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TXT全集 by纪婴
纪婴  发于:202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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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黛眯了眯眼。
这“施云声”,用的是他原本的面貌,而非被画皮妖绘制的面具。
很不对劲。
云声?是这张脸主人的名字吗?
早已习惯变化成别人的模样,镜童凝神,利用心镜查看自己的模样。
一个小孩,略显瘦弱,个子不高,五官精致, 眉宇锐利如峻峭山峰。
刚刚, 那女人正在想他。
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母子?姐弟?
镜童决定不去纠结太多。
“救命!”
朝大腿狠狠捏上一把, 镜童疼得眼眶发红,有气无力道:“快跑, 后面有、有妖怪。”
身前的一男一女都是普通百姓,理所当然地, 这孩子也必然是个寻常小破孩。
他对模仿小孩手到擒来,眼睛一红嘴一瘪,没人质疑。
施黛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原来她弟弟两眼泛红是这副模样,这个模仿的家伙要给版权费啊。
江白砚眸色微冷,即将掏出袖中短匕,却见施黛上前一步,关切问道:
“还好吗云声?为什么你这儿会在?妖怪?看见在莲仙娘娘的神宫里什么了你?”
镜童:?
镜童:她在说什么加密文字?为什么每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一句话也听不懂?这是正常的交流方式吗?他不正常还是她不正常?
江白砚:……
如果他没理解错,最后一句话是“你在莲仙娘娘的神宫里看见什么了”。
施黛顷刻顿悟:不懂得汉语言的艺术,这绝不是施云声。
他能是什么东西?
好半晌,镜童终于参透她的意思,嘴角一抽。
与此同时,脑筋飞速转动。
这孩子长相颇为显眼,镜童笃定,自己从未在信徒中见过他。
也就是说,他今日没被带来参拜,此时却出现在迷宫里,非常突兀。
小菜一碟,他轻轻松松就能编好借口。
“妖怪,好多妖怪!我被打晕带来这儿,周围全是妖怪,想吃掉我。”
镜童可怜巴巴:“城里不是有很多人失踪吗?不会都、都被抓来这里了吧?”
假装自己是失踪案的受害者,被猝不及防掳进山洞,这个理由说得通吗?
如果他们不愿相信,他就只能当场动手,杀掉这两人了。虽然血腥味和尖叫声会引其它妖魔前来分食……
能吃一点是一点,他自认倒霉。
镜童说罢,怯生生抖了抖,观察施黛的脸色
很好,对方没露出怀疑的表情,他没演错。
“你是说,”施黛惊讶,“莲仙娘娘的神宫里,全是吃人的妖怪?怎么可能?”
江白砚缄默看她。
“施云声”明显不是本尊,乃妖邪所化。施黛无疑看了出来,但……
她为何要陪他演下去?
虽说周围有众多妖物巡逻,他有信心将这只妖一剑封喉,不引起丝毫注意。
想不通她的用意。
独自站在角落时,江白砚眼中向来无悲无喜,漆黑岑寂,淡漠却危险。
指腹拂过冰凉刀柄,躁动的杀意缓慢平息。
他懒懒抬眸,视线所及,是施黛纤瘦的背影。
……罢了。
食指轻推,短匕入鞘。
他不着急,或是说,对她接下来的举动有些好奇。
“莲仙娘娘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镜童拭去两滴不存在的眼泪:“这里太危险,我们快走吧?被妖魔带来的时候,我记得一点儿出去的路。”
施黛一笑:“好啊。”
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只妖没打算把他们直接置于死地,而是要带他们去某个地方。
其实面对这种自投罗网的小妖怪,最好的办法,是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逼问他失踪少女们的去向。
奈何四周群魔环伺,但凡他拼命挣扎闹出动静,她与江白砚就会暴露行踪,得不偿失。
把他杀掉……又有些可惜。
在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工具人。
迷宫里到处是岔路和迷阵,外人看不出端倪,这位土生土长的妖总该知道吧?
“你们跟紧些。”
见她信以为真,镜童喜出望外:“当心点,别被妖魔发现。”
这是哪里来的好运气,刚出门,就撞上两个大傻子!
“好。”
施黛朝江白砚勾勾手指头,做了个“跟着我”的口型,眉眼含笑。
这是哪里来的好运气,她正愁迷宫太复杂、陷阱太隐蔽,就撞上个熟门熟路的工具人!
认真感受周遭的妖气涌动,镜童走得小心翼翼,掩下嘴角一抹轻笑。
等到了偏僻无人的角落,身后两人就是他的盘中餐。
他记得最近的一处陷阱是……
带领两人穿过羊肠小道,周遭光影逐渐暗淡,莲花灯盏的光晕半明半昧。
停在一个岔路前方,镜童抬头,看见左侧石壁上的圆形符号。
迷宫太复杂,哪怕是栖息于此的妖魔邪祟,也记不住所有的路径和陷阱。
为了给予提示,陷阱和迷阵前,雕刻有特殊纹路。
像这种圆形符号,代表的意思是“雷电”。
顾名思义,只要踏入其中,就会引动数张雷符。雷符力量极强,凡人的躯体难以承受,这两人定会当场晕厥。
人在清醒状态下可能逃跑,不如让他们二人迈进这个陷阱,在雷击下不省人事,沦为他的待宰羔羊。
“我有些累了。”
镜童佯装疲乏,停下脚步,如世上所有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勉强笑了笑:“你们走在前面吧?我记得接下来,应该往左……”
他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下一刻,身后那个怯懦单纯的女人身形一晃,脚步不稳——
竟是一个踉跄,将他撞得连连后退几步。
撞进雷符的范围里头。
镜童:?
镜童:???
电流一拥而上,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那一瞬间的感受,能让他铭记终生。
怎一个惊恐了得。
镜童身为妖,比常人更能忍受雷法,可毕竟是血肉之躯,好一阵子抽搐不止。
良久,发间冒出一缕黑烟,他定定转身,眼神只剩不解与幽怨。
“对、对不起!”
施黛双手掩唇,惊愕睁大双眼:“我不知道……你突然停下,我没来得及刹住。”
——这妖物自始至终打头阵,突然停下声称“累了”,她一个字都不相信。
捕捉到对方抬头看墙的动作,刹那间,施黛想起迷宫里千奇百怪的阵法和陷阱。
肯定有猫腻。
实践出真知,干脆让他自己进去试试。
嗯……石壁上有个圆圈。
原来圆圈的含义是一种陷阱,看他的反应,是雷电吗?
戳戳江白砚衣袖,施黛用眼风扫了扫那处不起眼的记号。
江白砚颔首轻笑,示意已然知晓。
“云声!”
施黛满目担忧,快步上前:“你没逝吧?”
镜童:……
他闭了闭眼:“没事。”
她只是个天真单纯又愚蠢的普通人,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团团转,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经由他亲身实践,走左侧道路的计划被废止。
镜童颤颤巍巍站起身子,领着二人往右。
行至迷宫深处,因不常有人踏足,巡逻的妖魔数量渐少。
镜童咬牙,眼底杀意掠过。
竟让他受此奇耻大辱,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报这一推之仇!
接下来……
又拐过几个路口,莲花灯盏的数量趋近于无。
黑暗有如实质,潮水般攀附而上,镜童勾唇笑笑。
右侧石壁悬有一条红绳,这是另一处陷阱,意为“塌陷”。
只要踩上去,地板将自行开裂,让他们坠入被废弃的下层空间。
到那时,他就能尽情享用美味了。
“接下来,要往右。”
镜童努了努嘴:“走吧。”
这次他吸取教训,时刻防止有人靠近,总不能再被推上一把。
“啊?”
施黛瑟缩一下:“可是,前面好黑。”
镜童:?
“云声,你不是知道,我儿时被妖魔掳掠,最怕黑吗?”
施黛皱着眉,看向他的眼神里唯有恐惧和委屈:“以前走夜路,你总会走在我前面……”
镜童:???
镜童一指江白砚:“他呢?!”
莲花灯悠悠晃荡,照亮少年漆黑的眸。
江白砚眉梢微挑,沉默须臾,轻笑道:“我和她一同被掳走,也怕。”
江公子,上道。
“云声。”
施黛看着他,情深意切,信口胡诌:“你说过,姐弟情深,你会保护我们,对吧?”
江白砚轻扯嘴角:“兄友弟恭。多谢。”
他开口之际,施黛斜目打量,这次石壁上挂着红绳。
这种路,也不能走。
原来这些妖魔会在陷阱前做下记号,真是实诚又朴素。
镜童:……
镜童:“我觉得……”
去他的姐弟情深兄友弟恭!
要想继续骗下去,好弟弟的人设不能崩。
他莫名想哭,握紧右拳:“我觉得,还是走另外一条路吧。”
好气,好想和这两人撕破脸皮,把他们当场宰杀。可那样一来,他受过的委屈、挨过的雷击,全成了无用功。
苦苦忍耐这么久,不就是为了饱餐一顿吗?
别着急,等抵达最深处,在无人角落……
竭力压抑腹中饥饿,镜童一路再不多言。
不知前行多久,四下声息俱寂,妖气几乎销声匿迹。
等了太久太久,只为这一刻。
双肩颤抖着垂下脑袋,镜童轻轻磨牙,在寂静黑暗里,漫开令人脊骨发麻的声响。
“终于到这儿了。只有我们的地方。”
他没有回头,周身的妖气足以令普通人心惊胆丧:“这下,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了。”
身后的女人慌忙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低低怪笑几声,镜童咽下一口唾沫,眼底滋生贪婪杀意,轻舔下唇。
在四溢的妖气里,他猛然回身——
看见一抹冷冽刀光。
刀锋之中是比他更强更戾的杀意,仅仅瞧上一眼,就令他险些瘫倒在地。
这是绝对招惹不起的人物。
镜童:?
镜童:???
“真的吗?”
站在紧握黑金短匕的江白砚身边,施黛大喜:“总算,只有我们了!”
镜童:“什、什什什么意思?!”
施黛笑得和煦:“字面意思。这下,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妖来救你了。”
江白砚的短匕杀机毕露,直抵镜童咽喉。
施黛扬起下巴:“镇厄司办案。速速交代,失踪的姑娘究竟在何处?”
镜童:……?
晴天霹雳。
大脑浑浑噩噩转动几圈,镜童不明白,也不懂。
他折腾这么一圈,到底图什么。
本来还在沾沾自喜,总算找到两个鲜香味美的食物,结果一点儿好处没捞到,反倒为他们探了路,挡了雷,受了惊吓,提供了线索。
接下来,还要被逼问出他所知的全部消息。
薅羊毛也不带这么薅的,快秃了都!!!
人与妖之间的信任一触即碎,镜童难以置信,双目含泪:“你骗我?”
施黛义正辞严:“这叫将计就计。”
到底谁先骗的谁?
江白砚听得轻哂,垂眸看去,瞥见施黛微扬的眼角眉梢。
昏暗灯火下,她一双杏眼澄莹明净,好似一幅幽暗的画卷,突然落上一笔明晃晃的、令人挪不开眼的亮色。
明丽鲜活。
“劝你老实点。”
施黛挺直身板,狐假虎威:“我身旁这位江公子身手数一数二,杀掉的妖魔连起来,能绕长安城五圈。”
被薅光羊毛的镜童脸都绿了:“别别别!大人,我都说!”
总而言之,又一次轻而易举、兵不血刃地获取情报。
江白砚:……
小瞧她了。

“第一个问题。”
施黛没放松戒备, 确认附近没有其他妖物:“被你们拐来的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在、在地下山洞里。”
镜童不敢动弹,瘦削的身子抖如筛糠:“莲仙娘娘将她们关在一处, 我负责给她们送去吃食。”
时间紧迫, 施黛不想听他废话:“还活着几个?”
镜童脸色微僵。
他时运不济倒了大霉, 居然在莲仙娘娘的巢穴里遇上两尊镇厄司的大佛, 看架势, 是杀妖不眨眼的主。
如果说错了话惹怒他们, 他铁定小命不保。
“活着?都活着呢!”
镜童扯出一个笑:“莲仙娘娘有好生之德……”
遽然间, 抵在脖颈的短匕冷冷压近, 在他喉间割开一道血痕。
江白砚神情自若,双眼清润含笑, 弯出轻微弧度。
看得镜童毛骨悚然。
“我我我都说!莲仙娘娘……呸,那蜘蛛精妄想成仙,一直在吃人,已经吃掉了二三十个,现在洞里还活着十几个。”
镜童嘴皮子直颤:“我迫不得己才帮它做事,真的!当年它对我威逼利诱,让我助它坑蒙拐骗,我没法子反抗。”
“让你帮它?”
施黛好奇:“你是什么妖?”
画皮妖只能描绘人面,她眼前的这个小妖, 连施云声的身形和衣着都模仿得彻底。
“我是镜妖。”
镜童赶忙道:“能变幻形貌。”
施黛在记忆里翻找一遍, 想起有关它的描述。
这种妖怪无父无母, 诞生于天地之间,由人的执念所化。
之前与镜妖对上视线时, 她正想着朝拜仪式即将举行,不知施云声和阎清欢能不能见到莲仙真身。
理所当然地, 镜妖变成了施云声的模样。
“除了我,莲仙座下还有一名镜妖。”
镜童道:“我们一族自出世起,就无依无靠,只能在四处漫无目的地流浪。莲仙找到我们,威胁我们帮它做事。”
它压低眉目,可怜巴巴:“我也不想害人啊。但它是修炼有成的大妖,我哪敌得过?要是不乖乖听话,下一个被抽筋剥骨的,就是我了。”
听上去貌似很顺理成章。
施黛点头:“嗯,你不想害人。所以你今天把两个平民百姓拐骗到这种地方,打算把我们吃掉。”
镜童:……
被当场打脸揭穿,他的表情一时没挂住。
“你方才说,”江白砚道,“蜘蛛精想成仙?”
它一个吃人害人的邪祟,恶贯满盈六根不净,如何成仙?
“正是!这事儿……”
镜童咽了口唾沫:“有句老话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吗?我听说莲仙娘娘抓到了个小仙,正日日夜夜吸取它的仙力。”
施黛:“仙?什么仙?”
大昭境内确实有仙,数量还不少。
北方的狐黄白柳灰就是五大仙家,其中狐仙显灵的故事最广为流传。除此之外,还有正统的土地仙,以及各地信仰供奉的五通神。
仙家的实力有强有弱,分布于四海九州,强的能呼风唤雨所向披靡,弱的,和山野精怪差不多。
莲仙身为实力强劲的大妖,或许真能对付一两个小仙。
“是什么仙,我也不知道。”
镜童摇头:“莲仙娘娘把那仙灵关在地底,除了娘娘自己,没谁能进去。”
施黛没说话,把前因后果捋了捋。
莲仙是只蜘蛛精,与镜妖串通起来蒙骗百姓、诱拐女子,通过食人的方式增加修为。
至于被它囚禁的仙家……
妖物的身体无法一时间承受太多仙力,它只能耐着性子,每天索取一些。
为了成仙,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二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镜童笑得谄媚:“我一定知无不言。”
“关押她们的洞穴,”施黛问,“怎么走?”
“迷宫看似复杂,其实陷阱都有标记,只要避开陷阱,就是正路。”
已经把莲仙的底细抖了个一干二净,镜童破罐子破摔:“比如说,我们经过的雷符……”
施黛听得认真,镜童娓娓道来,眼底闪过一丝隐晦杀气。
他看似已经自暴自弃,实则动了歪心思,有意曲解和隐瞒关键陷阱,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正说着,猝不及防听见施黛的声音:“对了,不要骗人哦。”
施黛指了指江白砚手上的刀:“待会儿还是由你走在最前面,如果信息出错……你明白吧?”
但凡给出一条假情报,都得由镜童自个儿踏进陷阱里头。
镜童:……
人与妖之间,还能不能有最起码的信任了?!
你们镇厄司,心都这么脏吗?
他好苦。
仰面压下喉间哽咽,接下来,镜童乖乖将陷阱和迷阵的类型说了个遍。
“朝拜仪式快开始了,这种时候,莲仙在神宫。”
施黛安静听完,扬唇笑笑:“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去山洞救人,时间刚刚好。”
至于这个镜妖——
施黛抬头,正好对上江白砚的目光。
以镜妖自身的性命为要挟,他给出的情报不可能有假。也就是说,这只妖怪被薅光了最后的羊毛。
她和江白砚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展开盘问,是因为此地人迹罕至,不会被发现。
而关押女子的山洞附近,定有众多巡逻的妖魔。
这只镜妖一旦反抗出声,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他为莲仙效力多年,害死过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对他,施黛没有怜悯之情。
她朝江白砚极轻点了下头。
小道尽头灯火幽微,捕捉到施黛这个微不可察的动作,江白砚颔首敛眸。
她能如此果决,在他预料之外。
这姑娘平日里笑意盈盈,一副好脾性好心肠的模样,在生死决断的时候,倒是出乎意料地当机立断。
记得上次血蛊发作,当他用剑直指她咽喉,常人早已胆战心寒地连声求饶,施黛却能不慌不乱,掏出小刀同他对峙。
视线相交,彼此心知肚明,又很快错开。
短短一刹间,江白砚对她多出几分好奇。
就像在街边遇上一只与众不同的猫,并非将她看得多么重要,不过心觉有趣罢了。
镜童直挺挺立在原地,心绪亦是复杂。
他不傻,能看出两人绝非等闲,这会儿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杀意,心尖一抖。
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仍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跟下去,不知何时会被一刀毙命。
他已没有别的筹码,要想活着……
镜童咬紧牙关。
惊变仅在刹那之间,江白砚腕骨轻移,短匕刺进。
恰在同时,镜童眼底迸出强烈决意,右手高扬。
有什么东西轰然爆开,一瞬白光充斥视野。施黛被刺得紧闭双眼,后脑传来阵阵眩晕,剧痛蔓延。
模糊的视线里,一道白影挡在她身前。
——就是现在!
白光刺目,为它争取到短暂逃离的机会,镜童忍下剧痛,用尽全力跃起退开。
未曾想,鼻尖掠过一袭冷香。
莲仙建造的迷宫阴冷晦暗,除了泥土腐败的气息,便是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此刻冷意拂面,分明是沁人心脾的香,却如一把暗刀。
濒死的恐惧将他一把攥紧,镜童头皮发麻。
白影如鬼似魅,不费吹灰之力靠近他身侧,短匕贴上侧颈,耳边响起少年懒散低沉的笑:“妖丹?”
镜妖由执念凝聚,妖丹之中,存有千百人的妄念。
为争取逃跑的机会,镜童以修为尽毁的代价捏碎妖丹。
妖丹碎裂,妄念奔涌而出,尽数汇入二人识海,能令他们痛之入骨。
这是他倾尽全部的金蝉脱壳之法,可为什么……
此人竟能硬生生捱下脑海中的剧痛,顷刻间追上他?!
没有半分迟疑,刀锋刺进脖颈,一线殷红溢开。
当施黛从头疼欲裂的感知里回神,镜妖的身体颓然倒下,鲜血溅落满地。
江白砚低头擦拭刀尖血迹,长睫如鸦羽覆下,看不清眼底情绪。
“江公子。”
施黛晃晃脑袋,勉力保持清醒:“你怎么样?”
她记得妖丹碎裂时,江白砚曾护在她身前,挡下绝大多数妖气。
无数人的执念与喜怒嗔痴一并灌进脑海,他不可能好受。
揉了揉后脑勺,待视野清晰,看清周遭景象,施黛诧愕愣住。
她仍在昏暗无光的迷宫里,眼前却有光团滋长,勾织成朦胧的影像。
看不清也摸不着,像幻觉一样。
“无碍。”
江白砚对疼痛毫不在乎,轻扯嘴角:“施小姐,镜妖妖丹入体,恐引魇境。”
施黛:“魇境?”
镜妖的能力,可映出人的心中之镜。
繁杂执念涌入脑中,的确会引起识海紊乱。江白砚为她挡下大半妖气,受到的影响就更大。
魇境起,他们因为都摄入了镜妖的执念,将被迫陷入同一场幻境。
江白砚心底的幻境。
“不必担心。”
江白砚收刀入鞘,淡淡扫来一眼:“我尽快解决。”
汹涌妖气扑面而来,施黛眨眼,睫羽拂过微风。
光影聚拢,她正立于一扇木门前,江白砚在她身边。
房门大敞,屋中幽暗逼仄,没有窗户,燃有一支昏黄的烛。
一人蹲在角落,看背影,是个身着黑衣的壮硕男人。
他在摆弄什么,手臂轻晃,衣物摩挲出声响,在寂静房间里,略显诡异。
看不清他的动作,施黛却莫名心慌,压抑得喘不过气。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空气里满是腥臭,察觉她与江白砚到来,黑衣男人倏然扭头。
当他侧身,露出之前被遮挡的一小片空间,施黛顺势望去,屏住呼吸。
那是个面无血色的小孩,桃花眼,薄嘴唇,身穿一件被血浸透的单薄短衣,被黑衣男人握住腕子抬起右手。
苍白细瘦的手上,每根指头皆被银针穿过指甲缝,鲜血横流,染红指尖。
这里是江白砚的魇境。
她与江白砚应该成了他记忆里的人,而屋中的孩子……
“你们来了?”
黑衣男人咧嘴一笑,颊边一道刀疤格外醒目。
他说罢伸手,掌心摊开,手心里,是几颗莹莹生光的椭圆小珠。
侧脸的刀疤狰狞如蛇,男人得意笑道:“看,最新的鲛泪。让他哭,费了我不少功夫。”
听他出声,角落里的男孩长睫轻颤,一双瞳仁空洞无光,怔然凝望没有焦距的前方。
在他眼眶晕出薄红,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指尖的银针被男人缓缓拨弄,疼得狠了,一滴水珠自他眼尾而落,还未坠入地面,便凝出圆润的珠。
那孩子咬紧牙关没发出痛呼,因而在漫长的阒静里,只能听见圆珠落地的轻响。
施黛蓦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江白砚。
烛火轻晃,映亮他棱角分明的半张脸庞。
江白砚无言侧目,与男孩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微挑上扬,好似利刃的锋。
他什么也没说,仿佛幻境中血迹斑斑的孩子并非自己,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毋庸置疑, 门后被银针刺入指甲缝、疼得双目通红的孩子,是儿时的江白砚。
那张脸上疏朗的轮廓,施黛再熟悉不过, 仔细眺去, 还能望见他唇角一颗小小的痣。
再看江白砚本人, 面对这种景象, 他的神色竟与平时毫无区别。
准确来说, 眼底多了几分懒倦笑意, 像在看戏。
可是……鲛泪?能流出鲛泪的只有鲛人吧?所以江白砚是鲛人?妖?
这这这、这件事连在《苍生录》里, 都没提过一字半句啊!
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心里想说的话和想提的问题堆得老高,偏偏他们身在魇境, 当着邪修的面,施黛没法说出来。
好难受。
脑子嗡嗡作响,心里有猫咪在挠。
“怎么不进来?”
房间里,黑衣男人催促道:“你们不是想看我的替傀吗?”
这个男人,是囚禁折磨过江白砚的邪修。
未等施黛做出反应,江白砚已从容不迫踏入屋内,与她擦身而过时,低低道了声:“来。”
说老实话,施黛迟疑了几息。
并非因为她接受不了屋子里血腥残忍的画面, 而是源于对江白砚基本的尊重。
她和江白砚关系不算亲近, 勉强称得上朋友, 在这种情况下,把江白砚心底深处的过往原原本本呈现给她看……
施黛觉得, 有些越界。
站在江白砚的角度想想,一定不希望被人窥探曾经的一切。
施黛没进过魇境, 只听说这是执念凝成的幻象,要想破除,必须解开当时的心中郁结。
这个年纪的江白砚,想要什么?
江白砚已然上前,现在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她迅速跟紧。
离得近了,血气更重,施黛没忍住心口一沉。
男孩的模样完全展露,瘦骨嶙峋,苍白得病态。
身上的短衣粗糙轻薄,露出伶仃的手臂与小腿,皮肤上,满是正在愈合的、亦或结成疤痕的伤口。
他太白太瘦,伤口狰狞好似蜈蚣,手腕与脚踝被铁链紧紧绑缚,将他的活动范围囿于这方天地。
施黛眉心一跳,握紧拳头。
之前心说“她并非接受不了屋子里血腥残忍的画面”,显然是她高估了自己,眼睁睁看见这幅景象,她只想把黑衣邪修狠狠揍上一通。
对一个小孩下这样重的手,算什么东西?
她没注意到,当邪修拨弄男孩指尖的银针,身旁的江白砚手指动了动。
久违的感受。
一点点合拢右手,江白砚垂眸笑笑。
这里是他的魇境,男孩由他神识所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他互为一体。
男孩受到的疼痛,正源源不断被他所感知,可惜不太明显,顶多能感受到七成。
身体处处涌起痛意,让他久违体会到活着的实感,险些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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