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TXT全集 by纪婴
纪婴  发于:202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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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连江白砚也穿了红色?
请老天爷原谅她的胡思乱想。
红衣配红裙,好像喜服。
柳如棠嘴角轻抽,没压住疯狂上扬的笑。
猜到她展露笑意的缘由,沈流霜眼神定定,逐渐犀利。
原来如此。
难怪她早有预感,觉得柳如棠这人有猫腻。
除却他们,还有好几个镇厄司同僚在。
施黛逐一打了招呼,好奇道:“你们一起来的?”
“是啊。”
殷柔肩头停着只色彩斑斓的小虫,因她开口,振了振透明的翅。
轻拂它翅膀,殷柔一笑:“人多热闹。”
“上元是团圆的日子嘛。”
柳如棠道:“镇厄司聚有天南海北的人,今晚大多回不了家。副指挥使邀我们一同出来过节,相互做个伴。”
有的无父无母、孤家寡人,有的远行千里,与亲人遥遥相隔。
都是同生共死过的战友,即便没有血脉相连,彼此也生了厚重的情谊。
施黛张望一圈:“阎清欢没在?”
阎清欢从江南来,在长安举目无亲,以他的性格,对灯会必然有十二分的兴趣。
在人堆里,施黛愣是没找到他。
“我们邀请过他。”
柳如棠答:“他说有约在身,或许和别的朋友在一起吧。”
她话锋一转,似是随口提起:“江公子穿红衣服,我头一回见到。”
衣服是她买的,施黛与有荣焉:“好看吧?”
柳如棠当然点头:“你的红裙子也很漂亮。”
正为她挑选花灯的陈澈动作微顿,侧来一双黑沉沉的眼。
下一刻,被柳如棠戳了戳手臂,听她小声嘟囔:
“待会儿我们也去衣庄逛逛?把你衣裳给换了,谁上元节一身黑的。”
陈澈性子糙,黑衣黑发带,怎么简单怎么来。
见他投来视线,柳如棠赶忙道:“你别想太多,我没打算给你买新衣裳!只是你走在我身边,总要有一件衣服撑场子。”
陈澈沉默一瞬,低声笑道:“好。”
他个子高,手指长,递来一个灵蛇状灯盏:“这个喜欢么?”
柳如棠欢喜接下,白九娘子半眯起眼,嘶嘶吐信。
小伙子,算你识相。
殷柔选好她的第九个花灯:“这是给绿绿的。”
每回放灯,这人皆要给她的蛊虫们各求一盏。
白轻习以为常,帮她提上其中四盏。
小黑手里是另外四个。
“放花灯是上元的重头戏。”
施黛给施云声解释:“等我们买了花灯,去河边把它放进水里,与此同时许下心愿,说不定能成真。”
施云声:“真的?”
很朴实的问题,答案毫无疑问是“假的”。
施黛笑笑,温声哄他:“看运气吧。许愿的人太多,天道只有一个,听不过来。”
她怀里的阿狸摇摇尾巴。
世上没有心想事成的道理,天道有常,不可能天上掉馅饼。
向上天祈福,不过是人族自我慰籍的方式。
要真能随心所欲实现愿望的话,它也不至于被天理死死压制,没法向施黛透露灭世之灾的关键信息。
戴着一顶由施黛挑选的白色小圆帽,阿狸唏嘘叹气。
“不管怎样,虔诚许愿总归没错。”
施黛道:“你看看,喜欢哪个花灯?”
施云声眼珠骨碌碌地转。
花灯造型千姿百态,他对华美的多角纱灯不感兴趣:“为什么没有狼?”
人们放花灯是图吉利,狼是恶兽,自然被排除在外。
施云声和狼一起长大,体内尚有一颗狼的妖丹。
施黛想了想:“因为狼形的花灯很难做啊。你看,它们长得威风,有利齿和长毛,神态也不容易模仿——稍微做差一点,就变成狗狗了。”
施云声神情出现微妙的凝固。
想起一两段不可告人的记忆,他没再纠结,迅速结束话题:“知道了。”
别说花灯,连某些真狼都有可能被认作小狗。
把记忆埋进心底,他目光逡巡,最终停定。
施黛看去,是只圆滚滚的兔子。
连沈流霜都露出罕见的诧异:“你喜欢兔子?”
“还行。”
施云声毫不犹豫:“兔子很好吃。”
不愧是小狼的思维逻辑。
施黛一笑:“好好好。明天让厨娘做兔子肉吃——姐姐选什么?”
沈流霜拿起一个五角绢灯:“这个。”
灯身简约流畅,绘有墨林修竹,随性不失风骨。
是沈流霜会一眼看中的风格。
施黛颔首,朝身旁望了望。
孟轲和施敬承被镇厄司同僚们团团围住,似乎在教导修炼的技巧。
面对旁人的讨教,施敬承一向全盘相授。
江白砚站在摊前,不知在想什么。
施黛向他靠拢一步:“你喜欢哪种灯?”
江白砚抬头。
无论身处多热闹的场合,当他沉默无言,总显出几分厌世的冷寂。
一抬眸,冷意消散大半,双瞳盈满烛火,似万点碎金,把面部轮廓勾画得凌厉又冶艳。
“我对花灯所知甚少。”
他开口,语调温驯纯然:“你可否为我挑上一个?”
和施云声一样,江白砚也是数年来第一次过节。
施黛没多想,仗义点头。
“这是白象灯,象征海晏河清。”
她一边扫视,一边耐心介绍:“下一个……”
视线落定,施黛抱起一个描画有七彩纹饰的鱼灯。
“鱼的寓意很吉利,年年有余。”
她展颜道:“要它吗?”
鱼灯个头不小,色彩斑斓,用了特殊的工艺,内里固定的竹篾能左右晃动,模仿彩鱼摆尾。
江白砚道谢接过,低声笑了下。
“你来我往。”
见他收下,施黛心情更好:“你也帮我选一个?”
五花八门的灯盏看得她眼花,拿起这个,又觉得另一个更好,做不到断舍离,快被激出选择恐惧症。
不如让江白砚帮她挑一挑。
他会选择什么样的花灯,施黛很好奇。
把鱼灯提在左手,江白砚垂下眼去。
往施黛怀里蹭了蹭,阿狸悄悄觑他的神情。
红衣生艳,倘若气势不够,便是俗气。
江白砚把这身衣服撑得极好,只是……
当他收敛笑意,衬着满身绯色,不似端详花灯,像在看一具即将被剖开的尸体。
是一种含蓄的疯,很有话本里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反派气质。
江白砚探出右手。
指尖微凉,触上一团亮色。
花灯不大,灵巧玲珑,头顶两耳直竖,脸上被做出几根细长的胡须,像是——
心中有古怪的感觉飞速闪过,施黛问:“为什么是猫?”
江白砚毫无异样,提起猫咪花灯,眼底一片坦荡:“像你。”
施黛微怔:“哪里像?”
江白砚缄默不语,似在思考。
一息后,他眼尾轻挑:“或许……都爱吃鱼和打盹?”
语调很轻,噙着玩笑似的揶揄。
在家里,她的确每天睡到最后一个到膳厅,对此很有自知之明。
从江白砚手里抱过灯盏,施黛噗嗤一笑,煞有介事:“好眼力,江白砚火眼金睛。”
在摊前选好灯盏,施黛拉着施云声的手,和镇厄司同僚们一道前往河边。
夜色已深,月悬一线,皎然如水。
凤凰河停有无数画舫船舶,船火映入水间,与街边灯辉缀连成片,晕出迷濛弧光。
已有不少花灯顺水而下,漂往视野无法企及的远方,千灯万盏,如银河倾泻。
河边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人影,多是举止亲昵的年轻男女。
施黛帮弟弟把花灯点燃:“想好愿望了吗?”
接过她递来的白兔子,施云声认真思考。
正沉下眉峰,突然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童音:“云声——施云声!”
施云声僵住。
施黛没听过这个声音,把来人的身份猜到八九分,循声转头。
不远处站着个六七岁的男孩,一手牵着像是他爹的年轻男人,另一只手上,捧着盏气势十足的龙灯。
与之相比,施云声的兔子乖巧又可怜。
施云声面无表情,大脑空白。
男孩两眼发亮,对爹娘激动道:“是他!这就是给我们带点心的新同窗!”
好巧,在这里遇见他。
新同窗抱了白胖胖的兔子灯,还戴着很可爱的虎头帽。
和印象里一样,是个温柔的好人,他果然只是看上去冷冰冰的。
——喜欢兔子的小孩,怎么可能坏?
施云声:……
摸了摸手里的灯,又碰一碰头顶的帽,他卡壳在原地,有源源不断的热气涌上来。
“这孩子害羞了。”
男孩的父亲爽朗大笑:“多谢你送浩然的鲜花饼。我们和他商量好了,明日给你带些回礼。”
施云声讷讷点头:“嗯……好。”
施黛小声:“记得说上元安康!”
忍着脸上火烧般的温度,施云声音量渐小:“上元安康。”
男孩正色凛然:“你也是。”
他记住了,新同窗性格腼腆,和人说话要脸红。
他以后一定好好帮施云声习惯学堂,不让这位好同窗受欺负。
李浩然究竟误会了什么,施云声两眼放空,不愿去猜。
他只知道兔子坏,老虎也坏。
男孩很快告辞离去,施黛遥望他的背影感慨:“你同窗真热情。”
她笑眼盈盈,碰一碰施云声胳膊:“好啦,愿望怎么样了?”
尚未从方才的冲击里回神,施云声双目恍惚。
愿望是——
让李浩然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
或者等他明天一觉醒来,兔子变成力拔山兮的猛兽,带着兔子灯的地位水涨船高。
心烦意乱,施云声定定凝望河面。
河水随风荡开层层涟漪,像把他心口也捋出一圈又一圈。
施云声很少去思忖,自己想要什么。
与狼群生活时,他本能地保命活下去,后来回到施府——
他想要刀法精进,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强者。
他也想尽快化解体内的妖丹,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族。
可想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身旁的这些人。
撇了撇嘴,指腹蹭过兔子灯的耳朵,因靠近火光,滚烫发热。
施云声在凤凰河边蹲下,如施黛所说的那样,把灯盏放入水中。
刀法他自己能练,妖丹也总有一天消散。
他想不出天花乱坠的话语,只希望上天保佑家人平平安安。
兔子入水,左右轻晃,一息冬风掠过,将它推向远处。
施黛问:“许了什么愿望?”
才不告诉她。
施云声别开脸,轻哼一声:“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施黛惊讶:“你还知道这个?”
施云声语气幽幽:“我是小孩,不是傻子。”
他姐姐才是笨蛋。
沈流霜帮他扶好被风吹乱的虎头帽,打趣道:“该不会是,让兔子变成猛兽吧?”
施云声耳朵骤热:“才没有!”
施黛笑个没停,也把河灯推入水中,许愿之前,没忘记双手合十的仪式感。
她的愿望很简单,希望大家平安顺遂,灭世之灾被顺利化解。
施黛平素灵动明快,此刻阖上眼,白皙脸颊掩映月色,如雪压枝头,恬然疏淡。
视野黢黑,她察觉不到旁人的视线,睁开杏眼,才见江白砚的鱼灯也入了水。
和她的猫距离很近——
因为鱼灯后放,晃眼看去,倒像是它在追着猫咪咬。
这鱼看起来好凶。
很不合时宜地,施黛笑出声。
江白砚侧头问她:“为何要笑?”
施黛一手托腮和他对视,做了个故意吓唬的表情:“你的鱼灯靠太近,当心被我的猫吃掉。”
江白砚眨眼,黑瞳像月下沉静的湖水,倏而泛起清漪。
他声线轻缓,带出散漫的倦懒,似在笑:“吃掉也好。”
施黛:“嗯?”
她没来得及问下去。
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
回头一望,原来是凤凰河边的灯谜活动开始了。
“猜灯谜?”
宋凝烟坐在僵尸肩头,长长打个哈欠:“有奖励吗?”
“当然有。”
殷柔摩拳擦掌做好准备:“这次一定要猜对一个。”
白轻轻叹口气,笑得纵容:“去吧,我陪着你。”
殷柔生在苗疆,对中原文化知之甚少,猜灯谜一个没对过,年复一年,愈挫愈勇。
轻挑眉梢,白轻对身前的高挑青年道:“你也去试试?写过话本子,猜灯谜不在话下吧?”
人族的消遣方式,古怪又无聊。
小黑点头:“我试试。”
柳如棠的心思没在灯谜上,眼神跟着河里的花灯跑。
她看得清清楚楚,施黛闭眼后,江白砚把鱼灯推向她的灯边。
一猫一鱼,吃与被吃。
看过的话本剧情历历在目,柳如棠觉得,她再想下去,就不太礼貌了。
施敬承身形挺直,立于孟轲左侧,看清第一道灯盏上的字迹。
【脚小腿高,红帽白袍。】
一串意味深长的沉默。
数只眼睛同时挪移,默默看向戴虎头帽的施云声。
他在子衿阁里新换上的袍子,恰是一件白衣。
施云声:……
施云声心如死灰,问他姐姐:“它是不是在针对我?”
“不是针对。”
施黛:“你个子小,腿不高。”
人言否?
施云声不敢置信地睁圆眼。
镇厄司众人迟疑的功夫,已有旁人答了正确答案“丹顶鹤”。
第二盏花灯随之绽开。
【坐是坐,立是坐,行是坐,卧亦是坐。】
这个灯谜施黛曾经见过,答案是“青蛙”。
又是沉默。
数只眼睛再度挪移,默默看向坐在飞僵肩上的宋凝烟。
这人把僵尸当作代步工具,哪怕将所有人的记忆搜刮一遍,也全是她懒散坐立的姿态。
宋凝烟:……
卧在床上,她是用躺的。
想反驳,可是好累,宋凝烟决定闭目小憩。
殷柔有感而发:“有些地方,明面上叫镇厄司。”
白轻若有所思:“实际可能是珍禽苑。”
他们这儿甚至有野犬、白蛇和毒虫。
施黛怀中还躺了只狐狸。
抱着阿狸,施黛笑得眉眼一弯:“下一题来了。”
她说完挪动步子,靠近江白砚,小声道:“你还习惯吗?”
施黛记得,江白砚不喜欢热闹。
从小有那样的经历,他独处久了,很难热衷于与人交谈。更早时候,江白砚拒绝过镇厄司的每一次庆功宴。
置身于吵吵嚷嚷的喧哗声里,他大概很不适应。
虽说她觉得热闹不是坏事,但江白砚不喜欢,施黛不会强求。
施敬承正在为镇厄司的小辈们答疑解惑,短时间脱不开身。
“要不,”施黛压低声音,“你、我、流霜姐姐和云声,四个人先去别处逛逛?”
沈流霜抬眉看来。
四个人?
施黛想邀江白砚去哪儿?他们不打算在人多的地方待?对了,上元节也是男女相会的节日……
沈流霜凝神思考。
她和云声,不去是不是更好?
心底暗啧,沈流霜瞥一眼江白砚。
她如今对江白砚,是看哪儿都顺眼,看哪儿又都不顺眼。
觉得他剑意杀气太重,转念一想,这才是真正所向披靡的剑术。
觉得他长相太招蜂引蝶,可唯有这般,方与施黛相衬。
想揍他,又不得不帮他。
沈流霜闭了闭眼。
“你们两人一起,也行。”
沈流霜道:“我想同云声……”
实在编不出合适的理由,沈流霜略显艰涩:“探讨刀法。”
施云声:?
你在说什么?认真的?
“我昨日参透一套刀法,恰巧云声问起。”
沈流霜面不改色:“我和他谈论刀法,你们听着无趣。不如分两路吧。”
——黛黛,机会自己把握,姐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施云声:?
平心而论,和沈流霜交流切磋,他很感兴趣,不会拒绝。
可是……什么“昨日参透一套刀法”,他压根没听说过啊!
没料到沈流霜这样说,施黛愣了愣。
上元节过了大半,他们放完花灯,再没有重要活动。
剩下的,顶多是走走逛逛。
分开的话……也行?
沈流霜和施云声探讨刀法,她在一旁叽叽喳喳,反倒打搅他们。
施黛看向江白砚:“你可以吗?”
沈流霜暗自冷呵。
这臭小子求之不得。
江白砚:“嗯。”
于是一锤定音。
瑟瑟冷风里,沈流霜亲眼目送施黛和江白砚离开。
施云声表情复杂:“你参悟了什么刀法?”
他对这个很在意。
沈流霜:“刀法?谁上元节还说刀?人生在世,要懂享受。”
两眼猛地睁圆,施云声瞳孔颤颤,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骗、骗小孩?
“刀法明日教你,今晚剩下的时间,不提那个字。”
眼尾挑起一道纤长的弧,沈流霜懒洋洋扯了下嘴角:“上元节,带你去逛好吃的好玩的。”
她轻捏身前圆圆的虎头帽:“走不走?保准有趣。”
大人的心思好难猜。
肚子咕噜噜叫了叫,施云声终究没抵挡住诱惑,故作沉稳:“走。”
施黛自己也没搞懂,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怎么成了她和江白砚两个。
没记错的话,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逛街。
“刚刚在河边,”施黛笑了下,“你很想走?”
江白砚没否认:“嗯。”
他也笑笑:“多谢。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同他们说些话。”
“……是打算劝的。”
施黛诚实说:“但想了想,这不就像逼我去练剑一样么。”
她对练剑没兴趣没天赋,正如江白砚对社交兴致缺缺。如果谁死皮赖脸劝她学剑,施黛铁定心烦,把那人拉进黑名单。
更何况,性格是骨子里的习惯,哪会因为她三言两语改变。
顿了顿,施黛补充:“而且……你好像不大开心?”
江白砚喜怒不形于色,她只能从他时而晦暗的眼神里,窥见一分端倪。
身处凤凰河畔,他眸色黑沉,里面是施黛看不懂的情绪。
“怎会。”
江白砚喉音清润:“不习惯太多人罢了。”
这话三分是真,七分是假。
他的确厌烦喧嚣,今时今日在乎的,却并非这个。
——直至现今,江白砚仍清晰记得河边的景致。
施黛性情讨喜,人缘颇好,遇上谁,总能说上一两句话。
她与人交谈的神色悠然自若,颊边含笑,被灯火映出眼中的流光溢彩。
在画境中的滞涩感卷土重来,沉积在他心口上,如同一场暴雨将至,乌云覆了满天。
想让施黛那样看着他。
只看他,永远看他。
可她的笑意与善意给予了太多人,待他并无特殊。
有一瞬间,江白砚生出将她藏起来的念头,让那双眼里再容不下别的物事。
“吃过元宵,花灯也放完了。”
施黛兴致盎然:“去找点小吃吧?长安街头的美食特别多。”
江白砚:“你想吃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
施黛抬起下巴:“好吃的太多,挑不过来,讲究一个缘分——”
她想继续小嘴叭叭,一人从她和江白砚中间走过,让施黛的嗓音一时顿住。
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几乎全出了门,长安城再大,容纳这么多人,也稍显拥塞。
尤其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人潮汹涌的西市。
“好多人。”
施黛抱紧怀里的小狐狸:“我们离开西市,去别处吧?”
这里熙熙攘攘,连说话都听不大清楚。
是不是应该靠得近点儿?她和江白砚隔着段距离,不时有人见缝插针凑过来,把两人分开,遮挡视线。
施黛需要时时紧盯着他,才不至于被人群冲散。
又是几个年轻人风风火火地走过,施黛刚要避让,忽觉身侧微风袭过。
是熟悉的冷香。
一角衣袖轻拂她掌心,紧接着,是冰凉的温度。
彼此错开更远之前,江白砚握住她的手。
准确来说,是指尖。
他只轻轻一拉,施黛便下意识靠拢,撞到江白砚肩头,又飞快移开。
心跳乱了一瞬。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温润有礼,听不出情绪:“这样不会被分开。”
江白砚问:“可以吗?”
施黛:“……”
施黛:“嗯。”
她一个字出口,尾音轻颤——
得到允许,江白砚指腹上移,顺着她的指尖游移。
最初是试探般的触摸,渐渐成了食髓知味的入侵,途经指骨,缓慢抚上她掌心。
绝非正常的牵手,甚至超越了暧昧的范畴。
难以形容这种感受,肌肤相贴,温度相融,仿佛一条攀沿而上的蛇,汲取她的温度。
偏生江白砚的动作极其生涩,每一寸的前进都小心翼翼,像懵懂纯稚的小孩。
他很轻地问:“施小姐,是这样?”
心绪迷乱,竟叫了以往惯用的称呼。
施黛心里亦是乱糟糟,想起画境里的那个拥抱。
江白砚不懂如何牵手,也不明白两手交握的触感,所以才毫无章法地四处搌转吗?
眉眼低垂,江白砚呼吸微乱。
西市嘈杂不堪,他却听见自己心跳的声响,鼓点般密密麻麻砸落。
像抚摸一块绵软的温玉,他贪婪地收紧,身体本是冰冷,逐渐染上施黛的热。
两人相贴的地方,处处漫开抑制不住的颤意,令他心尖发烫。
这让江白砚想起第一次杀死仇人的情形。
他费去不少功夫找到一名黑衣杀手,当剑锋刺入那人胸膛,江白砚脊骨战栗、心跳加速。
嗅到浓郁血腥气,无法言喻的欢愉将他裹挟,在之后,他心觉百无聊赖,将对方剥皮拆骨。
今时今日的感受,与那日如出一辙。
甚至于,心脏跳动的频率更快更凶。
不同的是,当天江白砚肆无忌惮,碾碎了那人的每一根骨头,因他的惨叫低笑出声。
此刻却是连用力都不敢,如蹒跚学步,勾着她缠磨。
手臂上的刀痕生生作痛,雀跃着央求更多。
……不对劲。
施黛想。
江白砚握手的方式很不对劲,近乎于胡乱轻蹭,肌肤相接,他指尖在颤抖。
忽而想起什么,江白砚垂下眼。
拇指生有薄茧,触感粗粝,像是好奇,划过施黛手心。
猝不及防,过电般的痒窜上整条手臂。
她下意识缩手,却被江白砚牢牢桎梏,退却不得,紊乱呼吸声里,听见他的轻笑。
眼底盛满灯火迷蒙的剪影,因着笑意,勾出惑人弧度。
江白砚轻声问:“怕痒?”
他是故意的。
耳尖发热,施黛略略一怔。
然后较劲般张开五指,反手握住他掌心。

施黛的回握远在预料之外, 江白砚眼底闪过怔忪。
掌心被柔腻的触感浑然包裹,力道不重,却似禁锢。
他听施黛道:“牵手, 是这样的。”
低声说完, 施黛壮着胆子, 五指收拢。
握住了。
江白砚的手好冰, 是软的。
她与人牵手的经验主要来自小孩, 轻松一握, 可以把对方整只手拢起。
显然, 江白砚不在此列。
这是一只惯于握剑和执笔的手, 掌心多有薄茧,骨节分明, 修长如竹。
施黛没能把它整个圈住。
她反握的动作有反客为主的意思,说实话,为什么这样做,连施黛自己都说不清楚。
非要解释的话,她不想落于下风——
被江白砚方才的眼神看得耳朵发红,隐隐约约,她意识到迫近的危险。
像被毒蛇步步引诱,即将落入无法挣脱的陷阱,施黛不愿沦为猎物, 条件反射地还击。
既然借着“不被人潮分开”的由头, 江白砚触上她的手……
那她握回去, 也没关系吧?
心下紧张,施黛用余光扫过江白砚。
怔然之色消失不见, 他正端量着两人相握的手,流露好奇。
除了好奇, 还有更多复杂难懂的情绪,施黛看不透。
任由自己的右手被施黛捏住,江白砚沉默片刻,自语般轻笑:“是这样。”
总之不能像你一样,上下左右胡乱地蹭。
施黛把这句话憋着没说,想起江白砚刚刚的举动,觉得好笑,又有点心闷。
哪有人连碰一碰别人的手,都表现得万分好奇的。
想到这里,施黛兀自思量,江白砚主动牵她的手,出于什么心思?
如果今时今日,走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人,江白砚还会伸手吗?
施黛心里痒了下。
两人都没说话,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她觉得缄默下去不是办法,抬起双眼,尝试找个话题打破僵局。
月悬中天,清光普照,纷纷攘攘的人群里,施黛的注意力被一片华光吸引。
大昭是万邦来朝的盛世大国,最不缺灵巧华美的奇珍异品。
西市入口处,屹立一棵巨大的花树。
所谓花树,即是挂满花灯的铜制巨树,足足有三层楼高。
树上饰以锦绣绸缎、金银珠宝,无数盏明灯悬挂枝头,远远望去,宛如金光耀目的花树。
决定就是它了!
施黛迅速找到切入点:“看那边,好漂亮。”
江白砚回神。
与满面欢喜的百姓们不同,他的眉目稍显冷淡,对灯会盛景兴味索然。
那棵花树的确显眼,江白砚嘴角轻勾:“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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