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璋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强哥偶尔哼的歌,“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这样一想,魏璋更难受了,得,还是回急诊找文浩医生。
于是,抢救大厅的文浩医生,看着魏璋气宇轩昂地去门诊支援,没多久就垂头丧气地走回来,伸胳膊给自己看,惊讶地脱口而出:“你早饭没吃饱……把自己啃成这样?”
魏璋气到跺脚:“我看起来傻吗?这是我会做的事情吗?”
文浩把翻脸的魏璋推进清创一室:“忍着点啊,会有点疼……”
“哼,还能比被咬疼?”魏璋一脸不屑,等到消毒液与伤口接触的瞬间,“嗷哇嗷……”
惨叫声传遍抢救大厅,要不是抢救床上的病人们对飞来医馆足够信任,肯定去清创室救魏璋了。
十分钟后,魏璋胳膊上清创完毕,还绑了一圈绷带,委屈巴巴地走出清创室。
好巧不巧的是,崔五娘走进抢救大厅,迎面就看到包扎完毕的魏璋,问:“你怎么会受伤?”
“被门诊有眼疾的胡姬咬了,罗医仙对我说不要太计较。”魏璋委屈,但是魏璋不说。
崔五娘简直不敢相信,昆仑奴也好,胡姬也好,都是出了名的性格温顺,哪个胡姬敢咬魏璋,真是好大胆子!
北风抱着饼儿,把事情经过向崔五娘讲述一遍,比划着说:“她害怕自己变成兽人,求女医仙把右眼挖了,把头都磕青了。”
崔五娘叹气,这个传说不仅是真的,随父兄出征时,还曾亲眼见过牧民们如何折磨笼中兽人,手段非常残忍,兽人的惨叫声她现在都还记得。
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许做得比胡姬还要激烈。
罗绢用裂隙镜检查完胡姬的眼睛,初步确定她是睫状肌受损引起的瞳孔变形,写好血常规和血生化的检验单,交给她时让她去门诊一楼的抽血大厅做其他检查。
胡姬刚要拿布条缠眼睛,被罗绢拦住。
罗绢带着浅浅的笑意:“老是遮着对眼睛不好,你就这样去。”
胡姬犹豫一下,还是照着罗绢说的做了,从三楼走到一楼,又在志愿者的引导下走进采血大厅,面对检验士和她手中的针,毫无惧意。
这样的小针,与自己练舞学乐器时挨的鞭子和手板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知,检验士也是喜欢看美人的,望着胡姬的右眼,关心地问:“眼睛疼吗?”
胡姬一怔,然后连连摆手:“不疼,不疼……一点点疼。”
“不要哭,对眼睛恢复不好。”检验士又关心了一下。
胡姬强忍着泪,回到三楼的眼科诊室,为什么这里的医仙们都这样温和可亲?
罗绢要等胡姬的血相报告,确认她没有其他隐藏问题,就可以做睫状肌修补手术,在等结果的时候,顺便把胡姬领到了提前安排好的临时女病房里。
“你先在这里休息,换上这些衣服,记得带好手环不要弄丢。”
胡姬向罗绢行完礼,无措地站着,望着干净整洁的简易病床,即使换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仍然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场吉凶未卜却不愿醒来的梦。
罗绢回到第三诊室,通知一楼再送一个病人上来,等病人在志愿者的带领下,走进诊室时,又怔了一下,啊这……
第二位病人是位年龄很大的老媪,头发都白了,脸上布满皱纹,很瘦,像被风干了似的。
“这位老媪,你哪里不舒服?能看清多少?”
老媪一动不动,连眉头的皱纹都没动一下,仿佛与四周有一道厚实却透明的墙,阻隔了一切。
罗绢伸手到老媪眼前,她没有反应,越来越靠近,依然没反应,指尖都快触到她的角膜,仍然一动不动。
正在这时,隔壁二诊室传出金属罐掉落在地的声音,非常清脆而响亮。
老媪没有动。
罗绢无奈,走出诊室,向着隔壁区大喊一声:“眼科请耳鼻喉科会诊!”
“来啦!”耳鼻喉科熊俊医生应声而出,虽然姓熊,却人如其名,是位非常英俊的男医生,与妇产科唐彬彬医生一起,成为医院的熊唐院草组合。
作为耳鼻喉科第一位出战的医生,熊俊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内心激动极了,边走边问:“罗医生,什么难度,什么问题?是男是女?”
“女性。”罗医生还在想怎么做检查的问题,答得十分敷衍。
熊医生突然停住,神色有些古怪:“罗医生,大郢有没有男女大防,我……”
罗医生无奈摇头,这熊俊是真正的只可远观、不能了解,内里是个逗比搞笑男,常常被医护们嫌弃他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等熊医生走进诊室见到病人的状态时,只觉得眼前一黑,老媪双眼盲得毫无光感,耳聋也很彻底,她怎么样度过一整天?
得,现在的状态是,问诊问不出,比划看不见,这怎么办?
正在这时,眼科的花主任刚好进三诊室,看着罗绢和熊俊两人束手无策的样子,问:“怎么回事?”
“聋!”
“哑!”两人同时回答,虽然内容不同。
这……花主任也怔住三秒,这该怎么沟通,然后又率先破冰:“就这样检查。”
有主任在,罗绢放心地开始检查“瞳孔对光反射”,小手电扫了一两下,发现老媪的瞳孔对光反射不仅存在还很灵敏,这说明眼球的各部分结构都完整,包括对应侧的大脑神经反射回路完整。
但是,当手指尖即将戳到眼睛时,眼睫都一动不动,又该怎么样解释?
花主任建议:“直接上裂隙镜检查。”
罗绢检查完毕以后,更加无奈:“花主任,裂隙镜检查结果正常。”
花主任看向熊俊医生:“要不,熊医生你也检查一下?”
熊俊戴上额镜,调查立灯的角度,检查老媪的耳朵,哪知一看里面全是耵聍,就颇有耐心地先取干净,露出整洁的内外耳道,看到了结构完整的鼓膜……
既没有外伤,也没有耳道异物,怎么就听不见了呢?
这个结果让熊俊有些挠头,难道是耳神经损伤?
花主任看到这样的检查结果也有些无奈,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然先让她到女病房去休息,找个志愿者小心观察,看看她是否有其他异常。
罗绢医生又把女媪送进女病房,由志愿者全程照顾,而且照顾得很细致,这才放心地离开。
花主任拿着对讲机:“急诊,能不能找到送白发老媪上山的旅贲军士,有些事情要打听。”
对讲机中传出郑院长的声音,“这就要问旅贲军队正和队副了,人是他们跟着找的。”
很快,旅贲军队正和队副到了门诊三楼眼科,面对花主任、罗绢和熊俊三位医仙,不禁有些忐忑。
花主任和颜悦色地微笑点头:“能不能说一说发现这位白发老媪是什么情形?”
队正想了想:“当时我们在坊正的带领下,找寻住在坊内的瞽者,拐过小街时,看到这位老媪坐在路旁,不管是调皮孩童向她扔树叶,还是来往车马,她都不知道闪避。”
“因此,我们就问坊正,这位老媪是不是有眼疾?坊正说是的,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这样已经有半个月多了,每日就这样干坐着,也不知道怎么吃喝。”
“按律,武侯应该带她去核实身份,但她又聋又瞎的,完全没法问,就随她去。”
“坊正的妻子听说要送她上飞来医馆,说她这样蓬头垢面上山实在不敬,就腾了人手替她沐浴换上了干净的旧衣服,说这样才能清爽地送上山。”
花主任皱眉,这些信息对她的疾病没有任何帮助。
熊俊医生第一次出门诊,无功而返,回科室的时候都觉得有气无力。
进入诊室的第三位病人,不止罗绢,就连经验特别丰富的花主任都有些吃惊。
这位病人就是通报里的六岁孩童,紧闭的双眼略微凹陷,非常沉默,完全没有王一一的活泼好动。
花主任不由地咝了一声,罗绢的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妙啊,相对来说,他们看眼科,与其怕眼睛各部分长东西,更怕的是眼皮下什么都没有……
罗绢用大郢语告诉这个孩子:“不要害怕,不要紧张,有哪里不舒服尽管说……”
等她轮流翻开孩子的上眼睑时,与花主任交换眼色,不好的预感成真了,这名孩童先天性无双侧眼球。
诊室里很安静,这是眼科医生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之一,也是最令他们觉得无力的先天缺陷,确诊即绝望。
花主任叹气:“我们到底不是无能不能的医仙,志愿者麻烦把这孩子送下去,再叫下一个病人。”
就这样,病人一个接着一个轮流进入诊室,五十位病人在午饭前都过了一遍,除了白发老媪和先天性无双侧眼球的孩童无解以外,其他人都有了明确的诊断,并可以在下午进行后续治疗。
下午眼科门诊小会议时,各位眼科医生拿出自己记的病历和病人特怔,谁也没想到,大郢的五十位病人,竟然可以汇聚教科书的大部分病例。
眼葡萄膜炎,角膜炎,开角型青光眼和闭角型青光眼,甲亢突眼症引发的眼睛发炎,白内障,黄斑病变以及视网膜剥脱这种可能造成严重后果的病例。
要全部治愈,够眼科诊室忙活一星期的了。
谁也没注意到,王一一小朋友自觉担任医导服务,现在正带着先天无双侧眼球的孩童,在门诊在一楼慢慢走,陪的时候很有耐心,独自玩的时间也非常萌。
“给你一粒糖,别害怕。”王一一又剥了一粒牛奶糖,小心地塞进孩童口中。
孩童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良久,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糖真甜真好吃。
王一一又问:“你一个人上山吗?你阿耶阿娘呢?”
孩童终于开口说话,但是很小声:“他们都生病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这下轮到王一一沉默了,许久,忽然大声说;“我阿耶阿娘过年前也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但是叶里正还算照顾我……”
后面发生的事情,王一一没说下去,反而安慰他:“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待我很好,金老给我上课,大家都教我。”
孩童更小声地说:“我也可以留在这里吗?”
第65章 “为什么我的眼睛会生病?”
王一一领着盲童去了急诊一楼, 坐在抢救大厅外的候诊椅上,两个孩子一起晃着腿,静静地坐着。
盲童紧张不安地靠紧了王一一, 好像还不够, 又揽住他的胳膊:“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王一一想到自己躺在抢救大厅的床上装睡, 理解盲童的不安和恐惧,安慰他:“郑院长和金老是飞来医馆的大医仙,如果他们同意,你就可以留在这里。”
“真的吗?”盲童声音低如蚊呐, “我只会吃饭睡觉,眼睛总是会疼,又总治不好,什么事都做不了, 还白费家里的钱,是个累赘。”这里会收累赘?
正在这时, 郑院长走出抢救大厅,一眼就看到晃着双腿的孩子们,问:“一一,你俩怎么待这儿?”
王一一立刻起身:“郑爷爷, 他像我一样没有爸爸妈妈,他还没有眼睛,老是眼睛疼, 可以像我一样留在飞来医馆吗?”
郑院长看到盲童手腕上的塑料手环编号“14”,知道他是送上山的眼疾小病人,拿起对讲机呼叫:“眼科, 我是郑院长,14号病人什么情况?”
“先天性双侧无眼球, 因为天生的眼内窝距较小,上下眼睑堆积,长有倒睫,经常会发炎伴有疼痛。”
“我们商议下来,人为加深眼内窝距后,尽快给他安装合适的义眼,撑开上下眼睑之间的距离,防止眼内倒睫,保障眼内其他结构完整、可以正常生长发育。”
“他才五周岁,随着身体的生长和发育,需要定期更换义眼,旅贲军队正说他是大郢孤儿,所以安装义眼后还需要专人看护。”
“郑院长,如果收他住院,大概只能收留他一辈子了。”
郑院长沉默,又找来魏璋把盲童的情况说了一遍,问:“他这样的,下山以后会如何?”
魏璋也是第一次见到先天无眼球的,怔住半晌才问:“郑院长,您说的义眼,装上以后他就可以看得见吗?”
郑院长又让花主任通过对讲机,把义眼的作用解释一遍。
魏璋有些挠头,大郢的寺庙据规模不等,会附设学堂、病坊、说书场……甚至可以收香油钱供旅人借宿,有马球场,甚至于还可以供人摆放棺材。
如果是以前,寺庙还会收年幼或年轻的瞽者为僧,体现佛祖的慈悲为怀;但这两年,寺庙风气大变,见钱眼开得厉害,盲童送去病坊,多则月余,少则几日,就会重新投胎做人。
在浩然正气的飞来医馆,魏璋有些纠结,要不要告诉郑院长真相?
郑院长一针见血地戳穿:“下山以后凶多吉少?”
魏璋无奈点头,事实就是这样,还能说什么。
郑院长拿起对讲机:“花主任,收下盲童,看看能不能找到志愿者,照顾盲童的日常生活。”
王一一小朋友把手举得很高:“郑爷爷,我,我,可以……强爸爸也可以!”
正在门卫小屋的王强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真奇怪。
王一一特别认真:“郑爷爷,只要让他每天跟着我,我可以教他说医馆语,带他认识这里,教他认路……不用另外找人照顾他。”
郑院长想到当初让王强收养王一一的情形,努力憋笑,然后用对讲机呼叫:“一一送了你一份大礼,到抢救大厅来。”
一分钟,强哥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乐呵呵地摸着一一的脑袋:“好儿子,这么小就知道给爸爸送大礼了?”
一一立刻拽着盲童起来:“这个嗓门很大的人,就是我在飞来医馆的阿耶,他可有意思了,懂的事情也多,你跟着我们一起生活吧。”
“嗝……”强哥吓得打了一个很响亮的嗝,转而瞪着郑院长,磨着牙根,“郑院长……”
一一抱着强哥的手臂撒娇:“爸爸,好爸爸,我想有个弟弟,每天带他一起好不好?”
魏璋立刻转身面壁,笑得双肩直抖,好惨的强哥,孝顺贴心的好大儿。
郑院长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王强被一一水汪汪的大眼睛和撅起的猪猪嘴给打败了,但心一横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可以带着他一起生活,但是,他就是他,他也会有自己的名字,不会是你弟弟。”
王一一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强爸爸,好半晌,才回答:“知道了,爸爸。我不该没经过他的同意,就硬要他当我的弟弟。”
就这样,硬汉王强又多了一个要照顾的孩子,但王一一保证,他会带好盲童,绝对不给爸爸添麻烦。
王强叹气,看了一眼又瘦又小还脏兮兮的盲童,对一一说:“走吧,先带他去洗个澡。”
王一一比盲童高了大半个头,牵着盲童的手,两人跟在王强身后,向急诊二楼的值班房浴室走去。
金老在门边听了全程,逗郑院长:“你还说我逮着一只羊薅毛?你还不是逮着王强塞孩子?”
此时,郑院长的对讲机还没关,传出眼科花主任的惊讶:“什么?保安王强照顾盲童?”
郑院长忽然笑了:“不,是王一一主动要求照顾盲童。”
花主任立刻同意:“他们能相处得融洽,就再好不好过了。”
眼科医生少了一个需要担心日常的小病人,而盲童得到了一个非常厉害的爸爸和哥哥。
一小时后,强哥牵着一一,一一牵着洗刷干净、换上现代童装的盲童,在门诊巡逻,从一楼到三楼的医护们都惊呆了,啊这……同时给了强哥发自内心最热烈的掌声。
郑院长和金老回到抢救大厅,坐在护士站里抓紧时间休息。
皇后则扶着床尾,在抢救大厅慢慢散步。
郑院长发现太子殿下从早晨查房开始就异常沉默,坐在摇床调整后的舒适体位,脸上眼中也不显露半点情绪。
金老抬头顺着郑院长的视线,注意到太子。
两人交换眼色后猜测,太子这种低气压的状态,大概率是润和帝没有批准飞来医馆扩大地界的事情,搞不好还在回信里怒斥过。
这样一来,在医院两边建员工宿舍和病人家属楼的计划,就此搁浅,或者说彻底泡汤。
正在这时,太子睁开双眼,直视郑院长,带着沉睡许久的异兽苏醒的气场:“能不能告诉本王,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这一问,连韦主任和傅主任都感觉到了太子的焦躁,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
皇后并不意外,毕竟是自己最了解的儿子。
傅主任冷静地开口:“太子殿下,今天早晨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两天再做手术可能性评估,现在您能做的,就是用最平静的心态准备最大的事。”
“生命只有一次,手术机会也只有一次,请好好珍惜。”
太子听完,又恢复了以往沉静的眼神,微一点头:“本王会的。”
医生们相互交换眼色,然后各自散去。
太子在短暂的沉默以后,看向韦主任:“本王能不能借用你的纸笔?”
韦主任从护士站打印机里抽了一沓A4纸,走到太子的床边,给他摆好床上小桌,将A4纸摆好,然后把口袋里各种颜色型号的笔都拿出来:“任殿下挑选。”
太子随意选了一支水笔:“多谢。”伸手拉上床帘,将自己窝在里面。
在床帘的遮挡下,太子仔细铺平最上面的A4纸,学医仙的样子拔开笔盖,郑重其事地写下“灭佛”二字。
然后按照大郢律法的流程,将关键部分逐一写在纸上。
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上飞来医馆治疗心疾时,在抢救大厅的病床上,用韦主任的笔和医馆的纸,书写一项震动国都城的惊天行动。
时间倒退一些,还在寝殿的润和帝倚在床头,面对阁老与刑部官员,挥了挥手:“大般若寺的张天师先收押,不急。”
“陛下,近来大小般若寺的护法和僧侣们动作不断。”
“殿下,近来国都城又有许多流言蜚语,说锦王殿下是被人构陷……真正逼宫者是太子殿下……”
润和帝听笑了:“贼心不死。”
张天师被囚禁,就指望他这些年培养的一众党羽就此收手,那是痴人说梦;更多的情况是,那些人急于取而代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更甚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享几方缠斗至死,坐享其成。
虽说人心难测,但细究起来,逃不过这几类。
润和帝说到这份上了,阁老们暂且告退。
“陛下,太子殿下一行上飞来峰时,行至玉屏坡隘口遇袭,东宫六率拼命抵挡,凶嫌有备而来用了强弩机,十万火急之时,来两队铁骑保护殿下……”
“陛下,您不准备彻查吗?”
润和帝睁开眼睛:“查什么?”
“陛下,那两队铁骑已经超出东宫六率的规制,他们从何而来?”
润和帝随手摔了手中药盏:“国都城外,玉屏坡隘口,竟然有人敢用强弩机伏击孤的太子,你们不想着去追查他们的真面目,反而质疑危急关头救护有功的铁骑?”
“没有这些铁骑,不止太子,还有孤的皇后,大郢良医,他们都死了!”
“你们怎么不质疑自己的居心?!限你们三日之内,查出凶手,不然,提头来见!”
顷刻间,寝殿的官员都退得一干二净,润和帝气喘吁吁地闭上眼睛……愤怒以后,就是深深的无力感。
候在一旁的婢女和内侍,赶紧围到床边,把地上的药盏碎片和汤药渍都清理干净。
内侍官赶紧躬身到床头,替润和帝拍背、顺胸口:“陛下,您注意身体。”
“是啊,”润和帝终于顺过气来,“一日不如一日了。”
“陛下……”明镜下意识出声,许多话要说,最后只剩一句,“您要保重身体。”
润和帝笑了,声音很低沉,仿佛从胸膛深处传出来,脸上的表情逐渐明朗:“好一手连环计,每一环都扣在最薄弱的地方。”
张天师被抓,锦王逼宫失败,党羽们哪能轻易树倒猢狲散?都是抢大功立自己威望的时候。
用强弩机伏击太子,能击中最好,击不中也能加重太子病情,也许他还没上飞来峰就死了;或者等太子到了飞来医馆心疾发作而亡。
这时,润和帝就被扔进圈套里,痛失太子只会让自己更加体力不支,或者干脆昏迷不醒;太子死后,其他皇子没有当储君的能力,如果自己扛不住,就只能把幽闭的锦王放出来。
锦王又与张天师过从甚密,必定将他释放。
可惜,铁骑保护及时有力,将他们送上飞来峰,上山不易,他们还算安全。
这群人见太子逃脱,一计不成,继续用计……个个贼心不死,却不知还能看见几个明日?
偏偏正在这时,润和帝收到了旅贲军队正急送的太子书信,打开一看,鼻子都要气歪了,竟然要把风水宝地飞来峰归为飞来医馆地界?还让工部上山建造?
太子这是喝了飞来医馆的什么迷魂汤?
润和帝气得肝疼,命明镜磨墨,拿起笔写满两张纸,随便拿信封装好,扔给旅贲军队正。
等太子回国都城再一并算帐!
等润和帝气顺了以后,又琢磨:飞来医馆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飞来医馆下午一点半,门诊上班,眼科门诊里,正紧张地进行各项后续检查。
罗绢看完女病人和盲童,就被花主任支去临时女病房,因为里面有一个磕头磕太狠的胡姬,还有一位又聋又盲的老媪,都是让人既心疼又同情的患者。
走进病房,就看到胡姬的额头青红一大片,罗绢转身找来了冰袋,外面裹了棉布,放在她的额头上冷敷。
胡姬下意识起身想行礼,被罗绢摁在病床上。
罗绢耐心地解释:“躺好,你伤到眼睛,不要再行礼磕头,免得伤上加伤,当个听话的病人才能尽快好起来。”
胡姬点了点头,又不甘心地问:“为什么我的眼睛会生病?”
罗绢反问:“在你发现眼睛有变化前,有没有大哭过,突然的眼睛疼,或者眼前的事物变模糊?”
胡姬沉默,不敢看罗绢。
罗绢立刻猜出,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但她不愿意说。
于是,病房里又恢复安静,静得可怕。
好半晌,胡姬才开口:“奴叫古丽,是平康坊的一名胡旋舞姬,独舞,群舞里的领舞都是我……龟兹琵琶和竖箜篌都弹得很好,每晚都有许多客人来看奴。”
罗绢的大郢语范围仅限于医学相关,交流很容易超纲,楞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正在这时,崔五娘在外面敲门:“罗医仙,奴可以进吗?”
罗绢像见到了大救星,赶紧开门把崔五娘迎进来:“你来得正好,她说什么我听不懂。”
崔五娘拿的也是冷敷袋,见胡姬已经敷上了,就搁在床头柜,然后对她说:“你再说一遍,女医仙没听懂。”
胡姬虽然不认识崔五娘,但从她的发髻和华丽的服饰就知道身份不低,自然不敢违逆,又说了一遍。
崔五娘充当翻译,也为了以后考虑,再加上对罗医仙的感激,先翻译一遍,然后教她新词汇和释义,并解释平康坊是什么样的地方。
罗绢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大郢词汇本,边听边记,认真而专注,完全记住并听懂后,不由地暗暗感叹,古丽这样的,放在现代,高低也是舞团台柱子或者乐团首席。
可是在大郢,却是供人取乐、陪酒的胡姬,而且大郢人有强国的主人翁意识,看不起这些蛮夷,也没什么尊重平等可言。
胡姬是美丽的玩物,只有人起歪念,却不会有人娶回家,能被某位达官显贵或富商看中带回家当小妾,就算是很幸运的事情。
胡姬作为声色犬马的从业者,年轻与美貌流逝得更快,陪酒价也只有大郢本地的八折。
胡姬古丽见罗绢记录得这么认真,内心不免更加感激,也有许多困惑,大郢男子只想占自己便宜,女子厌弃自己总是招惹自家郎君,罗医仙却这样认真地对待。
罗绢记录完毕,又看向崔五娘:“她一个人怎么能做得舞跳好,乐器还弹奏得非常好?”
崔五娘问了古丽,转述:“古丽说,从小挨的鞭子和板子多,就学得快记得牢。”
罗绢的心情更沉重了。
古丽忽然想到一桩事情:“五日前,我练舞时不小心摔倒……当时觉得眼睛酸疼……”
罗绢点头:“确实,你这种瞳孔变形很大概率是外伤引起的,应该是练舞时摔倒受伤冲击了眼球睫肌。”
古丽的心结就这样意外解开,顿时如释重负,长叹一口气,这下不会再害怕了。
胡姬古丽的睫状肌修补手术定在三天后,只希望到时一切顺利,能让她的右眼尽可能恢复。
即使罗绢崔五娘和古丽交谈甚欢,那位完全听不见的瞽者白发老媪,连在床边的坐姿都没调整过,这样的状态没来由地让罗绢联想到了专用名词“木僵”。
于是,罗绢对崔五娘说了稍等,直接到了二楼的心理咨询室里,也挺巧,女心理医生莫然在。
罗绢和莫然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甚至好到穿越都在医院。
如果说医院目前的冷门科室,莫然可以报出不少;但是,如果说以后仍然是冷门科室,还是特别寒冷的,非心理咨询莫属。
哪个大郢人会赶到飞来医馆来,只为了看个心理门诊,这不科学!
所以,对于罗绢突然造访,莫然有些诧异,非常纳闷:“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吗?连你这种乐天派都受不了?一次五百,不能再少了。”
“不是我,是我今天上午刚遇到的一位白发老媪病患,坐着一动不动,我都要把指尖戳进她的眼睛,她都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