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随。”她唤了一声,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原来他是这样一个怕鬼的人啊,可后来却……
方渺忍不住伸出手,就像曾经萧玉随捂住她的眼睛那样,也轻轻地捂住了装睡少年的眼睛。
她感到睫毛在掌心骚动,痒意顺着手臂蔓延开来。
方渺的眼睛眯起来,嘴角弯弯。
……真好,是热的。
翌日, 大早。
天光大亮,屋外的老树枝头停歇着几只雀鸟,啾啾地叫着,清脆且婉转, 唤醒了一座城。
饭桌上, 萧玉随悄悄打了个哈欠,困得不行。
坐在对面的萧玉堂举起筷子, 虚指了一下弟弟眼底挂着的两抹雪青色, 神色古怪地问他:“你是不是半夜偷摸跑出去做贼了?”
“……”萧玉随顿了一下,摇摇头, 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萧玉堂没多问, 男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心事和小秘密, 他边吃边交代:“今儿中午我去望月酒楼谈事,那里的烧鹅很有名,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里沿河,最近要办河灯节,还挺热闹的……”
不成想, 萧玉随干脆利落地再次摇头。
萧玉堂打趣道:“哟,有安排了啊?是不是约了女孩子?昨天不是还说你没……”说到一半,他就见对面的少年目光忽地往自己身后移了一下。
萧玉堂也下意识地看过去。
身后,门扉大敞。
空荡荡的, 一只飞虫都没有。
萧玉随垂下脑袋, 用筷子戳了戳碟子里的小笼包,说:“反正, 我也有正事要做。”
萧玉随所谓的正事, 其实就是满大街乱转。
临近正午时分, 老街巷尾。
他终于找到了昨天遇见的那个天师。
那人的算卦摊子一如既往的简陋,此时正盘膝坐在地上,这回倒是没捧着旧书看了,而是举着罗盘,满脸凝重。
凑近了,萧玉随听见他正喃喃自语:“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没道理会招错啊。”
又见他摇着头,收拾起这零星家当,似乎打算离开,连忙上去拦住:“这位先生,我是昨天的……”
“哦,昨天算姻缘的那位。”方天印对这位出手阔绰的少年有印象,况且那卦象也令他隐隐心惊。
得知方天应要去吃饭,萧玉随很主动地请他吃饭,并在饭桌上将昨天撞鬼的事情和盘托出。
“嗯?你能看到鬼?那女鬼还纠缠于你?”方天应正吃着,似想到了什么,又问,“她长什么样?”
萧玉随刚提起话头:“她……”
就被方天应打断了。
对方瞥向饭馆门口,语气很是稀松平常:“是不是那个人?”
萧玉随回头。
方渺站在门外,朝两人挥了挥手。
日头正毒着,但她感受不到炎热或寒冷,于烈日下,整个人像是发着光,挥手时,被一个个进出的行人穿过,画面极其荒诞骇人。
萧玉随:“……是。”
方天应仍在思索昨天招魂失败的前后因果,却始终找不到答案,便朝门外那抹相隔甚远的生魂招了招手。
方渺看到,随后指了指自己,发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方天应无声点头。
萧玉随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原来你俩认识啊?仔细一看,眉眼似有两三分相似?
见萧玉随终于正眼看自己了,方渺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如春风过隙,拂过了整个夏天。
萧玉随却迅疾移开视线。
好看是真好看。
但他怕鬼也是真怕鬼。
不成想,下一刻就听见方天应大咧咧地招呼两声,让那女鬼过来一起坐下,转头便对萧玉随说道:“她是生魂,不是吸人阳气的厉鬼,不会害人的,也没办法驱逐。”
又转头问方渺:“为什么跟着人家?你赶紧交代姓名身份,早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方渺又笑了。
这次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是真没想到萧玉随这么怕鬼,昨晚吓唬他一遭,如今已经后悔了。今早到正午,她都不怎么敢现身。
此时,三人围坐于一桌。
方天应最是自如,方渺和萧玉随都有些尴尬。
尤其是萧玉随。
直到饭馆门口传来一阵噪杂的人声,打破了这莫名的气氛。几个男人结伴进来,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被服务员领着坐到了他们的隔壁桌。
说话声愈发清晰起来。
“你们都听说了么?陈绍的父母已经闹翻天了……他娘都疯了,压根不顾陈老板的反对,大张旗鼓地找天师,要招她儿子的魂。”
“不是已经找过了吗?我听人说的。”
“嚯,我也知道这事……不过先头那几个都是江湖骗子吧?都是些骗吃骗喝骗财的主儿,都叫陈老爷打出门了。”
方渺瞥了一眼自家祖辈。
他很淡定,仿佛那些人不是在说自己。
那些人点了菜,等待中途,聊得更起兴了。说到诡秘处,还压低了音量,然而两桌只隔着一条过道的距离,说话声还是传了过来。
“哎,我娘跟陈绍他娘交情不错,今早才去探望过……告诉你们个秘密,千万别往外说。”
众人竖起耳朵:“不说,肯定不说。”
“其实陈绍他娘闹起来是有原因的。听我娘说,是因为她昨晚梦到陈绍了,梦中看到儿子泡在水里,哭着向她求救,让她救救自己……”
“真的假的?这么玄乎?”
“我骗你干嘛?又没有钱拿,作甚么拿死人编瞎话。”
“陈绍不是在望月酒楼跟人喝酒,喝大了,呛死的吗?”
“还真不是,这事怪蹊跷的……我哥们儿那天也在酒桌上,他酒量不好,早早就在一旁睡着了。后来他跟我说,半醉半醒的时候,好像看到陈绍的脸埋进了敞口酒碗里,手脚不停挣扎,后来第二天宿醉醒来,他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太瘆人了……陈绍他该不会,是淹死的吧?”
“难不成,真是闹鬼了?陈绍死得冤枉,所以托梦给他娘?”
隔壁桌,三人不说话。
方天应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他看了看方渺,道:“原来是这样,这是两件事啊!陈绍大抵是被拘了魂,我才招不回他……但是,你又是怎么来的呢?”
方渺知道内中关节,可又说不出口,只好打哈哈道:“巧合,都是巧合。”就是不知道碰了眼前这两位,哪一位的巧。
这两人都跟她有很深的羁绊。
方渺直觉,她穿越引魂之门来到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萧玉随听得脸色一变,问方天应:“望月酒楼,真的闹鬼?”今早他兄长才提过,中午要去那儿吃饭谈事。
方天应虽是个穷天师,但遇到这等邪祟之事从不会躲避,他放下筷子,将布袋挂在身上,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玉随自当一同跟着去。
方渺飘在两人身后,见他眉头皱着,极为忧虑的模样,静静地看着他,道:“放心啦,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经过方天师的解释,萧玉随知道对方不是他想象中的厉鬼,撞鬼的恐怖惊悚之感退了大半,如今也能坦然地跟方渺目光相接了,以为她只是随口安慰自己,便点了点头,面上还是担忧。
方渺凑近了些:“真的,早晨你们吃饭的时候,我见过他……你哥印堂饱满,财气兴盛,估计做了不少好事。就算那个地方真闹鬼,你哥也不是第一选择。”
说着说着,她想到萧家的灭门之祸,忽地沉默下来。
方天应好奇地瞥向她:“你会看相?懂命理之术?”
方渺想了一会儿,才半遮半掩地道:“是啊,我祖上出过一位天师,留下来许多玄门旧书,我闲着没事看了看……”
“你也是天师?”他又问。
方渺飘得高了些,望着前方的临湖小楼,道:“……勉强,算是吧。”顶多算个半吊子。
到地方了。
望月酒楼临湖而建,以湖中水月倒影为名,是凤城县最著名的酒楼饭馆,老板背景很硬,之前陈绍死在这里也没闹出什么水花,现在仍旧客似云来。
再说了,陈绍自己喝酒呛死的,实在怪不到酒楼头上,还有不少当地人觉得这是遭了无妄之灾。
一进门,方天应就顺手从布袋里掏出了罗盘。没成想酒楼里的小哥快步上前,朝他甩来两个锐利的眼刀子,并咄咄逼人道:“哎,哎?干什么呢?我们酒楼不兴弄这个啊?不吃饭就出去!”
转头又笑脸迎向萧玉随,客客气气地问:“您好,需要订桌儿吗?现在还有包间,再晚就没有了……”做他这行的,眼都尖,瞅着萧玉随相貌堂堂,一身衣物华贵,绝对是哪家的富贵少爷。
方天应抢白道:“来个包间,要能看到湖景的,最好就是先前死过人的那一间。”
这话一出,小哥脸都黑了。
方渺抿了抿下唇,忍不住偷笑了一瞬:不愧是她太太太爷爷,简直就是雷区蹦迪之王。
笑到一半,嘴角的弧度还没收回来,方渺就发现旁边的萧玉随正瞧着自己,可等她将目光投过去……
少年移开了视线,躲了躲。
方渺还没来得及失落。
因为萧玉随又把脸侧了过来,面朝着她,绽开一抹与她别无二致的暗笑,狐狸眼微眯起来,瞳孔如黑曜石般纯粹干净。
又说了两三句,那位主事的小哥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把这破落天师赶出去了,不料一旁的少爷主动开口道:“我们是一起的,就按照他说的办的。”
小哥左右看看两人,满脸诧异,语气也很犹豫:“这个……这……”
萧玉随很淡定,发动了钞能力。
二楼,最尽头的包厢内。
方天应推开紧闭的窗,外头潮湿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方渺也飘了过去,秀气的鼻子皱了皱,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只是这味道若隐若现,极其轻微,叫人分辨不清是不是错觉。
方天应捧着罗盘,掐了个诀,罗盘中央的指针开始转动起来,不一会儿,那指针果真指向了楼外的湖。
这湖是从凤城县的一条河干分流出来的,湖面碧波荡漾,银光粼粼,周边栽了几棵垂柳,稍长的柳条已经浸入了湖面。
指针刚刚定下来,又忽然转动起来,偏向了别处。
两人一魂根据罗盘的指引出了包厢,顺着走廊往另一侧走去,最终在一间包厢门前停下来。
方天应:“就这,阴气窜过来了。”
屋子里隐约传出几个人的谈话声。
这时候,萧玉随捕捉到里头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顿时脸色一变:“我哥在里面。”
方天应先是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对方渺道:“小姑娘,你是魂体,别人看不到你,为免打草惊蛇,你先进去看一眼成不成?”
方渺当然应允。
她穿过门扉,进到包厢里。
大圆桌上摆满酒菜,香气诱人。四个男人各自坐在一边,谈笑风生,交杯换盏。其他三个年龄较大,已经是中年之列了,身材大多宽胖,面上已经微醺了。
剩下的那个,就是萧玉堂。
萧家两兄弟都是高个子,大哥萧玉堂长相偏严肃正气,十分硬朗,又不失商人的圆滑;而弟弟萧玉随则是宛若美玉无瑕,书卷气更重些。
萧玉堂两指拎着一个小酒杯,好笑地望着左手边的中年男子,“江老板,今天喝这么大啊?口渴了?”
那中年男人脸上有一粒黑痣,眼袋很重,闻言笑了笑:“这不是高兴么……”他面色泛着虚相,捏着领口扇了扇风,又擦了把额角的汗水,“哎,这天气是一年比一年热了,真遭不住,你们先喝,我去洗把脸。”
说完,他先是把杯中的酒水一口饮尽了,又将汤碗里的鱼汤吃得干干净净,一滴都没剩下,才站起身来。
方渺皱了皱眉,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个江老板身上了。
他很明显不太对劲。
就冲着口渴的劲儿,就不正常。
怎么感觉跟感染了铁线虫似的?
方渺先他一步飘出来,跟门外佯装路过的方天应和萧玉随通了个气。
江老板说着要去洗脸,微晃着身子出了门,可是当他路过一条露天廊道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两眼呆愣愣地望着湖面,喉舌吞咽个不停,似乎嗓子都要冒烟了。
方渺不畏高,悬空地飘在他身前,紧盯着他的脸。
倏然间,她看到男人抬手抓了抓喉咙,泛红的抓痕底下似闪过一丝黑线。
方渺如遭雷击,心头剧烈一跳。
是鬼蛊。
——是林巽的鬼蛊!
她连忙冲方天应喊道:“他被鬼蛊附身了!”
方天应也已经有所察觉,他把布袋往萧玉随怀里一塞,从怀里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纸,撸袖子就冲了上去。
方渺眼睁睁看着方天应上演了一出强人锁男,从后面锁住了江老板的喉咙,将符纸揉成一团,直接往他的嘴里一塞。
与此同时,方天应的手掌紧紧捂住江老板的嘴,不让他吐出来,然后大拇指弯折着掐在他的人中处,念起了驱邪咒。
“唔唔唔——!”
江老板几乎目眦尽裂,浑浊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不停地挣扎着,可他体虚无力,哪里是方天应的对手,很快就昏了过去,四肢耷拉下来,像是四根软趴趴的面条。
方天应还堵着他的嘴,只是换了个姿势,将他夹在胳膊底下,对身旁的一人一魂严肃道:“这里太引人注目了,把人带回先前那个包厢!”
方渺也很严肃,嘴角抿得平直,显得很紧张。闻言,她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
一旁抱着包袱的萧玉随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还是那张俊秀无双的脸,可眼中却泛着茫然。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高壮且衣衫褴褛的天师挟持着昏迷的富商老板,身旁跟着一个年轻少女,可这少女神情肃穆,许是怕昏迷的人突然醒来一样,那姿态……好似时刻准备着给人再来一击。
像极了绑架现场。
他这算是目击者吗……?
脑子里刚闪过这丝念头,就见那一人一魂齐齐扭头过来,催促自己道:“愣着干嘛?走啊!”
“萧玉随,快来!”
萧玉随默默抱紧了包袱:“……哦。”
原来他是共犯。
回了包厢。
方天应刚把江老板平放到地上,方渺在一旁飘来飘去,最后挡在了萧玉随的身前,作出一个保护的姿态,急忙道:“画镇天火符咒!”
这是她在萧宅二次诛灭鬼蛊时所用的咒法,很有效。
话音刚落,方天应极其讶异地瞟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将另一手的食指往嘴里一送,一咬,鲜血流了出来……
他以指作笔,从在江老板的下巴划到脖颈底下,嘴里念咒,越念越快,紧接着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就猛烈地颤了起来,喉咙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拿个碗来!”方天应扬声喊道。
萧玉随已经反应过来了,将沉甸甸的布袋往桌上一推,又反手捞了个敞口瓷碗,扬臂递了过去。
方天应接过来,将碗放在男人的嘴边,猛地撒开手……
“呕——!”
江老板的脸已经憋得通红了,吐出一大滩浓黑且黏稠的臭水,装了满满当当的一碗。吐完之后,他整个人仿佛一瞬间瘪了下来,却不再发虚汗,也不口渴难耐了……
他还昏着,但面容已经平和下来。
碗中的臭水猝然弥散出一股淡薄的黑气,似要往窗外钻,方天应冷哼一声:“想跑啊?”
他起了个势,单手接连捏了好几个印契,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两指一并,将符咒戳进沸腾的黑水里!
阴冷腥臭的黑气如同被烈火焚烧,刹那间消失殆尽了。
碗里的黑水渐化为了浑浊的酒水与汤水。
“炼出来诱惑人的鬼蛊……”方天应抽出手指头,甩了甩,“这种等级的十有八九只是子蛊,母蛊不是在那湖中,就是在河里。”
方渺知道此事于林巽有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她便明白,天地之间那股玄之又玄的力量不允许她擅自‘剧透’,当下急得不行,回来飘动,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她对林巽所知也甚少,想了半天,才问了句:“你知道……鬼巢是什么吗?”
这是她曾听林巽说过的。
方天应皱紧眉头,解释道:“鬼巢,我小时候听我师傅说起过……”提到师傅二字,他的语气略略感伤,“顾名思义,就是厉鬼的巢穴。”
“只有怀着莫大怨念死去的人才有可能化为厉鬼,但是……厉鬼也没那么好当,否则早就人间大乱了。这类人死后会先成为冤魂,不愿踏上忘川摆渡船,在人世间浑浑噩噩地飘荡,要么就这样消亡,要么……命魂复清,恢复生前的神智,但怨念与恨意愈发浓重,彻底化身为厉鬼。”
“只有修为极其高深的厉鬼才能养出鬼巢来,不仅如此,还需要他自己的尸身做引,不然这巢穴是筑不成的……光是养成一个鬼巢,需要百人以上的冤魂阴气。”
听到后面这句,方渺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当时林巽说的是……他有二十八处鬼巢。或者,仅仅只有二十八个吗?
虽已是魂体,感受不到饥渴冷热,方渺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冷颤。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当时能成功咒杀林巽究竟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不,这也是因为有萧玉随在。
那阵子他整日游荡在外,只在深夜才会来看一眼方渺,想来都是忙于跟林巽厮杀决斗,接连损毁了他的鬼巢。因此,林巽才会气急地绑了方渺。
只是他根本想不到,方家早就失传的天师技艺会在她身上再现,甚至连偏门邪气的《伏魇泰山咒》都学了……
方渺现在只觉得后怕。
她根本不是林巽的对手,那时候只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绕是如此……她还搭上了一条命。
是萧玉随把她的魂灯重新点亮了。
方渺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她很想像以前一样——
假装什么都不要在意,随便活,随便过。
有时候,欺骗自己是最简单的的。
然而当方渺瞥见萧玉随,这个活生生的萧玉随,她突然冷静下来了。一瞬间,她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忆起了萧玉随渡过来的那一口气,以及将她跑出荒宅,让她独自先走……
如果你遇到这样一个人……哦不,这样一个鬼。方渺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一切忽然都有了答案。
临分别前,方天应留了个地址。
“我暂住在这儿,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来这里寻我……今儿我要先去准备些驱邪杀鬼的东西,明天去找那个母蛊,绝不能放任它害人性命。”
他眸光一瞥,望向飘在萧玉随身后的那抹生魂,不解道:“你还要跟着他?为何?”
说完,他扭头看了看少年人,上下打量一番,忽又问:“欠了情债?”
误打误撞的,还真被方天应给言中了。
皓月当空。
纵然是夏天,夜风也是寒凉的,似乎不满被阻隔于窗外,将木窗子撞得哐哐哐地响。
“吱呀——”
萧玉随洗完澡回了屋,就见少女一手屈起来,另一手往前伸,半拉手掌探出桌边,正趴在桌上闭眼小憩。
见状,他攒着毛巾擦头发的手逐渐慢了下来,有两滴水沿着他的眉弓滑落,蜿蜒至下巴,流连了两三秒,最后恋恋不舍地坠到地上,炸开了一朵透明的花。
水滴穿过了她伸出来的那只手。
屋内仅亮着一盏昏暗夜灯。
光影错落,且温柔。
少女那头柔顺的长发及腰,漾出一圈软和的光泽,眉眼几乎被额发遮掩了,偏头趴着的时候将半张脸挤得微微嘟起来。
还挺,可爱的。
像还没断奶的小动物。
萧玉随想起她在包厢内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小身影,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偏生回到了这屋子里,思绪偏了偏,猛地忆起来昨天这人故意吓唬自己的场景……
萧玉随顿觉脸上热了起来。
并非关于暧昧的情绪,是他后知后觉的……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觉得有些尴尬与丢脸。他咬了咬唇,觉得脸烫得不行,踱步到窗台,将窗玖推开了一道狭小的缝隙,想让夏日晚风吹散这股热意。
蝉鸣未歇,嗓音嘶哑,远远近近地传过来。
萧玉随半倚在窗边,长身玉立,头发湿润地捋在脑后,侧影被屋外圆月镀上了一层银光,与屋内暖色的灯光截然不同。
不止夜风进来了,远方的荷香也飘进来了。
装睡的方渺悄悄掀开了眼皮,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般的影子,她用目光描摹着窗边那人的侧影,他凌乱的墨发,他泛红的耳尖,他滚动的喉结,他起伏的胸膛……
他在看风景。
而方渺,在看那个看风景的人。
倦鸟归林, 鱼翔浅底。
天边一声闷响,雨丝铺天盖地坠下来,迷蒙的夜色被湿气晕染开来,宛如一幅写意水墨画。
倚在窗边的画中人不经意间回了个头, 视线与身后那一对熠熠的眸子撞上, 脸上温度刚降,又有复燃的趋势。
幸好天色阴沉, 且屋中的暖光氤氲了他的颜色。
萧玉随有些懊恼, 抿了一下唇,又偏头望向窗外雨景。
黑黢黢, 灰蒙蒙。
着实是没什么好看的。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语调懒懒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拖长了尾音, 显得格外亲昵,又带着浅浅的打趣味道。
那人投案自首般, 态度诚恳地道:“我在偷看你。”
闻言,萧玉随搭在窗台上的手一蜷,不轻不重地握住了有些湿润的木台子, 指节分明,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气。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哦。”
不成想这人还要装腔作势地问一句:“可以吗?”
半晌,萧玉随提着一口气, 说:“……不可以。”
方渺心里有点乐, 绷紧了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这阵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她浅哼了声:“眼睛长在我身上, 你说了不算。”
萧玉随忍无可忍, 撇下一句:“那你还问我。”不知道是羞,还是恼。亦或者,二者皆有。
说完就啪地关上了窗。
他步子踩得又重又急,先是将擦头发的棉巾挂到架子上,又从桌上随意拿了一本书,坐到了床边,低头翻书的动作很响,哗啦哗啦的,跟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极为相配。
方渺飘过去瞥了一眼:“哦,你怎么又把书拿倒了。”
萧玉随羞愤至极,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书掉了个方向,垂眸一瞥,惊觉不对,怎么还是倒的?
方渺彻底绷不住了,脸上漾出笑纹,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恶劣,她用手背掩了掩下半张脸,偏偏那双圆眼睛已经眯成了弯月,没有半点说服力。
昨日重演。
萧玉随不说话,只是把手里那本《建筑工物》往枕头底下一塞,整个人往下一躺,薄被一掀,只留给方渺一个后脑勺。
他把被子拉高了,于是那双腿露出来更长一截,方渺坏起来也不顾萧玉随的死活,故意道:“咦,脚露出来了,那你完了,我马上爬进去……”
萧玉随这回不怕她,一边思忖着不能再让她肆意打趣,一边又懊恼自己的脸皮太薄,这真是……
很快,他翻身坐起来,靠在床头,一手提溜着被角,眉眼一横,咬牙道:“那你来,谁不进来谁就是小狗。”
方渺这个口嗨怪,见自己真把萧玉随惹急眼了,顿时收敛起表情,拿出听教导主任训斥的态度,很严肃地立在床边:“汪汪汪。”
“这是金毛的叫声。”她补充了一句。
接着又汪汪几声,道:“这是吉娃娃的叫声,凶不凶?凶死了。”
方渺没皮没脸地学了好几种犬吠,头一扬,道了声:“蓉城有善口技者……”说完前半句才发现自己嘴秃噜了。
闻言,萧玉随讶异地挑起眉,问:“你也是蓉城人?”
方渺没感到那股封禁力量,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答道:“嗯。”
萧玉随想起那位天师所说的,注意力被转移:“你还没有死,为什么不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回家去呢?为什么……要跟在我身边?”
方渺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去。
况且,冥冥之中,她感到萧家,方家,以及林巽之间的迷雾即将逐渐在她眼前消散,或许能窥得往日真相。
自穿越时间与时空以来,有一个问题方渺始终不敢深想。那就是她所受到的限制,似乎是在阻止她改变既定的命运走向……那么这是否表明了,此三方之间的命运纠葛,百年仇怨是不可改变的?
若是能够改变历史走向,萧玉随是否可以得其善终?那么方渺自己呢?她还能回到百年后的时代吗?还能在那个时间,再一次遇见徘徊人间百年的银发厉鬼吗?
一团团迷雾将方渺包裹起来。
她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因为你长得太好看,容易吸引不坏好心的厉鬼,所以我要跟着你,帮你留意一下。”
方渺深吸一口气,她能做的只有守在萧玉随身边,警惕林巽,再者就是她的太太太爷爷,方天应。萧玉随曾说过,他是不世奇才,她这个半吊子急需这样一个人来给自己通通窍。
萧玉随不知道她心底的风起云涌,万般不可言说,只是见她神情有些黯淡,以为自己戳中了她的伤心事,话头转了几圈,最后才犹豫道:“我以前没见过厉鬼,第一次……就撞见了你。”
犹记街头那一幕。
萧玉随好奇发问:“被人穿过身体,有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