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TXT全集 by纪婴
纪婴  发于:202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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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白砚道:“施小姐往后还想学?”
他没纠结那个问题。
想起江白砚提问时困惑的神色, 他应该只是出于好奇, 随口说说而已。
被新鲜空气包裹, 紧绷的后背悄然放松。
施黛把转瞬的紧张抛之脑后, 思绪重新活络:“嗯。”
江白砚在你问我答时说过, 今后可以接着教她。
“练剑讲究熟能生巧。”
江白砚道:“施小姐若有兴致,来寻我陪练便是。”
陪练, 他说得倒谦虚。
施黛扯了下嘴角,把手里的断水剑还给他:“多谢江公子。”
随江白砚挽了这么久的剑,她的右手早就酸透。
施黛尝试动一动胳膊,骨头里像有蚂蚁在爬。
“起初练剑,施小姐难免疲累。”
江白砚淡声道:“可按揉穴位,借此舒缓。”
按摩嘛,她懂。
施黛笑笑:“今天江公子才是最辛苦的,我只跟着学就好,你费心费神还费力。”
江白砚收剑入鞘, 不置可否。
他的确乱过心神。
“黛黛。”
不远处, 沧浪亭中的孟轲喊:“学完了吗?”
“学完了!”
施黛招招手:“你们要继续在亭子里休息会儿吗?”
当然不, 同在亭下的沈流霜想。
来沧浪亭看书,是她随口编出的一个幌子, 避免江白砚居心叵测,在教习剑法时做些什么。
从头到尾, 话本里的字迹一个没看进去——
领过观察,沈流霜确定,施黛和江白砚并无身体接触。
莫非她判断错了?
孟轲很满意。
江白砚教得耐心,短短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便让黛黛学会剑花。
再看两人相碰的右手,被袖口规规矩矩挡在中间,自始至终,江白砚没真正触及到她。
这是个好孩子。
“练这么久,累了吧?”
孟轲起身:“我让厨子给你们做些吃的,如何?”
施黛觉得,她娘养小孩,有时跟投喂小动物差不多。
总想把好吃好玩的一股脑送给他们,瞧见他们开心,孟轲便也展露笑意。
施黛举起右手:“我想吃莲子羹!”
孟轲和她交换一道视线,颔首笑笑:“白砚呢?”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稀里糊涂咽下。
“多谢夫人。”
江白砚道:“随施小姐就好。”
施黛练剑浸出薄汗,趁烹煮莲子羹的间隙,回房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阿狸对此只觉魔幻:“江白砚教你剑法?”
还是由他主动提出来的?
“是啊。”
穿上一身干净衣裳,施黛把小白狐狸抱入怀中,笑里有小小的得意:“我已经学会剑花了。”
很开心。
是久违的、被学霸带飞的感觉。
阿狸:……
它决定认真思索,江白砚也被魂穿的可能性。
施黛抱着狐狸来到膳厅,不止江白砚和沈流霜,施云声也在。
他在练武场与施敬承对练许久,刚刚沐浴过,脸颊泛出浅浅薄红。
施云声仰首,同她四目相对。
黑黢黢的眼珠沉沉一转,小孩低头喝下一口莲子羹,语调漫不经心:“你去向江白砚学剑法了?”
身为他姐,施黛立马听出言外之意。
施云声自尊心强,一向把江白砚视作假想敌,欲图在对决里赢过他。
结果自家亲姐姐放着他不问,去请教江白砚这个外人。
看他微微鼓起的腮帮,分明在说:
明明我的刀法也不差。
施黛莞尔,在施云声身旁坐下,摸了把小孩的头发:
“你不是在和爹爹比试吗?改天有空,我再向你学一学。”
大昭的刀类似唐刀,刀身笔直,窄刃厚脊。
技多不压身,施黛不介意多学点儿入门级别的招式,在危急关头防身。
她说罢单手撑起下巴,眨了眨眼:“我力气小,基础差,你不会嫌弃我吧?”
语气很轻,像在给他顺毛。
施云声:……
施云声别过头:“谁嫌弃你?”
这是答应了。
施黛笑眼弯弯直身坐好,喝一口莲子羹。
冬天的冷空气无处不在,冻得人喉咙发干。
莲子羹入口,香甜软糯,热气腾腾,唇齿与五脏六腑皆被暖意包裹,施黛幸福得眯起眼。
“来客人啰!”
孟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施黛眺去,见到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
是画皮妖阿春。
与第一次见面时的孱弱落魄相比,阿春今日鲜活得多,身穿青色长裙,外罩翠竹纹披风,款步而来,好似一棵在早春抽枝的树。
向众人逐一问好,阿春赧然道:“正值新春,我、我们来拜年。”
她身后跟着好几道人影,有男有女,手捧木盒,面庞清一色惨白如纸,都是画皮妖。
自从阿春出现在脂粉铺子,不过数日,已凭借惊为天人的手艺风靡长安城。
其余商家纷纷效仿,一时间,此类妖物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眼前这几位,都是闻讯而来、在皎月阁里上工的画皮妖。
“礼物不值钱,是我们的心意。”
画皮妖们把数个木盒依次献上,阿春柔声道:“听闻孟夫人与施大人爱茶,这个盒子里,是南方的瀛洲露芽;施小姐喜香,这里盛有各地的香料……”
每个盒子中,是给施府每个人相赠的不同礼物。
“多谢。”
施黛受宠若惊:“这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
阿春抿唇,看向她的目光澄净柔软:“若非施小姐和孟夫人,我们现在,仍如过街老鼠。”
和人一样,妖有善恶好坏。
花妖、兔妖这类妖物天性纯善,毫无攻击性,人族与之相处,往往少有戒备。
画皮妖长相古怪,又能在人皮上作画,从古至今,出过几个剥皮饮血的恶妖,被编成话本广为流传。
久而久之,连带这整个种族,都为人所忌惮。
其实大多数画皮妖,皆是循规蹈矩的平民百姓。
施黛暗暗想着,关切问:“你们在皎月阁感觉怎样?”
“起初上工时,有客人忌惮我的身份。”
阿春道:“后来……后来与她们相熟,她们很好,并不怕我。”
前往皎月阁的客人们性情各异,见到阿春,总会好奇端详一番。
有些被她惨白的皮肤吓上一跳,有些落落大方朝她搭话,也有些心生恐惧,怯怯不敢上前。
在皎月阁待得久了,客人日渐发觉阿春性情温和,面对她,不再像从前那般拘谨。
“以前看话本子,我以为画皮妖是专剥人皮的怪物呢。”
一个少女对她说过:“亲眼看看才发现……除了很会上妆,其实和人族没什么不同。”
本就没什么不同。
在被施黛带进施府之前,阿春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出现在那么多人的视线之中。
她甚至用上妆的手艺,协助镇厄司破了一起大案。
这种感觉无比奇妙,仿佛孑然一身行在暗无天日、没有尽头的迷雾里,忽然被人拉上一把,窥见一线天光。
于是一切拥有了全新的意义。
站在她身旁的画皮妖们亦是如此。
“是我要向你们道谢才对。”
孟轲给他们倒上热茶:“多亏诸位,皎月阁赚到的银钱,是往日的两倍。”
施黛睁圆杏眼:“两倍?”
皎月阁在长安颇有名气,赚得盆满钵满,现在收入翻倍,那就是——
施黛看向画皮妖:“是财神吗?”
阿春一瞬脸红,被她看得害羞,垂眸轻笑:“施小姐……”
“不过,据我观察,画皮妖上妆的价格有门槛,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孟轲皱眉:“今年打算在西市另开一家脂粉铺子,得想办法招徕更多客人。”
施黛喝完最后一口莲子羹,思忖须臾。
“或许,”施黛福至心灵,“我们可以试试,团购优惠?”
孟轲:?
孟轲:“何为团购?”
“简单来说,就是很多人一起买一样东西,价格更划算。”
回想曾经兼职的经验,施黛伸出右手,比划一根手指头:“打个比方,一个人来店里买一盒口脂,价钱是一两银子。如果三个人一起,每人买一盒,每盒只收半两银子。”
顾客少花钱,商家卖得更多,双双得利。
二十一世纪受千万人追捧的消费方式,大昭值得拥有。
孟轲眼底迸出亮色:“可行!”
母女两人心有灵犀对视一眼,熟稔半空击掌。
施黛还想再说什么,听见一道熟悉的女音:
“打扰诸位,镇厄司来事了。”
一抬眼,身着火红长裙的柳如棠双手环抱胸前,白蛇盘旋颈上,打招呼似的轻吐信子。
白九娘子探头:“嚯,今儿这么热闹?”
“还记得被莲仙关在地下的夜游神吗?”
柳如棠挑眉:“它醒了。”
夜游神被莲仙吸取仙力,昏迷整整三天。
施黛赶到镇厄司的医馆时,见到一团漆黑高耸的影子。
夜游神身长约莫三米,坐在窗边的床头,被一袭黑袍裹住身躯,乍一看去,像用黑雾凝成的人形。
它的五官若隐若现,被黑气勾勒大致轮廓,察觉动静,慢吞吞转过头。
“你们来了。”
阎清欢守在它身旁:“它刚醒没一会儿,周身乏力,不太能动弹。”
“你,们——”
巨大的黑影嘴唇翕动:“救,了,我?”
缭绕的黑雾扑簌簌一颤,夜游神歪头:“多,谢。”
一字一顿说出来,让施云声打了个哈欠。
与想象中凶神恶煞的司夜之神不同,夜游神端坐在床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讲话温吞、声调柔软。
像一只安静的熊。
施黛紧随它步调:“不,用,谢。”
施云声又打了个哈欠,飞快瞅她。
怎么比他这个小孩还幼稚?
“它的事情,我已问得差不多。”
明白夜游神的说话方式太磨人,阎清欢替它解释。
“它在夜里巡逻长安时,一不小心落单,被蜘蛛精捕获——蜘蛛精为了成仙早有预谋,设下阵法和陷阱瓮中捉鳖,后来把它关在神宫的地底,日日吸收仙力。”
和想象中如出一辙的发展。
柳如棠:“它恢复得怎么样了?”
“仙力损失了六成,需要好生休养。”
阎清欢说:“它声称,今夜要和其它夜游神汇合,让它们给自己渡仙力。”
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神话里,夜游神一共有十六位,通常一起行动,游走八方,惩凶除恶。
如果让它回到大部队,的确能省去很多麻烦。
施黛接过话茬:“今晚怎么汇合?”
难道夜游神之间有心灵感应不成?
“夜游神巡逻,有条固定路线。”
阎清欢道:“不出意外的话,它们将在亥时经过西市附近。”
“所以,”沈流霜明白了,“让它那时前往西市就行。”
静静听他们谈话,夜游神乖巧眨眼:“谢,谢。”
声音虚弱得像阵风。
施黛意识到不对:“以它现在的力气,能走去西市吗?”
显而易见,不能。
阎清欢挠头:“这就是需要用到我们的地方了。”
柳如棠看向小山般的大个子:“我们?”
六个人一起扛,镇厄司移山?!
白九娘子:“您别急,我记得——”
它话音未落,床上的夜游神身形一晃。
施黛想,像个漏气的皮球。
黑烟散开,又蓦地聚拢,朝中间位置压缩。
不消多时,三米高的小山变扁变窄,只剩掌心大小,观其形貌,俨然是迷你版本的小型夜游神。
柳如棠由衷感慨:“精妙绝伦。”
沈流霜有感而发:“叹为观止。”
施黛单手捂心:“好可爱。”
夜游神不辨男女,五官不明,之前太高太大,仅仅和它面对面,也能感到强势的威压。
此刻整个缩小,黑雾翻涌,像个毛茸茸的小黑球。
“如此,便可,带我前往西市。”
小黑球抬手整理身上皱巴巴的黑袍,喑哑出声:“多谢。”
长安西市,与东市齐名的市集。
若说东市是达官贵人的销金窟,西市便是平民百姓的乐游地。
上至丝绸珠宝,下到胡饼糖人,歌舞曲艺应有尽有,商铺林立星罗棋布。
这会儿没到傍晚,一行人带着夜游神,干脆来西市打发时间。
甫一踏足人群熙攘之地,靡靡琵琶音翛然入耳,如丝如缕。
但见车马骈阗,亭台错落,香料味、甜酒味、麻椒味、初初融化的新雪味道交织相融,吆喝声、碰杯声、摇铃声、异国商贩们含糊不清的交谈声回旋耳畔。
身着胡人装饰的高壮青年倚墙而立,眉目深邃的胡姬当垆卖酒,人潮穿行间,偶有几名东瀛商客擦肩而过。
施黛戳戳施云声的肩头:“快看,那里有只骆驼。”
施云声扭头,入目是巨大的驼峰。
阎清欢并非第一次来西市,置身此情此景,还是不由深吸口气:“好热闹!”
夜游神的小人坐在他肩头:“西市,热闹,坏人多。”
柳如棠的眼神不自觉瞥向江白砚。
少年神色散漫,对满街的热闹无动于衷,劲挺立在檐下,像把未出鞘的剑。
好急,他还不和施黛说话吗?
沈流霜的目光瞟过同一个方向,眸色微深。
他若是突然和施黛说话——
“西市聚集各国商队,能买到大昭之外的奇珍异宝。”
施黛耐心为阎清欢介绍:“你看,那是胡人的商铺。”
是座朴素的小楼,门边白烟轻绕,溢散暗香,颇具异国情调。
阎清欢好奇踏入其中,视线所及,大多是形态各异的金银、香料、珠宝和瓷器。
施云声极少来西市,被香料气息熏得打了个喷嚏。
狼的嗅觉,总比常人灵敏。
施黛笑着摸了把他脑袋,饶有兴致环视一圈。
她身前是金银首饰,混杂有色泽不一的各式珠宝,在日色下熠熠生辉。
胡人擅工艺,首饰被雕琢成栩栩如生的不同形态,譬如花鸟、藤枝、水滴——
施黛目光一顿。
中央摆放一只蓝宝石制成的小鱼,色泽浅而透亮。
她莫名想起,当初在莲仙迷宫里问起江白砚,他鲛人形态的尾巴也是蓝色。
施黛默默挪动视线,看向小鱼尾巴。
晶莹剔透,温润生光,如同一捧柔软的水——
江白砚的鱼尾,也是这样吗?
她心尖似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这里有好多香料。”
柳如棠道:“我曾经买过胡人的香,味道都挺不错。”
阎清欢在江南用过胡人香料:“郁金香很好。”
他来长安数日,家中香料所剩无几,正好购置新的:“我买一份。”
施黛看了眼价格。
好贵,小小一份,要八百文。
香料成本低,贵在是舶来品。商贩们往往坐地起价,卖得很贵。
施黛小声提醒:“记得砍价。”
阎清欢微怔,自信一笑:“明白。”
香料被盛放于香盒之内,阎清欢走向门边的胡人老板,递出圆盒:“要这个。”
顿了顿,试探问道:“能讲价吗?”
蓄着大胡子的胡商撩起眼皮:“不能。”
阎清欢:……
阎清欢乖乖掏钱:“好。”
“你,”眼见他手捧圆盒回来,柳如棠神情复杂,“没砍过价吧?”
确实没砍过。
从不缺钱的江南公子哥愣愣点头。
难道还有别的独门绝技?
“砍价,有它的话术。”
柳如棠拿起一盒紫藤香:“看我的。”
店内人来人往,老板低头调香,注意不到她与阎清欢是同行之人。
把香盒递出,柳如棠开门见山:“老板,七百文卖吗?”
胡商再次撩起眼皮,沉默片刻。
“这……”
他露出为难的神色,终是咬牙:“忍痛割爱,行吧。”
阎清欢:!
居、居然是这样!
“看见了吧?”
走回香料所在的角落,柳如棠扬唇:“打从一开始,就要断绝他拒绝砍价的机会。”
“还有一种办法。”
施黛想了想:“只不过……成功的概率只有六成。”
阎清欢兴致更高:“什么办法?”
施黛选了盒丁香,眼风含笑:“我去试试。”
江白砚侧目看她。
她穿了身团花纹桃红衫子,下罩鹅黄长裙,即便在熙攘人潮里,背影也格外照明。
灿灿融融,轻灵纤巧,仿佛所有色彩都被她吸附,叫人挪不开眼。
“老板。”
施黛来到门边:“四百文卖吗?”
阎清欢:?
直接砍半,这什么大砍刀?
再看那蓄着大胡子的店铺老板——
居然没拒绝,而是展现出了犹豫的表情?!
“四百,不行。”
老板道:“五百五吧。”
原来砍价的精髓,不是试探上限,而且直逼下限。
用八百文原价买下香料的阎清欢:……
不愧是跟随孟夫人经商的人,恐怖如斯。
阎清欢:“高手。”
柳如棠:“高手。”
坐在阎清欢肩头的夜游神大受震撼:“高,手。”
沈流霜露出“我妹妹的确厉害”的微笑,施云声似有所悟。
“就是这样。”
抱着香盒回来,施黛微扬下巴:“有时这招行不通,会被老板直接撵出去,慎用。”
像只得到小鱼干后笑逐颜开的猫。
“学会了。”
阎清欢正色:“下回就用。”
他身为摇铃医,经常走街串巷为百姓看病,几乎分文不取。
从江南带来的银钱日益减少,阎清欢觉得,自己有必要节衣缩食。
“这里逛完了,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施黛展颜,语调神秘:“我知道更多的好去处。”
从胡商铺子离开,香料气息远去,空气又成了酸甜辣杂糅的味道。
施黛被日光晃了下眼,敏锐察觉,身边有人不见踪影。
江白砚呢?
她茫然回头,竟见江白砚立在胡商铺子门前,正买下什么东西。
江白砚会对首饰和香料感兴趣?
施黛回身,凑上前去:“江公子在买什——咦?”
正被他放在掌心的,居然是不久前她发现的蓝宝石小鱼。
“公子有眼光。”
胡人老板接过银子,喋喋不休:“这是上好的月光蓝,成色极佳,从雪山上来。你摸一摸,手感独一无二。”
“你喜欢?”
施黛下意识笑出来:“我也一眼就看见它了。”
江白砚自然知晓。
正因施黛停在它前面许久,他才将其买下。
醉酒当晚施黛送他一捧花,他理应回以赠礼。
只是不愿欠她人情罢了。
江白砚应得随意:“为何?”
他能想出很多答案。
宝石色泽透亮,雕琢工艺精美,价值不菲。
直到听见施黛的轻笑。
“因为,”施黛不假思索,“是小鱼啊。”
他眼睫轻颤,听施黛继续说:“江公子不是说过,你的尾巴是蓝色吗?”
江白砚没说话。
许是被阳光直射,本该冰凉的宝石在他掌心里,略微发热。
他以为施黛喜欢,故而将它买下,却不知她之所以盯着看——
全因想到他。
应不应当将它送出,江白砚一瞬迟疑。
“仔细看看,这条鱼在吐泡泡。”
看清小鱼唇边的一颗圆球,施黛突发奇想:“你在水里,会吐泡泡吗?”
说完,被想象的画面逗得噗嗤一笑。
江白砚:……
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江白砚闭了闭眼:“不会。”
“你尾巴的颜色,也是这样吗?”
想起老板说的“手感独一无二”,施黛指指他掌心的宝石:“能不能摸一摸?”
江白砚没拒绝:“嗯。”
于是她的指尖探出,轻轻触上鱼身,继而缓慢下移,掠过尾巴。
果然是冰凉舒适的手感,寒意好似薄雪,软绵绵融化在掌心。
施黛眼底绽开欢愉之意,指尖离开前,眷恋般点了点翘起的鱼尾。
未曾与她有分毫触碰,江白砚却感到猝不及防的酥与麻。
像从骨髓漫开,又像自腿内的血肉传来,羽毛似的勾过,让他险些握不住那只鱼。

这枚蓝宝石, 江白砚送不出手。
他原本打算随手将它买下, 再作为回礼随意相赠, 高低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头, 并无特殊。
而今被施黛一摸, 鱼尾上的那抹蓝,竟平添欲说还休的暧昧。
当施黛触碰宝石, 他为何会自骨血中滋生战栗?
江白砚没法细思,只觉不能让她再见到这条鱼。
掌心合拢,蓝宝石小鱼被遮掩了个严严实实。
“江兄在买珠宝?”
阎清欢发觉两人没离开胡商铺子,立在一旁观望:“看成色,这颗宝石价钱不低吧?”
“从雪山上来,镇店之宝。”
老板的大昭口音略显蹩脚:“蓝宝石,可以招财进宝、辟邪镇宅。”
这么神奇?
阎清欢听得乐呵,等离开商铺,决定请教专业人士:“施小姐, 珠宝首饰真能改变运势吗?”
有种说法是金银宝石含有能量和磁场, 对转运开运颇有成效。
但王公贵族们整天穿金戴银, 历史上,照样有很多落不到好下场。
“这事儿没有确切的结论, 当不得真。”
施黛定神思忖:“但值钱的珠宝,一定能旺交友运和桃花运。”
为什么?这里有何种玄机?
阎清欢迷茫刹那, 正欲开口询问,便见施黛眨了下眼,语气笃定:
“比起玄学,要更相信金钱的力量。”
阎清欢:……
好直白粗暴又通透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
坐在他肩头的夜游神语气沉沉,整个缩成一团:“我们,没有,钱,没有,朋友。”
阎清欢:……
你们夜游神过得这么凄惨吗?!
其他人也发现施黛与江白砚没跟上队伍,停在胡商铺子外静候。
柳如棠一颗心大起大落。
以她的了解,江白砚不可能喜欢那些小玩意儿,之所以买下,仅有一种解释。
如果这是一册花前月下的话本子,江白砚已不由分说把礼物塞进施黛手中。
小小的宝石如有千钧重,两人在人潮喧嚷中静静对视,柳如棠也如愿勾起嘴角。
可为什么。
江白砚居然如此不争气,把东西收回去了?!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从她的唇边,转移到沈流霜脸上。
沈流霜:很好,就目前来看,江白砚对她妹妹一切正常。
是她之前多想了,事实证明,江公子是位正人君子。
施云声眼带嘲讽。
江白砚的喜好真是幼稚,那种花里胡哨的首饰,连他这个小孩都不买。
“施小姐。”
阎清欢道:“你不久前说,西市有更好的去处——在哪儿?”
提起这个,她可就不累了。
施黛咧嘴笑笑,朝几人勾勾手指头:“跟我来。”
循着记忆,施黛一路往前。
西市范围极大,市列珠玑,门盈罗绮。她足步轻快穿行其间,鹅黄裙摆飘摇不定,像只灵动的蝶。
经过几条酒香浓郁的巷道,施黛停在一座小楼前。
楼阁精致玲珑,正值深冬,却有数量繁多的花枝从窗边探出,蜿蜒漫溢,铺满大半个木质外墙。
“兰花,梅花,桃花,牡丹……”
阎清欢识得每一种花的名字:“连昙花都有!”
“可不是吗。”
白九娘子探出半个身子:“好浓的妖气。”
“是花妖开的舞坊。”
施黛笑出虎牙,保持神秘:“特别好看,进去就知道了。”
“这家舞坊名‘清鸿’。”
沈流霜和她来过几次:“坊中舞者皆是花妖,观赏性极强。”
交付入场的银钱,便可踏入楼中。
此地设有阵法,楼外阒静无声,听不见内里的动静,一进门,丝竹声声入耳,夹杂此起彼伏的叫好与惊叹。
一楼中央立有巨大圆台,数名舞姬翩然起舞,衣袂翻飞,腰肢款款。
舞曲华丽悠扬,鼓点响起,红裙变幻旋转,恰似朵朵傲然绽放的火莲。
白天客人不多,前方的人影不足以阻挡视线。
乱花迷人眼,柳如棠不禁喟叹:“好美。”
白九娘子细嗅空气里弥漫的花香,喝醉般晃晃尾巴:“好香。想吸花蜜。”
施云声也被熏得迷糊,如果当下是狼族形态,定会控制不住地摇尾巴。
的确很香。
江白砚却蹙起眉。
他不喜热闹,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台上的舞蹈固然惊艳,奈何江白砚毫无兴趣,至于四下弥散的香气——
他心底涌出淡淡的困惑。
江白砚以为自己喜欢花香。
施黛那夜赠他梅花,他衔于口中,心觉甘甜清幽,细细咀嚼品尝。
梅花入了口,浸入舌尖,卷进喉咙,成为他血肉脏器的一部分,暗香久久不散,江白砚未曾反感。
那是能与他融为一体的气息,今日嗅见,却只觉甜腻。
“没到最精彩的地方。”
施黛回头,眼底倒映零星烛光:“很快了。”
鼓声愈快,乐音高扬。
尚未天黑,楼里已亮起盏盏烛灯。光晕流转,在红裙上水波般淌过,一时红影翻飞,叫人目不暇接。
不知何处,有人惊叫一声。
阎清欢凝神望去,愕然睁圆双眼。
一名舞姬水袖扬起,袖摆荡漾,整条手臂竟化作一树梅花。
花枝轻颤,梅香四涌,随她舞蹈的动作绽开葳蕤花雨,洒落于看客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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