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TXT全集 by纪婴
纪婴  发于:202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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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提问恰到好处,没过分紧逼,为江白砚留了应答的空间。
要是他有意阐明真相,大可如实相告,倘若不愿,回答“没有”也成。
当然,施黛想听实话。
沉默瞬息,江白砚道:“他施展的身法,与我娘有三成相像。”
施黛皱眉:“三成?”
实力强劲的武者,往往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身法,用以进攻和回防。
通常来说,身法由年深岁久的苦修所得,每人心性与经验不同,最终得到的也不一样。
“我娘自创过一门身法。”
江白砚淡声笑笑:“凌霄君用了其中最精妙的一步,避开我的杀招。”
听他语气如常,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浑不相干的事。
施黛仰头,窥见江白砚眼底的暗色。
江白砚看得出来,孟轲与施敬承自不例外。
所以在心魔境里,夫妻二人的反应才那么奇怪。
“凌霄君用出你娘的身法,所以……”
施黛想了想:“他最起码,和你娘交过手?”
只有见过面、真真切切拔剑相较,才感悟得出对手的招数。
“那一步是身法最后一重,可破死局。”
江白砚的语气不咸不淡:“我娘几乎没用过。”
也就是说,凌霄君不仅曾与他母亲交手过,还用必死的招式,逼她用了最后一重身法。
——凌霄君身在江南,为什么会与江白砚娘亲有瓜葛?究竟是怎样的对峙,才让两人使出杀招,不死不休?
施黛想起江府的灭门案。
当晚,江白砚娘亲恰在府上。
她从之前就在纳闷,施敬承说过,江白砚爹娘实力不弱,是出类拔萃的剑客。
被雇佣的黑衣杀手们,理应不是二人的对手。
江白砚的娘亲,为何会在当夜殒命?
合理推论,那晚有更强的武者在场。
施黛抿唇:“十年前……”
“彼时我娘有伤在身,感知杀气后,将我送入小道逃生,独自迎战。”
江白砚轻勾嘴角:“确是死局。”
这是第一次,江白砚详细提及有关灭门案的一切。
四面杀手围攻,还有个杀心极重的高手在场,为了让孩子逃出生天,他娘亲只能孑然抗敌,拖延时间。
施黛问:“你娘有伤在身?”
灭门案发生的时候,江白砚父亲已经过世了。
他爹娘之前遭遇过什么?
房中漫开短暂的静默。
夜风吹动烛火,发出微弱声响,江白砚垂眸笑笑。
他声调平缓,尾音不自觉压低,竟似讥诮:“当年正值邪祟出世,我娘为护一城百姓,伤及心肺,在家养伤。”
施黛呼吸一滞。
反倒是江白砚神情未变:“十年前,凌霄君已名震江南,论实力,确能杀她。”
早在十八年前,凌霄君就以长枪为武器,诛杀刀法一流的百里策了。
“如果凌霄君和你家的案子有关。”
施黛道:“他目的何在?”
从表面来看,凌霄君与江家毫不相干。
他一个在江南装神弄鬼的神棍,为什么要对一整个府邸的人痛下杀手?
江白砚张口,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等镇厄司的消息罢。”
他笑道:“或许凌霄君与此事无关,身法相似,只是巧合罢了。”
话音方落,后脊再度被人拥住,在突如其来的力道下,江白砚身形微倾。
久经杀伐,他条件反射涌起战意与杀念,又在刹那间压下。
施黛抱住他,力气比以往每一回都大。
江白砚垂首,没出声。
“你,”施黛戳他后背,“为什么总在笑?”
这是江白砚从未想过的问题。
轻嗅她发间的栀子花香,江白砚问:“你不喜欢?”
被邪修当作替傀的几年间,他未曾笑过。
邪修满目嫌恶,称他一副死人脸,看着晦气。
后来行于大昭,他尚且不懂如何掩藏杀心,所过之处,男女老少纷纷退避。
江白砚不甚在乎,得过且过。
直至与施敬承相遇,对方认出他和故人相似的相貌,称可助他查明灭门案真凶。
与阴鸷嗜杀的他不同,施敬承光风霁月,是举世皆知的善人。
提及他逝去的父母,施敬承亦是千般感慨,眼眶微红:“你爹娘……胸怀大义,宅心仁厚。”
于是那日江白砚静静听完,倏而勾唇,向他展露温润无害、与所有“善人”相似的笑:“多谢施大人。”
施敬承没对他生疑。
或是察觉猫腻,却没拆穿。
微笑是一张枯燥乏味的假面具,还算好用。
更何况施黛说过,他笑起来更好看。
她应是喜欢。
施黛声音闷闷:“不想笑的话,不笑也没关系。”
哪有人说起自家的灭门案,从头到尾保持微笑的。
江白砚明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对这件事最为在意,斩杀邪修后,一直在近乎执拗地寻找真凶。
他心里不可能好受。
回应她的,是江白砚很轻的笑。
呼吸贴在施黛耳边,他低声道:“好。”
江白砚离去后,小白狐狸回到房中。
阿狸神情很复杂。
心情更复杂。
一眼望去,施黛已经用被褥把自己裹成一团,在床上缓慢滚来滚去了。
阿狸:……
阿狸跳上床榻:“你和江白砚——”
施黛从被子里抬起头。
经过这么一折腾,她头发乱了个彻底,云絮般垂在颊边,脸颊泛着红,眼睛格外亮,像星子一闪。
与阿狸大眼对小眼,施黛压不住笑,点点头。
再眨眼,小白狐狸的整只尾巴猛地竖起来。
“在一起了?是在一起的意思?”
阿狸原地跳跳,瞳孔地震:“你们——”
“怎么了?”
施黛摸一摸它同样竖得老高的耳朵:“江白砚很好啊。”
从目前来看,这话不假。
在外面吹了小半晚的风,阿狸混乱的思绪平复不少,晃晃颤抖的尾巴。
莫说施黛,连它都觉得,江白砚不坏。
……好吧,准确来说,是不算太坏。
除了心思晦暗、脾性古怪,这几个月以来,江白砚没做过实质性的恶行。
他真和灭世之灾有关吗?
眉目压低,阿狸静静思忖。
它记得清清楚楚,灭世之灾降临时,江白砚浑身上下皆是挡不住的煞气。
那样的气息,与席卷世间的恶念如出一辙。
到今时今日,江白砚并无异常,接下来的短短一个月里,他会经历什么?
“江白砚……”
迟疑一下,阿狸蹭蹭施黛掌心:“江府的灭门案好不容易有点线索,这些日子,你多陪陪他吧。”
碍于天理的约束,它只能提示到这里了。
施黛一笑:“好哦。”
说完眼珠转了转,拿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珠。
是江白砚的鲛泪。
她是真没想到,江白砚会因为亲吻掉眼泪,数了数,鲛泪一共有七颗。
施黛把它们捡起来时,江白砚罕见露出了难堪与赧然的神色,垂眸一言未发。
然后轻声问她,想不想要更多。
施黛当然拒绝。
好漂亮。
这会儿躺在床上,施黛迎着烛光,细细打量手中的圆珠。
圆润冰凉,本身没有颜色,比珍珠更清澈。
被烛火一照,泛起薄薄的粉。
她没忍住又笑了下,把珠子认认真真藏进小盒。
春夜怡人,心潮难定。在床上打了好半晌的滚,施黛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醒来,毫不意外地,已然日上三竿。
百里氏几乎被灭满门,消息一出,在越州掀起狂风巨浪。
死者们全数亡命于斩心刀下,更是为此事推波助澜,一夜间传遍江南。
审讯尚未结束,案子还没判出结果。
除了镇厄司,如今最焦头烂额的,当属百里青枝。
主家只剩她一人,分家亦是人丁凋敝,同族相残的丑闻一经传出,让百里氏颜面无存,沦为江南豪族的笑料谈资。
这个天大的烂摊子,沉甸甸落在她手上。
施黛见到百里青枝时,后者两眼红肿,眼底是浓郁乌青,显然落了整晚的泪。
沈流霜劳碌整夜,留在一旁帮衬。
纵观百里氏,百里青枝是唯一待她亲近的人,府上出了灾祸,沈流霜不可能置之不顾。
“青枝姑姑。”
施黛上前,目带忧色:“你怎么样?”
“没事。”
百里青枝面容苍白,勉强挤出笑意:“邀请你们来做客,却让你们遇上这种事……抱歉。”
她习惯满眼含笑,头一回露出黯然疲态,像被暴雨打落的残花。
这位千金小姐自幼衣食无忧,在万千娇养下长大,而今遭逢大难,会悲伤会惶惑,属于情理之中。
但悲恸归悲恸,百里青枝绝不能被压垮。
身为唯一的继承人,当下的她,必须撑起整个百里氏的重担。
“今日酉时,有场大宴。”
百里青枝道:“黛黛若不嫌弃,来做做客吧。”
施黛一愣:“大宴?”
叶晚行等人刚死,百里家怎么又有大宴?
要说是葬礼,未免太快了些。
“说来惭愧。”
百里青枝勉力笑道:“我没什么本事,但主家只剩我一个,按惯例,是现任家主。”
施黛点头,等她继续说。
“昨夜案子的情报不胫而走,已闹得全城皆知。”
百里青枝垂眸:“百里氏有千百门客,我必须尽快给他们一个交代。”
施黛懂了:“是为了安抚门客?”
效忠百里氏的刀客数量众多,出了这档子事,百里泓等人声名狼藉,门客们肯定迫不及待想讨说法。
不久前路过正门,施黛就听有人在外叫嚷。
百里青枝被累得够呛,伸手揉上太阳穴:“正是。”
停顿片刻,她蹙眉喟叹:“主家群龙无首,分家不少人觊觎家主之位……这位置,的确难坐。”
正因此,才生出那么多骨肉相残的血雨腥风。
“别多想。”
沈流霜看她一眼:“去做准备吧。夜里的筵席,想必不太平。”
距离酉时,只有一刻钟。
百里青枝坐于厢房,一墙之隔,是今日来百里府上的三百多名门客。
时近傍晚,天边红霞似火,她无言抬眸,远眺窗外被染作深绯的苍穹。
托沈流霜的福,施黛得以陪她候在此间。
待酉时钟响,百里青枝便要推门而出,直面门客。
瞥见百里青枝交握的双手,施黛单手支颐,打破沉默:“紧张吗?”
“还好。”
百里青枝笑:“我毕竟是做生意的人。”
比起几位兄长,百里青枝年纪虽小,在经商之道上,不输任何人。
较之她那醉心刀法、对家业不管不顾的二哥,好上数倍不止。
与孟轲的交易,就是百里青枝一手促成的。
“只是觉得——”
随意拨弄桌上的玉杯,百里青枝道:“世事无常,这一转眼,百里府只余我一人了。”
施黛默了默:“节哀。”
百里青枝却是摇头:“没什么哀好节的。”
她止了笑:“我并非拎不清。昨夜死去的几人,都犯过不可饶恕的罪孽。”
早在地狱幻境里,百里青枝就表现出过明显的倾向。
她胆子不大,虽会因尸体而惊慌失措,却从无多余的同情。
这是个聪明人,足够理性。
“再说,”眸光一转,百里青枝声调渐轻,“他们杀了大哥大嫂和崔大人。”
见施黛目露好奇,她柔声解释:“我小时候,大哥大嫂待我很好。二哥不怎么搭理我,三哥整天花天酒地……是他们夫妻俩陪我长大的。”
说到这,百里青枝挑眉,淌露怀念之色:“我的刀法由大哥开蒙,字和画,是大嫂教的。”
沈流霜坐在一边,微抬双眼。
“大哥性子刚毅,嫂嫂对谁都温柔,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一开口,保准让大哥服服帖帖。”
百里青枝看向沈流霜:“他们是很好的人,也很疼你。”
施黛接着她的话问:“崔大人呢?”
“是个好官。”
百里青枝微垂眼睫:“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行在街上,总能听人议论他,从不收贿赂,清正严明,用积蓄贴补穷困人家——整个越州城都敬重他。”
似是想到什么,她轻叩桌面,蜷起指节:“说起来,我曾经被他救过一回。”
施黛一言不发,很安静地听。
“当时我年岁尚小,大概……”
百里青枝思忖一瞬:“七八岁吧?记不清了。有天闲来无事溜出去玩,险些被一个纵马的纨绔撞上,是崔大人把我拉开的。”
霞色掠过她半张侧脸,百里青枝眨眼,睫羽抖落光晕。
“你们没见过崔大人,不知道。”
她笑了笑:“其实他长得很俊朗,那日提着灯笼,一身青衣,我还以为见着了仙人呢。”
沈流霜随她扬了下嘴角。
须臾,沈流霜轻声:“所以,当你遇上崔言明收养的孩子,选择了帮他们?”
空气顷刻静下。
百里青枝敛眉:“什么?”
“演武大会的前三甲里,有两人是凶手。”
沈流霜与之对视,黑瞳如墨:“是巧合吗?”
施黛没说话,警惕观察百里青枝的神色。
今天中午与百里青枝见面后,施黛和沈流霜聊了很久。
两人都觉得,这次的案子有很大不确定性。
当年被崔言明收养的孩子们,一定都想复仇,即每人杀死一名仇人。
谢允之是管家,莫含青是叶晚行的贴身侍女,而秦酒酒与聂斩没有合适的身份。
他们连百里府都进不来。
一旦突兀出现,必然被认作凶手。
演武大会汇聚有江南各处的高手,他们如何保证,秦酒酒和聂斩一定能杀出重围?
观看演武大会时,百里青枝曾说,今年的赛制与以往不同。
为了选出更多人才,比试被分出三个组别,青年、壮年和中老年。
三十出头是实力最强的阶段,身强力壮、经验充沛,被单独划分为一组。
恰好与聂斩秦酒酒错开。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百里青枝。
“昨夜复仇的基点,是靠阵法编织幻境。”
沈流霜道:“演武大会中,阵师刚好对上最克制他的刀剑,被迅速淘汰出局,也是巧合么?”
要想让计划顺利实施,聂斩等人要确保两点。
其一,聂斩和秦酒酒顺利进入前三甲,被邀请参加酒宴。
其二,前三甲中剩下的一人,不是阵师。
倘若来一个强劲的阵师,三下五除二破解幻阵,复仇计划全成一场空。
厢房里无人开口,窗外一只麻雀飞过,翅膀飞腾的声响扑扑簌簌。
百里青枝低笑出声:“为保证他们一路赢下来,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这是直截了当承认的意思。
“其实不算太难。”
百里青枝道:“就像剑客克制阵师、皮影匠人克制幻术师,只要每次分组,都把不占优的对手分给他们,秦酒酒和聂斩就一定能赢。”
可惜出了点纰漏。
打进第二名的宋庭是幻术师,理应不懂阵法,没想到他钻研过阵术。
险而又险,差点被他破了阵眼。
百里青枝没藏,沈流霜便也坦白:“莫含青被选作叶晚行的贴身侍女,也有你推波助澜。”
置身幻境中时,有人提起过这件事。
沈流霜问:“从那时起,你就知道他们的身份和计划了?”
“……是。”
百里青枝的表情无波无澜:“我直觉新来的管家不对劲,跟踪他半月,发现他去了崔大人的墓地。”
她笑笑:“我猜到他的身份,干脆摊牌了。”
摊牌告诉谢允之,她愿意合作,查出当年的全部真相。
也愿意助他们复仇。
“所以,”朝沈流霜眨眨眼,百里青枝勾起嘴角,“你要向镇厄司告发我吗?”
两双相似的凤眼一瞬不瞬对视,黑沉目色里,看不透情绪。
沈流霜摇头:“不会。”
停顿一下,她也笑笑,用了百里青枝的原话:“我并非拎不清。”
无需多言,话外之音彼此心知肚明。
“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
自椅上起身,百里青枝展颜笑开:“我之所以帮他们——”
她道:“流霜,世上有个词,叫‘能者居之’。”
沈流霜微怔。
施黛蓦地抬头。
一霎间,远山茫茫中,酉时的钟声响彻越州城。
百里青枝颔首,顺势转身。
厢房外,侍女为她拉开重叠的两扇木门,筵席间,三百门客不约而同投来注视。
百里青枝缓步往前。
因亲人过世,她周身并无金银首饰,不同于平素的疏懒散漫,今日发绾高髻,层叠裙衫绽于身后,一袭白衣似绮丽琼花。
“今时灾祸,乃百里氏之过。”
百里青枝道:“我向诸位赔不是。”
“青枝小姐。”
有好脾气的问:“这事怎么解决?你应当知道,越州城现在……”
“百里家都快没了。”
暴脾气的中年人怒声道:“今后怎么办?”
这么个娇滴滴的女人,如何撑起整个大族?
百里青枝神情未变:“兄长过世,我当继任家主之位。”
有人嘟囔一句:“你?”
百里青枝笑笑。
侍女双手捧来一把长刀,她随手接过,拔刀出鞘。
是街边常见的款式,由凡铁打造,平平无奇。
随她腕骨轻转,磅礴灵气如潮四涌,若山石压顶,令席间再无声息。
一人发出惊呼,竟是刀风倏过,斩落他一缕颊边碎发,未真正伤及他分毫——
正是方才发出质疑的那人。
“有何不可?”
百里青枝含笑道:“近十年来,百里氏米行、缎庄、赌坊、铁器玉石生意由我一手操持,至于刀……”
她凤目微弯:“诸位不若前来切磋几番。”
说白了,门客全是由大族豢养的食客,只要有俸禄拿,谁敢真和主人家叫板。
更何况,百里青枝的刀意着实凌厉骇人。
纷乱的心绪聚拢又散,百里青枝握紧手中直刀。
兄长的叮嘱,嫂嫂的怀抱。
或许还有灯笼微光里的一袭青衫,和牵住她的那只手。
都是过去的事了。
古语有云,能者居之。
越州豪族的话事人,她那不成器的二哥当得,她为何当不得。
答应助谢允之复仇的当日,百里青枝曾清晰感知到,某种自胸腔蓬勃而生的情潮。
似烈火灼酒,又像春芽新发。
那一瞬间的悸动,名为野心。
凛然刀意间,不知是谁行礼高呼:“参见家主!”
百里青枝心不在焉地想,今天是个黄道吉日。
浓云晚照,落日熔金,霞火熊熊燃烧,于倾覆四野的夜幕下,为白裙镀上血一般的瑰色。
在她身前,三百门客齐齐躬身,声浪震天:“参见家主!”

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施黛感慨:“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流霜走在她身边, 颔首表示赞同:“还是捉妖更轻松。”
她在施府长大, 被施敬承与孟轲当作亲生女儿对待, 从没苛责过。
困了就睡, 闲了就练刀, 虽然常因捉妖受伤, 沈流霜甘之如饴。
她喜欢九死一生的生理性刺激。
江南的钟鸣鼎食固然不错, 可要虚与委蛇勾心斗角, 太费心神。
有这个闲工夫,沈流霜宁愿杀几只大妖。
施云声席间只顾着吃喝, 不知道两人与百里青枝的那番对话,这会儿仰起脑袋,迷茫眨眼。
不是很懂她们在说什么。
参加筵席的只有他们三个,江白砚一早去了镇厄司。
离开百里府一路往前,靠近镇厄司正门,施黛被吓了一跳:“好多人啊。”
大半条街被百姓挤满,围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黑压压全是人潮。
每个人都在说话, 无数嘴巴张张合合, 声调乱作一团, 一句话也听不清。
施黛被杂音吵得耳朵疼,为防止家里小孩走丢, 拽紧施云声袖口。
施云声对此习以为常,没挣脱她的手, 左右环视一圈:“这是在干什么?”
“你们不知道?”
离他最近的妇人转身:“斩心刀被抓了!”
施黛了然抬眉。
她以为这场骚乱更多源于权倾江南的百里氏,没想到,百姓们是为斩心刀而来。
说来也对,近二十年来,受过斩心刀恩惠的人有成百上千,在江南百姓心中,这是真正的侠士。
“斩心刀杀的人,不都是咎由自取吗?”
一人拔高音量:“百里家骨肉相残,那几个残害亲兄弟和崔大人的混账,难道不该受罚?”
“还望镇厄司留情。”
一个女人急声道:“斩心刀救过我一命,若非有他,我已经……”
更多百姓嘈杂出声,守在镇厄司门前的青年术师一个头两个大,竭力安抚:“好好好,还请稍安勿躁。”
施黛与沈流霜亮出身份腰牌,青年见是同僚,让开一条往里的路。
聂斩等人,如今被关押在牢房。
牢狱昏幽潮湿,两壁燃有火烛,洒落澄黄微光。
不大的空间里聚有十多道身影,人烟一盛,便不显得寥落阴森。
瞥见施黛三人,孟轲一笑:“百里家的事情了结了?”
“嗯。”
沈流霜温声:“审得如何?”
施黛一面听她们对话,一面往孟轲身后望。
聂斩四人坐在一张木桌前,旁侧守着好几个镇厄司术士。
被众星拱月围绕在中央的,是位身着白袍的男人。
男人五官平平,眼尾已生两道细纹,瞧上去四十岁出头,头发竟是全白。
搭配一尘不染的白衣,像落了满身的雪。
随他右掌合拢,张口低声说句什么,再张开,手心冒出一团幽蓝色的火,直窜一丈高。
施黛仔细辨认,他说的是“业火焚身”。
这团火几乎要冲上房梁,惊得年轻人们阵阵低呼,好不热闹。
江白砚抱剑立在一旁,面色沉静,波澜不起。
当他侧目望来,眉眼压低,朝施黛露出个清浅的笑。
江白砚生得精致,被幽光一照,黑瞳里似缀了层细碎的琉璃珠,生生把冲天业火的惊艳感压退几分。
很是惹眼。
不止施黛,沈流霜与施云声也陷入沉思。
江白砚这种情态,像话本里蓄谋的妖。
不对劲。
“有客来了。”
手捧业火的中年人望来一眼:“外边很冷吧?”
这人生了双漆黑的眼珠,虽含着笑,却有藏锋之意,沉不见底。
与他对视,施黛如被一慑:“有点儿。”
夜里的空气满浸清寒,她从室外进来,掌心是冷的。
对方笑笑,嘴唇翕动,业火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是充斥整片空间的暖意,寒气褪尽,仿佛入了晚春。
业火需久经淬炼所得,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宝物,被此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用了一句话而已。
刹那间,施黛猜出他的身份。
施敬承笑道:“这位是书圣。你们都听过他的名号,我就不多介绍了。”
书圣,当今最强的大儒。
聂斩在幻境里说过,他来了越州。
施黛行礼:“见过前辈。”
只是……这位活了两百多岁的儒士,和她想象中的温文儒雅不太一样。
——你们儒生都喜欢给人变戏法玩吗?
“黛黛,流霜,云声。”
书圣笑意和煦,逐一道出三人名字:“敬承常向我提起你们。”
沈流霜:“久仰前辈大名。”
木桌旁,聂斩两眼一眨不眨地看他,止不住嘴边的笑。
看来他虽当着施黛的面撒了不少谎,至少有件事是真的,聂斩很崇拜书圣。
“审问一天一夜,来龙去脉基本捋清了。”
孟轲简明扼要:“他们四个对罪行供认不讳,承认朝死者动过手,但……”
她挑眉:“你们看见镇厄司外面的情形了吧?”
被斩心刀所救、听闻过斩心刀事迹的百姓们,都在求公道。
“他们杀了有罪之人,在镇厄司判不了重刑。”
孟轲道:“眼下有上千百姓来求情,不出意外的话,治不了罪。”
镇厄司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沈流霜问:“百里泓呢?”
“心魔缠身,他半疯半傻,很容易套话。”
施敬承道:“据他所言,十八年前杀害流霜爹娘的,正是凌霄君。”
施黛想不透:“他怎么会和凌霄君同流合污?”
“两人各有所求。”
施敬承罕见地收敛笑意:“百里泓欲图谋害兄长,登上家主之位,而凌霄君……”
他顿了顿:“凌霄君要借百里氏的势,将他的‘仙名’在江南传开。”
施黛:“仙名?”
“百里泓觉得,凌霄君能登仙成神、带他鸡犬升天。”
孟轲冷嗤:“这些年来,百里泓在江南各地散播凌霄君的名号,为他建庙广收信徒。至于凌霄君,在教授百里泓刀法。”
施黛和沈流霜同时一愣。
“凌霄君教百里泓?”
施黛不解:“可是……凌霄君不是用枪的吗?”
十八年前,他是用一柄长枪杀害沈流霜父母的。
沈流霜皱眉:“百里泓的刀法名震江南,凌霄君比他更厉害?”
此人刀枪双修,还都是顶尖水平。
这是什么怪物?
“百里泓的天赋一直不高,这些年来实力突飞猛进,是托了凌霄君的福。”
孟轲道:“正因如此,百里泓才对他深信不疑。”
“凌霄君的身份呢?”
施黛追问:“百里泓有没有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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