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你呢,你那么色……”殷酥酥小声嘀咕了句。
费疑舟扬眉,“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昨晚她?随口吐槽他“有点?疯”,他就真?的?摁着她?“疯”了几个钟头?。有了那样悲痛的?前车之鉴,殷酥酥哪儿还敢当面说他半点?不好,当即把摇头?摆手,飞快转移话题,“哦对了,我看?你之前那副眼睛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换?”
费疑舟漫不经心地回答:“之前那副金丝眼睛显老成,换个无框的?,能为我增添一点?青春阳光的?朝气?。”
殷酥酥迷茫:“为什么要给自己增添青春阳光的?朝气??”
“谁让你总是嫌我年纪大。”费疑舟瞥她?一眼,语气?凉凉,“上回你跟我爸吐槽我,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我只能想方设法让自己看?起来青春阳光。”
殷酥酥:“……”
殷酥酥深深地汗颜了,哭笑?不得道:“费疑舟先生,你这心眼儿怎么这么小?我跟你爸爸也就随口一说,你是不是太记仇了。”
费家公子神色自若:“我就这么记仇。”
……好吧,看?来再牛的?大佬也有非常幼稚的?一面。殷酥酥默,决定不再和费三岁争论“青春朝气?”这一话题。
她?拿叉子叉了块儿驴打滚放进?嘴里,咀嚼着咀嚼着,蓦然?又想起什么,连忙腮帮鼓鼓地道:“对了,昨晚我跟你说的?事情你都记住了么?”
费疑舟低眸看?他的?书,随口应她?,“记住了。”
殷酥酥生怕出半点?纰漏,撒娇般伸出右手,拽着他的?西?服袖口轻轻晃,软声道:“我怕你忘记,你快点?跟我复述一遍。”
费疑舟视线移到那只拉拽自己衣袖的?小手上,懒懒一挑眉,抬眸道:“这位小姐,马上就要回家见你父母了,请你也收敛一点?克制一点?,不要对我摸来摸去拉拉扯扯。”
“……”他拿她?自己的?话来怼他,殷酥酥顿时又羞又恼,瞪大了眼睛低斥,“费阿凝。”
她?气?鼓鼓的?样子像只小河豚,惹得费疑舟轻笑?出声。好几秒,笑?够了才以两?指轻捻了下她?的?耳垂,懒漫道:“放心,你的?话我都记得很清楚,不会掉链子。”
殷酥酥竖起一根食指,正?色提问:“那你说,这次你跟我回去提亲,关键词是什么?”
费疑舟顿了下,按照她?给的?标准答案回复:“装穷。”
殷酥酥又问:“如果我爸妈问你,你存款有多少?”
费疑舟又顿了下,回答:“不到八位数。”
“房子有几套?”
“不超过十套。”
“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普通民?营企业家。”
“OK!”殷酥酥满意地微笑?,拍拍手,朝他竖起大拇指,“很好,满分答案!凝凝子加油!”
费疑舟注视着她?面上那丝浅笑?,心念微动,便抬起手,拇指指腹轻轻摁住她?上扬的?嘴角。
殷酥酥不解地眨了下眼,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他已倾身靠近,低下头?,在她?唇边印上一个浅浅的?吻,蜻蜓点?水般轻柔。
“……怎么了呀?”殷酥酥双颊隐约发烫,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问他。
“没什么。”费疑舟眸光悠远而深邃,缓慢摇了下头?,莞尔,“只是很庆幸,我终于等?到了你这抹笑?。”
殷酥酥闻言,心头?泛起甜暖的?溪流,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问他:“马上要和我爸妈正?式见面了,会不会紧张?”
费疑舟思考两?秒,略颔首,“稍微有点?。”
“噗。”殷酥酥诧异,同时又觉得挺好玩,稀罕道,“堂堂费大总裁原来也会紧张。”
费疑舟撩起眼皮子看?她?,眸光深邃,低声慢条斯理地叮嘱:“不许笑?你男人。”
这个称呼分明出自她?自己的?口,如今听来也教人羞窘得心慌。
殷酥酥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垂下眼睫,边玩着他修长似玉的?指,边自顾自地说:“兰夏的?习俗我都跟你讲过,待会儿飞机落地,我爸妈会在外面的?餐厅请你吃饭为你接风洗尘,接下来,我们会带着你马不停蹄去我几个舅舅家,见完一大圈,到了晚上,你才能正?式回家里。”
费疑舟眸中始终带着轻淡的?笑?意,“我知道。”
殷酥酥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瞧他,忽然?开口,低声地试探:“老公,你见过窑洞吗?”
费疑舟知识储备量丰富,闻言静默,思考几秒后回答:“没有,但是我知道这种建筑。是用土山山崖,挖出的?作为住所的?山洞。”
听完他的?回答,殷酥酥心头?一时百味陈杂。
他是家境优渥的?天之骄子,对窑洞的?认知仅停留在书本上的?寥寥数字,但那些文字所不及的?贫困辛酸与苦难,却?是她?最真?实的?成长环境。
最初,她?从潜意识里排斥着他走进?她?内心,走进?她?的?世界,可缘分这种事说不清,到后来,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爱上了一个和她?身处两?个空间与维度的?,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他。
现在,他闯进?了她?的?心,就要真?正?走进?她?的?兰夏,走进?那片黄土高原。
她?不知道,当那些书本上的?景象真?正?照进?现实,费疑舟会对此作何感受,作何评价。
也许会悲悯,也许会怜惜,也许会嫌弃。
从殷酥酥的?内心深处来讲,她?宁肯一直在他眼中扮演精致的?糊星,漂亮的?花瓶,也好过带他回到兰夏,向他展示在黄土高原上吹着风沙吃着馍馍长大的?“蛋娃”。
贫穷落后,土里土气?,不登大雅之堂……
就在殷酥酥出神之际,乘务组长已经信步而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甜美微笑?,提醒道:“费先生,费太太,我们预计半个钟头?后落地兰夏盘龙山机场。飞机即将开始下降高度,请二位系好安全带,不要离开座位。”
殷酥酥回过神,笑?着向空姐组长说了声“谢谢”。
为防止颠簸途中出现意外,乘务组人员收走了桌面上的?所有点?心饮品,施施然?离去。
殷酥酥检查了一遍身上的?安全带,思索片刻,咬咬唇,还是点?亮了手机屏,在相册里翻找起来。
不多时,费疑舟正?平视着前方想事情,视野里倏忽映入一只纤白的?手,每粒指甲盖都呈现出健康的?浅粉色,捏着一只手机。
显示屏亮着光。
费疑舟目光落在屏幕上,看?见,那是一张照片,明显不是专业人士摄制,画质不清晰,取景构图没什么讲究,随意得趋于拙劣——蓝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黄色的?土窑洞,还有两?个扛水泥袋的?男人。
他们年纪都在五六十岁上下,肤色黝黑,头?发花白,被沉重水泥袋压弯了脊背,皴裂的?嘴唇叼着一卷叶子烟,衣衫满是泥污,陈旧而脏破,正?和对方谈笑?,眼尾处的?纹路密集而深,不知经受过多少岁月风霜的?凿刻。
“这就是窑洞。”姑娘的?嗓音轻柔响起,带几分腼腆与不安,跟他解说,“去年我二舅的?儿子在城里赚了点?钱,回老家给二舅和二舅妈箍了新窑,这张照片,是施工的?时候我二舅妈拍了发给我妈妈的?。照片里的?两?个人,这个是请的?工人,这个就是我二舅。”
费疑舟听完点?了点?头?,随口问:“二舅多大年纪?”
殷酥酥想了下,说:“好像快六十了吧。”
这个年纪还亲自做这种量级的?体力活,除生活所迫外别?无第二缘由?。费疑舟心知肚明,绅士礼貌地沉默,没有多问。
“这么大年纪还干这种重活。当时我二舅妈把照片发给我妈的?时候,把我妈吓得不轻,生怕二舅把腰闪了。”
倒是身边的?姑娘收起手机,很轻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继续,“我爸和我妈都是农村家庭的?孩子,我爸靠读书走出了大山,我妈嫁给了我爸,也成了城里人,但是我家里的?其他长辈,至今都还面朝黄土背朝天。”
费疑舟安静地看?着她?,眸色沉沉,仍旧不言语。
那头?,殷酥酥自言自语地说完,微怔,接着才像是回过神般朝他一笑?,说:“我给你看?这张照片,主要是想让你先看?一下‘窑洞’,和我家里人他们的?居住环境,让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费疑舟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他注视着她?,注视着她?蓄着忐忑与一丝怯懦的?眼睛,问:“你怕我看?低你的?家庭?”
“……”殷酥酥眸光突地一跳,垂了眸,不答话,算是默认。
费疑舟淡淡地说:“费太太,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的?先生。”
殷酥酥不知道说什么,嘴角浮起一丝略含苦涩的?笑?意,朝他笑?笑?,“我相信你的?品性和德行,不会轻视贫穷与苦难,但是那个世界,真?的?离你很遥远。”
费疑舟:“再远的?地方,有路就能到。”
殷酥酥:“阿凝,你还不明白吗。问题就在于,这中间根本没有路。”
“路是人走出来的?,事在人为。”费疑舟凝视着她?,沉声道,“我能一步一步走进?你的?心,就能一步一步走进?那片土地。”
殷家二老为费疑舟设接风宴的?地点?在市中心的?天河酒楼。
闺女?自幼乖巧懂事,第一次带准女?婿回家乡提亲,殷自强和张秀清夫妇又是忐忑又是高兴。早在头?一天,两?人就把家里的?衣柜翻了个遍,找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好衣裳给女?儿“充门面”。
临出门前,西?装革履的?殷自强对着穿衣镜左照右照,见头?发不齐整,便顺手拿起妻子的?发胶,对着脑门一顿喷,再拿梳子仔细梳理。
张秀清在玄关处换鞋,见丈夫半天不出来,皱了眉头?往卧室一瞧,顿时啼笑?皆非,用方言道:“你这搞得,比你去省里开大会还正?式。”
“人家可是京城来的?公子,咱们是既不能给女?儿丢脸,也不能给兰夏丢脸。”殷自强理好头?发,将发胶放回桌面,再三整理领带和皮带,接着才往大门口走,边换皮鞋边换回标准的?普通话,“你等?下注意一点?,不要满口的?方言,外地人听不懂的?。”
“我知道!普通话嘛。”张秀清女?士伸卷着舌头?,字正?腔圆,“我虽然?说得不标准,但是交流起来总没问题的?。”
老两?口聊着天出了门。
沿着老小区的?步行梯下楼,露天停车场的?七号位停着一辆国产的?长安SUV,刚洗过,车身锃亮崭新,是殷酥酥去年刚给老两?口换的?新车。
上了车,张秀清坐进?副驾驶席,给自己绑好安全带,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看?丈夫,皱眉道:“你说咱们请那个小费吃天河,档次行不行啊?”
“这有什么不行的?。”殷自强发动引擎,回道,“天河酒楼在咱们兰夏市也是好馆子。”
张秀清嘟囔:“不是你说的?吗,人家是京城人,大都市来的?,得好吃好喝招待。”
“再好吃好喝,咱们老殷家就这个样子。”殷自强笑?了下,说,“管他看?得上看?不上,我们拿出诚意把地主之谊尽好尽到位,也就可以了。”
夫妻二人一路驱车前往天河酒楼,进?了包间,服务员立刻送来茶水,询问何时开始走菜。
殷自强端起茶杯喝了口,说:“还有两?个客人没有到。”
“好的?。”小服务生转身离开了包间。
老两?口坐在餐桌前,一会儿看?看?手表上的?时间,一会儿看?看?手机上有没有女?儿发来的?新信息,就这样惴惴不安地等?了约莫半个钟头?,终于,张秀清手里的?电话发出鸣唱。
看?清来电显示,殷妈妈连忙滑开接听键,笑?容满面道:“到了蛋蛋?诶诶诶,对,包间名叫‘静夜’,三楼最里面这间。嗯嗯好。”
见妻子挂断电话,殷自强立刻把脑袋凑过去,压低声:“都到了?”
“嗯。”张秀清回答,“说是已经在楼下了。”
殷自强操起老父亲的?心:“俩孩子带的?行李多不多?要不先让他们寄放在一楼的?前台,提上三楼重得很。”
“你女?儿又不是傻子,能拎着行李箱上来吃饭啊。”张秀清不甚耐烦地看?了丈夫一眼,“亏你还是个体制内的?知识分子,能不能说点?儿有营养的?话……”
两?人拌嘴之际,不远处的?包间门微动,被人从外头?一把给推开,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响。
张秀清和殷自强都是微怔,下意识便抬眸望去,顺道出于礼貌地站起身。
只见走在前面开门的?是他们的?宝贝闺女?,兰夏秋季已经很冷,小姑娘穿了件深灰色羊绒大衣,头?戴同色系同材质的?羊绒贝雷帽,鼻梁上架着副黑色大墨镜,巴掌大的?脸蛋被口罩完全遮掩,但仍旧挡不住周身的?璀璨星光。
而跟在女?儿身后的?,则是一名穿西?装的?青年。他身高约在一米九偏上,肩宽腿长身形优越,单看?那身气?质,便已是万里也挑不出一的?矜贵清正?,那样貌也当真?是好得不能再好,饱满额骨流畅地敛出一副深邃眉眼,用剑眉星目来形容都像落了俗气?,简直是从民?国旧画报里拓出来的?名角儿。
气?度雍容华贵,仪态谦和端方。
张秀清是已经见过费疑舟的?,这一眼的?冲击力还不算太强,但殷自强与费家公子是初见,他直接都有点?儿懵了。
之前听妻子说,这“小费”是京城公子,殷爸爸只以为准女?婿是个精致小开,如今一见,这气?度,这仪容,太明显的?名门后裔。
“爸爸妈妈!”有段日子没见到老爸老妈,殷酥酥欢欣鼓舞兴奋得很,摘下口罩和墨镜就扑过去,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张秀清被闺女?抱了个满怀,笑?吟吟端详起自己的?宝贝,笑?吟吟道,“搭了一上午飞机,饿没有?”
“还好,飞机上有吃的?嘛。”殷酥酥说着,余光扫见老爸还在一个劲盯着自己老公瞧,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给双方做介绍。
她?连忙直起身,清清嗓子说:“爸妈,这是我男朋友,他叫费疑舟。这是我爸妈。”
“叔叔阿姨好。”费疑舟上前与两?位长辈握手,面上笑?容温和,“不好意思,让您二位久等?了。”
殷父殷母并不知道,为了将自家太太提出的?“装穷”策略贯彻到底,自幼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专车接送的?大公子,特意交代何助理不必跟随,只需派专人暗中保护自己与爱妻的?安全,并且于数分钟前,在机场候车区排了第一次队,坐了人生的?第一次出租车。
殷自强摆了下手,笑?着说,“没有,我和你阿姨也刚来,没等?多久。”
四人重新落座。
之后,费疑舟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殷酥酥将一个首饰盒递给张秀清,笑?着说:“妈,这是费疑舟给你准备的?礼物,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这孩子,人来就行,还带什么礼物呀。”殷妈妈乐得合不拢嘴,口头?客套着,伸手将盒盖打开,看?清里头?的?东西?,她?瞬间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盒子里是一条满钻项链,净度极高,每颗钻石都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这也太贵重了。”张秀清讶然?,“小费,这你让阿姨怎么好意思收呢。”
费疑舟莞尔,温文尔雅道:“薄礼而已,希望阿姨不嫌弃。”
听着老妈和自己老公的?对话,一旁的?殷酥酥只能默默汗颜。
心道老妈你这都不敢收?一条满钻项链算什么,你家女?婿的?财力超乎常人想象,如果不是她?强硬拒绝,他甚至准备直接送老爸一台车做见面礼呢。
推辞不过,殷妈妈最终还是收下了项链。
有了妻子的?前例摆在那儿,后来,当殷爸爸收到准女?婿送的?机械腕表时,也就镇定多了。
依然?是推辞不过,默默收下。
礼物送完,刚好服务生也开始走菜。
用餐的?过程还算和谐。
殷家二老紧着两?个小年轻,生怕他们赶路饿着,时不时就拿公筷给他们添些菜,顺带也在不经意间询问起费疑舟的?个人情况。
都是殷酥酥提前押的?题,什么存款啊,年收入啊,房产车产情况。
大公子谨记着老婆给的?标准答案,应对自如。
用餐至尾声,费疑舟绅士地向在座长辈打了声招呼,离席去包间外上洗手间。
殷酥酥侧耳细听着那阵沉稳的?脚步声,待人走远,方抬起眼帘望向双亲,有些忐忑地轻声问:“爸妈,你们觉得他怎么样?”
“小伙子不错,有文化有内涵,素质也高,家教也好,看?着是个靠谱人。”殷自强喝了口茶,忽然?又轻声叹出一口气?,“只不过……”
听见这声转折词,殷酥酥瞬间紧张起来,追问:“不过什么呀爸?”
殷自强沉吟了会儿,笑?:“没什么。”
“没什么你叹什么气?,故弄玄虚的?。”张秀清数落了丈夫两?句,转而又朝女?儿一笑?,柔声说:“我跟你几个舅舅姨妈、叔叔姑姑都打过招呼了,挨个儿上门拜访太折腾人,妈妈这边,你和小费只用去大舅家,舅舅姨妈们都在那儿等?你们。你爸那边,你们只去大爸那儿就成。”
殷酥酥知道老妈是在替她?着想,腻腻歪歪贴上去,在张秀清脸上蹭,“妈妈最疼我了。”
“去去去。”张秀清宠溺地点?她?脑袋,“化了妆离我远点?,蹭我一脸粉。”
没一会儿,费疑舟去而复返,四人齐齐从包间离去。
出门时经过前台,殷自强说了句“静夜思包间买单”,继而摸出手机准备付款。
服务生在电脑上查询了下,笑?说:“您的?餐费已经付过了。”
殷自强怔在原地,狐疑间猛想起数分钟前准女?婿离开包间的?背影,拍了拍脑门儿,懊恼地恍然?大悟。
兰夏很小,殷家大舅家住兰夏郊区以北的?殷洼村,距离兰夏市区约五十分钟的?车程。吃完饭,殷家二老先将两?个孩子的?行李送回家中,之后便带着殷酥酥与费疑舟前往殷洼村。
出发前,大公子出于良好的?家教与涵养,主动请缨充当司机,无奈被殷家二老齐声拒绝。
殷自强摆了下手,说:“殷洼村那地儿在山里,下了国道就全是土路,难开得很,你和酥酥一起坐后面吧。”
“就是。”张秀清也从旁附和,面上笑?眯眯,“小费你坐后边,看?看?咱们兰夏的?地貌风景,黄土高坡。”
兰夏以西?是片辽阔戈壁滩,国家这些年虽已投入了大量的?财力人力植树防沙,但收效甚微,一起大风,整座小城便显得灰蒙蒙的?,沙尘弥漫。
驱车一路向北,越是往外走,视野中的?绿色便越少,行至郊区地带,公路两?旁便只剩下光秃秃的?贫瘠山色。
费疑舟安静地坐在长安SUV后排,目之所及,尽是成片的?枯寂与荒寒。
兀然?间,公路旁的?小径上走来一个背着背篓的?老人,身形佝偻步履蹒跚,背着大半个篓子的?土豆,似乎要去市集上售卖。她?的?年纪或许已经六七十岁,又或许更大,黝黑粗糙的?皮肤裸露在西?北秋季的?艳阳下,被晒得睁不开眼睛,却?依然?顶着风冒着沙,一步一步往前走。
费疑舟很轻地蹙了下眉。
察觉到他的?视线,殷酥酥探首循着看?了眼,了然?,笑?笑?说:“这应该是附近村子里的?老人,今天赶场,这是背着土豆去卖钱呢。”
和他猜测的?无异,费疑舟略微点?头?。
“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们这里的?老人,这么大岁数了,还得自己扛水泥修房子,自己背那么重的?土豆去集市?”殷酥酥转眸看?向他。
费疑舟静默几秒,道:“因为家里没有年轻人。”
“没错。”殷酥酥苦笑?,怅然?道,“我们兰夏太穷了。村里县里,甚至是兰夏市区的?年轻人,有点?儿本事的?全都去了其他城市。人口是一个城市发展的?核心,兰夏发展不起来,所以留不住人、吸引不来人,反之,没有人,兰夏就更加发展不起来,就像一个恶性循环,一个死局,怎么都破不开。”
驾驶席的?殷自强听见两?个年轻人的?闲聊,笑?了下,随口接话道:“兰夏有什么不好的?,每个城市的?发展都有一个过程,从无到有,从穷到富,从落后到发达,这是事物的?发展规律,贫穷落后只是暂时的?。”
一旁的?张秀清听见,轻嗤了声,揶揄道:“对呀。在你眼里,兰夏什么都好,当初让你去京城云城你都不去,非得留在这儿建设家乡。这么些年了,也没见兰夏GDP增长多少。”
“……”殷自强有点?儿不好意思,干咳两?声,说,“这不是在努力吗,事在人为,一切向好。”
张秀清忍住翻白眼的?心,回他:“你都五十几了,还有几年退休,我就等?着,看?你个小科长能把兰夏搞成个什么样。”
午后吹西?北风,几片白色的?云层遮住了太阳,气?温更低,失去了阳光的?描摹镀金,金黄色的?梯田地貌仿佛被剥去了浪漫诗意的?外衣,只剩下干枯与荒芜。
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公路却?已经到头?,殷自强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将长安车开进?了条土路。
泥巴路面凹凸不平,车辆毫无规律地颠簸起来。
忽然?,车轮碾过一个干涸的?大坑,殷酥酥始料不及,在惯性的?作用下猛往左侧倒。
刚好撞在费疑舟身上。
泥路太不平整,费疑舟已经抬手掌住了车顶扶手,见她?失去平衡,下意识便伸手去扶,将她?的?脑袋护进?怀里,防止她?撞到车门。
“小心。”他低声叮嘱。
“嗯嗯。你也抓紧扶手,这段路太烂了。”殷酥酥脸微红,稳住身子,然?后便看?向前排,说,“爸,之前我听妈说,大舅家这段路有个富商要出资来修,怎么还没动静。”
“估计黄了。”殷自强没什么语气?地回,“那是从殷洼沟走出去的?一个小老板,前些年赚到钱提了一嘴,估计这两?年生意又不行了吧。”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瞎聊,费疑舟听着耳畔的?方言对话,静静望着窗外贫瘠荒凉的?种种景象,没有再参与,不知在想什么。
殷酥酥和老爸聊到一半,注意到身旁男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头?蓦然?微沉。
她?轻抿嘴唇,十指无意识收拢,轻轻揪住了衣摆。
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果然?还是心有鄙屑的?吧。
到了殷洼沟,通往大舅家的?路横了根断掉的?枯木,车辆开不进?去。无法,车只能停在几百米外,车上四人都只能步行前往。
殷酥酥跟在费疑舟身后下了车,举目所及,看?见他那双从来不沾尘灰的?天价皮鞋,踩在干枯不平的?土路地面,瞬间被染色,不由?心尖一紧。
立在云端之上的?人,在这一刻融入了兰夏殷洼沟萧条贫瘠的?景。蓝天,白云,枯树,泥路,土窑,和几个背着背篓赶集的?老村民?。
殷酥酥心下叹了口气?,忍不住快步追上去,想把他手里拎的?几个礼品袋接过来,“这段路不好走,我帮你拎……”
“不用。”费疑舟朝她?很淡地笑?了下,“你看?着路,别?让自己摔跤就好。”
殷酥酥心里无端自觉形秽,也愧疚极了,垂眸低声说:“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我,你这辈子都不用受这种委屈。对不起。”
“与你相识至今,你一共跟我说了六十二次对不起。”费疑舟侧眸看?她?,“这是最莫名其妙的?一次。”
殷酥酥:“……”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对不起’你都知道,你还数过?”殷酥酥匪夷所思,“你要不要这么离谱。”
费疑舟无语地看?着她?:“这是重点?吗。”
殷酥酥默了默,囧囧地说回正?题:“我一直都知道,我老家和京城的?差距非常大,就像我和你的?差距也非常大一样。另外,我们这里的?习俗,串亲戚一定要在家里吃点?东西?,到时候如果大舅家做的?饭你不想吃,就算了,也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费疑舟轻微挑了下眉。
又听小姑娘声若蚊蚋,很乖地续道:“对于这里的?一切,就算你不喜欢,排斥、甚至是嫌弃,我都是可以理解的?。”
“排斥?”费疑舟漫不经心地反问。
殷酥酥惊愕地抬眸。
费疑舟淡淡地说:“这里是生你养你的?地方,我只会心怀感激,感激这片土地孕育出了一个这么美好的?你。”
殷酥酥心头?一暖,眼底忽地泛起涩意。
“走吧。串完大舅大爸的?门儿,最后回你家预计也就晚上八点?钟。”不等?她?开口,大公子又接着道,“我争取九点?洗完澡回卧室,凌晨两?点?就正?式入睡。”
这番井井有条的?时间规划,听得殷酥酥十分困惑。她?呆愣地问:“你在说什么。九点?就回卧室,为什么要两?点?才正?式睡觉?”
费疑舟轻描淡写地说:“忍了一整天。中间五个钟头?,要用来跟你接吻和做|爱。”
殷酥酥:“……@#¥%”
“我?的父母老家都在农村, 家里的兄弟姐妹很多。我?大舅年轻那会儿是村里的村支书,在方圆几里地里也挺有威望的,乡里乡亲遇上什么问?题, 产生什么矛盾, 都会让我大舅给主持主持公道。”
走在通往大舅家的干泥路上,殷酥酥和费疑舟并肩前行,随口闲聊起来。
听完殷酥酥的话,费疑舟面上浮现出很浅的笑意,淡声道:“这么说来, 大舅也是个很德高望重的人物?。”
“对呀,而且大舅对我?很好的。我们这儿的土地种不出来什么值钱的农作物?,大部分就是玉米和土豆,小时候我?特别爱吃土豆面, 我?大舅家就经常把他地里的土豆装满满一大口袋, 给我们家送来。”殷酥酥侧眸看他, 也朝他笑, 俄而又是一阵感叹,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大舅今年?就满八十, 前年被查出来得了病, 身子?骨一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