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疑舟问?:“什么病?”
“支气管扩张。”殷酥酥回答。她?眼中泛出几丝不易察觉的悲戚, 感伤道,“我?妈他们领着大舅去了很多大医院, 给出的说法,都是说就目前的医学技术而言,支气管扩张不可?逆。也就是说, 没?有办法根治。”
费疑舟静默几秒,语气不自觉便柔和许多, 宽慰道:“我?认识一些?医生朋友,他们都在相关领域颇有建树。到?时候我?请他们给大舅会诊一下,看能不能出个治疗方案。”
殷酥酥听后,眼神蓦地一亮,惊喜道:“真的?那太好了,谢谢你!”
费疑舟细微勾了勾唇角,“你大舅不就是我?大舅,孝敬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足挂齿。”
闻言,殷酥酥心里不由一阵感动,正要继续说什么,前方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嗓音,惊喜地用兰夏方言喊道:“哎哟!可?算来了可?算来了!酥酥蛋娃!”
殷酥酥怔住,转过脑袋循声望去,只见小径的尽头处不知何时多出了个系着一体式粗布围裙的老妇人,她?衣着朴素笑容满面,正朝她?的方向?招着手,布满褶痕的脸庞略显消瘦,小麦肤色。因年?纪太大,老人的眼皮尾端已?耷拉下来,但那双眼眸依旧囧囧有神,写满了这片黄土高原数十年?岁月更替的故事。
殷酥酥认出对方,霎时欢喜地挥着手喊出声,也用的方言:“大舅娘!”
喊完,殷酥酥兴奋地直接飞奔过去,一下握住大舅娘苍老却温热的双手,笑盈盈道:“大舅娘,天气那么冻(冷)又没?太阳,你咋还跑到?外?面来了?在房子?头等我?们就是了嘛。”
“就是想早点看到?你啊。”大舅娘目光在殷酥酥脸上细打?量,慈爱和蔼,充满爱怜,“好久没?见到?我?们酥酥蛋娃了,越长越漂亮!在京城工作顺利不?累不累啊?”
小地方消息闭塞,所有信息都比较滞后,老家的亲人们只知道殷酥酥在京城工作,是个演戏的小明星,并不知道她?更具体的情况。
听着大舅娘真情实感的关切,殷酥酥鼻头瞬间就涩了。
这片生养她?的土地,无论何时回来,都让她?感受到?无与伦比的亲切与温暖。
“顺利,不累,一切都好着呢。”她?眼眶有点润,有点儿哽咽地回答。答完稍顿,又说,“你和我?大舅呢?身体还好吧?”
“都好着呢。”大舅娘应着,紧接着便视线一转,注意到?了小侄女身边的高大青年?。
她?视线落在费疑舟身上,一眼只觉惊艳稀奇,下意识便将这青年?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遭,继而松开殷酥酥的双手走上前,笑眯眯又有点紧张地问?:“这就是酥酥男朋友吧?”
大舅娘年?事已?高又常年?生活在乡下,不会说普通话,但费疑舟听懂了这句方言,笑容温和地伸出右手:“大舅娘好,我?是费疑舟,您叫我?小费就好。”
费家大公子?气质清凛矜贵,周身的气场也冷峻而强大,殷家大舅娘在世上活了快八十年?,从?来没?见过这种金尊玉贵的人物?。见青年?向?自己伸出右手,她?下意识便低头去看。
人是个贵人,手竟也漂亮精细得难以言喻,大舅娘盯着费疑舟的指关节瞧,只觉稀罕又忐忑,条件反射般将手在围裙上蹭了两?下,往身后背,腼腆道:“大舅娘手刚活完面,脏着嘞,跟你握手把你手弄脏了。”
费疑舟微垂眸,看向?大舅娘藏到?身侧的粗糙的手,笑着伸手过去,将之握住。
大舅娘骤然一愣。
“大舅娘,往后都是一家人。”费疑舟面上笑意清浅,骨节似玉的指牢牢握住舅娘皴裂布满褶皱的右手,“别这么见外?。”
大公子?自然不知道,当张秀清将他要上门提亲的这个消息带回兰夏时,殷家张家的各位长辈其实心里都有点儿没?谱。
众所周知,京城是首屈一指的大都市,繁华发达,而他们兰夏却是大西北的落后小城。兰夏这边其实也有很多外?地媳妇外?地女婿,但,那些?大城市来的男孩儿女孩儿,第?一次跟随伴侣回老家乡下时,几乎都会被这地界的贫困萧条所震撼,随之心生嫌弃。
有些?大城市的年?轻人,说是回老家走亲,实则只是意思意思在门口坐一下,有的怕土窑不稳固会坍塌,有的嫌弃饮食粗糙不愿入口,更有甚者甚至连家门都不愿意进。
大舅娘是真没?料到?,这个大城市来的年?轻公子?会这么的随和,这么的平易近人。
经这一握手,大舅娘悬了几日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对这年?轻人的印象也瞬间变得极佳,当即笑容满面地说:“对对对,一家人,一家人。走,进屋去。”
张秀清和殷自强跟着孩子?们身后,大舅娘则一手牵着殷酥酥,一手领着费疑舟,带着他们进了大门。
大舅家一共由四间窑洞组成,一个灶房一个客厅两?个卧室,外?面围了一圈砖砌的外?墙,喜气洋洋的红色大铁门旁边还拴了一只大黄狗。
看见生人进屋,黄狗龇了龇牙,正想叫唤,又被主人一记眼神给威慑住,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了窝。
费疑舟抬眸环顾这间屋舍,围墙以内的地面是水泥地,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脏秽物?,甚至连一片落叶的影子?都寻不见。
大舅家约莫是还没?有通自来水,院内的左侧摆着一个巨大的白色水桶,底部安装了一个水龙头,水龙头正对着的地面还有一个大水盆,应该是作洗手或清洗其他物?品用。
几个姨妈舅舅早就聚集在大舅家,有的在客厅里唠嗑拉家常,有的在厨房忙碌,等待着要上门的新侄女婿。
灶房里,灶坑里烧着柴火,一口大铁锅里炖着排骨,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三姨坐在小板凳上往洞里添柴,忽然抬头看二舅娘,忐忑说:“二嫂,你说这个小费是京城来的,会不会嫌我?们这儿穷乡僻壤啊?”
“谁知道呢。”二舅娘叹了口气,颇有几分忧心忡忡,“只能等人到?了看看情况了。”
两?人正聊着,院子?里大舅娘也领着殷酥酥和费疑舟进了客厅,一阵喧哗人声飘出老远。二舅娘和三姨闻声,赶紧放下手里的柴和物?事站起身,舀水洗了手迎出去。
张家的姨妈舅舅都是勤劳朴实的农村人,一眼瞧见这位准侄女婿,大家伙都有些?不安,个个都不由自主站起了身,脸上堆满笑容。
殷酥酥向?各位长辈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费疑舟随后便扬起唇角,一一与诸位长辈握手问?好,并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上门礼。
众人在客厅里落座,其乐融融。
拄着拐杖的大舅见这青年?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心中不由暗赞,见状笑着说:“小费,我?们都说不来什么普通话,咱们兰夏土话可?能有点难懂,要是哪句话没?听懂,你就说,能行么?”
“其实还好。”费疑舟坐在大舅身畔,朝老人笑着道,“大舅放心,如果有没?听懂的,我?会请蛋娃给翻译一下。”
旁边的殷酥酥:“……”
他叫她?什么?蛋娃?
殷酥酥额头滑下一滴冷汗,无语地看了费疑舟一眼,忍不住抬手扶额。
一大家子?围绕着京城来的侄女婿聊着天说着话,不多时,三姨从?灶房里端出一口大铁锅,放在了餐桌上,回头冲众人说:“开饭咯!准备吃饭!”
殷酥酥往餐桌方向?瞟了眼,看清桌上的食物?后,她?心生不安,伸手悄悄拽了下身边男人的西服袖口。
费疑舟感受到?那股温柔又微弱的牵力,侧眸看向?她?,轻问?:“怎么了?”
“今天中午吃手擀面和炖排骨。”殷酥酥压着嗓子?说,“我?害怕你吃不惯。”
“我?从?小就不挑食。”费疑舟淡淡地说,“不会。”
“不是说你挑食……”殷酥酥明显有些?窘迫,音量也不自觉低几分,“咱们老家这边,吃东西不像京城那么讲究。”
“入乡随俗,无妨。”费疑舟说。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却从?门外?方向?传来。
屋里的众人都是一怔,下意识转过头朝门口望去。
只见门外?走来的是个体型瘦高的男人,三十几岁的年?纪,戴一副很厚的黑框眼镜,尖脸尖嘴,不知是不是近视度数太高镜片太厚,他的眼睛看上去像一对绿豆。穿着件发黄的白衬衣,头发梳个过时的二八分,一进门就搓着鼻子?东张西望。
殷酥酥微蹙眉,第?一眼只觉得这男人眼熟,一时半会儿却又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忽地,大舅沉了脸色呵斥道:“你来干什么?”
“哟,这么多人呐。”瘦高男人慢悠悠走到?屋子?里环视了一圈,看见殷酥酥时怔了怔,惊道,“蛋娃?你啥时候回来地?”
直到?这时,殷酥酥才想起来,这男人是大舅四女儿的丈夫,叫付大春。
大舅年?轻时在乡里也是个人物?,膝下四个孩子?,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市里的事业单位上班,三女儿是个小学老师,在殷洼沟这儿都算很有出息。唯一就是最小的幺女张馨悦从?小缺根筋,脑子?不好性格也有缺陷,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在家啃老。
早些?年?,张馨悦模样端正,来给她?说亲的媒人还算多,头婚时她?也嫁了个村里还不错的人家。无奈张馨悦的性格实在怪异,和第?一个丈夫的婚姻很快便以失败告终。
之后,张馨悦便开始自己谈恋爱处对象,这个付大春就是张馨悦的二婚丈夫。
殷酥酥以前听妈妈说过,表姐张馨悦一直待业在家,而殷洼沟南边有个煤矿,表姐夫付大春是给煤矿看大门的,每个月收入也十分微薄,因此,这个小家庭的生计几乎一直是靠大舅家在接济。
亲戚们一谈起这个表姐和表姐夫,都是一个劲地摇头。
很显然,付大春这种时候登门,铁定没?好事。
殷酥酥心头思索着,出于礼貌还是朝这个表姐夫笑了下,说:“刚回来。”
付大春点了点头,视线一转又瞧见了殷酥酥身边的费疑舟,整个人都愣怔了瞬,继而恍然大悟,“哦,我?说怎么这么多人,蛋娃带对象回来走亲啊。”
“是的。”殷酥酥敷衍地应了句。
大舅不待见这个女婿,自打?付大春一进门,大舅就没?有好脸色。这些?年?大舅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没?少帮衬女婿,可?非但没?得到?女婿的孝顺感恩,还使得这厮愈发贪得无厌,隔三差五就要上门来借钱。
如果是平时,大舅肯定已?经抄起扫把轰人,但眼下的场合着实特殊,在自家侄女和准侄女婿面前,大舅觉得自己丢人不要紧,却万万不能丢了侄女酥酥的脸面。
因此,大舅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心平气和道:“大春,今天这场合你也看到?了,有客人在,你有什么事另外?时间再来慢慢说。你走吧。”
谁知,付大春却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二郎腿一翘,余光瞄见茶几上摆着几块香瓜,直接拿起来就啃,吃得满嘴流水,极其不雅观。
见此情形,张秀清和殷自强纷纷变了脸色,心想,自家京城来的女婿第?一次登门拜访舅家,居然就遇上了最不争气的二流子?亲戚,这不是拿泥巴往他们脸上抹?
这付大春是什么意思,成心跟她?们过不去吗不是。
想到?这里,张秀清强忍着怒火开了口,说:“大春,今天你表妹第?一次带表妹夫回殷洼沟这边,待会儿还要去隔壁她?大爸家,吃了饭就走。你找你爸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姑,这事儿我?要能拖到?改天,我?肯定不会这个时候跑来找我?爸啊。”付大春吃完瓜,随便拿手掌在嘴上一抹,蹭掉淌得到?处都是的瓜汁,又把手往衣服上随便扒拉两?下揩干净,慢悠悠说,“你家带女婿上门是大事,总不能说我?这儿就不是大事吧。”
二舅闻言也皱起眉,说:“大春,你这就过分了吧,人家小费第?一次来上门,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
“嘁。”付大春低嗤了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我?都说了几次了,这两?年?雨水太少地里没?收成,种的玉米死一半,靠我?那点儿看大门的一两?千块钱,我?跟张馨悦根本活不下去!这儿我?想买辆车去跑货,这不也是为了你们家张馨悦吗?就缺三万块钱,你让我?爸早点把钱打?给我?,能有今天这档事?”
大舅要被这不争气的混球气到?呕血,抬手指着他怒道:“那你跟我?到?旁边说去,大家伙都要吃饭,少在这儿添乱!”
“别啊。我?不也还没?吃吗。”付大春动身坐到?了餐桌跟前,探首往桌上一瞧,玩味地笑,“这吃得真不错,侄女婿的待遇比我?这个亲女婿可?好多了。”
张秀清见女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实在稳不住了。她?走过去拽了下付大春的胳膊,压低声:“大春,姑跟你好好说,你找你爸要钱本来就没?道理,馨悦嫁给你这几年?,你自己算算你哄着你老丈人要了多少钱,他那点儿棺材本都要掏给你和馨悦了!”
“姑,你这话说得可?难听啊。”付大春冷哼,“我?爸有没?有钱我?不知道,但是你和我?姑父的荷包肯定是鼓鼓的,这我?知道。姑父是公务员,大科长,酥酥是明星嘛,现在我?看你找的女婿也是个有钱人,我?老丈人要是缺这三万,你们肯定不会缺,不然,你借给我??”
张秀清:“……”
一旁的殷酥酥也被说辞给惊呆了。她?实在没?想到?,这个表姐夫会厚颜无耻到?如斯境地,正要出声反驳过去,不料更惊人的一幕却发生了——大舅娘直接拿了把拖布就冲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就往付大春脑门儿上挥。
付大春毫无防备,让这一拖把挥得从?椅子?上跌下去,哐当一声巨响。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上次就说了你再来我?不客气!你还选这种时候来砸我?们家的场子?,你!你!我?今天就打?死你!”大舅娘怒不可?遏,双眸盛怒中隐含委屈泪光,用尽全?力又挥起拖把打?下去……
“大舅娘别激动,你小心身体!”
“是啊大嫂,别冲动……”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起架,场面霎时间一片混乱。
半个钟头后,不速之客灰溜溜地被赶出了大舅家门,但一家子?人的心情也算是坏了个彻底。吃完饭,张秀清跟自家大哥打?了声招呼,紧接着便将女儿和准女婿带离。
与大舅告别时,老人满脸愧疚与尴尬,捉着费疑舟的手不住致歉,道:“对不住啊小费,我?屋里的孩子?不争气,让你看笑话了。实在是对不住。”
费疑舟温文尔雅地说:“大舅您言重了。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让酥酥告诉我?。”
“欸欸,好。”大舅点头,目光又看向?边上的小侄女,伸手摸摸殷酥酥的脑袋,低声无奈道,“蛋娃,对不起,大舅和咱们老张家给你丢人了。”
殷酥酥摇头,握住大舅的手诚恳道,“大舅你别这么说。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难处和难事,我?们都理解。”
大舅拄着拐杖将殷酥酥一行送出了窑洞大门。
回到?车里,殷自强发动了汽车,准备带着一家人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张秀清的面色不太好看,上车后她?沉默了会儿,接着便转头看向?后排的准女婿,试探道:“小费同志,不好意思啊,我?那侄女婿就是个没?出息的,家里种着几亩地,嫌收成不好想做生意,缺钱就问?你大舅要,伸手伸惯了。”
费疑舟淡淡地说:“这里气候条件相对恶劣,看得出来,村民?们家家户户的日子?都比较艰难。我?理解的,您不用介怀。”
一旁,殷酥酥听他这么说,没?觉得松口气,心头反而愈发沉重。
她?考上大学以后就去了京城,离开兰夏的日子?太久,往些?年?偶尔回次老家,也很少去到?乡下。原本以为,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殷洼沟这边的情况会随着时间推移改善许多,没?想到?几乎是停在原地。
殷酥酥心中苦叹之余,不禁微侧目,深沉看向?身旁的丈夫。
她?不敢问?,也不敢深想,他如今对她?家乡会是个什么印象,又会因此对她?产生如何的看法。
她?只能确定,这里的蓝天白云,一草一木,或质朴善良或厚颜无赖的人们,必定都会令这位高不可?攀的矜贵公子?毕生难忘。
晚餐是在大爸家吃的,等殷酥酥与费疑舟偕同殷家二老回到?兰夏市区,时间已?近晚上的八点半。
小地方没?雾霾,空气质量良好,夜空中月明星稀,能听见藏在树梢里的夜莺在轻鸣。
殷父一路驱车回到?自家小区,将车停入了地下车库。
殷酥酥家住兰夏城西,是个小高层电梯公寓,两?梯两?户的板楼,家家户户还带一个入户花园。这样的居住环境,在兰夏可?谓是相当优越,但放到?大城市,自然不值一提。
车停入私家车位后,殷自强和张秀清要外?出采购一些?明早吃的小菜,要殷酥酥先带费疑舟上楼回家。
带金主老公进电梯时,殷酥酥心里其实在打?鼓,她?知道费疑舟自幼住的都是寸土寸金的园林别墅,怕他进她?家门后产生的心理落差太大,因而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我?先跟你说一下,我?家挺小的,室内面积也就一百来平米,一共三个房间,装修也很普通。”
费疑舟闻声,侧眸看了她?一眼,似不解,“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怕你不习惯,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殷酥酥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捏了下衣摆,瞧着既窘促又不安。说着,她?稍顿,内心挣扎片刻后还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续道,“另外?,今天我?表姐夫的事……实在对不起,让你看了笑话。”
电梯厢内别无第?三人,空间安静而幽寂。
费疑舟伸手捏了下她?小巧粉润的耳垂,淡声道:“你表姐夫的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道什么歉。”
殷酥酥迟疑地抬眸看他,缓慢道:“我?心里其实挺难受的。”
费疑舟微怔,没?有出声,安静等她?下文。
“以前我?在兰夏生活,长大,一直觉得兰夏很好,可?是直到?我?去到?了京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家乡和真正的‘好地方’有那么大的差距。”殷酥酥弯了弯唇,笑意泛起些?微的苦涩,“我?甚至总是在想,为什么同样都在中国,同样都在北方,京城可?以那么发达富裕,而兰夏会这么穷。”
“从?我?被梁姐签进华壹的第?一天,我?就被告知,要隐瞒自己的籍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兰夏人。”她?目光放空几分,陷入回忆,“因为在许多奢侈品牌高层、包括我?们国内的大多数人眼中,兰夏就是贫困落后的代名词,只要和这个地方沾边,我?今后就绝无可?能拿到?任何高奢资源。”
“兰夏好像一直有个标签,土气,落后,黄土高原,穷山恶水。”
“我?被公司往江南水乡美?人的方向?打?造,好像不止京城、沪上,广城,云城这些?都分比兰夏好,连江南的所有城市都比兰夏‘高端’许多。”
“我?甚至从?来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对大众说一声我?是兰夏人,我?是从?黄土高原走出来的孩子?。”
清柔温婉的女声落了地,在空旷的电梯厢中久久回荡。
也正是在此时,叮一声,电梯停下,抵达殷酥酥家所在的十二层。
电梯门开的瞬间,殷酥酥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多言,面露窘色,朝身旁的男人不甚自在地笑了下,说:“今天回过一次老家,感触比较多,所以话也就多了点。不好意思。到?了,走吧。”
说着,她?抬手若无其事地捋了下头发,率先走出了电梯。
费疑舟始终没?有作声,只是平静而深沉地直视着她?,跟随她?前行。
到?了家门口,殷酥酥拿出钥匙开了门,请他进屋。
“啪”的声,她?摁亮玄关处的灯开关,扭头一瞧,看见换鞋凳的下方摆着一双全?新的男士拖鞋,纯黑色,料想是老妈特地为费疑舟准备的,便伸手指指,随口道,“你就穿这双鞋。”
“所以你才这么介意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家乡。”
毫无征兆地,背后传来这么一句话,嗓音清冷低沉,在兰夏消寂的夜里听来,格外?的悦耳动听。
殷酥酥身形微僵,迟疑地转过头。
费疑舟深深地凝视着她?面容,浅溪般的眼瞳似沉入了雾色,缱绻而平静,仿佛两?口古井,不可?见底。
屋子?里安静了数秒钟。
随后,殷酥酥朝他很浅地弯了弯唇角,以故作轻松的语气,与他玩笑:“在京城那个地方,被灌输的思想太多,难免就会心有芥蒂。可?能以前还不算太介意,但自从?认识了你,见识了你的人生,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费疑舟盯着她?看了片刻,忽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说兰夏方言的样子?很可?爱?”
殷酥酥愕然,“可?爱?”
当初她?刚上大学时,普通话还不太标准,可?没?少被同校的艺术生们嘲笑嫌弃。她?只听过有人吐槽兰夏方言土气,从?来没?有人将任何美?好的褒义词加诸其上。
“嗯。很可?爱。”费疑舟说,“我?很喜欢听。”
殷酥酥兀然红了脸,垂着眸轻声嘟囔,“你肯定是在说好听话哄我?,肯定不是肺腑之言。”
“我?说过很多次。”费疑舟裹住她?的下颌轻轻抬高,低垂眼睫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很好,你的家乡也很好,你从?来无需为此介怀自卑。”
“……”殷酥酥眸光微微一闪。
因被他言中心事,被因他这包容又纵容的温柔。
“刚才我?跟何生联系过,让他对接兰夏政府。”不等她?开口回话,费疑舟便再次出声,语气懒漫而松弛,道,“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殷酥酥人都呆了,完全?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冒出这句话。
她?不解道:“你让何建勤联系政府干什么?”
“不是缺钱修路,缺投资商搞发展吗。”费疑舟挑了挑眉,“我?这个新来的兰夏女婿,别的拿不出来,刚好有点儿钱。”
殷酥酥:“……”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在这里帮扶投资?”殷酥酥瞠目结舌,“天呐,你做这么大个决定,不需要和你们费氏其他人商量吗?”
费疑舟静了静,接着便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以指侧轻抚过她?脸庞,漫不经心道:“自己的老婆自己疼,我?出资建设你的家乡,仅仅因为这里生养了你,而我?对你情有独钟迷恋至斯,不需要旁人来建议。”
话音落地,屋子?里又是一阵静。
好一会儿,殷酥酥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她?望着费疑舟深邃清冷的眸,怔怔道:“阿凝,你对我?这么好,我?真的无以为报。”
“我?想要的回报很简单。”费疑舟低下头,在她?粉润的唇瓣上很轻地咬了口,低声:“晚上,我?想看你在上面。”
殷酥酥:“……”
殷酥酥一下脸通红, 瞪大了眼睛窘迫道:“这里是我老家,家里除了我们两个还有我爸妈,你?能不能别满脑子想这种事。”
费疑舟盯着?她, 不冷不热地轻嗤一声, 说:“一个正常男人看着自己的老婆,不想这种事才有问题。”
“……”殷酥酥无语,懒得再和这脸皮厚的流氓多争辩,挣开他怀抱,收回视线, 低下脑袋自顾自地换鞋。
费疑舟站在她身?前,低眸很平静地注视着她。
视野中,姑娘弯腰坐在了玄关处的换鞋凳上,脖子处的方圆领口略微豁开, 居高临下的角度, 他刚好能看见她锁骨以下瓷白细腻的皮肤。
眨眼的白皙在衣衫内的暗处蔓延, 底下一双雪兔裹在半杯型的里衣内, 若隐若现, 随着?她每次呼吸而圆润起?伏。
短短几?秒, 费疑舟蓦然感觉到食指袭来一阵钻心的痒, 身?上也随之涌出?股难言的燥热。
完全?是无意?识的状态, 脑海中有许多动态片段交错闪过?。
有她满脸通红,咬着?手指不停哭的面?部?特写, 也有她浑身?遍布吻痕妖媚款摆的整体图像。
他很钟爱她的身?体,钟爱她身?体的每个细节,每个表情?, 每个神态,痴迷到近乎沉浸病态的地步。每当看到她时, 周围的一切在他眼中就会自动虚化模糊,唯有她真实而鲜活,楚楚动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仔细研究和探索,费疑舟发现,殷酥酥最美的状态,往往出?现在他身?下。
那副红着?脸蛋又怕又羞,娇得禁不起?疼爱的样子,实在分外令他着?迷。
她总说他耍流氓,满脑子都在想那档事,其实并不全?对。
他并非沉迷于?那档事带来的生理快乐,纯粹是因为太过?迷恋她承欢时的模样。
太过?迷恋,就总想看见听见,触碰感知。
那样新奇又丰富的感官刺激,对他的吸引力几?乎与毒瘾无异。
费疑舟目光平静而专注,直勾勾盯着?刚换好家居鞋的殷酥酥,忽然伸出?右手,轻轻裹住了她小巧尖俏的下颔,略微抬高。
殷酥酥那头还有些不明所以,被动抬起?视线重新望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以为他站着?不动是不知道换哪双鞋,于?是狐疑地问:“怎么了?我不是都告诉你?穿哪双拖鞋了吗。”
费疑舟却像没有听到她的话。
他目光落在她开合出?声的唇瓣上,眼神有种病态的沉迷,仿佛周围种种都成了虚拟物。
今天一整天,他没有吻过?她,包括在飞机上时他都在竭力地隐忍克制。
撑到现在已濒临极限。
心念微动间,费疑舟身?子已俯低下去,薄润的唇贴近了姑娘因诧异而略微发颤的唇瓣。然而,在距她嘴唇半指距离时,又忽地停下,不再往前进犯。
费疑舟细微地眯了下眼睛,食指不受控制地轻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