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恶心她也很过分。
秦江月看了她一会,说得却是和慕不逾无关的话题。
“你打算如何处置慕妏。”
薛宁怔了怔:“你不是已经处置了她?”
秦江月没说话,薛宁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哦。”她其实一直记得,那日在崖底,她无法睁开眼睛,也表达不了什么时,听见薛琮临死之前,一再哀求秦江月杀了慕妏。
慕妏的存在对薛琮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薛宁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谈不上‘处置’。”她走到秦江月身边,将大美人的手臂拉过来抱在怀中,没骨头一般依在他身上道,“若她还未出生,那肯定是别出生得好,生出来别人痛苦,她自己也不好受。但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她都长那么大了,还要怎么处置?没办法处置的。”
薛宁仰起头:“……她也没办法选择自己是不是要出生。怎么说呢……我很难界定她,生与死也不该是我来为她定性,该是她自己。”
秦江月换了个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你有想法了。”
之前确实没有确切答案,但秦江月问起来,她这么一说,思路也开阔了。
“很简单。”薛宁搂着他的脖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别再来惹我,再来惹我,我便要把一切算清楚。
“她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呢?太舒服了吧?若再来找我麻烦,那她便该知道一切,其他人也该知道一切。”
“这件事若人尽皆知,对你或有影响。”
秦江月的说法是很客观的,薛宁是薛琮的女儿,慕妏其实也是薛琮的女儿,她该叫薛妏。
若此中纠葛公开,固然慕妏会处在风口浪尖,薛宁和父亲,还有江暮晚身为其中的重要角色,也会成为人们口中谈资。
薛宁神色冷淡下来:“所以她最好别再闹了。”
希望是如此的,可现实总是不尽如意。
以慕妏的性格,可以料见她未来仍会躁动。
但这次出事的不是慕妏,是大长老。
薛琮的墓被毁了,动静很大,薛宁有感觉之前,秦江月已经从床榻上起来,站起身时衣衫已经完好。
修仙真好,一键穿衣。
薛宁迷迷糊糊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问他:“怎么了?”
“外面有些异动,你继续睡,我去看看。”
薛宁朝窗外看,见到薛琮墓穴所在的那座偏峰上红光刺目,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除了红龟的红光,其他红光或多或少都和魔有关。
她瞬间清醒,顾不上身上酸疼,穿上衣服道:“我哪里还能睡得着,一起去。”
秦江月伸手握住她,带她过去一探究竟。
出了这么大动静,仙府已经许多人到了这里。
附近的值夜弟子是最先到的,今日恰好还是秦白霄值夜。
他脸色铁青,身边还站着慕不逾和其他几位长老。
谪仙岛秘境结束后,其他仙宗首座暂未离开仙府,听到动静也都来帮忙,生怕是魔族进犯。
这里也确实充斥着魔气,却不是真的魔在这里,而是聂槃。
她完全走火入魔,眼眸赤红,手中握剑,将江暮晚和薛琮墓碑劈坏,剖开了他们的坟墓,手中整抓着薛琮的遗骨——一截肋骨。
温颜最先发现师尊不对劲,追随师尊一路来这里,阻拦不及,在一旁焦急不已。
慕妏害怕地看着周围人越聚越多,她几乎不敢想象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放手。”
慕不逾是最先动作的,他受了伤,却并不在意,要将聂槃手中遗骨夺过来。
聂槃挥剑击退慕不逾,眼中红光更胜。
“聂槃,你清醒一点,现在放下薛师弟的遗骨随我回去,我来为你静心驱魔,还来得及。”
修士最怕的就是心魔,聂槃心魔已然发作,想要回到从前的状态是痴人说梦。
但慕不逾法力高强,这个时候跟他回去,确实也有可能洗脱心魔回归正常,至于倒退的修为,再重新修炼就是了。
慕妏听了父亲的话也赶紧道:“娘,你快放手跟爹回去啊!”
万佛法寺和冲虚道宗的首座都来了,再这么僵持下去,等他们动了手,母亲的结果恐怕不会太好。
她上前想抢走母亲手中的遗骨,被聂槃无差别击退,要不是温颜接住她,她肋骨都要断几根。
慕妏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娘?”
聂槃好像因此转醒了一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周围的人,却还是不肯放开手中的遗骨。
秦江月带着薛宁落地,看到她的举动,广袖一挥,轻松地将她手中遗骨夺了过来。
掌心空了,聂槃眼眸红光更胜,居然不知死活地和秦江月动起手来。
秦江月都不需要动,慕不逾已经挡在前面阻拦聂槃。
这是怕秦江月反手直接杀了聂槃。
聂槃若不入魔,秦江月自然不会这个紧要关头要她的命,但她走火入魔了,那就难说了。
“师妹!”慕不逾面色冷肃,“够了!”
他警告着,可聂槃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赤色的双眸定在秦江月手中的一截肋骨上,近乎癫狂地喊道:“薛琮!你要杀我就来杀!你在哪里!你躲在何处!你回来杀我啊!”
这一声喊, 让在场众人的目光瞬间转到了薛宁身上。
她是这里唯一姓薛的人,聂槃口中喊着那个人的亲生女儿。
薛宁神色平静,听见大长老嘴里喊她父亲名字, 仿佛她父亲还活着, 甚至还来刺杀过大长老, 她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她静静看着大长老, 对方入了魔的双眼也渐渐转到她身上。
慕妏虽然也是薛琮的女儿,可她一点都不像父亲, 完全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
薛宁就不一样了。
她完美继承了薛琮和江暮晚两人所有的优点,七分像江暮晚, 三分像薛琮,那个冷淡疏离,对一切漠不关心的神情,简直是薛琮的翻版。
聂槃见到她那个神情, 居然找回了一点点理智。
她看到受伤的慕妏,看着自己劈开的坟墓,还有在场聚集的同道们。
她知道今日无法善了。
多少年了?
她以为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争取,现在却意识到, 活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聂槃紧盯着薛宁, 其他人也因这个目光越发凝视薛宁,都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江月不可能让他们如此冒犯薛宁。
神威压下,他就站在薛宁身边, 所有望向这里的人都会受到压迫。
强大的威亚吞噬着他们身上的灵力,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用力捏住, 心肝都被碾得生疼, 他们必须马上低头臣服,否则必然血脉逆行, 不死也重伤。
没了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薛宁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聂槃是唯一一个哪怕被秦江月神威压制,依然不愿转开视线的人。
“你叫他出来。”
她握着剑,一字一顿道:“这么多年了,他既然能有法子来杀我一次,肯定还能再来,你叫他出来,我站在这里让他杀。”
薛宁面无表情,毫无回应,聂槃越发崩溃。
“叫他出来见我啊!死都死了那么多年,还突然出现干什么!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死亡里走出来。
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生活。
好不容易,才很少再想起他。
慕不逾抓住她失神的机会,想将她控制住带走,但聂槃反应极快,一剑过来,慕不逾也是勉强才抵挡得住。
聂槃本来就强,是本门除了秦江月之外目前最强的剑修,走火入魔令她丹田燥热,灵力暴涨,实力更加强悍。
她本就是天之骄女。
入门就被前任府中选中,亲自带在座下教导,不负师尊期望,很快独当一面。
别人还在修炼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帮着师尊带弟子了。
薛琮就是她带的第一个人。
小师弟从小就生得好,粉雕玉琢,好像个白嫩嫩的糯米团子,极讨聂槃喜欢。
聂槃教他很用心,有时晚了,她就让小师弟在自己房中打坐,自己在一旁看着。
有她倾心教导,薛琮本身就有天赋,自然进步很快,没多久就隐隐有追上她的架势,甚至在一次外出历练时,还救了她这个师姐的性命。
聂槃永远忘不了,青袍素簪的少年挡在妖兽和她之间,大喊着让她快走的模样。
她是喜欢师弟的。
那个时候她就意识到了。
可师弟好像不开窍,对她所有的表示都当做是姐弟的关爱,有时下山也会给她带些东西回来,但都是些中规中矩的,不带任何偏颇意义,如发簪玉佩这类暧昧的礼物,她一件都没收到过。
有时薛琮干脆会带些好吃的回来,这是最安全的礼物。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所谓,只要是他给的,她总会很高兴,这说明不管是什么感情,自己至少是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
他们都是修士,寿命漫长,她有时间等他开窍,一切水到渠成。
可这所有,都在一次去凡界的任务回来后改变了。
那是薛琮独自下山执行任务。
他已经长大了,是独当一面的真君,常常会单独出去执行任务,那次也不例外。
没人会知道,那次出去,会发生后面直接导致无数人悲惨结局的邂逅。
聂槃至今还清楚记得,师弟那次回来后就老是心不在焉,盯着一棵桃花树发呆。
有次她实在好奇,就问他喜欢桃花吗?
他竟然愣住了,重复了一遍:“喜欢……桃花?”
之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喊了一句“多谢师姐”就匆匆下山了,甚至没禀报师尊。
聂槃有些担心,但还是替他去师尊那里禀报了一声,叫他不至于回来的时候被训斥。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样寻常的一天,她照例等师弟回来,听到消息高高兴兴来接他,会看见他身边站着一个柔婉美丽,却毫无灵力的凡人。
那是她第一次在师弟眼里看到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被迫意识到了一点——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日久生情不假,但往往无法一见倾心的日久生情,生出的都是亲情友情,不是爱情。
现在薛宁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的样子,让她想起她不甘地寻师弟,问他怎么可以喜欢别人时,薛琮的错愕和最后的麻木。
师弟对她从未有过暧昧之举。
所有的一切都是弟弟对姐姐的尊敬。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呢?”
聂槃眼睛出血,终于依依不舍转开目光,望着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其他人。
“这样的瞩目,上次还是从魔域回来的时候。”
聂槃笑起来,似乎要说什么,慕不逾蹙眉道:“想清楚再开口。”
慕妏也紧张起来,不断喊着娘,聂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血红。
秦江月是在场唯一可以以一己之力阻止她继续发疯,停下一切的人。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看了看薛宁,薛宁没有任何表示,他便什么都不管。
聂槃握着剑,一步步走向薛宁,在距离五米远的时候,再也无法前进。
她看了看秦江月,歪了歪头说:“他保护你,就像当年你父亲保护你母亲那样。”
薛宁微微皱眉。
“你什么都知道了。”她很肯定这一点,“那就来彻底清算一下吧。”
早晚是要清算的,与其清算到女儿身上,不如她自己来。
“薛宁。”聂槃轻声道,“这一切,都该是我的错。”
“我喜爱薛琮。哪怕到今日,我依然喜爱他。”聂槃的语气坚定而酸涩,“他是那么好的人,我怎能不喜欢呢?我一直记得,我和他被倾天设计,有了肌肤之亲那一夜,他醒来后恨不得自刎谢罪的样子。”
他们的故事并不长。
甚至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
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罢了,甚至缺少一些黑化的戏剧性。
聂槃没有黑化过。
她当年脾气确实不好,对江暮晚挑剔,厌恶,也嫉妒。
她对她排挤,嫌恶,却并未有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和薛琮那一夜她也是被陷害设计,无法自控的,当时薛琮和江暮晚的孩子都快出生了,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和师弟有任何关系,一旦有了,那是要逼死薛琮。
可魔不会和你讲这样的道理。
他们醒来的时候,薛琮是真的差点自杀。
他没能成功,一来是她的阻拦,二来是江暮晚马上要生产,他难以想象自己陨落的消息这个时候传回去,他的妻子要怎么样。
所以他只能咬牙吞下苦果,带着对妻子的愧疚回到宗门,将一切和盘托出,等待妻子的判罚。
那聂槃呢?
聂槃最看不起自己的,就是她那时的窃喜。
她竟然因为这件事感到快乐。
甚至在事后,江暮晚与薛琮夫妻离心,她还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江暮晚是凡人,无法修炼,即便薛琮再如何拿天材地宝替她堆命,她早晚也会死。
会死得比她早很多很多。
她想,到那个时候,作为与他有过一夜的人,她是有资格再和他一起的。
她无心去主动破坏他们,发现魔气在雪隐峰,带人闯入时,也是真的觉得江暮晚会因为薛琮和她的意外走上歪路,和魔族勾结陷害仙府众人。
她是有证据才行动,没想过江暮晚会在生产后不久就死在魔族手里。
“你母亲死后,我知道自己有了你父亲的孩子,我那时,卑鄙地欣喜若狂。”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慕不逾已经不再阻拦,因为没用了。
所有人都去看慕妏,慕妏呆滞地站在那,瞪大眼睛,双手颤抖。
“我去见他,发现他状态不对,隐隐有境界失守的痕迹,便知他根本接受不了妻子的死去。他还苟延残喘地活着,是因为有你这个女儿,他要尽做父亲的责任,要活着庇护你。”
聂槃笑起来:“这样的人,不可能接受自己导致妻子死去的错误后,留下一个‘孽种’。”
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说慕妏是“孽种”。
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母亲。
“娘!”慕妏崩溃大喊,“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孽种!什么她父亲的孩子!你是走火入魔了胡言乱语的对不对!别再说了娘!”
她跪倒在地,膝行到母亲身边求她别再说了,但聂槃并未理会。
确实有走火入魔的原因在,但她早就想着有要说开的一天。
这些年她修炼到了瓶颈,一直不敢面对心魔,再不面对也是一个死。
不能死啊。
死了怎么保护女儿呢。
她现在完全理解师弟当年的心情了。
“阿妏,你别怕,你还有娘不是吗?大师兄……你要感谢府主,是他给了你活下来的机会,给了你高贵的身份和优渥的生活。”
慕妏望向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现在是完全明白他当时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可她真的没办法接受。
“娘,我求你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不说怎么可能呢?
不说,哪怕自己去死,不跨这个心魔,但薛宁就真的不会动手吗?
那日师弟的半个元神出现必然有原因,肯定是薛宁触及了什么,让师弟元神回归。
元神的执念是杀了他们的孩子,或者干脆是杀了她们母女俩,那薛宁本身呢?
师弟会不会赋予薛宁这个责任呢?
若薛宁要她们死,有秦江月在,她们母女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那就只能铤而走险。
这是聂槃选择今日“走火入魔”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我之错。”聂槃反手收剑,在薛宁面前跪下,“我苛责弟妹,蒙骗师弟,生下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生有妄心,不甘转折。都是我的错误。”
聂槃将剑柄递给薛宁:“今日在场众人可以为我做个见证,我愿以死谢罪,只要能留我女儿一命。”
“虽然可能会让你很恶心,但薛宁,阿妏与你身上流着同样的血,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让我来偿还一切,好吗?”
安静地听到这里,薛宁已经无比乏味。
她厌烦这一切纠葛。
目光划过神色各异的所有人,薛宁最后看了秦江月一眼,看着他眼中倒影的自己,转过头道:“大长老看似在诚恳求我,可闹出这么大动静,毁了我父亲的坟墓,抢夺他的遗骨,惹来这样多的人围观,与其说是求我,不如说是在逼我。”
“将一切全都道出,由你自己承担,那你完全不知往事的女儿自然就是可怜无辜的。她选择不了任何,只能傻呆呆地跌坐在那里喊着‘别说了’——这样的情形,我若真想要将她如何,都显得过于残忍了吧?”
薛宁厌倦地皱起眉:“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近日之前,我也和你的女儿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承担比她更多的困苦,被所有人讨厌,甚至是被你的女儿以大小姐的高贵身份嫌恶、看不起?”
所有慕妏曾经对原身的傲慢、伤害,现在都成了回旋镖。
“我父亲还在时,出于那件事男女身份不同,你也是受害者的原因,也对你抱有愧疚吧?”
薛宁往前一步:“你又是如何心安理得接受这份愧疚,看你女儿骑在我头上,顶着府主之女,天之骄女的身份看我不起,几次三番在与我的矛盾之中受我父亲偏向的呢?”
“我从前性子确实不好,肯定也有我错的地方,但大长老,你那时看我父亲在我与你的女儿之间站在你女儿这边,斥责我无礼,让我道歉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暗暗欣喜呢?”
“你有没有觉得,看,江暮晚,你的女儿和我的女儿,他更喜欢我和他的女儿,我和他的女儿更优秀——这样的想法呢?”
“哪怕只是一瞬间,你有过吗?”
这一声声疑问音量很轻,羽毛般划过众人心底,却留底极大的震撼。
聂槃肩颈紧绷,几乎被问得难以呼吸。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薛宁明白这个道理。
可看到聂槃如此不诚恳的道歉,带着目的地坦诚一切,她还是觉得, 太难看了。
“我若非要你们母女俩都去死, 你会怎么样?”
薛宁轻飘飘吐出这么一句, 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跪在地上的聂槃却笑了。
她缓缓抬眸,血色的眼睛盯着薛宁看了一会儿, 突然暴起,差点就要掐死薛宁。
这已经是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了, 但是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一切都被秦江月轻易化解。
秦江月这次出手很重,剑意入骨,聂槃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身上不断往外冒血,却根本看不到伤口在哪儿。
慕妏惊呼一声扑到母亲身边,被聂槃安抚地拍了拍手背。
聂槃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勉强坐起来, 再次望向薛宁。
“你看, 我什么都做不了。”她缓缓道,“所以其实,不管你愿不愿意留阿妏一命, 我都能没有办法强迫。今日这般,已经是我可以想到的最优解……”
“错了。”
薛宁打断她的话, 让她愣住。
“大长老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吗?”
薛宁走到她身边蹲下, 看她痛苦不已的模样,不知江暮晚瞧见会觉得痛快吗?
她只会觉得无趣。
这就是聂槃和江暮晚这个小小凡人最大的区别。
“在你闹这一出之前, 我根本没想过要对你们怎么样。”
聂槃和慕妏不可思议地望向薛宁,慕不逾都有些惊讶,在场众人也非常诧异。
怎么会呢?
他们不知道这些秘密也就罢了,知道了之后,觉得薛宁什么都不想做才是最让人讶然的。
“你们根本从未正视过我是怎样的人。或者说,自负令你觉得,你以为的就是正确的。”
薛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却并不显得轻蔑。
“从前对我母亲是这样,如今对我也是这样。”
“大长老在一个错误上犯下两次,会走到今日,可以想见。”
聂槃挣扎着想要起来,薛宁淡淡道:“就别折腾了吧,今日哪怕我不动手,你又有多久可以活呢?你早就做好了打算用自己换你女儿,要我说,这方面你倒是和我娘一样。”
“……你娘。”聂槃怔怔地复述这个词。
“我娘当年没死在倾天手下。”薛宁想着,既然要说,那就彻底说开好了,“她被倾天强行抓走了,囚禁在魔域十重天多年不见天日,被迫委身魔头。”
“倾天喜欢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她没让他来杀了你们,不是吗?”
聂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什么?!”
江暮晚当年居然没死!
她居然在倾天身边!
但现在倾天死了,所以……江暮晚应该也没有好结果。
眼见慕不逾脸色骤变,聂槃很快明白这是谪仙岛里发生的事情。
难怪秘境出来之后大师兄就不太对劲。
“我娘她是个凡人,从前跟着我爹,受你们排挤轻视,后来跟了倾天也都是不得已,水深火热。可她明明有机会,有前提报复,却没有要杀了你们。如今你们得知我明白了前事,就小人之心,以为我会要你们死,所以先下手为强,找这么个时机逼我放了慕妏——你说我爹为何会不喜欢你,却喜欢我娘呢?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聂槃浑身一震,颤抖着道:“别说了……”
之前是慕妏希望她住口,现在则是聂槃自己接受不了。
她虽然很清楚自己不得薛琮喜欢,但从不敢直白去想这一切是为什么。
近水楼台,算是青梅竹马,为何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凡人可以,她却不行?
聂槃不断摇头,薛宁却并不接受她的哀求。
“仙尊问过我,要不要慕妏死。”
……秦江月居然问过这个问题??
聂槃和慕妏都呆住了,恐惧地望向秦江月,其他人也不免有些唏嘘。
“前几日我与仙尊去了崖底之下,寻到我父亲的半个元神,他有事叮嘱我,留下指引让我找来。他的元神消失之前不断请求仙尊,让他杀了你们。”
慕不逾快速来到崖边,果然见到底下一片狼藉,再无什么瘴气和天生魔。
这是化剑仙尊的手笔无疑。
“他离开之前拼尽全力来见过你,试图杀了你,对吗?所以你才让我叫他出来。”薛宁淡淡道,“但你要失望了,他已经彻底消散了,没能杀了你们,是他死前最大的悔恨和遗憾。”
时值此刻,除了慕妏的安危,没什么还能刺激到聂槃。
除了薛琮的事。
既然她要提,那薛宁就打算让她听个痛快。
“他的手指在石壁上留下很深的抓痕,都是因为不甘心没能杀了你们。”
轻飘飘的话将聂槃的心窝子戳得出血,她之前是故意走火入魔,现在是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开始疯魔得无差别攻击了。
在她身边的慕妏第一个遭殃,温颜上前护她,也没能完全挡住聂槃的魔气,两人都受了伤。
秦白霄想帮忙,但脚步一动,看到薛宁冷淡的模样,又怎么都无法上前了。
银心抱臂凝视这一幕,直道:“看得我恶心。”
入了魔的人,丧失理智后就想解决自己认为最麻烦的人,薛宁首当其冲。
但秦江月的剑意坚不可摧,聂槃每动一下都被反噬得更厉害。
“即便我父亲那样想要你们死,可仙尊问我要不要杀你们时,我也没说要你们死。”
薛宁的话让慕妏崩溃大哭,她还想往母亲身边跑。
母亲何时这样狼狈不堪过?
她此刻被秦江月的剑意封闭,如同一条疯狗般四处乱撞。
慕妏除了喊娘和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作为孩子,慕妏和我一样,没有办法选择是不是要出生。她的生死不在我手中,在她自己。我那时想,她再来惹我,我就将一切说出来,哪怕我与父母也要和你们一起成为别人的谈资,被当个笑话去看,也没有关系。”
“所以慕大小姐,你如今是什么想法呢?你觉得你是该活着,还是该去死呢?”
薛宁凉薄的问话刺激到了聂槃,慕妏傻在那一言不发,聂槃则不断撞击剑意要薛宁死。
秦江月是个擅长忍耐的人,他确信薛宁还有话没说完,但他现在真的忍耐不得。
他接受不了身边有人对薛宁抱有如此大的杀意。
手起剑落,化剑仙尊处置一个走火入魔的大能,轻易到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娘!!!!”
慕妏凄厉地喊叫响彻天空,惊起无数飞鸟。
薛宁惊讶地望向秦江月,他一直是个合格的观众,使她不必被大长老逼迫,不用担心受伤,一不怕被大众盯着议论。
按他的性格,该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让她按照自己的决定行事,静静等待一切由她亲自结束,不干涉她的任何行为。
这是第一次,他先她一步,替她做了选择。
秦江月手中握剑,一把将她拉倒身后,目光划过在场众人,冰冷道:“此间之事,日后谁若再敢提起,随意议论。”
他元神剑尖还在滴血,是聂槃的血。
“便如此魔。”
这样说一点都没错。
聂槃放任自己走火入魔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哪怕今日不死在仙尊剑下,也会死在往日其他道友手中。
魔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聂槃成魔之后会比做修士时更强,是仙府的心腹大患,她必死无疑。
所以大家对秦江月的决定没有任何反对,只是……
这画面终究还是残忍了一些。
明明可以有其他更体面的方式送聂槃离开。
但想到聂槃和薛宁的那些纠葛,死前还意图杀了薛宁,那她死得如何惨烈都是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