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兆尹的心凉了半截,深刻意识到,雨中罚跪只是开始,他们能不能安然下山都是未知,然而身体的反应是压制不住的,五脏庙的抗议声越来越大。
好在,东宫洗马在两刻钟后又走回来:“免礼。”说完,再次离开留观室。
程兆尹被师爷扶起来,双腿一阵阵地发软,四个人对着床头柜上的吃食就是一通风卷残云,把餐盘和汤碗吃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热乎乎的,舒服极了。
魏家家仆把餐盘餐具收回餐车,离开留观室。
程兆尹四人大清早出门,马车换马,马再换成“梯索”,对于武侯或旅贲军们来说,已经无比轻松,但对他们来说却非常疲惫。
程兆尹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医馆待的时间越长,对他们来说越不利,于是,对着自己的腿狠狠一巴掌:“都醒醒,立刻下去请罪。”
师爷惊了:“程兆尹,皇后与太子殿下怕是歇下了,我们这样下去就是惊扰。”
程兆尹的双眼一眯:“我们跪到半路晕倒就是不敬,醒来后换了衣物、还给吃喝已是极大的宽佑,还不下去请罪,等到明日一早什么都晚了!”
说完,程兆尹努力想把松垮的病号服收拾出个样子,最后只得罢休,一行人由魏家家仆经电梯带到一楼。
四个人伸长脖子东张西望,被飞来医馆的奢华惊呆,不是琉璃就是银质,夜深了不点烛火,全是各种形状的灯……连地上和墙上都带着精致的花纹。
魏家家仆不时停住脚步等他们跟上。
好不容易到了抢救大厅外,却被东宫洗马拦住:“皇后殿下,太子殿下已经歇息。”
程兆尹恭敬地询问:“不知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们何在?吾等已经重责两名惹事的武侯,为表诚意还带了诸多礼物,能否得见一面?吾等……”
东宫洗马直接打断:“现已子时,大医仙们都已歇下。”
程兆尹垂着眼睫,恭恭敬敬地跪在抢救大厅的走廊上。
其他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跪下了,心里直嘀咕,放着舒服的床不睡,硬要杵在这里惊扰,也不知道程兆尹怎么想的?
程兆尹笃定,这里是飞来医馆,皇后也好,太子也好,不会让大郢官员在这儿挨罚太久,毕竟也算是大郢颜面,不能有损,所以……他就是暗暗顶撞太子。
毕竟,不论是随时会断气的九皇子,还是上山求医的太子殿下,心疾就是他的致命弱点。心疾病人不能忧思悲恐惊过度,不然就会发病。
程兆尹的算盘打得响当当,自己是真心诚意上山道歉,又是恭恭敬敬跪到雨中晕倒,若太子突发心疾,怎么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毕竟太子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随时去世也是意料之中。
太子薨,被幽禁的锦王殿下就能获释,锦王执掌政务,自然能把张天师救出来,那样何愁不能颠倒现在的僵局?
程兆尹想得很清楚,谁称帝能给自己带来最大利益,那就跟着谁,很简单是不是?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长时间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对双膝和腰都是极大的折磨,显然,皇后与太子殿下比程兆尹更沉得住气。
熬着熬着,就在程兆尹以为天要亮时。
东宫洗马沉着脸色:“别说你们在这里跪半个时辰,就算跪整晚,也要等明日破晓时分,皇后与太子殿下醒来,大医仙们来得更晚。”
正在这时,魏璋带着刚下课的译语组学生们,从抢救大厅外的走廊经过,学生们现在每日在多媒体教室,从早到晚学习医仙们说的“普通话”,每天只睡三个时辰。
对他们来说,虽然错过了京兆尹他们雨中罚跪,但在半夜三更看到他们跪在走廊也算不上新鲜。
更何况,学生们不是东宫六率,就是永乐宫女官,或者崔家女使,个个都见过大场面,也都认识京兆尹和其他人,上课时也听魏璋说了柳巧与刘阿婆的冤屈,眼中只有鄙视愤怒。
有位学生用普通话明知故问:“魏七郎君,幸亏廊道宽,不然我们都走不过去。程兆尹他们在这儿做什么?”
魏璋冷笑,也用普通话回答:“你们一个个的见多识广,这还用问?”
向来好面子的程兆尹被一群人不善的视线盯着,冷言冷语地嘲讽,只觉得如芒在背。
都尉和卫尉两人装死,只当没听见,但这滋味儿实在不好受,不免更怨恨程兆尹三分。
魏璋当然不会错过他们难看至极的脸色,对,就是要这样,让他们听不懂,但又知道在议论他们。
学生追问:“魏七郎君,听说他们傍晚时分还在雨中罚跪?是真是假?”
“嘿,”魏璋用力一拍学生肩膀,“有这灵醒的劲儿,放学习上多好。赶紧休息,明日上午是金老和傅主任的课,下午是韦主任和花主任。”
“啊……”译语组的学生们极小声地哀嚎着,小跑开溜,落地无声。
东宫洗马与魏璋交换了一个眼神。
抢救大厅的电子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完全不理会程兆尹的焦灼。
外面的雨变大变小了好几次。
程兆尹只能安慰自己,跪在飞来医馆里面,总比跪在外面淋雨要好得多,却全然不知,进入医馆后的每一步行动,都在旁人精准的控制之中。
破晓时分,山雨未停,国都城的钟鼓声准时响起,震动整个飞来医馆。
事实上,能被钟鼓声吵醒的,只有特别难熬的程兆尹四人;连皇后殿下与太子殿下都能做到,听完再睡。
此时,先后下山调查的旅贲军队正和队副,穿着蓑衣,踩着一波又一波的钟鼓声,在“梯索”间不断向上。
等钟鼓声完全停止时,他俩已经站在飞来医馆的门外,给他们开门的,不是别人,而是早起晨读的王一一小朋友和跟读的盲童。
盲童在一一的指导下,向队正队副行了礼,脆生生的童音悦耳:“今天早晨食堂有花色点心、小馄饨、大馄饨、糖芋苗、锅贴和鸭血粉丝汤。”
“行,知道了。”队正和队副两人直奔食堂。
程兆尹以为天亮以后,皇后与太子殿下就会起身,看到他们四人跪了半夜,多少能有所触动,就会让他们起身。
万万没想到,他们四人先看到旅贲军队正和队副飞奔的身影。
之后又看到魏璋和学生们经过走廊,消失在尽头。
最后是一名穿着医馆衣服的大郢女子,特别冷漠地行礼,然后开始扫地拖地,把他们四人当成候诊椅一般。
在大郢,在有主的屋子,主人拿笤帚扫地就是逐客赶人的意思。
程兆尹只觉得这名女子有些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凭着多年直觉再次感受到了敌意。
在走廊与二楼联接的楼梯间里,急诊保洁张阿姨不断安抚柳巧:“没事,都会过去,公道会来的,别急!”
柳巧用力点头,和张阿姨完成了所有的晨间打扫,又赶到门诊三楼眼科的临时病房,照顾刘阿婆的洗漱和早食。
刘阿婆听说京兆尹、都尉和卫尉上山,起初还受惊不小;后来在柳巧的解释下才知道,他们上山不是为了抓捕她们。
七点二十,医护潮水般走进抢救大厅,视四人为路障,绕过时都显得不耐烦。
早晨七点半,抢救大厅的大查房和床旁交班开始,除了两名皮肉伤严重的武侯,其他病患们的身体都向着良好的趋势发展。
进展最快的是年龄最小的病人崔盛,血生化和血常规的指标,几乎两天一个样,安主任非常欣慰。
第二快的是最听话的病人太子殿下,傅主任预设的目标,每天都能达到。
第三自然是皇后殿下,在中医科医护的帮助下,已经行动自如,虽然走路速度仍然偏慢,但酸胀疼痛都消失了,每天都忍不住在抢救大厅里遛弯。
但医护都知道皇后担心太子殿下,自然没人提出院的事情。
病患态度转变最大的张医师和周奉御,经过口服药物的调节,他俩的血压已经趋于正常,血糖也回到了正常阈值。
按内分泌科主任所说,他们只需按时服药,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样的情形,是医护人员最喜闻乐见的。
查完房、交完班,回值班房补觉的,去食堂吃早食的……又一批医护人员们潮水般的穿过“四人障碍”离开抢救大厅。
程兆尹四人筋疲力尽,却不得不维持着最标准的跪姿,双膝下面已经木得没了知觉。
正在这时,皇后在床帘里,由婢女们洗漱更衣,就在她打算吃早食的时候,被安主任拦住:“殿下,先去门诊做个B超,然后再回来吃早食。”
皇后身边的婢女立刻双手接过B超通知单,轻声问:“殿下,给您取个轮椅?”
皇后轻轻摇头:“不用,本宫走过去。”现在走路成了一种享受,去哪儿都只想走走。
于是,婢女们扶着皇后,自动门打开,只见四个人形障碍物杵在地上。
皇后轻声道:“瞧本宫这记性,免礼。”
幸福来得太快,谁都不敢想信,程兆尹四人赶紧行礼:“谢殿下。”
皇后扶着婢女们的前臂:“快让开,别挡了医仙们的路。”说完,就向门诊大楼走去。
程兆尹四人这才双手撑地要起来,怎么没想到,膝盖僵得动不了,四个人花了不少时间,一点点揉开僵硬的膝盖和双腿,扶着候诊椅慢慢站起来,个个像提线偶人。
正在这时,美美饱餐一顿的旅贲军队正和队副来进抢救大厅,向太子殿下禀报:“殿下,她们所言不虚,除夕夜确实发生过火事,且不止两起。”
太子殿下的神情突然凝重起来:“多少起?”
队正立刻行礼:“回殿下,共有二十三户起了火事。有六户及时扑灭,还有自家屋子可以住,其他人都住进了大小般若寺的悲田坊。”
“大约是以后要当大小般若寺的佃农。”
太子殿下平静无波地出声:“京兆府京兆尹程鸣,都尉田汶,卫尉高捷,何在?”
还没来得及放松完筋骨的程兆尹三人,应声进入抢救大厅,再次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地砖上刚拖过还没完全干透,三个人都脚底打滑,摔到了太子殿下的床旁。
三人狼狈不堪地起身,恭敬行礼,不曾想身体不受控地再次摔倒,但在太子殿下的注视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飞快跪好:“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不紧不慢地询问:“程兆尹,再问你一次,除夕夜国都城有几处火事?”
程鸣想了想:“回殿下的话,除夕夜那日,奴与师爷四处巡视,未曾见到火事。”
太子的脸上没有任何细微的神色改变:“田汶,正月初一大朝会,你必定经过新昌坊,可曾见到火事后的废墟?”
都尉田汶仔细回忆:“回殿下的话,确实见到新昌坊内有火事废墟,闻到浓重的炭火味,奴以为是除夕庭燎烧多了的缘故,水火无情又无眼。”
程鸣简直不敢相信,田汶竟敢不顺着自己的话说?他这是要做什么?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倒戈?
太子继续:“卫尉高捷,正月初一大朝会,你必定经过光行坊,可曾见到火事废墟?”
高捷不假思索地回答:“回太子殿下问话,不止光行坊,沿途经过昭行坊也有火事废墟……”
太子的视线若有实质般落在程鸣身上。
程鸣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田汶这样,高捷也这样,一个两个的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忽然,他莫名觉得肩头一沉:“太子殿下,奴除夕夜与师爷巡视全城,不敢有半点怠慢……那晚还飘着鹅毛大雪……风大雪大……”
太子打断程鸣的话:“这些不是寻常火事,是蓄意纵火,身为国都城京兆府官员,你们连这些都注意不到,又如何守护国都城安危?”
程鸣当然不能让这事坐实:“殿下,水火无情又无眼,火事后的废墟无法判断是意外起火还是蓄意纵火……必须拿出真凭实据来。”
“殿下……火事以后,一切踪迹尽毁,空口无凭,必定有人蓄意造谣生事,扰乱民心,殿下,您要明查呀!”
正在这时,郑院长和金老赶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医院人才库的刑警老秦、小葛警官和消防火灾事故调查员邬筠。
太子看向旅贲军队正:“这是本王向飞来医馆大医仙讨来的武侯铺火师,你与队副护送他们下山调查除夕夜发生火事的二十三户人家,残余火事废墟。”
“是,殿下。”队正和队副吃惊不小,飞来医馆还有武候铺火师?还是位女子?
崔五娘走过来向太子行礼:“殿下,容奴替武侯铺火师装扮一番,国都城鱼龙混杂,免得被人盯上。”
程兆尹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向飞来医馆借人,更加没想到医馆里还有此等人才?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他要尽快通知大小般若寺,找机会把消息送出去。
消防火灾事故调查员邬筠,身高166,运动型身材,少有的不近视美女,参与调查火场一千三百余次,获得过多项个人和集体荣誉。
刑警老秦,工作十九,参加过多次大型抓捕活动,参与大案要案三十余起,经验丰富,低调又沉稳,被金老劝说下山。
崔五娘的婢女们把邬筠拉进一楼的女卫生间,替她换上方便出行、温暖厚实的大郢女装,又找来帷帽替她带上,左右检查以后确定,毫无破绽。
邬筠第一次穿古装,既新鲜又有趣,当机立断,拿满格电的手机,与两位婢女来了个三人合照。
婢女们惊呆了,这是什么?!怎么还有比对讲机更神奇r的物什?
刑警老秦和小葛警官,也换上了崔家军友情提供的厚实冬装,因为他们都是短发,所以还另外装扮一番。
不约而同的,遇到新鲜事当然要拿手机自拍一张,于是,他们在急诊外科诊室里自拍了好几张。
不仅如此,食堂接到郑院长的外带通知,特地准备了营养热量都丰富的干粮和保温饭盒;供应科保科长给他们准备了背包,保证不饿着警察和火调员。
崔五娘派了两名崔家女军换上婢女装扮,专门保护邬筠。
一切准备就绪,走出医院大门时,雨停了,太阳从密集云层里钻出来,洒下温暖的阳光。
东宫六率护送他们下山。
门诊三楼眼科的临时病房,柳巧和刘阿婆听到消息,站在窗口,目送他们一行人消失在马路尽头,期待着,盼望着……
第71章 关起来
太子望着火调员邬筠和崔军女军假扮的出游组, 说来也怪,尽管衣饰发饰都是大郢女服,但邬筠的背影在一阵人影中最突出——
仪态端正自不用说, 还隐隐带着崔五娘式的英气, 不, 比崔五娘更从容。
自打记事起,除了永乐宫有女官,各府邸有女使,上到官员下至坊正、村正和里正, 就连尚药局、太医署也都是男子。
女子对大郢来说只有“宜室宜家”,像崔五娘这样随父兄出征的女将少之又少,像崔家这样有女军的更是独一无二。
但即使是崔五娘嫁入秦家以后,也只能相夫教子、出席国都城的各种诗会茶会宴会……再也不复当年的英姿飒爽。
反观飞来医馆, 女医数量之多令太子吃惊,她们不是附属, 就像心脏内科的傅主任和心脏外伤的韦主任,他们互相尊重又乐于配合。
傅主任与韦主任商讨时,没有半点唯唯喏喏的样子,自信又专注, 令人信服。
最让太子吃惊的是妇产科老主任苏溪,当她出现在抢救大厅时,所有人眼中的敬佩都发自内心, 仿佛她是黑暗中的光。
事实证明她对病患而言就是光,皇后三十年的病痛就被她轻而易举地驱散了,而她离开时像来时一样利落有度。
不止医生, 哪怕是护士长和护士们同样如此,她们与医生分工合作, 还会在执行医嘱发现异常并提出质疑,照顾并及时发现病人的异样。
不因为太子或皇后等身份奉承谄媚,也不因为二楼留观室的平民贱民就不管不问,只这一颗平常之心,就比多数大郢男子有气节得多。
当然,如果不是魏璋观察仔细并如实告诉太子,太子一时也想不到这么深。
不止一次,太子想过开女学,曾数次提及,都被润和帝否了。
皇后也好,永乐宫的公主们,国都城的贵女们,其中不乏才智过人的女子。但只要提起必定遭到强烈反对,理由还是那句“宜室宜家”。
太子下意识捂着胸口,感受自己习以为常、并以为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心跳;直到有一日听过魏璋的、后来听过魏勉的心跳,知道自己才是特殊的那个。
大郢习以为常的“宜室宜家”,是否也像自己的心跳?不是一直如此就是对的么?
太子闭上眼睛,默默许愿:“但愿自己能有手术机会,但愿手术一切顺利……愿张医师和周奉御那张长长的纸卷上所有难关全可以打上勾,因为自己有许多事情想做。”
不止太子,崔五娘也望着邬筠离去的背影,既敬佩又惊讶,竟然还有专门调查火事现场的女子?
崔盛与崔五娘母子联心,顺着阿娘的视线张望,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阿娘?”崔盛抱着偌大的颅骨模型,已经琢磨两天了。
“盛儿,何事?”崔五娘扭头看向儿子。
“阿娘,你会龟兹语,会波斯语,学普通话比儿学得还要快,为何不展示出来?”崔盛在医馆琢磨许多事情。
崔盛还是秦盛的时候,自幼跟随秦国公四处参加诗会茶会,总会听旁人夸赞秦国公替秦观求娶到崔家五娘这位好儿媳。
秦盛回家以后就仔细观察阿娘,她没有旁人夸赞的样子,既不写诗,也不舞剑,整日在府中操持家事,总有见不完的客人和亲戚。
时间久了,秦盛小心地打听到许多事情,也琢磨了更多事情,阿娘为何变化这么大?直到有一日无意间听到阿耶在书房训斥阿娘,挑剔这,挑剔那——
对亲戚礼数不周全,操持茶会诗会准备不出彩丢秦家颜面,给哪家的回礼不够多……无休无止地数落。
那时的秦盛才知道,原来国都城盛赞的“琴瑟合鸣”的伉俪夫妻私下是这样的。
后来秦盛突然生病,阿耶对阿娘的态度更差了,终于有一次阿娘为了喝药的事情与阿耶大吵一架,因为动静太大,引来了秦国公和国公夫人。
然而,阿娘虽然骑射舞剑挥刀都技艺颇精,但这些是用来对付敌军的,一张嘴难怼秦家上下,阿娘以前是轻愁,之后是阴郁和憔悴。
但是自从阿娘与阿耶在医馆和离以后,尤其是成功保护金老以后,阿娘的脸上就有了笑容,双眼恢复以后每日的笑容越发多了。
崔盛的想法很简单,为了守护自己,阿娘付出太多,想看到众人赞不绝口的“崔五娘”,因为那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崔盛抱着颅骨模型向阿娘笑:“阿娘,加入译语组,和魏七郎君一起,成为金老的左膀右臂,为了大郢的病患们,阿娘,你可以的!”
“可是你……”崔五娘放心不下崔盛。
崔盛还是笑:“阿娘,有安主任和董主治在,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巧不巧的,安主任听到了:“崔五娘,有什么不放心么?”
崔五娘摇头:“盛儿在飞来医馆,还有什么可以不放心的?”
安主任直接伸手:“金老,崔五娘申请加入译语组。”
崔盛躲在颅骨模型后面笑,安主任佯装无辜。
金老喜出望外:“好呀,太好啦,崔五娘,跟我一起去多媒体教室。”
于是,在多媒体教室带领早读的魏璋,看到金老身后的崔五娘,先是诧异。
金老在讲堂介绍:“即日起,崔五娘加入译语组,但她不是学生,而是老师。”
译语组当然认识崔五娘,甚至可以说久仰大名,底下一阵雀跃。
魏璋又惊又喜,崔五娘自幼聪慧过人,跟着父兄走南闯北,胆大心细,波斯语、龟兹语等都可以说一说,是国都城世家最中意的儿媳人选。
尤其是家中子孙不太成器的,更是争先恐后地去崔家提亲,原因嘛,大家心知肚明。
只上午一节课的时间,崔五娘就在多媒体教室用普通话征服了全体译语组,并赢得了金老赞许的目光。
魏璋感动得热泪盈眶,太好了,终于有人可以分担自己的重任,在上午课程结束以后:“崔五娘,拜托了。”
崔五娘一怔:“什么?”
魏璋把厚厚的教材交到崔五娘手中,同时向译语组学生宣布:“下午的课,由崔五娘带你们上,晚饭后吾来换班。”
“哎……”崔五娘望着脚底抹油的魏璋,既无奈又好笑。
也不知道魏璋溜这么快,是去抢救大厅见太子殿下,还是回留观室补觉?而且,他每天都非常忙,也不知道整天忙些什么?
雨天光线略暗,巨型电子屏上的红色字符显示:“飞来医馆第七项任务完成66/126,完成率52%。”
有新病人才会忙碌的门诊前台和导诊服务们也没闲着,抓紧时间记忆大郢语版的眼科问诊新编。
门诊护士长更是向郑院长提出,能不能预先准备各科病人问诊的大郢语版教材,那样遇到新病人就可以随意组合使用,还能提高问诊的时效性。
郑院长手里的教材,都是金老、魏璋和妇科、皮肤科、骨科等各主任联合汇编的,基础版、进阶版、专科版……共有六版增补。
这些除了给医护人员,也是魏璋给译语组上课的教材。
其中最忙的就是金老和魏璋,整天分身乏术。
好在,金老的三餐和休息都有郑院长监督来保障。
而被逮着薅羊毛的魏璋,黑眼圈越来越浓重,直到今日,抓了画师柴齐、找来果农“老徐”编写农业部分的教材,又盼到了视力恢复的崔五娘加入译语组。
魏璋从多媒体教室开溜,第一时间回留观室,戴上眼罩躺在陪护床上,闭眼以前威胁魏勤和梧桐:“你们要是敢吵醒我,立刻下山。”
魏勤和梧桐每天的乐趣就是飞来医馆的三餐,被魏璋这样威胁,立刻安静。
因为今天大查房后,替魏勤做手术的普外科刘秋江主任说:“魏十七郎符合出院标准,随时可以离开。”
魏璋当时就对刘主任说:“下山路远,还是再住几日吧。”
刘主任沉默片刻,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也行。”
反正郑院长和金老说,魏家已经付了诊费和手术费,还送了一大堆奇珍异宝,是第一位VIP,虽然现在不是了。
要不是急诊病房不够,魏璋完全可以自己住一间,而不是每天蜷缩在陪护床上。
而魏璋的真实打算是先睡个冲锋觉,然后再去抢救大厅向太子殿下禀报译语组学生的学习进度。
抢救大厅里,太子松手,取出A4纸,坚定地写下“开女学”三个字,然后就看到了非常碍眼的程兆尹三人,声音始终平静无波:“退下。”
程兆尹三人起身,转而走到郑院长和金老面前,身为京兆府的官员,自然只能向官阶比自己高的行拜首礼。
在程兆尹心里,郑院长和金老虽然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却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而且在太子面前,他们也不能“失节”行礼。
所以,程兆尹按照预想的,直视郑院长和金老,然后清了清嗓子:
“二位想来就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了,吾乃京兆府的京兆尹,这位是都尉田汶,卫尉高捷,昨日特意上山向大医仙致歉。”
“无礼的武侯已负荆请罪,以后必不敢轻慢飞来医馆守门仙,请二位医仙多多见谅。”
金老昨天听见的,加上亲眼所见的,觉得程鸣就差把“狗官”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武侯,决口不提自己的错处。
金老坦然直视程兆尹:“这样的道歉和说辞,飞来医馆不接受,请回吧。”
程兆尹的视线陡然变得阴鸷:“不知大医仙要什么样的道歉与说辞?”
金老毫不客气地指出:“程兆尹,武侯之所以催赶桃庄叶里正,是你不管山路遥远,不管平民马匹的速度,随心所欲给武侯设定时限。这是其一。”
“两名武侯逼叶里正一路吃喝付帐,他们不知体恤百姓疾苦,抽死叶里正的老马,害得叶里正摔至骨折,仍然逼迫断腿的叶里正上山。程兆尹管束不严,这是其二。”
“武侯在飞来医馆门外,拍门叫嚷,敲门敲得守门仙流鼻血,如此无礼属实是程兆尹管教无方,这是其三。”
程兆尹听得脸都黑了,虽然明知当京兆尹就是个受气的官职,因为国都城官级比自己高的比比皆是,可他凭什么受飞来医馆医仙的气?
戴着琉璃镜、腿脚不便不是瘸子就是跛脚,坐在轮椅上冒充什么大医仙?
程兆尹憋着一肚子火:“大医仙,飞来峰是大郢地界,医馆既然在飞来峰顶就该恪守大郢律法,行大郢之礼,说大郢话……”
“方才太子殿下对下官言语时,你们连叉手礼都不行,实属大不敬。”
郑院长和金老一听,程兆尹这是在挑拨飞来医馆与太子皇后之间关系,想让太子来压,好一个狐假虎威。
“程兆尹慎言。”都尉田汶,卫尉高捷,两人立刻向太子跪下,摆明立场。
程兆尹正在铺呈,还没来得及展开,冷不丁就看到两个公然使绊子的下属,气上加气。
郑院长向金老使了个眼色,自古“君心难测”,太子殿下现在客气又周到,不代表以后也如此,防人之心不可无。
金老抓住这个空档:“程兆尹,文才只说了三,四还未说,既然你给飞来医馆冠大不敬之名,我就给程兆尹说真正的不敬。”
程兆尹冷哼一声:“但说无妨。”
金老接过郑院长递来的两张X光片,驾着轮椅到太子病床边:“殿下,程兆尹无视大郢律令,擅自对武侯动私刑,这是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