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兆尹像毫无防备被戳破的气球,量那两个武侯也没胆告状,怎么会有物证?
太子望着黑白灰透色的X光片:“此话怎讲?”
金老拿起笔,凌空圈起一处又一处:“这是武侯双腿的照片,盆骨、双腿骨都有陈旧性细微骨裂,推测是反复杖责留下的。”
太子眉眼微挑,问:“田都尉,武侯未按时限完成事务,按律杖责几?”
田汶是踏实当官的人,躬身回禀:“回太子殿下,按律,杖责十,轻杖。”
太子提高嗓音:“武侯何在?”
很快,把武侯看守起来的东宫六率把两名武侯推进抢救大厅。
武侯们神智清醒,一见自己被推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被太子一句话免了,但他俩昨晚生死关头走了一趟,忽然想通了。
程兆尹把他俩当走狗,他俩为了生计整日奔波,功劳苦劳全无,出事就是板子,逢年过节什么赏都没有……昨晚更是为了能进医馆,对自己下狠手。
要不是飞来医馆医术精湛,他俩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太子问什么,就如实回答,再不会替程兆尹掩盖。
“你们下山回到国都城以后,挨过几次杖责?每次多少?是何原因?”太子的语速偏高,但吐字清晰。
武侯赶紧行叉手礼:“启禀太子殿下,奴二人回到京兆府,送上大医仙书信,先被京兆尹臭骂一通,第一次杖责十二,中杖。之后又挨了两次,昨日在外面等候又挨了一通拳打脚踢。”
“还挨了一顿荆条,后背全是伤口。”
程兆尹怎么也没想到,这俩武侯竟敢如实相告,一时间慌了神:“殿下,太子殿下,他俩行事鲁莽,上山拜访不成,还差点酿成大祸。”
“奴也是严加管束,才多加了几顿板子,奴……”
金老指着X光片标记的地方:“太子殿下,因为有这些伤,武侯自己不知,如果梯索未建成,昨日就只能爬山,他们的腿骨就会不堪重负碎裂,从此再也无法走路。”
武侯们一阵阵地后怕。
太子的视线停在程兆尹身上:“你昨日在医馆外打骂武侯,行跪礼晕倒,醒来后不顾本王与皇后殿下要休息,执意跪在外面……今早造成医馆的医仙们困扰……现在又挑拨离间……”
“按照你说的,多加几顿板子,严加管束。那本王即刻让东宫六率给你一顿板子,明日再一顿板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程兆尹,你可愿意?”
程兆尹怎么也没想到,随时可能断气的太子殿下行事如此凌厉,秉持“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面向太子跪下:“殿下,奴知错,请殿下饶命。”
太子不动声色:“想来,这板子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最疼。”
程兆尹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太子看向金老:“大医仙,你要他们怎样道歉?”
金老郑重其事地回答:“太子殿下,他们伤的不是我,无需向我道歉。让他们向桃庄叶里正道歉,赔偿叶家老马的钱,支付一路的吃喝钱。”
“程兆尹向武侯道歉,赔偿他们腿伤与后背伤的药费和诊费。”
两名武候已经被连续的板子和荆条带走所有的“骨气”,立刻回答:“金老,我们可以向桃庄叶里正道歉。”只要能活命,怎样都可以。
程兆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武侯向山野村民道歉?自己向武侯道歉?这成何体统?
这些事情如果都照做了,官威何在?
正在这时,金老拿着飞来医馆的收费标准,大步走到程兆尹面前:“程兆尹,这是桃庄叶里正在飞来医馆的诊费、药费和手术费。”
“这么多?”程兆尹简直不敢相信,桃庄叶里正一条贱命竟然值这么米面粮油?
金老继续解说,同时递笔:“我代桃庄叶里正感谢京兆尹。”
眼前是金老,身后有太子,程兆尹知道在劫难逃,假装爽快地签了字据,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忽然又听太子开口。
太子吩咐:“东宫洗马何在?”
东宫洗马应声而出:“太子殿下。”
“将程兆尹夺去官袍腰带送下山,交到左冯翊、右扶风两位官员手中,命他们将程兆尹关起来,等火事调查的结果出来,再证物一并交送至东宫御史台。”
程兆尹面如土色,明明是上山道歉的,不行,绝对不能这样,怎么就被罢官了呢?!
东宫洗马和旅贲军士们把程兆尹扭送下山。临下山时,魏璋将程兆尹的收据交给东宫洗马,让他记得去程家领的米面粮油。
“殿下,太子殿下,您不能这样啊?奴实在事出有因啊!殿下,太子殿下!”
震惊过度的田汶都尉和高捷卫尉,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就此告退,还是继续站着,只能看向太子。
太子微抬眉眼,淡淡地吩咐:“退下。”
两人立刻行礼告退,一刻都不敢在抢救大厅停留,几乎逃也似的回到留观室。
抢救大厅的安主任好不容易忙完,坐在护士站里下医嘱,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由地皱起眉头,奇怪,皇后八点半就去门诊做B超了,现在都快十点了,怎么还没回来?
安主任摁下对讲机:“门诊B超室,谁在?”
对讲机传出回答:“安主任,我是申磊,什么事?”
安主任一听不对啊:“皇后没去你那儿做B超?”
“现在门诊这么空,八点四十五到的,九点就做完了,”申主任不太明白,“现在B超室又不是以前人挤人的。”
安主任下意识站起来:“什么?九点就做完了?”
“是啊,哦对了,她有胆结石,还有肾结石……”申磊一怔,“不是,我把报告单都给她的丫环,哦不对,都给婢女了,还是女使?反正给她们了。”
“安主任,你没看到?”
安主任立刻向护士长周洁招手:“快,去找皇后。”
对讲机的音量不小,申磊的声音骤起:“什么?皇后不在急诊?她不见了?”
申磊这一嗓子,整个抢救大厅的人都听见了,因为双方都在努力学习对方的语言,所有人都听懂了。
“何时不见的?”太子惊得手中纸页都掉了,怎么可能?
从急诊到门诊,总共就那么点路,皇后还带着两名婢女,三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就不见了?
医护们更加震惊,急诊到门诊这段路,可从来没丢过人,连个孩子都没丢过。
震惊过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快找!
第72章 腹腔镜与超声碎石
急诊护士长周洁反应最快, 拿起对讲机:“门卫,这里是急诊,皇后有没有离开医院?”
对讲机立刻回话:“皇后没有离开医院。”
这回答让大家瞬间绷紧的神经松驰下来, 只要没离开医院, 找起来就方便得多。
周洁继续问:“查看你那里的三处监控, 皇后在不在?”
片刻后又有回答:“不在。”
大家刚松驰的神经,又被这个回答给绷紧,医院就这么大,皇后能去哪儿?
周洁沉默五秒, 又摁了对答键:“病区监控,这里是急诊,查看你那里的八处监控,皇后在不在?”
“稍等, 我查一下。”
医护人员都竖着耳朵等对讲机的回答,有些平时喜欢悬疑探案的, 已经脑补出有人潜入医院掳走皇后藏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准备等天黑以后带走的戏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五分钟后,对讲机回答:“急诊, 皇后和婢女在放射科候诊大厅外……看大熊猫和小熊猫。”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都笑了,果然,不论哪个时空哪个种族都没人能抵挡大熊猫和小熊猫的魅力。
太子殿下正紧张地调派旅贲军, 看到医护人员不约而同地微笑,有些诧异。
安主任走近:“太子殿下,找到了。”
“在哪?快带本王去看。”太子实在不适应飞来医馆靠小黑盒子寻人的方式, 不亲眼见到皇后安好,绝对不放心。
安主任安抚道:“殿下, 您还在输液,不宜走动。”
正在这时,B超室申主任不放心,跑到抢救大厅来:“找到了吗?”
安主任点头:“找到了,她们在看大熊猫和小熊猫。”
申主任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找到就好。”然后放心地回门诊去了。
一刻钟后,皇后和婢女们回到抢救大厅,太子殿下这才真正放心。
皇后坐到太子床旁有些激动:“现在走路已经完全不疼了,做完检查忍不住四处走走看看,还看到了两种从未见过的动物。”
“竟然有黑白色的熊,还有偏红色的小熊猫……都……很讨喜。”
太子很了解自己的阿娘,从来不会无中生有,但实在听不明白皇后说的是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岔开话题:“阿娘,医仙怎么说?”
皇后的婢女立刻把B超报告单递到太子面前。
可太子看不懂,吩咐婢女送到安主任手里,问:“皇后殿下的身体如何?”
安主任把B超报告单看了一遍,不得不打断皇后的好兴致:“皇后殿下只能吃纯素食是有原因的,她有一颗3*4厘米的胆结石,还有双肾小结石。”
张医师和周御奉赶紧溜下床,凑过去看B超单,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专业医学术语转成大郢语已经很难了,中医专用名词转大郢语更难,要向大郢的中医解释现代的病症,更是难上加难。
安主任学大郢语非常用心,但直接向张医师和周御奉解释胆结石和肾结石,仍然很有难度。
因为胆结石在中医里称为“胆石”,而肾结石称为“石淋”,其中还有细分症状。
三个人沟通了许久,张医师和周御奉这才明白,瞬间担忧地注视皇后,好不容易产伤复位不再疼痛,偏偏又得了这样棘手的病症。
而作为生病的当事人,皇后反而冷静得多,耐心地听他们沟通,又向太子殿下讲述黑白熊隔着琉璃窗与自己对视,黑亮的眼睛特别有神,还通人性似的。
太子一心二用地想,黑白熊是什么样的?又在想阿娘的身体到底怎样了。可一时半会儿,哪个都没有明确的答案。
张医师忧心忡忡地问安主任,打算如何治疗?
安主任直言不讳,皇后的胆结石大,针灸药物的效果都不行,只能腹腔镜取结石;双肾结石数量和大小,符合超声波碎石的指征。
而腹腔镜和超声波碎石,对张医师他们来说,既未见过又无法想象。
安主任拿起急诊的对讲机,呼叫:“普通外科,大郢皇后有3*4厘米的胆结石,派人带着模型下来解释腹腔镜。”
对讲机那边短暂的沉默,很快传出刘秋江主任的声音:“金老在急诊吗?”
安主任回答:“金老在多媒体教室上课,快下课了。”
一刻钟后,刘秋江“刘一刀”主任捧着模型,金老驾着电动轮椅到了抢救大厅。
原本还在与太子闲聊的皇后,看到模型时,脸色都黯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刘秋江主任、金老,皇后与太子,张医师和周奉御,围在太子的病床边,把胆结石(胆石)这个病症的发生、发展、诊断和治疗过程,细说一遍。
尽管刘秋江主任表示,每年腹腔镜手术五六百台不止,不会对人体造成损伤。
张医师和周奉御一如既往地反对,腹腔镜要从肚脐处打孔进入,而肚脐在中医里是神阙穴的位置,是人的重要穴位之一。
穿透神阙穴进入腹腔这样的手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更不会同意皇后轻易尝试,毕竟性命只有一次。
最后刘秋江的耐心尽失,转而问皇后:“皇后殿下,身体是您自己的,旁人的劝说与建议,承担所有后果的只有您自己一个人。”
“请您自行决定。”
皇后不假思索地回答:“本宫同意手术,但要在太子的心疾完全治愈以后,请问大医仙可以么?”
刘秋江主任想了想:“胆结石超过2厘米就要考虑手术,你的早就超了,越快手术越好。”
皇后坚持:“本宫等太子心疾治愈以后。”
刘秋江同意了,在允许的条件下、尊重病人的选择,是他的开刀准则之一,但为了节省时间并防止意外,还是建议:“皇后殿下可以把术前检查都做了,节约时间。”
张医师和周奉御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被皇后一记眼刀堵住了。
皇后立刻同意,接受护士的抽血和门诊的检查安排,全程配合,甚至还主动要求先把手术同意书签了。
刘秋江主任拿着手术同意书、捧着模型愉快地回病房去了。
很快,抢救大厅恢复安静。
张医师和周奉御眼神复杂地注视着皇后,自从到了飞来医馆,皇后对他俩尊敬依旧,但在医术方面已经不再倚重。
以前只觉得天天围着皇后太子转身心俱疲,现在才知道,皇后和太子遇事不找自己,才更加难受。
好在,他俩设身处地考虑后,觉得自己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太子望着皇后:“阿娘,你不害怕?”
皇后浅浅笑:“既徕之则安之,在这里有什么可怕的?如果连这里都医治不好,放眼整个大郢更加没有能治好的良医?”
太子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安主任等他们都安静了,又找来了泌尿外科的医生,由金老同步翻译,给他们讲解肾结石形成的原因、临床表现、确诊方法以及治疗方案。
金老的翻译难度每天都创新高,这时候特别希望魏璋在抢救大厅。
这次,周奉御没有反对,但也没有同意,只是看向皇后与太子,毕竟能作决定的只有他们自己。
但是张医师没忍住,上前一步,恭敬地问:“皇后殿下,太子手术您可以替他代签文书,可以写免责条文。可是您做手术,不向陛下禀报一声吗?”
皇后与太子互看一眼,没有言语。
张医师叹气:“陛下多疑过虑,太子殿下写信送回国都城,请陛下将飞来峰封为飞来医馆地界,被陛下回信训斥。”
“现在,太子殿下正在做手术准备,您若不言语就做手术而不告诉陛下,以陛下的多疑,难免会生疑,怀疑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使用魅祸人心之术。”
皇后与太子同时愕然,这……以前的润和帝绝对不会这样想,但现在……真的不得不顾虑这些。
太子沉默片刻:“阿娘,不如儿再给陛下写信,告诉他这里的一切?”
皇后难得皱起眉头,在太子床边踱步:“不,还是本宫回国都城一趟,也该回去仔细向陛下说道说道……一来,避免他生疑;二来,宽他的心。”
太子同样有自己的担心:“如果陛下不同意您再出永乐宫,阿娘又当如何?”
皇后浅浅笑:“多疑之人,是平日忧思太过,本宫回去,坦诚相告,陛下会信。”
“阿娘……”太子担心的事情更多,皇后下山路上万一再遇袭,“阿娘,您也可以修书一封命旅贲军送回国都城,以免路上发生意外。”
“阿娘,以防万一。”
皇后仔细考虑后,同样借了飞来医馆的纸笔,修书一封,又找来魏家画师柴齐,让婢女带他带到放射科附近去画一张写实画。
半个时辰后,皇后的书信和柴齐的新写实画装进信封,用双面胶封口,由旅贲军士专程送下山。
太子有一点不明白:“阿娘,您让柴齐画了什么?”
柴齐还没来得及告退,听到太子的提问,脸上显出些许梦幻笑容,大熊猫和小熊猫那样稀有又惹人喜爱!
皇后笑着回答:“让陛下同意将飞来峰封为飞来医馆地界的理由。”
第73章 亲笔信
旅贲军送太子信件, 是日夜兼程;送皇后写给润和帝的亲笔信,那是豁出性命,硬是在国都城闭门的瞬间, 骑马冲进城内。
于是, 润和帝晚食以后疲态明显, 由内侍搀扶着书房消食,转眼就看到案上厚厚的、封得严严实实的书信。
内侍官明镜趋前一步:“陛下,这是皇后殿下的亲笔信。”
润和帝的双眼明显睁大了:“拆。”
内侍官明镜之前拆过太子殿下的书信,被双面胶难住过,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拆得极快,将厚实的书信展开,铺在书案上, 用镇纸压住。
这纸和这笔迹,一看就是飞来医馆的纸笔, 皇后殿下试新也是极快的。
润和帝凑近一字一名看得极为仔细,看完一遍又看一遍,仿佛不是夫妻之间的书信,而是珍稀古籍。
好不容易看完, 润和帝拿着书信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信上的内容盘桓在脑海里,字字句句都仿佛极有重量——
“陛下,阿奴与太子上飞来医馆途中遇强弩机, 原以为阴阳相隔来不及道别,万万没想到崔家铁骑一路护送, 得以安全抵达医馆。
飞来峰顶静谧安祥,阿奴思量甚多,与陛下分享。
陛下,阿奴尤记得,当年您御驾亲征前,招揽天下才俊,修改律法,只为百姓能安居乐业,大郢繁荣昌盛。
奴三十年沉疴未曾与人言说,飞来医馆大医仙一眼看透,妙手回春,现下已经行走自如,再也不用缠绵病榻。
张医师和前任周奉御,因数十年操劳忧思,在飞来医馆查出重病,现已用良药医治,效果明显。
骑大将军之女,崔五娘,经过数日医治,现下视物清晰,自愿成为译语者,只愿为飞来医馆医治大郢病患出一份力。
陛下,在大郢,即使尊贵如阿奴和太子,类崔五娘;医术如张医师和前周奉御,尚且要忍受病重折磨,寻常百姓更是良医难寻。
飞来医馆刚到大郢,就替桃庄村民治病驱邪,义诊施药,目前已医治病患三百余人,还替截肢病患安装义肢,让他们可以日常劳作,实属大郢百姓之福。
近来又应太子之请,收瞽者上山悉心医治……
此前,阿奴上飞来医馆是想知道,是否与魏家画师的画一样,这几日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一切如画;画师实诚,医馆真实,奴心欢喜。
陛下,您希望天降瑞兽,画中瑞兽前所未见,黑白配色憨态可掬,棕红小兽耳白棕眼、尾环节;却身处逼仄,阿奴曾与兽奴(饲养员)言,瑞兽需广阔山野,以竹为食,野果亦可。
陛下,阿奴尚有疾在身,与太子一样需择日手术,手术有风险,并不必定成功……
奴与太子在医馆,尚能奋力一搏,无论成败,愿陛下体恤医者父母心,切勿为难飞来医馆。”
皇后在最末附上一句:“张天师、锦王余党众多,陛下多加小心。”
润和帝眯着眼睛,转头问内侍官明镜:“你可曾见过黑白色的熊?”
明镜第一反应是陛下是不是又迷糊了,灰熊、黑熊……百戏里偶尔能见到,黑白色的熊会是什么样子?
不等明镜回答,润和帝仿佛自说自话:“孤御驾亲征六次,大郢边境都曾去过,珍禽异兽都在兽苑,难道是把熊涂成黑白色?”
明镜又楞了一下,纯黑色与纯白色都得来不易,谁会拿来涂抹在熊身上?
润和帝转头看向明镜:“黑白色的动物,你见过哪些?”
明镜不假思索地回答:“回陛下,奴只见过喜鹊,还有乌云盖雪的猫儿。”
润和帝展开画纸:“见过这样的么?”
明镜直接傻眼,然后摇头。
润和帝笑了,又抽出一张画纸:“这样的?”
明镜满脸不可思议:“陛下,不知为何,奴见了就觉得喜欢。”
润和帝对着画纸看了又看,微微点头,话题陡然一转:“张天师在牢中可曾说什么?”
明镜立刻躬身行礼:“回陛下,在牢中一言不发,断食断水自证清白,奴上午去看,属实消瘦许多,但目光如炬。”
润和帝又问:“暗中监视得如何?”
“回陛下,看似断食断水多日,实则有人暗中送水送食……”明镜再厌恶张天师,也不会在润和帝面前说他一句坏话。
润和帝看向随侍在旁的尚药局奉御白涿:“白奉御,你觉得,孤与那阶下囚,谁能活得更久?”
白涿瞬间跪了:“陛下,奴……实在不知。”
润和帝似笑非笑:“白奉御啊,你什么都好,只一点……太实诚,真是不让孤听半句好话。这时候只要你说一句,陛下必定比那张天师活得久……孤心大悦,必定有赏。”
白涿恭敬行礼:“陛下,一个谎话要有许多谎话来掩饰,医者之道就是不虚。”
润和帝缓缓摇头,看白涿的眼神仿佛他无可救药:“你处处不虚,可为何尚药局那么多酒囊饭袋?”
白涿连头都不敢抬,只能自己苦笑,太医署也好,尚药局也好,现在都塞满了皇公贵族的亲信,整日无所事是,专于勾心斗角。
他整日都在润和帝身旁,无暇管那尚药局,太医署由太医令管,与旁人无关。至于自己,每日都见到朝阳,已是万幸。
润和帝的眼神变得锐利:“白奉御,皇后产伤严重,自生下太子后就缠绵病榻,行走疼痛难忍,你和周延都去瞧过却束手无策。今日皇后来信说,已经行走自如。”
白涿喜形于色:“陛下,真是太好了!”
润和帝的脸色阴郁起来:“当初,大小般若寺悲田坊也是这样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的。”
白涿先是抬头,然后又低头,反复三次,鼓足勇气:“陛下,奴有句话当讲……”
“讲!”
白涿努力控制激动的心情:“陛下,当初大小般若寺治病无数,药到病除,香火日盛。奴也想去精进医术,但是……”
“但是什么?”润和帝有些不耐烦。
“药到病除只是当日之事,奴曾跟踪许多病患,数日或数十日以后,他们的病情不仅加重了,还有不少百姓离奇死去。”
润和帝一直捏在手中的纸页掉落在地:“今日已是正月二十五,明镜,你派人去桃庄察看,村民们有没有忽然死去,或病情加重的?速速报来。”
“是,陛下。”明镜迅速退出,去殿下分派探查任务。
润和帝盯着白涿:“你发现多久?”
白涿有些慌,鼓起的所有勇气并不能让他与润和帝视线相对,因为这算起来也是欺君大罪,至于今日为何可以说,大约是活腻了。
“发现多久?”润和帝不用提高嗓音,也能吓得白涿浑身颤抖。
“陛下,在大小般若寺有了名声以后,之前不敢说,是因为奴的家人被暗中监视着。”白涿隐约感觉到,今天不借着由头说出来,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润和帝仿佛第一天见到白涿:“可有证据?”
白涿摇头:“陛下,不止奴的家人,就连尚药局都有许多眼线,奴既不敢说,也不敢装不知道……
“但这两日,眼线走了不少。”
润和帝脸上浮出谜之微笑:“白奉御,会不会是孤的眼线?”
白涿微微摇头:“陛下,奴确实愚钝,从不知道逗陛下开心,只是因着陛下的容人之量,成为尚药局奉御。”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
润和帝的眼神在烛光中时隐时现,视线偶而落在白涿身上,更多的时候落在花窗上。
白涿一直都很清楚,润和帝甍,自己必定陪葬,早已在一日又一日的担心里,磨去了所有的恐惧。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说话吗?
事实证明,内侍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只是短短的一个时辰,明镜就走进寝殿禀报:“陛下,桃庄村民个个安好,此前大小恙病都没有再发作。”
白涿听了,没有吃惊只有高兴:“陛下,太好了!”
润和帝这时候已经分不清白涿是真木头还是真石头,皱起眉头:“什么太好了?”
白涿微微一笑:“陛下,奴医术有限,常常在古籍中找寻,翻遍医书,亦无所获;飞来医馆的医术扎实而有效,如果他们能治愈皇后殿下,治好太子殿下,何愁不能治好陛下?”
“陛下,若飞来医馆的大医仙果真如此厉害,奴就不用占着尚药局奉御的位置,应当能者居之啊,陛下……”
润和帝盯着白涿片刻,只觉得眼酸头疼,微微叹气,又忽然微笑:“白涿,你想溜就这样绕孤?”
白涿不假思索地回答:“奴没有。”今晚主打一个直白。
润和帝吩咐明镜:“笔墨伺候。”
明镜有些担心:“陛下,很晚了。”劝归劝,文房四宝瞬间备好。
润和帝撑着起身:“以后有的是时间休息,要趁着能动的时候,使劲地动。”
明镜磨墨抻纸,一手扶着润和帝。
足足两刻钟,润和帝才把信写好,塞入信封,封住封口:“旅贲军何在?取信!”
“是,陛下!”一直守在殿外的旅贲军都快冻成冰了,立刻进入大殿,取信后退出。
第74章 拜托了
拿命赶路的旅贲军队正, 连夜出国都城,骑在马背上浑身冰凉,饥寒交迫;找棵大树, 生起小火堆, 从马背的包袱里取出一盒自热小火锅。
队正熟练地加水, 然后充满期待地搓搓手,很快,一份热腾腾的、鲜辣爽口的小火锅就好了,开盖就有香飘十里的架式。
队正又从包袱里取出胡饼, 配着火锅吃,连饼带汤,一点不剩,吃完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在心里第八十次感谢魏七郎君。
同时,队正又把所有的大小包装纸都收好, 魏七郎君说过,飞来医馆的东西最后都要送回去,别问,问就是规距。
吃饱喝足再次上路, 精神大振的队正觉得自己又能赶一整晚的路,要是自热小火锅能加入东宫六率的军粮里,想想都觉得美滋滋。
队正下意识抬头, 夜幕沉沉,飞来医馆熠熠生辉矗立在峰顶,“驾!”一甩马鞭, 良马嘶鸣,星夜赶路。
正在这时, 几支冷箭四散而出。
队正勒住马缰,人马合一迅速躲避,抽出箭囊连发五箭,箭箭不落空,又屏息凝神地听了一片刻,这才放心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