敢眨。
安主任一扭头,就迎上魏璋充满期待又忐忑的眼神,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
魏璋整个人都僵了, 不是吧?连安主任都没法子吗?
安主任打量魏璋,然后问:“飞来医馆里,我该和谁说陛下的病情?”
魏璋的视线瞄向太子和张医师,他俩平日听到钟鼓声就起床的人, 今天外面都已经大亮了,怎么还没起?
安主任心知肚明:“以防万一, 太子和张医师都打了镇定。”
“……”魏璋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安主任威武!
“和谁说?”安主任发现,自从润和帝进了抢救大厅,魏璋乖巧得不像话。
魏璋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和陛下说。”
安主任诧异地看着魏璋:“你确定他受得了?”
魏璋耸了耸肩:“陛下同意将飞来峰作为医馆专属, 还停了帝陵的修建,大实话比谎话好得多,因为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安主任点头:“现在就谈?还是让他好好吃个早饭?”
魏璋一点不让步:“听完大实话, 陛下胃口更好。”
“走。”安主任虽然套路多,面对病人时非常爽快。
润和帝有了久违的清醒和体力,就觉得床帘憋闷, 想亲眼看到飞来医馆更多的地方,远多于对吃食的好奇。
安主任拉开床帘, 向润和帝点头微笑:“陛下,如果您愿意,可以聊一下身体情况。”
魏璋先介绍了安主任的厉害之处,然后再介绍飞来医馆的礼仪习俗,最后才翻译这句话。
润和帝与安主任互相打量。
尚药局奉御白涿忽然想起来,眼前的安主任就是昨晚在小盒子里不断与自己沟通的医仙,顿时好感加倍,昨晚那一路真是自己人生最艰难的时刻。
润和帝注意到白涿看安主任充满尊敬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现在这样舒适的状态,是飞来医馆的功劳,也向安主任点头微笑。
安主任向润和帝侃侃而谈,先说他的陈旧性骨折和畸形愈合的部位,指出疼痛的病症。
润和帝怎么也没想到,连皇后都不清楚的老伤,都被安主任逐一指出,又多了几分信任。
紧接着,安主任讲解润和帝的肺、心、肝等器官的衰退,以及伴随的病征,指出令他日常难熬的种种。
润和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主任怎么能知道得这样清楚?连自己忽略的地方都指得清楚明白。
最后,安主任讲述服用丹药导致的重金属中毒,以及寄生虫的问题。
润和帝难得没能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和表情,望着安主任的眼神,比之前看张天师更加尊敬和信任,可一想到张天师又忍不住窝火。
润和帝老年人的多疑又占了上风,神色变了又变,问:“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魏璋在心里哀叹,张天师这个祸害,让陛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开始试探安主任。
安主任笑了,虽然戴着口罩眼镜和帽子,但还是能看到眼角的笑纹:“陛下,赏赐就不用了,把材料费和诊疗费先付了吧,我们医院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魏璋来回翻译,觉得安主任回答得真绝。
润和帝点头,现在这样舒适的身体状态,不论安主任要求什么都可以付,问:“价值几何?”
安主任微一点头:“陛下,请稍等,我让他们把清单打印出来。”转身走向护士站。
五分钟后,折算成米面粮油的详细清单(大郢语)版,就呈到润和帝手上。
安主任特意提醒:“如果陛下有任何不清楚的,尽管问魏七郎君。”
润和帝边看着清单上,小到一个注射器,大到心电监护机的费用,全身CT的费用……罗列得清清楚楚。
润和帝已经知道飞来医馆的语言和计量单位与大郢有很大的不同,忽然瞥了一眼魏璋:“这张表,你是不是也有份?”
魏璋立刻行礼:“启禀陛下,这张表的换算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们定的,大郢语是奴翻译的……”当然,里面兑现的计量标准,是他提议的。
当然,连他都很意外,郑院长和金老只看一眼就同意了。
润和帝微微点头,又有些诧异,问魏璋:“为何用米面粮油?”
魏璋恭敬回答:“启禀陛下,若是将金银玉器送上山,并不能直接搬去食堂做饭,还要下山估价兑换成铜钱,才能购买米面粮油……最初,上下山属实不便,有了梯索以后才方便许多。”
“医仙们属实不了解国都城,估价兑换都可能被居心不良的商铺坑黑,所以,米面粮油直接上山最是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