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老公回魂了—— by竹兔南山
竹兔南山  发于:2024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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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渺想回头,却一动也动不了。
因为身后那人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窝,与她脸贴着脸。
她只好垂眸看了一眼交横在身前的双臂,卸下了浑身的力气,彻底往后靠去。而身后的人也一言不发地承受住了她的重量。
静谧的荒地,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方渺又痛又怕,此前的情势太过危机,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容不得她扭捏多想,直到现在才敢哭出来:“萧玉随……我身上哪里都很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萧玉随搂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
方渺又呕出一口血,五脏六腑都荡起灼痛。
她仰起头,后脑枕在萧玉随的颈侧,稍一侧过脸,嘴唇擦过萧玉随的唇角,在他抿紧的唇边留下一道血痕。
萧玉随的鼻腔里满是摄魂的血香,方渺流了太多血,连哭泣都是进气多,出气少,面色苍白到与他所差无几。
方才他被困于幻境之中,几乎无力抵抗,却忽然感应到左手的无名指传来一阵烫意,似乎有人在心底呼喊他的名字……
正是这道声音唤醒了他。
萧玉随沉默了一下,抱紧怀中娇小的人,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方渺。”说话间,他的下唇跟方渺的唇又蹭了蹭。
方渺已经快要昏死过去,但疼得太过,意识还迷迷糊糊地醒着,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萧玉随怕方渺听不清,低下头,把嘴巴贴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道:“你把我吃了吧。”
“啊……?”方渺的思维迟缓,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又觉得头重脚轻。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濒死的感觉,嘴里含糊着,却说不出话来。
萧玉随凝视着她几乎变成灰白色的面孔,有些发怔。
浓郁的死气从方渺的眉心逐渐蔓延开来。就像是他曾经送别的每一个亲族那样……方渺正在慢慢变成一个死人。
和他一样的死人。
萧玉随扬了扬唇,轻声说:“你知不知道林巽为什么要蛊惑我亲手挖出自己的心脏?”
“因为……”他不需要方渺的应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修为高深的厉鬼,最重要的就是那一缕藏在心窍里的命魂。失去了命魂,会逐渐忘了生前的记忆,直至消亡。”
“如果鬼神愿意主动剖出自己的命魂,便可以续活人阳寿。”萧玉随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诉说一间偶然听来的小事。
“方渺。”他又唤了一声。
方渺仍是没有回答,连呼吸都快要停了。
萧玉随将嘴唇靠过去,凑近到方渺的嘴角,轻轻地吮了一下她的血痕,想要将她血液的味道牢牢记于心间。
紧接着,他将自己的唇瓣严丝合缝地贴到了方渺的唇上,顿了一下,然后用冰冷的舌尖挑开她的牙关,将心窍中的一缕魂魄渡了过去。
晚风呜咽,乌云散去了。
云后的皎白素月探出了半张脸,窥视着荒芜人间。
方渺半躺在萧玉随的怀中,平静的胸膛忽地一个剧烈起伏,与此同时,她发出一道很长的抽气声,眼睑颤动,死白的面庞逐渐恢复了粉嫩,只是脸上几道血痕蜿蜒而下,滴落在衣服上,看起来很吓人。
方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她仿佛置身与大海,乘着一叶孤舟,摇晃个不停。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眼还没睁开,只觉得一阵头脑晕涨,难受地翻了个身,不想这孤舟晃得更厉害了,让她想吐。
身旁,一道冷冷的男音响起来:“哎,你,别吐我船上啊。”
方渺听到这话,猛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彻底醒了过来。
万籁寂静,暗不见影。
眼前是一条细长弯曲的河流,两岸开满了赤莲花,花茎细长,花瓣细长锐利,随风摇动的时候仿佛是一只只水鬼,朝着船上的人不停招手,挽留。
船夫是个年轻的男人,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灯罩里跳动着的是青色焰火,极为鬼魅。
方渺不明所以,有些愣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船夫睨了她一眼,习以为常地道:“刚刚死去之人会短暂地忘记死前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想起来的,不用太担心。”
方渺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
……她死了吗?
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问:“这是忘川河?”
船夫:“是呀,送你去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转世去吧……别学那些痴怨的亡魂。”他往河里努了努嘴,示意方渺往下看。
方渺依言照做,瞬间就被吓得汗毛竖起了!
河下,有许多暗影游动,它们时不时朝上伸出手,想攀上这艘小船,被船夫一船篙打落。
“下了船,就再也回不来了。”船夫又警告了一句。
方渺抱腿而坐,点了点头。
她愣愣地乘了大半程的河道,还是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眼见奈何桥的立碑就在前头不远处了……
这时候,方渺忽然感到一阵暖流从口舌之间泛起,迅速席卷了全身,只听得砰砰砰三声微响,她的两肩和头顶倏然亮起了三盏魂灯。
魂灯明亮,燃得旺盛。
明黄的焰色将阴冷的忘川河照亮。
船夫本是吊儿郎当的态度,霎时间惊叫出声:“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有亡魂能复阳?!”
河面翻涌,传来一阵贪婪又嫉恨的呼叫。
“别叫了!都别叫了!安分点!”
船夫一边忙着驱散想要爬上船的冤魂,一边追问方渺:“上头怎么可能还会有这么厉害的家伙?你、你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方渺哑然,也是满脸的惊愕:“我不知道啊!”
船只摇摇晃晃地抵达了渡口,却没人下船。
船夫跟方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忽然,渡口另一侧的大门里传来一声声低吟。
船夫脾气不太好,又勃然大怒起来,冲着黑黝黝的门内大吼一声:“又是哪个瘪犊子见天儿地招魂啊!吵不吵啊!”
那声音却不停,甚至越来越响,响彻地府,直至最后一句咒言,引得忘川河中的孤魂冤鬼齐齐恸哭!
却无人穿越那扇门。
那声音更响了,重复道:“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随着那四字喊魂,方渺居然感到一阵吸力从那黑洞洞的门中传来,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她轻飘飘地浮起来,如一朵绵软的云,咻地一下飘了过去。
船夫显然对此始料未及,根本来不及反应,嘴巴张得大大,平白吞了一肚子的阴气。
他回神之后,从裤兜中掏出手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国骂:“日你妈,退钱!老子不干了!天天BUG,我特么又要去哪儿把人捞回来啊?!!”
在方渺完全被吸进门内之际,她忽然想起了生前死后的一切,只来得及喊出三个字,便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这三个字宛如一阵轻风,怅然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说的是——
“萧玉随。”

日已西斜,落日霞光是很鲜亮的金明色,沉甸甸地给凤城县镀上一层鎏金。
陈老板置办完殡葬用品,坐着黄包车回家, 下车时踉跄了一下, 也不要别人扶,满身颓唐地进了大宅。
家中佣人在臂间佩戴了黑纱, 快步迎上来, 道:“老爷,您回来了。”
陈老板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嗯。”
他在当地经营着几家商铺,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惜家里的独子是个不争气的, 整日吃喝玩乐不说, 前几日协同狐朋狗友彻夜饮酒大醉,居然就这么呛死过去了。
陈老板白发人送黑发人, 如遭摧心剖肝之痛。
他抹了一把脸,扭头问:“太太呢?”
他的妻子最是溺宠儿子,整日在灵堂里落泪, 陈老板有些担心她会做傻事,才习惯性地问了句。
没想到,佣人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太太她……”
见状,陈老板眼一瞪。
佣人只好垂着脑袋, 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她说少爷死得太突然,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意外差错,想招他的魂回来问问, 再见上最后一面……现在, 现在正跟一位天师在后院里摆坛做法呢……”
陈老板听得来气, 骂了句:“荒谬!”
空地处摆了一张长桌案,桌子两旁各置了一个香炉,长烟升空,而中间的地方则是竖着一张黑白人像,人像后面有一个小坛子,里面装了几样逝者的贴身物品。
相框边挂着三张黄符,被风撩起一角,发出细微的响声。
陈太太站在一旁的树下,目露期盼地看着那个天师站在桌前,做法招魂。
天师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脸型方正,眼神清明,只是衣着十分落魄,风尘仆仆的。
他手里的桃木剑上缠着几根红线,另一端系在人像边的符咒上端,此时他的口中念念不休,正在施展招魂法术。
忽然间,三张符咒无火自燃!
红线诡异地悬在空中,似乎延伸到阴曹地府,为亡魂引路。与此同时,他挽着剑直直指向照片中的男子,又喝道:“魂归,来兮!”
陈太太捏紧手帕,殷切地问了句:“方大师,怎么样了?法事成功了吗?”
方天应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一双眼睛锐利如芒,注视着桃木剑的方向,看到了寻常人所无法目睹的景象。
只见一阵灰白烟雾从香炉中逸散出来,于半空中凝聚成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形轮廓,虚如云絮,仿佛一口气便能吹跑了。
然而,方天应眉头一皱,发现了不对劲。
等到那抹召回的魂魄彻底显形落地,方天应疑惑地扭头看向陈太太,问她:“你们家还有一个已故的女儿吗?”
陈太太一愣,摇头:“没有啊,我只有一个儿子。”
“咦?这就怪了……”
陈太太看着这位天师上前两步,围绕着某个虚空的地方转了两圈,好像在打量着些什么,忙问:“大师,我儿……”
这时候,站在柱子后头偷看了有一会儿的陈老板突然站出来,大声道:“装神弄鬼的伎俩!”
他绕到妻子的身边,自以为已经将这个穷酸天师的把戏看透了,冷哼了好几声,不顾妻子的阻拦,招呼佣人将院子里神神鬼鬼的东西都撤掉,再把那人赶出门去。
方天应身无长物,浑身上下就一个破布口袋,里面装了几本书,一个木制罗盘,以及些许零散的东西,布口袋鼓鼓囊囊的,沉沉地往下坠。
他被推搡出来,往后跌了好几步,也不生气,只是用桃木剑搔了搔后背,冥思苦想着自己哪里出了差错:“不应该啊,怎么会招错魂呢……?”
他不明白,那方渺就更加不明白了。
她从迷蒙中苏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分辨自己身处何处,就被几个抬着桌子的人穿体而过。
几人一边搬东西,一边低声议论。
“嘶,怎么突然这么冷?”
“有吗?这天儿多热啊……”
“难不成那位方天师还真把少爷的鬼魂招回来了?”
“哎别说了,怪渗人的!”
方渺捕捉到关键字,将前后的事情联系了起来,恍然大悟:先前她因反噬而死,偏偏又在忘川河上还了阳,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在招魂,她的魂体不受控制地飘进了那道连通人间与冥界的大门。
这才来到了此处。
方渺濒死之际,意识已经模糊了,只隐约记得萧玉随说不会让她死。方渺笃信是萧玉随救了她,却不明白自己如今为何是魂体状态。
对了,那几人提到的方天师……
方渺现在还没觉察出不对,她下意识地往外飘去,想要找到那个招魂的人。然而等她穿墙出来,环视了一圈这陌生且复古的街景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已是傍晚,街上的行人不多,但他们的着装打扮都极具年代感,跟她身上的服饰仿佛不是一个时代的。
“没有怨气,没有阴气……嗯?你竟然是生魂?”转角处,方天应举着罗盘从阴影里走出来,语气诧异,“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会招错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方渺回头,望向那张莫名让她感到熟悉的脸。她沉默了许久,半晌后脸色忽地一变,刷的一下飘了过去,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又是几几年?!”
方天应如实应答。
方渺:“……”
淦!短短的时间里,她的人生剧本再次刷新,一波三折的抓马情节连国产编剧看了都要叹为观止,发出卧槽的声音。
她死了,又活了,还穿了。
以灵魂的形态,穿越到了百年前。
而将她招魂至此的落魄天师,俨然就是她的太太太爷爷,方天应。方渺又是一愣,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祖辈,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方天应与她相顾无言了一会儿,也问道:“你又是打哪里来的?我看不穿你的来处。”
方渺刚要开口说出自己的名字与身份,却察觉到有一个令人心生恐惧的存在对她施加了牢不可破的禁制。这道制约贯穿了她整个魂体,使她无法吐出任何一个涉及未来的字眼。
她试了几次,仍是无果,便胡诌道:“我忘了。”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方天应将罗盘反手揣进布袋里:“姑娘,你是生魂,不可在外游荡,你还是不要有所隐瞒,让我将你送回归处比较好。”
方渺:“……”她也想如实说,奈何被强制禁言。
“罢了,”方天应观她神色不像是要说的样子,也不逼问了,横竖这生魂不会害到旁人,又道,“你要是愿意,就跟在我身边吧,想回去了便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方渺点了点头。
方天应摸了摸肚子,叹气道:“哎,原想靠本事赚些钱来,没想到被主人家轰了出来……”说完,他左右看看,最后往过路行人比较多的街道走去。
方渺跟在他身后,问:“现在你要做什么?”
方天应说:“挣钱。”
“你很穷吗?”方渺又问。
方天应很坦然地道:“是啊,身无分文,四海为家。”
方渺有些好奇他此时的家庭情况:“你家人呢?看你也不小了,还没结婚生子吗?”
方天应却不答话了。
他冷不丁地停下脚步,在这街道旁蹲了下来,同时将手伸进布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块白布,摊开铺在地上,人就坐在白布后头。
方渺发现这条街尽是商铺,多数是饭店餐馆,空气里弥散着各式各样的饭菜香气,交汇在一处,勾得人馋意大发。
她低头一看——
那块白布上用毛笔写了几个显眼的墨色大字。
卜卦测算,不准不收钱。
方渺:“……”业务范围这么广的吗。
天色虽黯淡下来,但整条街灯光明朗,人声沸沸。
路过的行人好奇,多半会探头过来看两眼,可等了约莫十分钟,都没有人上来问一句。
生意如此惨淡,方天应却极为淡然,从布袋里掏出一本书来看。方渺余光一瞥,发现是她曾看过的书籍之一。
当时萧玉随跟她说过,那包袱本就是她祖辈的,也就是眼前的这个方天应。
方渺站在他身后的路灯下,脚下没有影子,她看似百无聊赖地远观着人间烟火,实则心绪万千,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此时的困境。
想的最多的,还是萧玉随。
想着想着,方渺仰起了脑袋,看到月亮悬挂在天际,未被严重污染的夜幕透蓝,如深海般清澈,星子一荡一荡地泛着涟漪,闪烁个不停。
月光如银尘,温柔地抚触着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站到摊位前,落下一道纤长的影子。这影子被四面八方的灯火挤压着,驱逐着,穿过方渺的身体,躲在了她身后。
街上的人车越来越多,噪声四起。
一片喧嚣里,那人开口说话了,嗓音清透,犹如林簌泉韵,又似微风振箫。
他问:“若是想算一算姻缘,该当如何?”
方渺下意识地回眸望去……
光影中,那人长身而立,墨色短发覆着柔柔的月色,长睫如羽,狭长的狐狸眼半阖着,遮住了他温润的眸光。
听到街道尽头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转头看过去,笑着招手的时候,瞳孔中似乎倒映着漫天星海,唇红齿白,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
古镇老街,青葱少年。
方渺抬起手,缓缓落在了自己的左胸前,不知道掌心里捧着的是失控的心跳,还是此间无二的月光。

凤城县依山傍水, 与蓉城毗邻而居。
萧玉随的大学放了暑假,假期已过半,恰逢大哥萧玉堂来隔壁县城谈几桩生意,顺手把他也带过来了。
既然来都来了, 萧玉随打算玩几天再回去。
大哥事忙, 还在酒楼里跟其他几位老板觥筹交错,方才见萧玉随吃得差不多了, 知道弟弟坐不住, 就让他先行离场了。
一出酒楼,萧玉随就见街角摆了一个简陋的算命摊子。
他自小接受的是新式教育, 虽然逢年过节也跟着家人祭拜神佛,但心里是不信这些的。只是好奇心说来就来, 萧玉随从心而动, 打算过去体验一遭。
正巧在饭桌上被众人以‘在学校有没有结交女朋友’的话头打趣了一番,这才随口说想要测算姻缘。
没想到在此遇到了一位世交家的女儿, 苏蔓。
苏蔓跟他差不多年纪,都是十七八岁,又读同一所大学, 因此交情还算不错。
见对方踩着一双黑底小皮鞋小跑过来,萧玉随问了句:“你怎么也在这里?”
苏蔓打扮得很学生气,腕上还套了两个细圈金镯子,拨弄跑乱了的头发时, 金镯撞击出‘吭啷’的声响。
“我跟家人过来玩, 过几日就是七月十五了,听说凤城县有放河灯的节日, 我要等放完了河灯再走……”她说得畅快, 忽然余光瞥见白布上的那行字, 诧异地顿了顿,话锋一转,问他,“你呢?在这儿干什么?”
当着摊主的面,她没好意思打趣什么。
萧玉随看懂她的眼神,笑说:“算卦。”
苏蔓也好奇,探了探头,就见盘坐在地上的摊主啪地一下合上书,往身后一塞,站起来道:“测算姻缘,二十银元。”
话音刚落,苏蔓惊呼一声,不知道是在惊讶萧玉随居然想算男女姻缘,还是惊讶这摊主喊价太高。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二十银元实在不便宜。
但萧玉随自小富养,倒是很干脆:“可以。”
“你有……喜欢的人了?”苏蔓抿抿唇,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小声问了句,但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其实,不止她想问,方渺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她站在方天应的后头,恰好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久久没回神。
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能见到这样的萧玉随。
黑发黑眸,少年英气。
喉间没有缠着白纱,声线极为好听。
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方天应等了半晌,才等到这么爽快的客人,很是利落地掏出罗盘,先是问了他的姓名,生辰八字,又抓着他的手看了许久。
随后,眉头越拧越紧。
“生死局啊……”
方天应的语气有些凝重。
望着萧玉随离去的背影,方渺飘到方天应身前,神情莫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方天应不知道这缕生魂为什么会对此感兴趣,只是长叹道:“是,他命途坎坷,犯七杀之相,与妻子终究会……”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一空,只见那生魂头一扭,飞快地飘远了。方天应定睛一看,她竟是跟在那少年的身后,渐渐消失在人群当中。
对于方渺来说,做鬼是一件很新奇的事。
她被直来直往的路人穿过身体,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仿佛只是一团具有自主意识的空气。
方渺一路沉闷地跟在萧玉随身后,旁边还有一个苏蔓。两人都是出来玩乐的,既然认识,刚好搭个伴,这会儿正商量着去哪里看看。
到了隔壁街。
道路两旁都是小摊小贩,热闹得不行。
“那边有捏面人,”苏蔓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过去看看吧?”
萧玉随不置可否,两人便一同走了过去。
方渺始终与他们相隔两三米远,望着那两人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心情郁上加郁,想要跟以前一样,佯装万事不过心的无所谓态度,这回却怎么也做不到了。
捏面人师傅手脚麻利,很快捏出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像,分别送到两人手中。
“来,收好。”
萧玉随主动付了钱。
苏蔓面上红红的,总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瞄几眼,俨然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就在这时,街角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孩嬉笑着跑过来,猛地跟转身要走的两人撞在一起,小孩儿身板轻,像个面口袋一样摔到地上,愣了一下,才哇哇大哭起来。
两人忙上前询问,发现人没摔伤才放下心来。
等小孩儿破涕为笑,举着新买的糖葫芦跑远了,萧玉随陡然发现手中的面人已经不知所踪,于是垂下眸,四处寻看……
蓦地,一双匀称纤长的腿映入他的眼帘。
踝骨的曲线优美流畅,脚很小。
萧玉随直起身,视线往上——
站在前头不远处的,是一个看起来跟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女。
对方身着一件清凉的过膝裙,露出大片奶白的肌肤,两条手臂也光裸着,这打扮放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可周围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
少女长得很漂亮,个子不高。
一双微圆杏眼看过来,格外招人。
支撑面人的细长木棍正好被她踩到脚底下。
萧玉随迟疑了一下,刚上前两步,朝她礼貌地说了句:“麻烦让一下,我捡……”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步履匆匆的男人从她身后奔过来,毫无阻隔地穿过了少女的身体,擦着萧玉随的肩,离开了。
离开前,还甩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年轻人,跟谁说话呢?
刹那间,万般喧嚣尽数退远了,整条街似乎只剩下这两个面面相觑的少年,皆是满目惊疑,张嘴却说不出话。
良久,还是方渺忍不住先开口了:“你看得见我?!”
萧玉随移开目光:“……”不,我什么都没看见。
方渺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激动地往前飘了飘,跟萧玉随相距不过半米,一伸手就能够到他,“你刚才跟我说话了,对吧!”
萧玉随闭上了嘴:“……”不,我什么都没说。
恰时,苏蔓在背后纳闷地问了句:“还不走吗?”
萧玉随如大梦初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他长吸一口气,僵硬地转过身,语气平直:“哦,来了。”这就要转身走了,没想到腰后一紧,传来一道阻力。
是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服,不让他离开。
同时间,适才那道清亮的女声传进他耳中:“萧玉随,不要不理会我。”
萧玉随:“……”
八九点钟。
萧玉堂喝得半醉,回到了暂住的小院里。他人还算清明,只是脚步略略虚浮,见萧玉随的房里亮着灯,高声叮嘱道:“阿随,早点睡!”
房里传出一声:“哦,知道了。”
怎么感觉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
萧玉堂的年龄比弟弟大很多,几乎是把他当做半个儿子养的,自然察觉得出异样,可惜现在酒精作祟,让他忽略了过去。
萧玉随的屋内。
方渺无聊地在半空中飘着,声音拖得很长:“萧玉随……”没回应,她鼓了鼓嘴,抱怨道,“你一整晚都不理我。”
被她点名的人正坐在书桌前看书,神色淡然,如坐泰山,端得一副翩翩少年郎的风采。
“顺便一说,”方渺转了个圈,裙摆飞扬,忽然靠近他,几乎脸贴脸,“你把书拿倒了。”
萧玉随:“……”
强撑了一会儿,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天都这么晚了?该睡了。”
没一会儿,屋子里暗了下来。
萧玉随面朝上,睡在床的最里侧,两手压着被子,姿势要多标准就有多标准,呼吸节奏平缓,好似已进了梦乡。
如果忽略他乱颤的睫毛的话,装睡还是很合格的。
方渺本就眼力好,现在切换成魂体状态,视力更上一层楼,甚至能夜视如白昼。她站在床边,啧了一声,要知道当初她可是淡定地跟这人的牌位睡一块儿……
现在,牌位本人呢?
就这???
方渺被忽视了一晚上,有些气闷,眼珠子一转,两手一叉腰,桀桀桀地笑着:“少年郎,你知道厉鬼是如何索命的吗?”
这么笑,嗓子有点劈叉。
方渺不小心呛了一口空气,咳了两声,又桀桀地笑起来,活像是动画片里热衷于吃小孩的巫婆:“等下,我就顺着你露在外面的脚钻进被子里……”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萧玉随的表情。
睫毛颤得跟成精了一样。
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衔起了自己的下唇。这种充满了少年气息的小表情,是方渺从未在厉鬼萧玉随脸上见过的。
她憋着笑,将目光移到萧玉随的脚上。
现在的他身高腿长,或许是怕热,半截小腿都摆在薄被外头,方渺的贞子语录刚出来,他的脚忽地动了一下,就再没动静了。
一会儿,好一会儿。
方渺就瞧见那两只白净的脚丫子缓慢地往被子里缩,像是怕惊扰了谁似的,动作格外慢,格外轻。
足足花了两分钟,才把脚严严实实地藏进被子里。
方渺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了这阵难以安放的爆笑,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说:“我是吓唬你的啦,谁叫你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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