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剑,你杀了她,那可不妙了。”那个声音带着笑意道,“你知道那是谁吗?”
秦江月已经进了宝塔,但那个声音如影随形。
“那可是你所爱之人的母亲,你杀了她,她会记恨你一辈子,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昔日你与其他上仙真神那般狠绝对待我的妻子,今日你也要尝到我那时的滋味了。”
秦江月身处塔内,看着面目全非的岛屿和宝塔。
谪仙岛,顾名思义,自然是被贬神仙所留下的栖息之所。
对方陨落数万年,只留下一道残魂,是秦江月始终留存他的痕迹,试图在未来找到方法救回从前的同僚。
只是好心没好报,对方竟和魔神勾结,反将了他一军。
以前最可靠的好友,今日成了敌人。
秦江月目视宝塔中弥漫的魔气,参加大比的修士看不到,只有他看得到。
得快些找到薛宁才行。
此时此刻的薛宁情况确实不太好。
但不是自身安危有碍,而是她见到了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或者说是……魂魄?
薛宁看到江暮晚的魂魄残破零碎地飘到她面前,苍白的脸,哀怨的眼眸,无尽的憎恨与不甘。
“宁宁。”
带着叹息余味的呼唤,是穿书后,再无人唤过的称呼。
穿书之前人家都叫她宁宁,但她不想这里的人这么叫她,因为总会让她怀念从前,所以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以这样叫她。
江暮晚眼中的憎恶不甘,在触碰到薛宁的眼神后一点点消散。
“宁宁……”
她哀伤破碎地低声说,“是娘啊……”
电光火石之间,薛宁想到了自己早逝的母亲。
母亲很好很好,只是命不好,父亲走了没多久她就也离开了。
她没有看到母亲老去的面容,只记得照片上黑白色的她。
她短发,穿着朴素,和往事镜中江暮晚娇贵华丽没办法关联。
可这个声音,她魂魄凌乱破碎的样子,和母亲在她年幼记忆中的样子微妙的重合了。
“……娘?”
她迟疑地,生涩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薛宁不太相信眼前真是江暮晚的鬼魂。
她手穿过对方的魂魄, 一阵的冰冷麻木,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应该是宝塔中的什么幻象,是第一层的什么关卡。
薛宁冷静地判断, 不管眼前魂魄如何声泪俱下都不予理会, 认真地寻找打破幻境的方法。
按理说幻境这东西的漏洞就是被境中人发现这一切是假的, 届时将自动消散。
可她明明都察觉了, 江暮晚的鬼魂还在喋喋不休,字字句句吵得她头疼。
她不胜其烦, 正要关闭听觉,就听对方提到了秦江月。
几乎一瞬间, 她再次对上魂魄的眼睛,清楚看到其中的自嘲与讽刺。
“我只生下了你,却未曾养育你,将留给那个男人照顾……他没有将你照顾好, 让你吃亏受罪,我都已经看到过。”江暮晚极慢地说,“所以你珍重秦江月超越我,我一点都不意外, 也不生气。”
薛宁心里古怪横生, 拿出灵识来看眼前魂魄,居然看不出分毫破绽。
“但男人是不可靠的,宁宁。”江暮晚仿佛看不到她的怀疑和几次尝试驱散她, 抓住微少的时间说自己想说的话,“这天下的男子负心薄幸, 无一人靠得住, 哪怕是化剑仙尊也不行。你不能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他,让自己被他牢牢掌控。”
江暮晚飘到薛宁面前, 她的眼神阴冷而偏执:“男人都是骗子,他们的花言巧语和爱慕怜惜都是暂时的,当你沉浸其中全心投入,他们就会犯下你无法接受的错误,完全违背从前的承诺,将你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薛宁猛地想起慕不逾在吐真丹下说过的话。
薛琮对不住江暮晚,所以江暮晚才要离开无争仙府。
这魂魄居然知道这么多,她真是幻象吗?
是宝塔读取了她的记忆,觉得这地方可以发挥,所以才从这里引起她的注意?
不得不说,有点成功。
薛宁一边不着痕迹地找一层的出口,一边耐着性子问:“你遇见的男人做了这样的事吗?”
江暮晚突然沉默下来。
她静静看着薛宁,终于戳破:“你觉得我是假的,是秘境对你的考验,但我不是。”
“我已无肉身。我的肉身入魔,变得无法自控,变得不堪入目,不要也罢。”
江暮晚慢慢说:“魔神逼我入魔,将我带进秘境,让我引诱化剑清妙仙尊。你我是母子,母子连心,他借我搅乱你的心脉,借我看你与仙尊所有的过往,我也都看见了。”
“他要我利用这些假扮你迷惑仙尊,趁机杀了仙尊。哪怕杀不了对方,待仙尊入了迷局,再由魔神来点破我是假的,那么与爱侣的母亲苟且,依然会让化剑仙尊颠覆道心,生出心魔,再不是对手,和你也再无可能。”
话说到这里,薛宁已经完全相信她不是幻象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盯着她低声问:“你做了?”
江暮晚笑起来,阴测测的笑容与画卷中温柔和善的女子再无相像,与原身却很像。
薛宁莫名想起原身在往事镜模仿母亲的样子,眉头狠狠皱在一起。
“我试过,但不是为了履行魔神的命令,而是为你。”她如此说道。
薛宁:“为我?”
魂魄逼近她,她面颊因为生魂的阴冷而结了霜。
凡人的生魂不会有这种阴冷的程度,而魔是没有魂魄的,江暮晚是从人变成魔,做人的时候还被倾天以禁术续命,是以魂魄才会如此古怪。
薛宁更确定她真的是江暮晚。
她手里只有一个泡泡圈,并不适合战斗,说是手无寸铁也不为过。
可她没有对未知生出任何惧怕。
她只觉得卑鄙。
眼下知晓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卑鄙。
“是为你。”江暮晚侵蚀着她的温度道,“我的魂魄快要散了,化剑杀了我,他的剑意冰寒,威力强大,哪怕是魔神想留住我的魂魄再折磨也是无法。”
她飞起来一些,放开薛宁的温度:“我要借你的气息才能将话说完,方才吞噬了一些,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这句关心,突然就抛开了所有的憎恨与偏执,真挚认真地叫薛宁气不起来。
她困扰地阖了阖眼,江暮晚尝试摸摸她,但失败了。
“我得让我的女儿知道男人靠不住的。哪怕是许诺想到别的女子就会人神俱灭的仙尊,也是不可靠的。他会认不出你,会有后悔的一天,仙族神族,听起来就无所不能,允诺你留下气息在剑印之中的人,焉知未来不会有一天背弃诺言,突然冒出什么办法来将你的气息从剑印里抹去,再放别人的进去?”
……说得好有道理,薛宁居然无法反驳。
“不过仙尊确实要比我想象中了解你爱重你,他没有认不出你,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我不是你。”
薛宁长睫颤动,缓缓抬眸望进她的眼睛。
“但那又怎样呢?他后来看出了我的身份,还是选择杀了我。”
“明知你我是母女,哪怕你对我没有感情,但如果真的爱你,怎会担负着万分之一的杀母之仇在身上?”
薛宁却不问秦江月为何杀她:“薛琮如何对你不住?你生产后,是如何被倾天带走?”
稍顿,她声音轻了许多:“这些年你在魔域,跟在倾天身边,周身都是魔……过得如何?”
仇恨和偏执填满灵魂深处的魂魄突然就沉静了下来。
江暮晚眼神变得幽暗不明,薛宁不再干等着她回答,转身寻找去往二层的出口。
“那里。”江暮晚忽然开口,指了一个方向给她。
薛宁寻过去,果然见到前往上一层的阶梯。
这么容易上去的吗?
她刚想过,江暮晚就道:“你会无波无澜地登上第九层。”
薛宁回眸,江暮晚低声说:“因为魔神在那里等你。”
薛宁瞬间转身,要离开琉璃宝塔,但失败了。
入口早已不在,整座宝塔死海一般被魔气锁住。
“宁宁,往前走,别怕。”江暮晚飘到她身边,“娘会保护你。”
不等薛宁表示什么,江暮晚就继续道:“你定然觉得我说大话,那可是魔神,化剑仙尊上去都不一定是对手,我要如何在他面前保护你?”
薛宁凝望着她单薄的魂魄,看到她重遇之后唯一灿烂的笑容:“我当然可以!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
“薛琮护不住你,那就由我来。我忍着良心的不安和恶心吞噬那么多生魂骨粉,哪怕倾天跟我说那只是普通丹药,我也吃得出来不对。普通丹药如何让凡人长生不老?那些男子,做人的做魔的,仿佛都将我们女子当做傻子一般。”
“我自然卑贱,低等,毫无用处。跟在薛琮身边那些年,所有人都说我拖累他,配不上他。他那个师姐每次见了我,都仿佛我玷污了她的师弟一样神色难看。”江暮晚悠然道,“我跟在倾天身边,魔神轻贱我折辱我,但他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包括倾天,我反而觉得比在无争仙府时自在。”
薛宁忍无可忍:“你到底做了什么,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江暮晚定定看她,不再兜圈子:“我本想带你一起走的,可我自己也知道,我没办法真的走掉。我迟早会被找到,跟着我不如留在薛琮身边,至少那是作为凡人的我眼中,从前最美好的未来。”
故事很简单,但说来话却很长。
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可以修仙,可以跟着那些道君真君,是每个凡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薛琮偶然一次去凡间,借住江家几日,见到了江暮晚,江暮晚看上去就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温柔,纯然,漂亮。没人会觉得闺阁女子能有什么开阔的眼界,所以谁都不知道江暮晚见到薛琮的一瞬间,就立下决心要离开凡间。
她确实很美,美得哪怕薛琮身为修士依然一眼惊艳。
后面再英雄救美,芳心暗许,道别时留下蛛丝马迹,待仙君回宗发现她的小心思,激起心弦回来寻她,一切都顺理成章。
江暮晚一开始结识薛琮的目的并不单纯,但要吸引别人真的爱上自己,还是薛琮那样的仙君,自然也要付出自己的真心。
她确实喜欢薛琮,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愿意奉上自己的一切。
在成功嫁给对方,得知自己不能修炼,没有半分灵根时,她也没有特别失望。
世事都是有失有得。她想,没有仙缘,是命,但得到了仙君的爱慕,可以和一个作为凡人需要仰止的存在结合,相伴一生,也算没有白活。
薛琮许诺她一定会找办法替她延长寿命和青春,她其实也没有特别执念于此,但他向她承诺,哪怕她死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这就对她很重要。
她不觉得锁住别人漫长的一生有什么不好,她的生命与修士相比短暂得好比烟花,但她的爱意不输给这些修士,薛琮回给她这样的承诺,她配得上。
因为这个承诺,江暮晚也怕他孤单,虽然自己也许活不过百年,但可以有个孩子的话,有子女陪伴身边,夫君也有所感情寄托。
所以她铤而走险怀了他的孩子,薛琮一开始极力反对,责备她为何擅作主张,一心要打掉这个孩子,是江暮晚坚持要留下来。
她与这些修仙者格格不入,日日待在雪隐峰上,景色再美都有看厌的一天。
不光是为了薛琮以后可以有人陪伴,她也自心底希望有一个自己的血脉。
一个长得像他们两人,代表了两人爱意结合的孩子,她会尽自己所能好好养育她,让她可以修炼,可以健康快乐的成长,去过自己梦想过却无法达成的修仙生活。
怀着薛宁的时候,人人都说她凡人之身孕育修士的子嗣,怕是要受尽折磨,最终承受不住放弃。
可她觉得一点都不难受,一点都不累。
她心中始终都在构想美好的未来,直到——
她的夫君在她临盆之际突然闭关,长达一个月未曾见任何人,在她生产之前几天才终于回来,满身醉意,形容狼狈地跪在她面前,乞求她的原谅。
他背弃了他们的誓言,与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
“那本是我临盆之前,他最后一次离开仙府平魔。”江暮晚的魂魄颜色变得很深,黑至最浓,已经有些泛红,“他说他和那位始瞧我不起的师姐被魔设计,荒唐一夜,对我不住。”
薛宁倏地睁大眼睛:“……师姐?”
薛琮的师姐是谁?
无争仙府如今的大长老,府主慕不逾的妻子,聂槃!
“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流血不止,看着他慌张无措地抱着我,让我不要难过,如何惩罚他都可以,只是不要离开他。”
江暮晚的魂魄骤然升起,饱含厌恶:“可我只觉得他脏!我很高兴你在我面前几次提及那个人,都没有称他是父亲。这很好,他根本不配做你的父亲!”
薛宁有些窒息:“被魔设计,他是被哪个魔设计?”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江暮晚这次气息又沉寂下来,魂魄的面孔都看得出困扰和痛苦。
“……是……是啊,他是被哪个魔设计?也算我自作自受不是吗?倾天……如果我没有救下那只断翅的怪鸟,是不是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果然是倾天。
“我那时并不知道,我无意间救下的怪鸟会是什么大魔。那年我随薛琮出战,被结界守护在院中,它在我面前奄奄一息,断了一半翅膀,我见到就救了,我如何会想到,结界里会有魔进来?那鸟在我身边一个月,薛琮回转时它才消失,我不知那会埋下这样一颗种子。”
江暮晚有什么错?
薛宁不认为她做错了任何事。
可她却深陷这样的闭环之中。
“我那时太激动……胎气大动,薛琮找了府主来替我安胎,他说府主虽不是医修,在这方面却比医修还厉害。那仿佛是什么秘密,他说得很小心,我其实根本不在意。只是看着府主灵力中投射出来属于你的那张脸,我又觉得自己可以坚持下去了。”
“或许我可以跟薛琮和离,带着你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怎么办呢,府主走的时候对我道喜,叫我不要沉溺于过去,早日走出来,因为我的孩子与他灵力相应,身怀木灵根!我竟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伤心。”
薛宁抿抿唇,很清楚她的矛盾。
高兴的是女儿可以修仙。
不高兴的是,为了女儿未来仙途坦阔,她恐怕得委曲求全,继续留在薛琮身边。
薛琮出事,被设计,实非本意。
可那件事如一根刺扎在两人中间,强迫在一起也不过是互相折磨。
这样的折磨让江暮晚郁郁伤身,每次薛琮出现在她面前,她仿佛都可以看到他和师姐滚在一起的画面。
聂槃来见她时,这种憎恶上升到了顶峰。
她被指责与魔族勾结,殿内藏有魔族信符。
江暮晚根本不知什么魔族信符,但聂槃还真的带人在她住的地方搜到了一块令牌。
她羸弱地望着那块牌子被聂槃握在手里,肚子剧痛,戒律堂的人却说她假装,试图逃脱惩罚,是薛琮强行拦下他们,又找了慕不逾来,才将一切平息。
他们都说一切等她生完了孩子再做打算,聂槃同意了,似乎有些自责没发现她是真的肚子疼,事后还来道歉,江暮晚只有排斥。
在魔界信符被取走的当天晚上,薛琮还在她身边守夜,倾天就以真面目来见她了。
那时秦江月不在仙府,慕不逾也暂时离开,倾天大摇大摆进来,身上有魔神的神光,谁都阻拦不了他。
他张开身后的骨翅,那熟悉的翅膀让江暮晚瞬间明白了一切。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薛琮所谓的被设计恐怕是真,那设计他的大魔叫倾天,生了一双独特的骨翅,初初听他说起这样的特征,我没有想那么多。可真的见到倾天,我就知是他,全都是他。这一切竟然从我对他施以援手就开始了。”
“我恨死了背叛我的人,竟然是因为我才出了意外,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江暮晚望着薛宁,“宁宁,你说,我又有没有资格生气,有没有资格恨他们呢?”
“我竟然真的和魔族有勾结。哪怕是无意的,但聂槃确实没有说错。她不是无的放矢,是真的正义审判。她在我殿内察觉到魔气,为了大局才来抓我,所有的为难和背叛突然之间仿佛成了笑话,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始作俑者——倾天告诉我这些,让我不要想着逃跑,我是他的囊中之物,你说,我又要怎么选择呢?”
薛宁不是她本人,无法为此做出什么选择,但她知道她最后的选择。
琉璃宝塔地动山摇,这个简单的故事却说了很长很长,冰冷的气息接近,薛宁瞬间明悟自己为何在慕不逾提出秦江月身份有异时,下意识选择相信他。
不仅是因为吐真丹,还因为学得再像,模仿出来的剑意也不能跟秦江月真正的剑意相比。
秦江月来了。
“我在这里!”薛宁高声回应他的气息。
她有预感,秦江月离她很近很近,或许只有一指之隔。
可他们将要碰到的一瞬间,江暮晚发狠一般,用冥魂之气将她掠向宝塔二层。
但她拼尽全力的一下子,哪怕早有防备也还是中招。
此地魔气深重,薛宁身为正道修士灵力受限, 经脉逆行, 实力发挥不出来。
不过她也并不害怕。
江暮晚的魂魄再失去理智, 扭曲偏执, 也不会真的要害她。
她唯一担心的是这个魂魄过于自信,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其实早就被魔神将所有底牌看穿。
宝塔二层比一层魔气更重,薛宁呼吸起来肺好像坏掉了, 江暮晚的魂魄环绕在她周身,很快她就觉得好了些,抬眸与魂魄对视,魂魄指了指前方。
“那里是第三层的入口, 每上一层魔气都会更重,但你必须上去,这座塔既然进来了,就出不去。”
薛宁想到进来之前见到疑似秦白霄的人, 他还在塔里吧?
如果还在, 应该快到九层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还担心在你之前进来的那个人?”江暮晚语气厌恶,“你担心秦江月的弟弟?你太在乎那个男人, 连他的弟弟都挂在心上,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是必须往上走才有出去的可能?”薛宁试图理解江暮晚, “你不让我接触秦江月, 是怕他带我强行闯出去,或者从一层原路返回。那样会出事, 对我不利是吗?”
江暮晚顿住,良久才道:“是。我怕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只会相信他,所以强迫你上来。”
薛宁对秦江月的在意和对她的忽视,还是让江暮晚放进了心里。
整理了一下状态,薛宁并未急着上三层,她还是要等等秦江月,身为剑仙,一个魂魄都能看出来的问题,秦江月没道理看不出来,他们在一起办法更多,也更安全。
她可不想独自面对魔神,尽管江暮晚似乎极有底气。
“我以为你这样问是信了我,可你好像还是更信那个男人。”
江暮晚着急起来,她的魂魄就开始张牙舞爪。
做了冥魂,就很难再控制自己的表情,好在她死的时候没什么外伤,面容保存依然秀美完整。
“你别激动。”薛宁缓缓说,“我是相信你,也相信秦江月,这都是事实,但我也不会像你担心的那样,把什么都寄托在一个异性身上。在选择和他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神仙是不能有情的,他和我在一起已经是在违逆天道,我也不知我们最终能坚持到哪一步,但总想试试看。不试试,我以后肯定会后悔。”
江暮晚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一时愣住了,呆呆望着她。
“就算我和他最后没能在一起,也不会沉溺其中难以自拔,我不会耽于过去,会去过自己的新生活。”
薛宁仰头望着渐渐落地的魂魄,目光在她脸上左右扫过。
“你受了苦,怕我重蹈覆辙,我都能明白。但人的路是自己走的,选择也要自己做,你可以建议我,但不要试图支配我。”
“你从前,辛苦了。”
薛宁最后的话让江暮晚的魂魄落下泪来。
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心疼她的辛苦。
她以为女儿会恨自己,会被男人迷惑心智,最后却发现她没有。
她比自己想象中更理智,更有主意。
她不会像自己那样陷入感情的漩涡,她的双眼清明,条理清晰,是真的……长大了。
她的女儿长大了,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襁褓中的婴孩,她有自己的决断,可以负责自己的人生。
是的,不要试图支配任何人,哪怕你是她的母亲。
更别说她只占了母亲的名,甚至没有养育她。
“他杀了我,你依然愿意和他继续试着走下去吗?”江暮晚幽幽道,“他那时明知我是谁,可不曾手软,一剑穿心。”
回答她的不是薛宁,是秦江月。
“你的肉身已被魔气侵蚀,留着也不能再用。魔神在透过你的眼和心操控薛宁,我若不解决你的肉身,她会永远得不到安宁。”
江暮晚错愕地望向薛宁身后,薛宁还没转身肩膀就被扶住,熟悉的气息让她紧绷的肩颈放松下来,这是真正的秦江月,不需要任何人证明她就知道。
手中一热,是被塞回了她的法器,薛宁心中瞬间有了底气。
看着他们能之间的默契,江暮晚眼睛被刺痛,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或许是你对的,反正我本来就是打算死在你剑下,若如此还能让宁宁脱离魔神控制,那也是一件好事。”
薛宁发现她魂魄力量逐渐那缩减,握着剑骨花枝走上去:“是不是快没力量了?你可以借我的,我没事。”
江暮晚眼瞳一闪,下意识往前飘了飘,又慢慢停住。
“不用。该说的说完了,到这里已经够。”滋源在叩扣群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欢迎加入江暮晚喃喃道,“既他是为了你,那你也不要因为我的死记恨他,不必觉得这是什么仇怨。我本来就打算好了要死在他剑下,否则我任务失败,被魔神带回去只会更受折磨。死在别人手中,生魂依然能被魔神控制,只能是让剑仙杀了我。”
“这是我为自己选的结局,原本……现在这样也好。”
薛宁知道她的未尽之语。
原本她希望以此来证明秦江月不可靠,也希望这成为他们之间的芥蒂,让他们可以分开。
因为她憎恨男人,不相信男人,害怕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薛宁的那些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到了眼下这个境况,她居然还可以改变主意,而不是一条路走到黑,偏执到底,江暮晚从前的性情如何良善不需要任何怀疑。
但她好像对自己厌恶至极。
“我是该死的。我早就该死。吞噬那么多生魂和骨粉,我早该下地狱。我一人死,抵不过那么多条人命,便是千刀万剐,被魔神折磨也是活该。可我没那么高尚,我还是怕疼,真的很疼。”
生产很疼。
被魔神折磨很疼。
一开始不屈服倾天也很疼。
江暮晚是怕疼的,她被倾天带上魔界的时候,凡人之龄里看,也不过是刚毕业几年的大学生。她忍着罪孽吞噬骨粉生魂时,也是为了活着不顾一切的。现在是报应来到的时刻了。
薛宁朝她伸出手,再次穿着她的魂魄过去,她脸上表情难明,秦江月看着,终于开口。
“你的肉身虽死,但魂魄还在。我会为你塑一具新的肉身,到我的乾坤镜里来。”
魔气对他是有影响的,但有限,毕竟这里不是真正的魔界,是秦江月炼化过的秘境,哪怕旧友的残魂不太配合,一样可以稍稍限制魔神的行动。
薛宁手上玉扳指不断发出灿目的光,是在庇护薛宁的心神不受邪魔侵扰。
她看看扳指,又看看那闪着光的乾坤镜,她可以相信秦江月,但江暮晚做不到。
她再也做不到相信任何男人,也觉得自己不配复活。
“您是高高在上的化剑清妙仙尊,确实拥有可以为人塑造新肉身的力量,但我不需要,我不配。”江暮晚闪得很远,“你是为了宁宁才救我,可我不配再活着。”
“我之身躯,此生委身两个男人,每一个都令我嫌恶恶心,夜不能寐。”江暮晚冷冷道,“如今这样反倒是一身轻松,再无枷锁。”
被迫跟在倾天身边的每一天,她都会吐。
醒着时会吐,闭上眼睛睡着了,感觉到倾天的气息也会恶心。
可她必须忍耐。
她必须接受。
她太弱小了,没办法反抗这一切。
世道如此,弱小的女子想要活,只能依附于这些强大的男人。
江暮晚定定看着女儿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情绪。
怨恨自己弱小的情绪。
“你不要像我。”她轻声道,“你要强大起来。我生下你,不是要带给你脏污的过去和回忆。以后想起我,不要记得我这副模样,也不要记得我委身魔族。那个男人唯一做对了一件事,他给我画了一幅画,你见过吗?”
薛宁喉咙干涩:“见过。我在雪隐峰见过了。挂在习剑阁里。”
“见过就好。”江暮晚惨淡一笑,“记得娘那个样子就好,记得娘爱你就好。我无法冠冕堂皇地说自己苟且偷生只是为再见你一面,我是人,自然有人的贪生怕死爱慕虚荣,但你也确实是我无数个日夜回转恶心时,唯一令我心思晴明,觉得这世间也不是全无美好的存在。”
“你要做什么!”
薛宁意识到不对,快步上前想留住江暮晚的魂魄,但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