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悦施黛, 替她分担痛苦, 是顺理成章的事。
被江白砚一句话噎住, 施黛欲言又止,恰有夜风拂过, 吹得她拢紧外衫。
江白砚站在廊间,定是冷的。
后退一步侧开身子, 施黛让出进屋的空间:“你先进来。”
江白砚迈入门槛。
他周身的气息极冷,衣袍沾有湿漉漉的水意,与施黛擦身而过,冰凉清爽。
“你若不喜,”江白砚道,“今后我不用便是。”
施黛义正辞严,一举戳穿:“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下次一定’这类话最不靠谱。”
江白砚一笑,语气称得上无辜:“我不愿你疼。”
施黛:……
施黛如数奉还:“我也不愿你疼。”
她关上房门,阻隔森冷夜风,念及江白砚的伤势,没法冲他冷脸:“你的伤怎么样了?”
说完不由暗想,江白砚在这个时候用出邪术,又专程穿一身红衣来找她,绝对是故意的吧?
这算是……让她不生气的手段?
江白砚:“不严重,无需忧心。”
又是这种话。
施黛瞅一眼他苍白的脸。
在心魔境里,遇上那两尊巨大的伪神时,凌乱的灵压堪比刀割。
江白砚穿行其间,不可避免被划破皮肤,在施黛的记忆里,他一身白衣全成了血红。
镇厄司的大夫,应该有给他好好包扎过。
想起陨落的巨神,施黛抿唇。
当时她被江白砚抱在怀里,从通天的巨塔乘风跃下,热意上脑,表明了心迹。
现在两人静立于夜色下,室内阒静,反倒让她有些局促和不好意思。
眼珠微转,施黛挺直背:“今天在心魔境里……”
几个字堪堪出口,便听江白砚轻声:“喜欢。”
施黛:……
好直接。
江白砚若矜持内敛些,她或许还能壮起胆子逞一逞威风,怎料他一个直球打过来,把施黛想说的话全堵在喉咙里头。
施黛一时失语,江白砚也没多言,纤长漆黑的睫羽下,桃花眼一瞬不瞬注视她。
她没绾发,黑发倾泻,像一捧融化的泉。
因没来得及梳头,碎发乱蓬蓬翘起,颇有几分勃然生机。
发丝披散,半遮半掩勾出耳廓轮廓,圆润耳垂之上,沁有醒目的薄红。
江白砚眸色微凝。
这是不是表明,施黛在意他?
“喜欢之后。”
施黛不太确定地看他:“知道要如何吗?”
她没理解错的话,在这方面,江白砚经验为零。
他不到十岁就遭到邪修囚禁,杀了邪修后的几年里,始终孑然独行在除妖。
连拥抱都不曾有过,第一次被施黛抱住时,甚至落过几滴泪。
安静看她一会儿,江白砚缓声:“抱。”
他没动,笔直靠立在桌边,指尖搭上桌沿,看神情,分明是乖顺等待施黛的靠近。
那双桃花眼挑出小弧,笼着一层冷光,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不得不说,真的很勾人。
施黛顺从心意,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江白砚身量修长,肩背硬朗,靠着很有安全感。
两人都沐浴过,淡香缭绕,裹挟几分湿濛濛的水汽。
被抱住的刹那,他显而易见地僵住,肌肉紧绷,一动不动。
好一阵子,施黛才觉着怀里的身体松软下来,贴在她胸前。
视线扫过她颈侧的肌肤,江白砚放缓呼吸。
被施黛抱起, 彼此的呼吸缠成交织的线。
他衣衫穿得薄,凝神之际,能感到她的吐息穿透布料,沁入更深的地方。
施黛的一绺长发从他颈侧蹭过,很痒。
耳根已然泛红,江白砚指尖轻颤,想让施黛更加舒服,摸索着寻找合适姿势,小心回抱她。
身体放松时是软的,隔着薄薄衣衫,能感知到柔腻的血肉。即使在早春,也如火炉一样,散发令人心安的温度。
与施黛相拥,体内的寒意与痛意退减许多。
意识迷蒙,江白砚听她道:“想学更多吗?”
施黛承诺过,教他杀伐与痛楚之外的快意。
喉结轻滚,江白砚声线微哑:“想。”
紧接着,柔软的热意覆上他发间。
左手抱住江白砚后背,施黛抬起右手,抚上他头顶。
刚洗过的发丝柔顺如绸缎,摸起来手感极佳。
江白砚战栗一下,拢紧抱住她的双臂。
“这样,”安抚性地揉一揉,施黛问,“喜欢吗?”
江白砚闭了闭眼。
儿时江府尚在,爹娘曾这般抚摸过他。
连父母的相貌都已记不清晰,江白砚早忘了当初的感受。
后来被邪修囚禁于暗室,那人倒是时常提起他头发,看他因疼痛面色煞白的模样。
此时此刻,随施黛掌心而来的,并非钻心刺痛。
像被阳光笼罩。
呼吸逐渐平缓,在陌生的触感包裹下,江白砚用气音应她:“嗯。”
“摸摸头,很舒服吧?”
施黛笑笑:“你要是遇见小猫小狗,可以这样摸一摸,它们肯定摇尾巴。”
说来奇怪,江白砚虽为鲛人,这会儿靠在她怀里,却像只收敛起爪子的猫。
被她碰一碰就颤一颤,从不反抗。
鲛人形态的他,会因为舒适而摇尾巴吗?
察觉自己想偏,施黛赶忙把思绪拉回来,仰起脑袋。
每次都要感慨一遍,江白砚好高。
把脸靠在他肩头时还不觉得,当下抬眼看去,施黛才后知后觉,自己被他的影子完全笼住。
阴影之中,江白砚的脸显出几分凌厉。
不久前还浑身染血斩杀巨神的人,居然在乖乖由她摸头。
右手下移,从他发顶移开。
心口怦怦跳个不停,施黛鼓起勇气直视他双眼,指尖落在江白砚眉梢。
漂亮的人,每一处五官都格外精致,如精雕细琢。
他的眉稍显锐利,像漆黑的锋,被她抚过,带着双眼一颤。
“这样。”
气氛太浓稠,施黛耳尖微热,小声说:“是抚摸。”
在今天之前,她绝对不敢对江白砚做出如此暧昧的动作。
指腹经过他睫毛时,长睫像小扇子般颤动几下,像要跳到她心底去。
下颌紧绷,江白砚的眼梢泛着红。
原本苍白的面容泛起不正常的绯色,随她的动作,呼吸渐乱。
施黛的手指逐渐滑落,来到上挑的眼尾,倏忽间,江白砚抬眸。
他低低地唤:“施黛。”
施黛:“嗯?”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呼吸不知何时变得灼热。
江白砚一瞬不瞬地看她:“你说喜欢我。”
这时候不能怂。
施黛没犹豫:“喜欢。”
用目光描摹她的眼角眉梢,似要把施黛看得分明,江白砚轻声问:“为何?”
为何心悦他?
江白砚想不出缘由。
他记得与施黛初初相识,望向他时,后者眼中唯有不加掩饰的戒备与嫌恶。
他来历不明,又曾修习邪术,拖着一具残破不堪的躯体,相较于她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姐,着实脏污不堪。
施黛见过他满心杀念、立于遍地血污里的样子,也知晓他对疼痛畸形的渴求。
如此一个病态的、古怪的人,她为何喜欢?
连江白砚自己都觉得,这副模样惹人生厌,配不上被谁在乎。
指腹停留在他眼尾,缓慢摩挲一下。
施黛答得不假思索:“因为你很好啊。”
江白砚笑笑,目色晦暗不明。
施黛不知道,他曾动过将她囚禁的念头。
心潮暗涌,他低低出声,语气近似偏执:“如若我不好呢?”
施黛一愣:“啊?”
她噗嗤笑出声来:“这有什么假设的必要?你就是很好啊。”
与江白砚对视,施黛认真回答:“你看。你剑法厉害,性格温柔,每次捉妖,都尽可能保护我不受伤。”
她之前没仔细想过,今天把来大昭后的经历从头到尾回忆一遍,吐字如倒豆。
“我脑子受伤忘了怎么画符,是你一笔一划教我的。”
施黛掰着手指头:“除夕夜你送我一场烟花,还给了好几倍的红包;后来追捕莲仙,你明明受了伤,却背着我走遍小半个长安城。”
她眸色愈亮,语速渐快:“我发烧后,你甚至让我摸你的尾巴。”
其实还有江白砚知她怕疼,用邪术为她转移疼痛的事。
但这事不好,施黛怕他听了夸夸继续去干,压着没说。
不知不觉,原来她已经和江白砚经历这么多事情了。
感觉很奇妙。
在此之前,施黛很少体会到某人独独对她的关照——
孤儿院里的老师们大多慈爱,对孩子们一视同仁,施黛是他们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与江白砚相处,于她是十分陌生的体验。
被人小心翼翼地爱护,整颗心被填得充盈,只要有江白砚在身边,一切事情都不必她去操心。
他足够强,足够好,也足够在意她。
施黛仰头,杏眼亮晶晶:“好喜欢你。”
顿了顿,没忘补充一句:“要是你能对自己的身体上心些,就更好了。我会担心的。”
许是她的目光太灼人,江白砚略有怔忪。
静默几息,他轻声道:“我不知……如何喜欢。”
这是实话。
大半生浸淫在血与痛里,他懂得的,仅有杀伐而已。
江白砚知晓怎样的角度最适合一剑割喉,也精通无数夺命的邪法和酷刑。
世家子弟们结伴赏景打马球的年纪,他在九死一生的险境里执剑思忖,如何诛杀恶妖。
他与常人不同。
所谓风花雪月,与江白砚相去甚远。
话音方落,听施黛说:“可是你已经对我很好了啊。”
她当然懂江白砚的未尽之语,右手往下,捏捏他的脸:“江沉玉,你还不懂怎么去喜欢,就对我这么好——”
施黛笑笑:“更让人心动欸。”
江白砚定定看着她。
心底的角落像破开一个口子,滚烫鲜血汩汩淌出来,让整具身体格外炽热。
他竟忘了回应。
“而且我说过,会好好教你。”
施黛又捏一捏他脸颊:“这样,喜欢吗?”
唇角微勾,江白砚应她:“嗯。”
江白砚脸很软。
他看上去清癯瘦削,冷白皮肤如玉雕雪塑,颊边有团软肉,只一捏,就泛出浅淡红痕。
当他笑一笑,还有个小小的酒窝。
与平日里或冷淡或杀意凛然的气质不同,可爱得过了头。
施黛放轻呼吸,指尖再动,一点点向下,来到他唇边。
江白砚唇下有一颗小痣,她无数次见到过。
在此刻,施黛探出拇指,往那处拂过。
肌肤细腻,是软的。
她心跳怦怦,视线上瞟,掠过江白砚嘴唇。
殷红润泽,形态秀美,像两片薄薄的花。
只出神一刹,再眨眼,施黛蓦地顿住。
江白砚侧了侧脸,顺从般地,把薄唇贴上她指尖。
他的呼吸灼热绵长,落在手上,有些痒。
江白砚开口,嗓音温润微哑,听起来仍是很乖:“这样?”
施黛:……
施黛耳尖更红:“嗯。”
她听见一声极低的笑。
下一刻,指尖被温热的触感浑然包裹。
眼底氤氲朦胧雾气,江白砚张口,含住她食指。
如同饮血时一般,他探出舌尖舐过。
力道很轻,足以让人尾椎发麻。
沐浴后的身体清香萦绕,在他鼻尖的,是淡淡栀子花香。
施黛不会知晓,被她触碰,被她亲近,他的胸腔似满含燃烧正旺的炭火,灼热难耐,又带出销魂蚀骨的欢愉。
她指尖所过之处,连同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痒。
这种奇异的感觉阵阵摧击心房,无论挥剑斩杀邪祟,亦或经年累月的剧痛,皆不及此时让他满足。
江白砚想,这不像他。
他理应更理智也更冷静,从欲念间决然抽身,而非如当下这般,因施黛的轻微触碰,不可遏止地神志迷离。
保持把施黛拥在怀中的姿势,江白砚感受到她的心跳。
像只跃动的雏鸟,他只稍稍用力,就能令它堕入血污,不复鲜活。
可那双习惯杀戮的手,仅是小心翼翼贴着她。
施黛的呼吸,心跳,体温,气息。
理智与情念被缚网中,江白砚贪婪地感受着一切,将它们烙印在心底。
想靠近,想汲取她更多的温度,想让施黛只对他露出这样的温柔神情。
从幼时起,他就清楚自己不正常。
在此之前,今晚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江白砚一直很乖。
任她施为的那种乖。
万万没想到他有这番动作,施黛来不及反应。
指尖与薄唇相触,仿佛陷入一朵绯红的花。
施黛:……
江白砚比她高出不少,垂着头,面颊覆有淡淡阴翳。
像捕猎时蛰伏的野兽,悄无声息,却有不容忽视的危险性。
轻舐而过,犹觉不够,又用清浅的力道咬上几息,江白砚撩起眼皮。
心思全盘乱了,施黛同他四目相对,听见心跳的咚咚怦响。
红衣靡丽如火。
用唇瓣蹭蹭她手指,江白砚眨眼,黑瞳含出迷离水意,像一把融化的糖。
止不住轻喘一下,他噙着欲气,低声笑问:“这样,喜欢吗?”
江白砚知道, 对于施黛的抚弄,他怀有奇异的贪恋。
若是旁人与他相触,江白砚只觉反感, 许会习惯性抽出黑金短匕, 割去那块让他不自在的皮肉。
唯独对施黛, 江白砚贪求她的每一次抚摸, 以至于心甘情愿主动靠拢, 索取愈多。
此刻衔起施黛食指, 他与她的一部分融为一体, 彼此不轻不重地纠缠。
心脏里, 种种说不清的情愫横冲直撞。
房内烛火一晃,江白砚垂头, 观察施黛的神色。
她肤色白皙,宛如上好的羊脂玉,而今浮起绯色,叫人想起早春枝头的桃花。
澄澈圆润的杏眼望过来,透出薄雾般的柔软。
她喜欢吗?
与他对视片刻,施黛挪开眼珠。
脸上和耳朵都是热,想把热意压下,以失败告终。
不应该是她教江白砚触碰和抚摸吗?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
像暧昧至极的吮吻。
很犯规。
施黛转回视线,对上他的眼, 轻点一下头。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当然喜欢。
手指落在江白砚唇上, 莹白与殷红的色彩对比强烈,有种蛊惑人心的美感。
江白砚很漂亮, 无论什么地方。
在他的注视下,施黛指尖用力, 往唇珠处试探性按压。
是柔软陷落的触感,而江白砚屏住呼吸。
四下静谧,暗香萦绕,氛围恰到好处。
忽而想到什么,施黛不动声色瞥向床榻。
本应蜷缩在床上的白狐狸不见踪影,微风吹过,敞开的木窗发出吱呀轻响。
猜到江白砚来找施黛的用意,阿狸很有自知之明地没留下来,早在江白砚说出一个“抱”字时,就马不停蹄跳出窗外。
它只是失了记忆,不记得大部分事情,不代表它傻。
没有哪个正经人深夜探访,是把自己好好沐浴一遍,再穿件惹眼红衣的。
在这之前,江白砚永远一身清冷的白。
察觉施黛的分心,江白砚转眸望去。
他们住在百里氏安排的客房里,遮挡用的纱帐被撩起,现出里间的床榻。
被褥凌乱,施黛不久前躺过。
江白砚淡声:“狐狸不见了?”
刚进门时,他便发觉床上的白狐。
它向来怕他,始终低垂着尾巴,匆匆对望几眼,头也不回地逃出房间。
省了江白砚用剑气驱它离开的麻烦。
这地方,只有他和施黛就足够。
想起那团飞絮般腾起的雪白,江白砚瞳色微沉。
万物生灵于他皆如木石,生不出丝毫喜爱,施黛的喜好却极广泛,美食、美景、美物,不一而足。
那只白狐狸,是其中之一。
她对他的欢喜,与它们有差别吗?如若杀了狐狸,施黛会不会把那一部分喜欢分给他?
这个念想生根发芽已有多时,随江白砚眨眼,阴鸷杀念稍纵即逝。
陪在身旁的狐狸死了,施黛会难过。
他默不作声,把杀心压下。
“它胆子小,有点怕人。”
在心里感谢一遍阿狸的及时离开,施黛笑笑:“应该去了廊间闲逛吧。”
江白砚:“你喜欢它?”
施黛没迟疑:“当然啊。”
又乖又软的毛绒绒,谁不喜欢?
见江白砚一副静思的模样,她猜出点儿这人的心思,弯起眼笑道:“比不上对你的。”
江白砚抬眉。
“你看。”
施黛举起右手,食指和拇指之间隔出一小段距离:“这是喜欢它。”
旋即两指张开,彼此拉到最长,她仍觉得不够,干脆用左右手比划出长长的间距:“这是喜欢你。”
施黛说话时看着双手,语气一本正经,尾音轻盈上扬。
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是跃动的烛火,晕出暖融融的色调,仅仅望向她,就能体会到熨帖的温度。
江白砚安静笑笑。
“你这里。”
想起自己身上的伤,施黛指一指江白砚右肩:“很疼吧?这次的术法,也要两个多时辰才失效?”
江白砚:“嗯。”
施黛眯眼,一语戳穿:“然后你接着用?”
江白砚没答。
他的确有这个打算。
这是件令他心觉困惑的事,超出江白砚以往的认知。
世人所求所爱的,应是有价可循之物。
当年邪修待他仅存的好意,源于江白砚是承受伤痛的替傀。
他可以是一把趁手的剑,也能为她免去恼人的伤与痛,很好用,施黛却不愿用。
给出的理由是,不愿见他受疼。
“别继续了。”
施黛揉一揉眉心,絮絮叨叨:“你不是说,包药之后,痛感比之前缓解很多吗?我受得住。要是让你一个人受疼,我心安理得舒舒服服,成什么人了?你要是再用,我就——”
说到这儿忽然卡壳,不知怎样继续。
对江白砚,她实在没什么办法。
人家一番好意,总不能惩罚他吧。
对话戛然而止,窗边掠过一阵春风,树枝沙沙晃动几下。
水一样的微光里,烛火摇曳,携来一道朦胧的影。
……不对。
并非被风送来的影子,而是江白砚向她俯身。
施黛屏息的须臾,江白砚吻上她双唇。
像一缕风,或是别的什么,施黛无暇去想,只知道身体在急剧升温。
分明只是浅尝辄止的触碰,经由唇上的柔软,过电似的漫向全身。
一簇星火从脊骨点燃,窜入脑海。
从没和江白砚贴得这么近过。
冷香如同薄薄的纱,又像缥缈的烟,熏得她一时意乱。
细细嗅闻,还有几分药的苦涩。
鼻梁生涩地磕碰一下。
江白砚的吻蜻蜓点水,退开又落,似是懵懂的兽,不得章法地轻蹭。
是疼痛吗?
这种席卷而来的战栗,令他记起曾被一片片剥下鲛鳞时的痛意,足以被刻进骨髓里。
江白砚分不清明。
面对施黛,他好比阴湿葱郁的藤蔓,生在污浊泥沼里,妄图攫取阳光。
江白砚不是贪心之辈,如今遭逢日光的眷顾,却下意识向它伸展开枝芽。
施黛在意他。
可她在意的人和事太多。
想将她占为己有,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藤蔓渴求阳光,江白砚亦贪恋她的欢喜、她的痛苦、她的一切。
情潮暗涌,化作这个毫无征兆的轻触。
施黛的唇比他更暖,呼吸绞缠,有如拉扯勾连的线。
细线无形无影,圈圈缚上他心尖,一拉一拽。
发觉对方微妙的僵硬,江白砚退开些许,低声询问:“难受?”
他难以分辨痛与快意,记着施黛怕疼,没再往下。
施黛赶忙摇头。
江白砚果然不懂亲吻,从开始到结束,只过去短短几个吐息。
动作也是肉眼可见的笨拙,只用唇瓣覆上来,一点点研磨辗转。
感觉并不难受,温柔又小心翼翼,像蝴蝶落在花蕊上。
她情不自禁想更加贴近。
“你,”施黛舔过下唇,“喝药了?”
想来也是,江白砚在心魔境里受了不轻的伤,加之气力殆尽,大夫肯定要开些益气补血的药。
尝起来,是苦的。
施黛不喜苦味。
江白砚收拢指尖:“抱……”
余下的“歉”字没出口,唇上被某种柔软的物事抵住。
是一块方糖。
不久前施云声进屋探望,带来一盒饴糖和点心,施黛吃了不少,还剩下一些。
“第一次嘛。”
抬头对上江白砚的眼,施黛展颜一笑:“要甜一点才好。”
来不及回应。
一半饴糖被推入他口中,江白砚尚未品尝到甜意,后脑勺便被轻轻按下。
施黛覆上他,随之而来,是占满唇舌的甜。
饴糖是清甜桂花味。
被施黛缓缓抵入,整个进入他口中,逐渐消融。
江白砚眼睫轻颤。
脑中一片混沌,恍似半梦半醒,施黛的气息将他拉回现实。
像坠入一张细密的网,目光所及、唇齿所触,心心念念皆是她。
附骨的苦消散殆尽,唯剩涌向四肢百骸的甜。
与经年的疼痛浑然不同,教他心尖炽烫,眼底漫出水意。
施黛对亲吻的认知全靠小说和电视,在技巧上,不比江白砚好。
她有些紧张,刚要加重力道,感到颊边晕开一片湿濡。
怎么会有水?
施黛一怔,恍然意识到什么,遽然抬眸。
一瞬望去,如同撞进带雨的春潮。
在江白砚眼底,朦胧水色是潋滟的波。
几滴水液凝成圆珠,自他眼梢滑落,留下浅淡绯红。
似是难堪,又或难耐,江白砚低垂长睫,平复凌乱不堪的呼吸。
连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
鲛泪落地,发出微不可察的啪嗒响音。
毫厘之距里,两人的气息隐秘交缠,像躲不开的绵长细雨。
遇上她之前,江白砚连拥抱和抚摸都未曾有过。
拢在他脑后的掌心缓慢收紧,施黛很轻地出声:“江沉玉。”
就连这个小字,自江府灭门后,也成了无人知晓的秘辛。
把它告诉她时,江白砚的口吻云淡风轻——
“只有施小姐知道这个小字。”
“无论何时,叫一叫,我便知道是你了。”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种话的?
指腹抚过他发丝,施黛轻声问:“是甜的吗?”
“……嗯。”
唇边勾出一线弧度,江白砚道:“喜欢。”
于是施黛也无声笑笑,略微踮起脚尖,吻上他通红的眼尾。
施黛的唇落在眼梢, 江白砚微阖双目。
落了泪,眼中满是灼人的烫,此刻被她触上, 像燎起一簇火。
暗火将燃, 到头来, 却淌出一滴水珠。
鲛人的眼泪初初淌落时, 是水液的形态, 过上几息, 才凝成珍珠般的固体。
当施黛退离, 恰见一颗鲛泪滑落。
江白砚闭了闭眼, 喉音更哑:“还要。”
施黛:“嗯?”
不等她回答,江白砚已倾身靠拢, 探索一般吻得克制,如同猫儿舔舐爪子。
呼吸交缠间,连空气都变得黏稠。温热吐息扫过皮肤,留下暧昧的红。
江白砚双眼迷蒙。
不明缘由地,他好似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只听见细微呼吸、触到奇异的软。
这种触感,比肩头传来的疼痛更叫人沉溺。
施黛:……
等一下。
时间太久,她呼吸不过来。
江白砚只懂唇间的摩挲蹭弄,并对此毫无怠倦, 一来二去, 在鼓擂般的心跳声里, 施黛一阵胸闷。
江白砚还要亲多久?
唯恐自己什么时候眼前一黑,施黛用手指戳戳他肩头。
江白砚微顿, 又轻蹭一下,总算抬头。
施黛赶紧呼吸新鲜空气。
她整张脸全是红, 有如圆润苹果,双唇不点而朱,因方才的吻,显出口脂一样的浓郁色泽。
江白砚扫视而过,望进她眼中。
“有点喘不过气。”
施黛拍拍胸口,小声说:“太久了。”
不可太久。
江白砚悄然记下。
他从前只知,以手拧断脖颈,或把人的口鼻浸入水中,可令其渐失生机,气绝而亡。
原来如此轻柔的动作,也能剥离气息。
像把温柔刀。
——不过于他而言,在此般极致的愉悦下,哪怕被施黛夺去全部气息,也是一种欢愉。
江白砚有些理解,为何世间男女甘愿堕身红尘了。
“总之,今天就教这样。”
施黛深吸口气,抬手轻拭他右眼。
没凝形的水渍盈在眼眶里,被她擦去的瞬间,江白砚眨了下眼。
“以后,”他低声问,“继续教?”
施黛挪开眼,没再看他:“嗯。”
拥抱和抚摸都试过了,还差什么?
她瞟一眼江白砚的嘴唇。
这人显然不知道,亲吻除了唇和唇,还可以是舌与舌的。
可这件事,她也不会。
除却亲吻,其它能做的事——
脑子里越想越偏,施黛忙把思绪拽回来。
“对了。”
想起正经事,她眉心一跳:“凌霄君。”
话题猝然调转,江白砚缓声:“怎么?”
亲吻时的余韵尚未散去,他尾音如气音,带一丝旖旎。
“和他交手的时候。”
施黛定神:“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