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TXT全集 by纪婴
纪婴  发于:202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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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轲摇头。
“每每见面,凌霄君皆是身披斗篷、戴有面具,相处时从不多言,连百里泓也不知其身份。”
施敬承道:“只知他身法卓绝、精通刀枪,是个高手。”
沈流霜沉吟:“大昭境内,此等高手……”
有那么几个。
而且只有那么几个。
施敬承点头:“我们已传书长安,加紧搜查。”
“话说回来,”忽然想到什么,孟轲脸色微变,“百里泓提起凌霄君……描述怪怪的。”
施黛好奇:“怎么奇怪?”
“原本百里泓也不信成仙的事。”
孟轲道:“直到有天,凌霄君带他去了趟‘白玉京’。”
她斟酌措辞:“百里泓描述,白玉京处处琼楼玉宇,仙气缭绕,在那里,他见到一位神。”
沈流霜没忍住:“他被幻术蒙蔽心神了?”
“谁知道。”
孟轲耸肩:“百里泓说,白玉京里的一切并非虚幻,他碰得见摸得着,靠近‘神’时,体悟到前所未有、不属于人族的强悍灵压。”
灵气做不了假。
施黛脑子有点宕机:“那位神,长什么样?”
孟轲叹气:“不知道。我们一问,百里泓就开始发疯,痴傻得更严重。”
如果这件事里只有凌霄君和百里泓,还能用“神棍讹人”作为解释。
“神”一出现,就稍显诡异了。
“总之,去一趟白玉京后,百里泓对升仙之事深信不疑。”
孟轲轻啧:“世上哪有这么古怪的神仙?百里泓要么被蛊惑神志,要么……撞邪了。”
许多邪祟妄图成仙,比如莲仙一案中的蜘蛛精。
沈流霜沉下眼:“倘若真是邪祟,以百里泓所言,它很强。”
施黛蓦地想到什么,望一望江白砚。
江白砚曾告诉她,江家灭门案当晚,出现过来历不明的邪气。
如果凌霄君背后真有只邪祟,不就刚好对上了吗?
一抬眼才发现,江白砚也在看她。
视线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相触,他微微勾起眼梢。
“必须早日查清凌霄君的真实身份。”
孟轲叹了声:“别再来个为祸大昭的凶祟。”
十年前凶邪出世的尸横遍野,她不愿再见上一遭。
“下一步,”沈流霜问,“怎么查?”
不知怎么,孟轲与施敬承缄默几息。
施敬承道:“我们打算去青州。”
施黛:“青州?”
青州在江南以北,是座临海的大城。
施黛没去过,对它的认知趋近于零。
孟轲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江白砚神情自若:“调查江府的案子。”
施黛心口一跳,对上他的眼。
江白砚的表情一如既往淡然无波,尾音是漫不经意的轻:
“凌霄君与江家灭门案有关,探查这桩案子,许能知晓他的身份。”
最值得深思的一点是,究竟出于什么理由,凌霄君才要屠尽江家?
他的真实身份,八成与江府有牵连。
“此事紧迫,耽误不得,我们决定明日出发。”
施敬承道:“你们想一同前往吗?”
施黛没犹豫:“去。”
江南事毕,无需多留。
沈流霜道:“青州离越州不远,用神行符,约莫一日能到吧?”
施云声未做反驳。
爹娘姐姐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如果可以帮上力所能及的忙,再好不过。
“好,那便一起去——书圣也在查这桩案子,随我们一并前往。”
施敬承笑笑:“青州,是个好地方。”
离开越州前,施黛向这儿的熟人好好道了别。
聂斩四人免去牢狱之灾,几日后被放出镇厄司,能如往常一般生活。
“我连砍头的结局都设想好了,居然可以活下来。”
聂斩苦恼挠头:“糟糕……夫子留的课业还没动笔。”
谢允之慈爱摸他后脑勺:“不怕砍头,怕被夫子训?”
秦酒酒面无表情出馊主意:“要不,你在牢里多待几天,等时限过去?”
莫含青笑道:“出去后,一起为崔叔扫一扫墓吧。”
镇厄司没向百姓透露斩心刀的真实身份。
大仇得报,他们的人生将渐渐步入正轨。
百里青枝顺利继承家主之位,在着手对百里氏从内到外的变革。
用她的原话说,是“酒囊饭袋之辈,全得清理干净”。
听闻沈流霜要离开越州,百里青枝轻揉她脑袋:“记得常来看看我。”
在这世上,她们是彼此血脉联系最紧密的人。
不等沈流霜应答,百里青枝扬唇:“你不来越州,我也会去长安看你的。”
对沈流霜这个小侄女,她印象很不错。
沈流霜也笑:“近日麻烦事肯定不少,别太操劳。等这桩案子结束,我来看你。”
告别百里青枝后,施黛没忘去拜访阎清欢的爹娘。
之前得过二老的赠礼,临走前,理应道一声谢。
“是清欢的朋友啊!那孩子常常说起你们。”
慈眉善目的白胖叔叔一开口就停不下来:“饿了吗?想吃什么?佛跳墙和羊膏髓喜不喜欢?”
说着看向江白砚,两眼生光:“这位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惊奇,是个天生的练武奇才!今日有缘相遇,不如……”
施黛想起来了。
阎清欢他爹最爱结拜异姓兄弟,有两百多个哥哥和四个弟弟。
他话没说完,被姿容秀美的女人一把拽开。
阎清欢娘亲笑得温柔:“抱歉,他一向这德行。”
“你们要去青州?”
阎清欢面露憾色:“好可惜,没来得及带你们四处逛逛。”
“以后总有机会嘛。”
施黛笑道:“你好好陪着爹娘,我们长安见。”
阎清欢点头,转身进房翻找一阵,再出来,手里捧满瓶瓶罐罐。
“这是万灵丹,这是止血药,这是驱毒的丹丸。”
把药瓶一股脑塞给他们,阎清欢叮嘱:“千万当心。”
施黛挺直身板,表示不用担心。
他们跟着施敬承和书圣,很难出大岔子。
一来二去到了正午时分,施黛抱着小白狐狸,登上前往青州的马车。
她对青州只有模糊的印象,富庶,临海,面积辽阔。
现在多出一条,江白砚的故乡。
念及此,施黛撩起眼。
江白砚坐在角落,疏懒望着窗外,日光下的眉目收敛锋芒,透出少有的柔软明澈。
褪去戾气,像世间所有普通的少年人一样。
江白砚在想什么?
施黛猜不透,从桌上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身前。
决定了,在青州要多陪陪江白砚,让他开心些。
转眸望来,江白砚接过糕点,迎着日影一笑:“多谢。”
许是这几天太累,又或惦念着即将到来的灾祸,比起从长安到越州,这次的马车里安静很多。
抵达青州城,已近深夜。
施黛在半路打起瞌睡,迷迷糊糊被沈流霜叫醒,才知抵达了目的地。
孟轲在青州有座宅院,作为此行的住处。
一路奔波,时辰太晚,一行人分好卧房睡下,等明日正式查案。
施黛本就困倦,没多久沉沉睡去,在梦里,被一只巨兽叼起手臂。
……不对,不是梦。
半梦半醒睁开眼,施黛辨认出眼前的一团白。
是阿狸在狂蹭她胳膊。
它夜里向来很乖,没做过这种事。
施黛清醒大半:“怎么了?”
“江白砚离开府邸了。”
阿狸忙道:“你去看看?”
眼看灭世之灾露了端倪,它打定主意,要在这段时期日日夜夜监视江白砚。
今晚在他房前盯梢,阿狸果然发觉猫腻——
江白砚夜里不睡觉,独自出了门。
他准备在青州做什么?
这小疯子,该不会要再杀人吧?
施黛坐起身:“他出去了?”
阿狸用力点头:“他的状态不正常。我之前一路跟着他,知道他去了哪儿。”
还好它机灵,始终尾随江白砚,确定他的落脚点,才回来摇醒施黛。
上一回江白砚这样出门,是去屠杀鲛珠贩子。
施黛想了想,穿好衣物,抱着阿狸推开房门。
早春的夜潮湿微凉,她在阿狸的指引下穿过条条街巷,临近城郊的山下,望见一座宅子。
显而易见,是座被火灼烧过的荒宅。
院墙颓圮,上覆几枝死去的枯木,墙体被火焰熏黑,如同深浅不一的狰狞鬼影。
雅致的楼阁只剩空壳,露出被灼毁的残垣断壁,像触目惊心的疤。
福至心灵地,施黛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江府吗?”
阿狸缩在她怀里,打个哆嗦。
“他如果来祭奠亲人,”施黛摸摸它耳朵,“我就不去打扰了。”
江白砚阔别青州已久,好不容易回到故土,需要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他选择独自前来,想必存了这个心思。
施黛不急一时。
阿狸狐躯一震:“别!”
谁知道江白砚在里面干什么?他黑化灭世的契机不明不白,保不准瞒着什么事。
“我看见他进了一个暗道。”
阿狸咽口唾沫:“暗道里……有很多具人骨头。”
当时所见的一切历历在目,让它不禁发抖。
那是无比诡谲的画面。
一具具尸骨凌乱跪倒,江白砚进去时,随意踢开一颗头骨。
地上满是早已凝固的鲜血,他行于其中,如闲庭信步。
最为悚然的,是长道尽头。
暗室被布置成房屋正堂的模样,从阿狸的角度,能看见两具端坐在桌旁的白骨。
与跪倒的人骨不同,那两具尸骨被悉心穿好衣物,休憩般靠于椅背——
看姿态,像活着时一样。
江白砚这疯子。
如此骇人的景象,哪是“祭奠亲人”?
它没来得及去看更多。
在阿狸把暗室仔细打量一遍之前,江白砚关闭入口,把它阻隔在外。
“江白砚不会在用什么邪术吧?”
阿狸悄声:“那么多人骨——”
它话音未落,被施黛一把按进怀中,被迫噤声。
猝然意识到什么,小白狐转动眼珠,幽幽一瞥。
阿狸屏住呼吸。
今晚的青州没有星星,天边唯有青溶溶的一簇月影。
四周死寂无声,阒静得叫人心慌。
江府被烧毁的正门旁,立着道颀长的影子。
江白砚生得高挑,倒影被拉成挺直的一笔,眉眼笼在早春雾气里,看不分明。
衬着身后死气沉沉的荒宅,本应清隽脱尘的面庞上,透出病态苍白。
不似谪仙,像夺魂的幽鬼。
眼风掠过施黛,江白砚轻勾嘴角,展露温良无害的笑:“你怎么来了?”

天边浓云翻墨, 晚雾蒙蒙,寒风经身而过,冷意袭人。
一轮淡月下, 横斜疏影晃动不休, 似鬼影幢幢, 探出根根伶仃的骨。
江白砚只一句话, 压迫感铺天盖地。
阿狸把脸庞埋在施黛怀中, 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江白砚什么时候出来的?他听见它说话了吗?
在清新的竹木香气里, 阿狸嗅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是谁的血?
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它不敢动弹, 听江白砚开口。
他语气很轻,带一丝笑:“原来它说起话来, 是这般声调。”
白狐蓦地僵住。
冷意从足底往上,经由后背直入大脑,它需要竭力忍耐,才不至于发抖。
——江白砚的声音里,有杀气。
这地方荒无人烟,任何细微声响都被数倍放大,毋庸置疑,他听到了它和施黛的对话。
施黛也没料到江白砚这么直白,有些窘迫:“嗯……是。”
既然对方开门见山, 她再遮遮掩掩, 反而平添龃龉猜忌。
不如老老实实地承认, 把事情说开。
毕竟,施黛也想知道, 江白砚在暗室里做了什么。
墨云拖着浓雾缓慢袭涌,遮掩大半月色。
光影浮动, 江白砚茕茕而立,任由夜霜沾衣。
说实话,冷不防见他出现时,施黛被吓了一跳。
夜色漆黑,江白砚的薄衫与面庞被衬出极致的白,任谁瞟到,都得一个激灵。
但她也仅有那一瞬间的惊愕罢了。
对江白砚,施黛从不去恶意揣测。
把阿狸的正面转向江白砚,施黛笑笑:“它其实是开了灵智的小妖,道行太浅,不懂化形,会说点话。”
受天理所限,阿狸是天道碎片的事,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动物成精的例子不在少数,把这个理由搬出来,勉强说得过去。
她脑筋转得飞快,反应速度也是一绝,阿狸听罢晃晃尾巴,眨一眨黑溜溜的眼珠。
然后朝江白砚愣愣点头。
少年双目黑沉,与它视线相交,勾出浅淡的笑。
笑里淬了冷,不带善意,像毒蛇露出的尖利獠牙。
阿狸满身发僵。
三更半夜,它领着施黛来这地方,本身就说不清。
江白砚起了疑。
“阿狸夜里闲逛,发现你一个人出去。”
施黛说:“我有点儿担心你,让它一路跟过来。对不起。”
她说得滴水不漏,语毕忍不住想,阿狸对江白砚,是不是太在意了些?
现在将近午夜,阿狸不仅发现江白砚离开府邸,还小心翼翼跟踪他一路。
以往这个时候,它早就睡过去了。
江白砚:“你让它跟着我?”
“不然呢?”
施黛直视他双眼:“在越州,你就像这样出过一次门。我不放心。”
那次他去杀了人。
她把话说完,江白砚垂眼没出声,周遭一瞬静下。
阿狸悄悄打量江白砚的神色。
面无血意,脸白得像纸一样,瞳仁黑得瘆人。
他应该……接受了施黛的说辞吧?
山风拂来,春树沙沙。
须臾,江白砚轻声笑笑:“以它的身法,今后别让它跟踪了。”
猛地惊觉出什么,阿狸尾巴一抖,愕然抬头。
江白砚嗓音淡淡,说出的话却叫它毛骨悚然:“发觉它时,我本欲一剑了结的。”
施黛:“你发现它了?”
答案不言而喻。
上回在越州,她之所以能一路尾随江白砚,是用了好几张叠加的符箓,隐匿身形和气息。
至于阿狸——
施黛默默看一眼小狐狸。
名为天道碎片,实则灵气为零,和吉祥物差不多。
身后跟着一团白,江白砚怎么可能不发现。
感受到狐狸的战栗,施黛怜爱摸摸它耳朵,好奇问江白砚:“为什么没动手?”
目光凝在她抚摸白狐的右手,江白砚轻声:“我想看看,它是何目的。”
平日里,他感受得出这只狐狸对自己强烈的恐惧。
也知道,它不时偷偷窥视他,带几分审视的意思。
狐狸身无灵气,成不了事,如若心怀不轨,在它背后,必然有人指使。
察觉被跟踪时,江白砚按捺起拔剑的冲动。
他要钓出尚未露面的另一人,狐狸是他洒下的饵。
对方的身份,江白砚想过很多。
与江家有血海深仇的凶手,对他心怀戒备的镇厄司探子,或是杂七杂八别的什么人。
他没料到,会看见施黛。
所有勾心斗角的阴谋阳谋被一举击溃,化作一句直截了当的“担心”。
然而心绪难安,江白砚仍旧定定看她。
下一刻,施黛一声低呼:“你怎么流血了?”
江白砚站在门扉的阴影里,身子像浸了墨,望不清晰。
这会儿残月露出一角,借着光晕,施黛看清他的左手。
紧握成拳,骨节分明,苍白冷色调里,落下几点血红。
有血从他指间滑落,一滴滴坠在地面。
施黛把阿狸放下,快步到他身前,拉起江白砚手腕。
他没挣扎,眼睫颤了颤。
江白砚周身极冷,她甫一靠近,触到冬雪般的寒气,和他微弱得难以察觉的呼吸。
伤口在小臂,掀开袖口,是好几道触目惊心的刀痕,正汩汩往外淌血,浸湿大片衣衫。
九成九是江白砚自己割的。
施黛掀起眼皮。
江白砚:“……抱歉。”
“你道歉做什么?”
施黛掏出手帕,轻轻为他擦拭血迹,小声絮叨:“跟你待在一起,我的止血水平都快赶上大夫了。”
更多指责抱怨的话没法说。
置身于江家的废宅,江白砚割伤自己的理由,只可能是想起那桩灭门案。
施黛如果高高在上大加评判,肯定让他更难受。
幸亏她出门前留了个心眼,因为担心江白砚,顺手把伤药带在身边。
往他手臂吹一口气,施黛问:“挺疼吧?”
指尖轻颤,江白砚低声:“不疼。”
“所以——”
大致处理好伤口,施黛仰头:“暗室里的尸骨,是怎么回事?”
江白砚既然听见阿狸和她的对话,在这件事上,施黛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暝暝夜里,她一双杏眼尤其亮。
出来得匆忙,施黛只用发带随意束了发,青丝拢作一股流泉,轻盈下泻。
不施粉黛的瓜子脸莹润雪白,唯独眼珠黢黑,直勾勾投来视线,叫人难以招架。
沉默片刻,江白砚笑笑:“想看看么?”
这声笑辨不出喜怒,让一旁的阿狸抖了一下。
他真敢让施黛看?
施黛点头,紧随其后,被江白砚牵起右手。
他周身发冷,触上她腕骨,像块冰。
意识到两人体温的差距,江白砚蹙眉松手,不等指尖退开,被施黛反握住掌心。
他安静笑笑,带她踏入院门。
“这是我过去的住处。”
四野幽谧,江白砚声线温静,像初冬融雪落下的轻响:“灭门案那日,有人放火。”
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小事,他语调平平。
在镜妖构筑的幻境里,施黛见过十年前的江府。
草木亭亭,层楼叠榭,幽深回廊掩映青树翠竹,颇有园林诗意。
到如今,成了片灰蒙蒙的废墟。
只不过瞧上去还算干净,环视四周,连灰尘和落叶都很少。
难道有人特意清扫过?
走进院中,施黛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见江白砚停下脚步,把外衫披到她身上。
有一点点单薄的热度,带着冷香。
“谢谢噢。”
施黛吸一口气,再看江白砚,略微一愣:“你自己……咦?”
院子里大部分建筑被损毁一空,墙下是一口水井。
江白砚行至井旁:“无碍,我不畏寒。”
他动作熟稔地打起清水,掬上一捧,另一只手握住施黛手腕。
方才为他擦药疗伤,她手上不可避免沾了血,粘稠一片。
江白砚指腹拂过,一点点为她清洗血污。
他多年练剑,手指带着厚茧,像这样揉蹭,有些痒。
施黛指节动了动,没压下嘴角的笑:“你不是不在意血迹吗?”
她都快习惯江白砚浑身染血的样子了。
江白砚:“你不喜欢。”
月影如纱,落在他眼角眉梢,不久前艳鬼般的人,此刻透出朦胧的柔软,好似一幅缥缈画卷。
施黛很是从心,飞快亲一下他鼻尖,引江白砚陡然顿住。
看表情有点懵,眼梢泛起微不可察的红。
他头一回被人这样突然袭击,停顿好几息,才重新掬起又一捧水。
帮她细细清理干净,江白砚洗净自己的掌心,领施黛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偏院。
推门而入,吱呀声响有如濒死之人的沉吟。
施黛嗅到浓郁的腐朽味道,瞥见江白砚拧动角落的花瓶。
“机关的顺序,”他道,“是左左右左右。”
话音方落,墙角暗门打开,朝里望去,正是阿狸提过的暗道。
施黛屏住呼吸。
暗道不深,燃有一灯如豆,入口处,是两具跪倒的尸骨。
一个骨架没了脑袋,头颅落在几步开外,另一个胸前的骨骼空出大块,似被震碎过。
往里探,是更多死状不一的骨架。
有的被拧断脖颈,有的被斩断手脚,更有甚者骨骼块块断裂,胡乱散落满地,其下是干涸的蜿蜒血污。
看样子,尸体是在这里渐渐腐烂的。
施黛扫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小白狐狸。
她总算明白,阿狸半夜摇醒她时,为什么那么战战兢兢了。
阿狸与她对视,凄凄惨惨戚戚。
若不是担心施黛的安危,它绝不会跟上来。
一想到自己尾随江白砚时,一举一动被对方掌握得清清楚楚,它就头皮发麻。
暗道入口逐渐合拢,隔绝外界一切声息,逼仄狭窄的空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些尸骨皆呈跪姿,是赎罪的姿势。
有谁要为江家赎罪?
施黛不自觉蜷起指节:“这些……”
她心有所感,试探问:“是当年的黑衣杀手?”
江白砚:“是。”
他只说一字,目光凝在施黛面上,没挪开半分。
参与灭门案的杀手几乎被屠戮殆尽,是唯独江白砚一人知晓的秘密。
他用各种方式,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
可是不够。
当年江白砚未遇施敬承,尚在青州,算算年纪,仅十五岁而已。
十五岁之前,他以邪修替傀的身份存活于世,沉溺在无休止的疼痛与杀戮里——
对于万事万物的认知,江白砚与旁人不同。
身怀血债的罪人,要带给爹娘赔罪。
而爹娘身在江府,在这间无人知晓的暗室。
他们从未离开,一直都在。
借由昏黄烛火,施黛望向暗道尽头。
那是一间面积不大的方室,室内摆放有一张木桌。
两具骸骨坐在桌边,一人身着玄色锦袍,一人白裙委地,恰是一男一女。
看桌上,整齐摆有两个饮茶的瓷杯,和一册古籍。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施黛还是听见胸腔里加剧的嗡响:“那是……”
江白砚仍牵着她的手。
一步一步,两人穿过跪伏的具具尸骨,抵达暗道深处。
他的体温异常冰。
“是我爹娘。”
眼睫极缓地眨动一下,江白砚侧目望来。
见此情境,施黛会如何?
恐惧,惊愕,茫然,亦或觉得恶心?
她会因此不再喜欢他吗?
这是种难言的心境。
既想让她了解更多的自己,渴望施黛愈多的贴近,又心生惧意,连侧头去看她的神情,都带有迟疑。
在尸山血海浸得太久,江白砚少有此类情绪,粗略回想,每每皆与施黛相关。
恐她受疼,忧她厌弃,心怯于她的每一次若即若离。
他理应在发觉狐狸跟踪的那一刻,便拔剑杀了它的。
杀念稍纵即逝,江白砚直视施黛双眼。
“我爹死于十年前的大战。”
他轻声开口:“人人都说他叛离大昭,归依邪祟。后来江府灭门,有人来放爆竹庆祝,称是死有余辜。”
施黛安静地听,手心发冷。
“两年前,我把他和娘带来此地,与他们同食同宿。”
江白砚笑笑:“身后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不知是不是入夜天寒的缘故,他的笑音冷如冰屑。
阿狸屏住呼吸,不敢动作。
它感受得出,江白砚极力压抑的幽戾杀机。
“溺毙、斩首、剖心、碎骨……”
江白砚说:“我杀过很多人,将杀虐看作取乐的手段,眼睁睁看他们一个接一个断气。”
自虐一般,他把潜藏于心的秘辛剖开。
嗜杀的恶念,不堪的身世,病态的执欲,难以启齿的种种心潮。
污秽恶浊,鲜血淋漓。
两年前,在这间摆满尸体的暗室里,江白砚生活过整整数月。
今夜来此,是想同父母说说施黛。
不明缘由地,心间散开枝枝蔓蔓的疼,如一树青藤,在早春的夜悄然勃发。
握住施黛右手的力道渐紧,似是不愿她逃开。
江白砚道:“我并非一身清白的善人。”
握着她的这只手,曾不知多少次染上污血,远称不得干净。
遍地发黑的血渍里,数具骷髅圆睁空空双眼,一室森然冷白。
他倏而垂眸,遮掩所有晦涩不清的情绪,以及一闪而过的偏执痴念。
江白砚哑声说:“你还要我吗?”

施黛未曾有过类似的感受。
像整具身体坠入水底,血液转冷, 胸腔嗡响。江白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锥在心口上, 迸开一阵悸痛。
四肢百骸全是酸涩的麻。
最后一字轻缓落下, 江白砚瞬也不瞬地凝睇她。
施黛面上的神情, 应是惊愕。
清润杏眼怔然注视桌旁的两具骸骨, 她双唇翕动, 终究没出声。
江白砚眨眼, 藏匿渐起的阴鸷疯狂。
覆在施黛手背的掌心愈拢愈紧, 像执拗的禁锢,也如痴缠的乞怜。
她还要他吗?
他会让她离开吗?
江白砚知晓答案。
他如此不堪, 却贪求施黛的顾怜,宛若生长在阴暗罅隙的藤,偶得一束朝阳,再难忘却。
被藤枝缠上,哪有轻易脱身的道理。
施黛若是转身逃离——
握住她的力道倏然一紧。
江白砚来不及反应,被人不由分说地抱起。
施黛在发抖,却不是缘于恐惧。
因为比江白砚矮些,她垂头,脸颊埋进他颈窝:“……怎么可能不要啊。”
相触的一刹, 听得见江白砚骤乱的呼吸。
施黛尾音发颤:“这些, 从你十五岁的时候起?”
施黛体温不高, 比他暖和少许,这般贴近, 像块柔暖的玉。
眼底怔忪一闪而过,江白砚失神半晌, 方低声应:“嗯。”
真是疯了。
施黛蜷起指尖,眼眶久违地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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