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TXT全集 by纪婴
纪婴  发于:202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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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没想过,江白砚在这两年间做过什么。
江府的案子是他心底执念,置身于魇境时,他轻车熟路斩杀所有黑衣杀手,面无半分怜悯。
现实中呢?
江白砚放得下吗?
两年前,他从邪修的禁锢中挣脱,世间早已物是人非。
满门被屠,举目无亲,拖着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无所有,也一无所知。
那时江白砚只有十五岁——
长安城的少年人们骑射弈棋打马球、最肆意不羁的年纪。
被施黛抱在怀中,阴郁的心绪自行松开死结,化作一片湿濡的潮。
下巴抵在她额头,良久,江白砚低声开口:“抱歉,吓到你了?”
施黛嗓音闷闷:“还好。”
有越州城的几个鲛珠贩子作铺垫,此刻得知江白砚一直在追杀仇人,施黛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比起震悚,她心里更多是酸胀的涩,刺得喉间发紧。
“后来呢?”
施黛问:“你离开青州以后。”
试探性地,阴湿的藤朝她靠拢。
江白砚道:“仍在寻他们。”
当年的黑衣人们遍布大昭各地,他把青州城里的杀了个干净,顺藤摸瓜前往别的城池。
可惜在别处,尸骨没法带回来。
江白砚已许久不曾回到这间暗室。
尘封多日,这里的气息不算好闻。
灰尘味道裹挟淡淡的腥,滞涩得难以呼吸,相较于往日,栀子花香是唯一的变数。
江白砚伸手,把她抱紧:“是不是很恶心?”
他习惯了说这种自伤的话,源于骨子里的自厌。
施黛不答反问:“是不是很辛苦。”
虽是问句,但用了陈述的语气,带出不容反驳的笃信。
她心知肚明,孑然一身走在复仇的路上,江白砚怎么可能不辛苦。
在施黛熟悉的二十一世纪,十五岁只是中学生而已。
江白砚无声扬唇,下颌在她发间蹭蹭。
“桌旁两位,是你爹娘?”
这个姿势叫人尾椎生痒,施黛声音小些:“要不……你为我介绍一下?”
江白砚微顿,没应声。
角落里的阿狸投来惊骇一眼。
此情此景,施黛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果真不是一般人。
换作它,早就哆哆嗦嗦试图跑路,说不定被江白砚直接下手干掉了。
说到底,只有施黛思路清奇,能做出连江白砚都意想不到的举动,让这小疯子目露怔忪。
江白砚没答,施黛戳戳他后背,在他怀里仰头:“江沉玉?”
江白砚也在看她,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沉郁晦涩,有如漩涡。
几息后,他松开环抱施黛的手。
“此乃家父,名江无亦。”
看向身着锦袍的男性尸骨,江白砚道:“他与母亲师出同门,两人自幼习剑,行于四海除妖时,结识施大人和孟夫人。”
施黛纠正:“什么‘大人’‘夫人’?是伯父伯母。”
江白砚扬了下嘴角。
“十年前的大战,父亲随军征伐邪祟。”
他竟没隐瞒,语调如常:“深入邪祟巢穴时,他临阵倒戈,反攻盟友。”
施黛心口一震。
江白砚却是笑笑:“听闻他体内邪气横生,同邪祟如出一辙。书圣与玄同散人闻讯而至——”
他撩起眼,面色平静无波:“当场了结他的性命。”
施黛凝神端详,扫视那具苍白骨架。
致命伤被衣物遮挡,从她的角度,只看得见一小块头骨碎裂的痕迹。
江白砚看出她的思量:“是被玄同散人一剑穿心。”
玄同散人是当今鼎鼎有名的大能,实力强悍却无心权势,常年寄情山水之间,潇洒恣意。
施黛没见过他,听施敬承说,这是位难得的天才,悟性堪称当世最高。
在十年前的大战里,玄同散人出过很大的力,诛杀无数妖邪,为万人称颂。
江白砚没继续这个话题,转眸望向另一具尸骨:“这是家母,名温颐。”
江白砚说过,大战期间,他母亲为保护一城百姓身受重伤。
灭门案发生时,温颐尚在养伤。
施黛神色沉了沉。
以施敬承所言,江白砚爹娘都是心怀大义的善人,多年来以降妖伏魔为己任。
他爹为什么要背叛大昭,投入邪祟麾下?
明明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不久前刚被邪祟重伤。
“母亲亦是剑客,除却练剑,尤爱饮茶与丹青。”
江白砚淡声:“父亲为她练了身烹茶的手艺,在作画上,始终没什么天赋。”
他说得平心静气,眸底敛出烛光,雪色中衣笼在阴影下,像抹无根无依、缥缈难定的雾。
这里便是他的家。
空空荡荡的狭小方室,唯有尸骨做伴,与棺材没有两样。
“走吧。”
不再看那两具森然白骨,江白砚笑笑:“此地秽气重,我带你出去。”
这地方,想必施黛不喜欢。
他声调太淡,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施黛听着心里发沉,忽而直起身:“等会儿。”
她摸一把头发,奈何出门匆忙没拿首饰,只绑了条发带,再垂头看向手腕,戴着个剔透的翠色玉镯。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不能连招呼都不打吧。”
费了点儿力气把镯子摘下来,施黛晃一晃手里朗润的绿:“这个当作给叔父叔母的见面礼,怎么样?”
阿狸双目圆睁,飞快瞅她。
江白砚也是微怔,低眸笑了声:“你……”
世上怎会有施黛这样的人。
他从来猜不中她的所思所想,任何阴戾的、暴虐的念头遇上她,皆成了一触即碎的泡影,无处着力。
江白砚惘然无措,又贪溺其中。
借着烛火,施黛朝桌边靠几步,把玉镯放在女尸身前。
隔近了才发现,桌上还摆有一张宣纸和笔墨,纸面空空如也,无人落笔。
施黛小心把玉镯放好,一抬臂,袖口顺势滑落,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腕:“你长得漂亮,你爹娘一定也好看。”
江白砚的目光始终定在她身上,黑稠不见底:“多谢。”
室内静默一瞬。
施黛说:“等查明真凶,就把他们安葬吧。”
江白砚不语。
入土为安的道理,他自然明白。
只是两年前,当他行至两人墓前,唯见满目狼藉。
因叛离之举,江无亦声名狼藉,墓碑被人毁坏大半,写下种种不堪入目的字句。
与其让他们留在那处倍受羞辱,不如归家图个清净。
“你如果不愿将他们葬在青州,大可带去长安。”
施黛想起有人在灭门案后大肆欢庆的事,指腹蜷了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今后我们一同去祭拜。”
她说罢抬眸,忽而伸手,捧起江白砚的脸。
这是个浑然陌生的动作,被她的气息包裹,江白砚滞住呼吸。
烛火摇曳,照出少女眼瞳盈盈,如碎水融金。
施黛凝视他的眼睛:“别把自己困在这里了。”
江白砚这辈子,只为复仇而活。
不曾与人靠近,不曾度过上元除夕,连吃到点心,都会露出茫然的表情。
好像整段人生里,全是偏执的杀戮。
没有甜,日日夜夜充斥腥血的苦。
“我爹娘、云声、流霜姐、镇厄司的许多同僚,”施黛用指腹蹭蹭他的脸,“在意你的人,有很多。”
江白砚目色沉沉:“你呢?”
彼此的视线在半空相触,像千百丝线织成的网,没人退避错开。
施黛一笑,眼波流转,好似潋滟的湖:“我喜欢你呀。”
她加重语气:“最喜欢你,当然会陪着你。”
如有一颗水滴坠落,渗进久旱的叶片里,浸润丝丝缕缕每一寸脉络,漫出直入骨髓的战栗。
江白砚定定看她许久,略微垂下眼去,用脸颊轻蹭施黛掌心。
他道:“好。”
施黛的心情于是又变得不错,离开暗室前,甚至与两具骸骨打了招呼。
措辞礼貌,语调轻盈,仿佛真真切切在和长辈对话。
阿狸:……
阿狸对此大为震撼。
满地鲜血和骸骨,无论怎么看都是惊悚恐怖故事,施黛凭借一己之力,生生把画风扭转成了探亲见家长。
很离谱。
它终究因为太过正常,与这两人格格不入。
走出暗道,施黛被寒风吹得拢紧衣襟,看清窗外景象,轻咦一声。
之前出门就隐隐有预感,不出所料,今晚落了雨。
春雨来得正盛,耳边尽是淅淅沥沥的声响,伴随冷风呼啸,无止无休。
她往窗外探了探,厚重的云翳沉得快压到树梢,万千银丝从天而降,如琼珠乱撒,霏霏靡靡。
施黛苦恼皱眉:“我们今晚……该不会回不去了吧?这里有伞吗?”
话一出口,她就猜到答案。
江府废弃多年,哪来的伞。
淋雨往回走肯定着凉,不如在这里将就一晚上,虽然冷了点儿脏了点儿,总好过被淋成落汤鸡。
施黛左右望了望。
她和江白砚身处一座小院,许因地处偏僻,没被十年前的大火殃及太多。
来时步履匆匆,施黛没仔细看,这会儿一打量,很快发觉猫腻:“这里居然没有灰尘?”
她原以为过去这么长时间,江府必然处处是尘泥和蜘蛛网。
再一望,院子里也很干净,连落叶都见不到。
江白砚不是很久没回青州了吗?
“我雇人每月前来清扫。”
江白砚道:“院中有间卧房,床榻应当干净。你随我来。”
言下之意,施黛今晚不用可怜巴巴睡地板。
院子不大,施黛跟着江白砚行在廊下,穿过拐角,见他推开一扇木门。
卧房里没点灯,江白砚熟稔上前,点燃桌上的烛火:“两年前,我常在此间过夜。你安心休憩便是。”
点亮烛火,江白砚投来一瞥。
微光如纱,罩在他一侧脸颊,蒙出澄黄暖色。
施黛有点冷,把掌心朝烛火凑了凑:“你呢?”
江白砚不甚在意地笑:“我睡桌边就好。”
施黛:“桌边?”
夜风拂动院中老树,枝叶婆娑,随雨声哗啦荡开。
流动的疏影掠过她眉梢,施黛看向江白砚单薄的衣物和苍白面庞。
他失血太多,又心绪不定,让江白砚去睡冷冰冰的桌椅,施黛放不下心。
她义正辞严:“不成,我去。你来床上。”
江白砚没应。
“你不是有伤吗?手上那几道,还有在心魔境留下的口子。”
施黛说:“就算是鲛人,也不能这么糟蹋身体,要不然——”
她没说完,瞥见江白砚很轻地勾起嘴角。
把外衫给了施黛,他身着雪白中衣,身形轮廓被勾勒得清晰,似一枝清隽的柳。
像这样立在灯下含笑看她,眉间缀层薄薄的光,近似蛊色。
江白砚温声:“一起睡?”
施黛:……
确认了一下,没听错。
在此之前,她没想过短短三个字,能让她骤然脑袋空空,耳根发热。
偏生江白砚眨一下眼,嗓音轻缓,字字清晰:“我想同你一起。”
把他的病态全盘接纳,施黛喜欢他。
浓稠爱意经由她的滋养,在心间翻涌如潮,他快要无法遏制。
那是一种尖锐的悸动,似有刀锋划过胸腔,留下血肉模糊、刻骨铭心的痕。
血液滚烫,却是沁人心肺的栀子花香。江白砚甘之如饴,情愿为她捧出那颗脏污不堪的心脏。
他迫切想得到更多的触碰与偏爱。
长睫眨落碎金般的烛火,江白砚随手扯下发带,任由乌发逶迤倾落,垂在隐现的苍白锁骨。
他问:“可以吗?”

门口竖起尾巴的阿狸:这小子绝对是故意!
在它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诱引。
阿狸挪了挪爪子, 见江白砚略微侧身, 把发带放上木桌。
这是个看似漫不经意的动作, 实则眼风轻掠, 不动声色扫过门边那团雪白。
淡淡一眼, 没多余的喜怒, 与面对施黛时的神色迥乎不同, 像把寒意渗骨的刀。
再转眸, 江白砚收敛杀气,回转身去。
失血太多, 他的肤色是纸一样的白,立在灯下,如寒石雕铸。
施黛没拒绝,点点头:“好。”
江白砚能有什么坏心思,以他的认知,显然是想贴近了抱一抱。
就算江白砚不提,在刚刚,她也琢磨过盖被子一起入睡的可行性。
得她应允,江白砚关拢房门, 坐上床榻。
他取了发带, 青丝直直倾坠下来, 落在洁白中衣,像肆意泼洒的水墨绘卷。
因是坐姿, 江白砚需得仰头看她,眼底噙出浅笑。
“雨夜寒凉。”
他道:“床榻湿冷, 我为你暖一暖。”
轻且淡的声线,如初冬清霜。
话音未落,施黛倾身向前。
如今她比江白砚高些,低头吻上他薄唇,气息好似密密匝匝的网,迎面覆下。
五指不自觉蜷起,在被褥攥出道道褶皱,江白砚眼睫倏颤,耳尖溢开薄红。
施黛今夜沐浴过,周身萦绕淡淡皂香,与她的唇瓣一般清甜柔软。
像含苞欲放的花,颤巍巍探出一丝细嫩的蕊,引他攫取袅袅暗香。
出于本能地,江白砚抬手环上她后颈。
他体温偏冷,嘴唇却是温热,细细辗磨间,像落进融化的糖浆。
施黛被吻得心乱,忽地睁圆眼——
某种湿热的触感舒缓扫过,江白砚竟在她唇上舔了一下。
只轻轻一碰,惹得她从尾椎骨窜开缕缕的麻。
施黛身形僵了僵,江白砚仍是抬头看她,双目蕴藉薄光,迷离得像蒙了纱。
他问:“可以吗?”
早在几天前,他就尝试过舐上施黛指尖。
即便不懂技巧,也有渴求爱意的秉性,这是江白砚下意识的探寻。
作为回应,施黛再度吻上,像他一样探出舌尖。
舌与唇的触感相似却不同,带着潮湿水意,裹挟难以招架的热气。
舔舐糖水一般轻扫而过时,她感到江白砚在发颤。
施黛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江白砚少有神色变化,要么冷如寒霜,要么温润含笑,在她的印象里,大多时候面白如玉。
唯独这时,白玉染上绯色的朱砂。
大概是极为敏感的缘故,他眼梢和耳垂尽作薄红,眼里像洇着雾。
被这样的人环住脖子静静仰视,施黛不由面颊生热,正想说点什么,被江白砚又一次覆上来。
舌尖卷走她唇上的香气,江白砚细细品尝,如汲取水露的兽。
眼尾晕开微小的弧,是欢喜愉悦的征兆,他蹭弄片刻,退开些许:“还能呼吸么?”
第一次亲吻的那日,施黛声称呼吸不过来,他一直悉心记下。
其实已经头昏脑胀,有点懵了。
直到他出声,施黛才后知后觉地回神,嗓音和呼吸都是轻飘飘:“还好。”
她肌肤白净,这会儿漾出薄薄粉绢色,江白砚凝视片刻,复而吻上。
他似乎对亲吻和拥抱怀有远超常人的贪恋,施黛被亲得嘴唇发麻,想伸手推开,最终停下。
就当是把过去那么多年的触碰,一点点补给他。
更何况她也沉溺在其中。
江白砚的吻温柔得不可思议,偶尔加重些力道,不疼,只有酥与痒。
施黛晕晕乎乎双颊泛红,不知什么时候躺上了床榻,侧目瞥向墙角,阿狸早已不见踪影。
偏院里有好几间房,它想必找得到舒服的去处,不至于在廊间受风吹雨打。
施黛当然没让江白砚给自己暖榻,钻进被褥里,被冻得瑟缩一下:“好冷哦。”
江白砚熄了灯,室内烛火暗下。
窗外骤雨斜风,室内一派静谧恬然。
他甫一上床,腰身被亲昵贴上。
少女的身体好似青涩的桃,软绵绵拥来,满带甘甜清香。
江白砚一瞬屏息。
“你身上好凉。”
施黛往他身旁靠靠,悠然一笑:“两个人抱一抱,很快就暖和了。”
她喜欢这种感觉。
两具躯体紧密相贴,共享彼此的温度。
江白砚腰身劲瘦,紧绷时会蓦地僵住,等放松下来,便是舒适的软。
香香软软,很好抱。
在黑暗里,江白砚侧身拥上她。
同样是拥抱,共榻而眠时,感受与平日有微妙的差异。
一床被褥罩下,把两人隔绝在隐秘狭小的空间,夜色剥夺视野,其余感官变得尤为清晰。
施黛的温度、呼吸与心跳,皆在他怀中。
江白砚收拢手臂。
施黛身上是暖烘烘的热,比起他,像团暗燃的火。
此刻的拥抱分明熨帖至极,却不知怎地,热意一路灼烧到心口上,烫得他有些无措。
江白砚生涩垂首,面颊靠上施黛肩头。
“这样,”施黛小声问,“舒服吗?”
她一开口,吐息全落在江白砚颈窝。
他明显颤了下,呼吸渐乱渐重:“舒服。”
这道战栗被施黛敏锐捕捉,从心地笑出声。
江白砚不怕疼,怕痒。
见惯了他平日里冷肃如松的模样,施黛情不自禁想探知更多——
到那时,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他将有怎样的反应?
一切都是未知。
未知的事物,最让人好奇。
不知出于何种念头,施黛动了动右手。
她抱着江白砚的腰,拇指一按,落在侧方的痒肉。
环住她的手臂猛然收紧,同一时间,耳边响起低低气音。
江白砚止不住地一颤。
他声线好听,当下微微发哑,宛如拂过耳侧的绮丽丝绸,在夜里荡开,压不住旖旎。
施黛本想逗一逗他,没成想把自己听了个面红耳赤。
江白砚这么不经挠?
“这个是,”她努力平心静气,“挠痒痒。”
江白砚没出声,鼻尖蹭在她肩头,缓慢平复呼吸。
半晌,他才答:“嗯。”
他说罢笑了笑,带出点沙哑的鼻音:“这也是……教习?”
指的是施黛教他触碰和抚摸的事情。
施黛蓦地警觉:“你你你别挠我!要尊师重道!”
就算挠,以江白砚的敏感程度,肯定也压不过她。
江白砚没动手,只低声笑笑,把脸埋进她颈窝:“不挠。”
十分古怪地,他的呼吸比之前滚烫许多——
不止呼吸,连胸膛、肢体与面庞,通体都似被火烧。
热意灼在小腹,像汹涌的潮。
发觉江白砚的久久沉默,施黛戳戳他脊骨:“你还好吗?伤口疼?”
怎么感觉他浑身上下僵硬得厉害?
江白砚:“无碍。”
他知此事难以启齿,默念几遍清心咒,小腹下的躁意依旧汹汹不退。
江白砚只得唤她的名姓,借此将燥热驱散:“施黛。”
施黛:“嗯?”
江白砚:“你不怕我?”
尾音很轻,有小心翼翼,也有对她的贪念渴求。
像一只刺猬,把柔软一面毫无保留向她展现,又忧心遭她厌弃。
江白砚未曾想过,自己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时候。
今夜的一切远远超出掌控,在一具具由杀念堆砌的尸骸中,施黛见到真正的他。
在此之前,她所熟知的,是他习惯性伪饰的温和假面。
说来好笑,他竟对那副伪装心生妒忌,光风霁月、清白干净,配得上意中人的心仪。
可那不是他。
施黛说:“有什么好怕的。”
她想了想,诚实继续道:“见到满屋子的白骨,是有点头皮发麻……但如果我是你,一定也要复仇。”
和二十一世纪不同,大昭快意恩仇得多,报仇报恩的事不在少数。
她清楚江白砚的为人,再者,如果他真是滥杀无辜的大魔头,哪会红着眼问出那句“你还要我吗”。
“不过,和尸体同吃同住绝对不行。”
想起他说过的话,施黛来了精神:“你离开青州后,没继续这样了吧?”
江白砚:“嗯。”
施黛松一口气:“等我们把当年的案子查清,安葬叔父叔母后,我带你去四处玩玩。”
江白砚压抑这么久,千万别憋出什么病来。
“以后别胡思乱想了。”
施黛道:“你已经很好很好,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比如说——”
她略略停顿,迟疑几息,被夜色勾出纤薄精致的五官轮廓。
光影交叠里,江白砚看见她的眼。
圆润澄净,如同明丽宝珠。
施黛眸光一动:“你讨厌我吗?”
江白砚沉沉看她:“喜欢。”
“可是,”她轻声说,“我也有很多糟糕的地方。不像你,我不会剑术,身法也不强,怕苦又怕疼。”
原来把自己剖开一小块,是这种感觉。
心口像缠了一根细细的线,圈圈攀绕缚紧,心甘情愿把细线的另一头交到对方手上,等他拉紧或解绑。
“不瞒你说,我以前连摔上一跤,都要疼得掉眼泪。”
施黛笑了下:“其实我胆子很小的。在心魔境里,你可以毫不犹豫登通天塔,我迟疑了好久胡思乱想——如果中途死掉该怎么办,上面太高很吓人,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
沉默须臾,她问:“你会不会觉得我没用?”
说出口了,心上的细线缠至最紧,发闷发涩。
这是施黛一直想问的问题。
从小到大没得过明目张胆的私心,她习惯了对身边所有人一视同仁地好。
江白砚是例外。
他的偏私太明显,人心非顽石,施黛自然也觉得惶惑。
江白砚为什么在意她?
她远远算不上出色,过去和现在都是。
没人像这样喜欢过她。
春雨绵绵的夜里,施黛的瞳孔有如寒星。
江白砚与她四目相对:“怎会。”
桃花眼漆黑幽沉,逐一描摹她的清丽眉目。
江白砚道:“我曾行于四海,见万千人。万千人中,独你不同。”
相拥而眠,隔着单薄衣物,感应得出彼此的心跳。
施黛分不清那到底是谁胸口里的律动,一下又一下,震得她昏聩难安。
指尖掠过她一缕柔软的发,江白砚道:
“勘破凶案迷局,是谓颖慧;以妖物行商,是谓机巧;屡护百姓安危,是谓仁善;心魔境登通天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谓勇毅。”
有时夜深望月,江白砚会想起她。
月华澄明,纤尘不染,然而太过清冷,与施黛并不相衬。
比起月亮,她更像太阳。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江白砚不喜日光。
日色灼眼,照得世间污浊无所遁形,而他正是秽恶之一。
阳光下,污秽最是丑恶不堪。
可施黛理应是太阳,炽烈滚烫,足以照亮一切,也值得拥有一切。
江白砚渴慕她的流连,哪怕被烈日灼伤。
施黛嘴唇翕动,发不出声。
窗外雨点乱了节拍,一滴滴砸在心口上,发出清脆声响。
无星无月的夜里,唯有双目盈盈生光。
“施黛灿亮如阳。”
为她拢好一丝凌乱的发,江白砚道:“得你顾盼,是我此生之幸。”
暴雨倾覆而下,声潮滚滚,好似血液回流入心脏的骤响。
缠缚心上的细线悄然松开,生出一朵青涩的花,有幸栖息于枝桠,绽在春潮带雨的夜。
卑怯、忐忑与不安被抚平消解,许许多多道不明的情愫一拥而起,漫至胸腔。
湿意太盛,方上心间,便入眼帘。
是陌生的、被人好好放在心上的偏爱。
眼眶被水意浸湿之前,施黛按紧江白砚后腰。
冷香萦身,她张口,在他唇上轻咬一下。

施黛没忍住眼泪, 咬住江白砚下唇的瞬间,从眼眶里落下一滴水珠。
这颗泪水掉得莫名,连她自己也怔忪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 眼前罩下沉郁的影子。
江白砚的双唇覆上她颊边, 为她舐去那滴泪珠。
晦夜深深, 他的眼黑沉得慑人。
“不用不用。”
不知是被江白砚夸得害羞, 还是因为掉眼泪心生赧然, 施黛吸一吸气, 干脆把脸埋进他胸口:“你也特别好。”
她有点明白, 江白砚为什么会因她的拥抱和亲吻落泪了。
心里的情绪太多太满,饱胀到发烫, 迫切需要一个宣泄口。
“你小时候,”施黛话里带了浅浅的鼻音,“住在这座宅子里?”
“是。”
江白砚道:“宅中除我与爹娘,还有些亲眷和侍从。”
那时的江白砚,一定是心无挂碍的。
父母恩爱,衣食无忧,自幼禀赋过人,称得上天之骄子。
施黛没深入这个话题,顶着困意和他东一句西一句唠嗑, 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变成含糊的呢喃。
江白砚耐心地一句句回应, 待她入睡,把施黛搂得更紧。
她泪水的味道犹在口中, 温热咸湿。
江白砚微卷舌尖。
这是因他而落的泪。
思及这一点,心底滋长出奇异的充盈欢愉, 像被水露滋养的枝叶。
以血肉之躯存活于世,应当正是这种感受。
愉悦、苦涩、惶然、悸动,种种属于“人”的活着的情感,皆因施黛而起,亦因她寂灭。
比疼痛更铭心刻骨。
江白砚细嗅她发间清香,眼底压抑的情潮汹涌而出。
如同不知餍足的野兽,得了她几分真心,妄图索取愈久的亲近。
想让施黛看着他。
永远看着他,也只看着他,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与他缠在一处,不让旁人窥见分毫。
如此卑劣阴暗的心思,怎能让她知晓。
怀里的姑娘已入梦酣睡,呼吸轻柔起伏,呼出的热气散在他胸膛,像若即若离的羽毛。
江白砚指尖轻颤,静默感受属于施黛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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