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雨—— by桑玠
桑玠  发于:2024年0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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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允说到这?儿?,顿了顿:“这?些实质性证据若是呈上公堂,可以?立刻对?邵垠和?吴赟下搜查令。我相信在邵垠的犯罪生涯中,那么多年里从未有手?下敢用这?些证据来威胁他,但死者却有这?个胆。”
郁瑞这?时从电脑前抬起头:“我翻了死者的生平资料,在他跟着吴赟之前,他充其量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街头小混混,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胆子敢威胁邵垠的人。”
叶舒唯提示他:“你再?去翻翻他的财务状况呢?”
郁瑞在电脑上一目十行地浏览着,突然一拍大腿:“他一个月要飞至少四次国外的赌场!”
很?显然,一个赌博成性的人一旦输了钱,就会急红了眼想翻盘把钱赢回来。然而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只会让他的赌债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多,最终达到一个他难以?负荷的程度。
而当一个胆小的人背负上一辈子都无法还清的巨额债务时,他必然会被重压冲昏头脑,做出往日里借他十个胆子都做不出来的事——他用自己手?里的那些证据,去威胁邵垠和?吴赟替他还债。
“死者在项目停摆后,每个月去赌场的频率居然还翻了个倍。”郁瑞将电脑上的内容给他们看,“这?不是明摆着在拿威胁邵垠和?吴赟得来的钱去赌博吗?”
“这?种把戏用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若是用的次数多了,即便吴赟能?忍,邵垠也不可能?忍得下去。”邵允说,“他决定对?死者痛下杀手?是迟早的事。”
言锡这?时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他将自己的电脑内容投影在屏幕上给他们看:“如果说你们这?些都只是推论?,我今天花了大半天和?花魁调查出来的内容应该可以?直接坐实你们的猜测。”
叶舒唯让他们去调查吴赟、吴浅浅和?吴父吴母名下的资产,他们就当真翻了个底朝天。他刚刚将调查结果大致看了一遍,很?快便找到了其中的异样?。
在死者死亡的两个星期之前,吴赟忽然购置了一套房产,并将那套房产悄声?无息地划到了吴浅浅的名下。
可那套房产,非但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豪宅,还是在市井小巷里的破旧老房子。他翻了下房屋的交易明细,便看到死者的名字赫然列在了房屋卖家旁。
叶舒唯看着那处房产的地址:“花魁,恭喜你,你又有活干了。”
被点到名的郁瑞下意识地浑身一哆嗦:“……”
“今晚别睡了,把这?处房产附近的所?有监控都翻一遍。”她说,“我有九成把握,吴赟现在人就躲在这?间死者以?前居住的老房子里!”

其实, 当初在元喜寺看完周煜提供的线索,单单以邵垠此人报复心极强、视人命如蝼蚁来解释这?桩杀人案, 叶舒唯内心深处总觉得整件事?好像哪里还差了一环没能合上。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是怎么由?来的,只能说是她身为特工多年来的感官直觉。
而当她看到吴赟两周前买下的老房子原本归属于死者时,她终于觉得整个案件变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所?有先前不能完全讲通的地方都有了逻辑可循。
整件事?的开端是邵垠拉吴赟下水贩毒,随后吴赟底下执行交易的小跟班因为身上的巨额赌债反水威胁他们。邵垠这种人怎么可能躺在那儿任凭被威胁,便下定决心除掉小跟班。
于是,邵垠和吴赟商量过后, 联合在墉萍酒店里设下了一个局:他们先找了个借口把周济骗来酒店,再由?吴赟将他和死者都灌醉、并?拱火引起他们冲突,同时让周边人都看到他们起了冲突。接着,季殃拿着毒蛇避开监控上楼杀害死者,将整件事?都顺理成章地推到了当晚因为喝得烂醉如泥、唯一没有清醒的不在场证明的周济头上。
就算周济最后没有如他们所?愿当这?个背锅侠, 可杀人的罪名也完全和他们两个搭不上边。
邵允这?时开口道:“我觉得吴赟会躲在那间?死者的老房子里,一是因为那片区域不够发达、设施简陋, 监控能覆盖的面积比较小;二是因为那间?屋子里可能藏着他和邵垠迫切想要找到的东西。”
言锡问:“你是觉得, 死者用来威胁他们的罪证,至今都还没有被他们找到并?销毁?他们怎么可能容忍那么大一颗定时炸弹在外漂泊如此之久!?”
邵允平静地回复道:“邵垠先前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我也从没见?他销声匿迹过。可为什?么当我们这?次把吴赟挖出来后,他就直接在珑城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
郁瑞一边调监控,一边打着哈欠插嘴:“那也有可能是邵垠的圈套啊!故意引我们上钩,想把我们骗到那间?老房子附近一网打尽。”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担心我们会找到那颗能够给他定罪的定时炸弹。”
叶舒唯说,“我更?倾向于后面这?种推论,不然吴赟没必要非得提前把那间?屋子给买下来。他大可以在死者死后大摇大摆地进去翻个底朝天, 反正珑城的警方?根本就不作为。”
言锡皱着眉头:“可是他们都没找到那份死者手里的定时炸弹,就直接先把人给杀了?全世界只有死者才知道罪证藏在哪儿, 现在人都死了,他们找不到总不能去撬死人的嘴巴吧!?”
邵允指出:“邵垠是个对?自?己绝对?自?信的人,他认为就算死者打死不肯说,凭他自?己也能找出那份罪证。但?人是不能再多留一天,毕竟人永远是最不可控的。”
言锡和郁瑞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叶舒唯知道,他们两个身为资深特工,经历过数不清的案件,思维都非常谨慎。他们心里应该都并?不认同邵允的观点,认为邵允将邵垠想得太过狂妄无脑了。作为一个犯罪集团的头目,邵垠若是在没找到罪证的前提下就杀了死者,实在是有些过于冒险。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打心眼里更?认同邵允的观点。
这?并?不是出于对?自?己恋人的偏袒,邵允和邵垠是血缘至亲,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之间?所?发生的所?有冲突和灾难都构成了一种羁绊。
而这?种相对?病态的羁绊,也变相决定了邵允其实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邵垠的人。
因为他承受了邵垠给他带来的伤害和毁灭,所?以他也比谁都更?清楚邵垠作为施暴者的变态心理和思维。
“无论这?份关键罪证是否还存在、有没有被邵垠和吴赟找到,现在那间?老房子毋庸置疑是我们最大的突破口。”
叶舒唯这?时起身道,“郁瑞,你继续调监控,把以老房子为中心扩散到外围的所?有可视监控都筛查一遍。如需必要,还可以联系周煜那边帮你翻附近车辆的行车记录仪。以及,继续在全珑城范围的监控中检索吴赟的车牌,看看他这?些天还去过哪些地方?。”
郁瑞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转头准备去泡咖啡:“行。”
“爷爷,你立刻联系周煜,将我们的发现告诉他,并?和他一起制定一个针对?吴赟的围剿计划。如若郁瑞通过监控确定吴赟此刻藏匿于那间?老房子,我们将立刻对?他实行抓捕。”
言锡摇了摇头:“叶舒唯,你就不怕吴赟是邵垠抛出来的诱饵?邵垠明摆着知道我们迟早会发现墉萍酒店杀人案的真相,他甚至可能就是故意想让我们以为关键性罪证还未被销毁。”
“那也值得我豪赌这?一场。”叶舒唯眼也不抬,“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能够找到可以正式对?邵垠下达搜查令、定罪的罪证,我都愿意一试。更?何况我十分认同阿允的观点,我觉得关键性罪证还未被销毁的几率不小。”
言锡听到这?话动了动唇,目光不自?觉地就往邵允身上瞟了过去。他似是有些觉得邵允的出现对?叶舒唯产生了影响,让叶舒唯的判断出现了感性的偏差。
虽然这?样想并?不友好,但?站在旁人的角度,尤其是与叶舒唯出生入死多年的战友的角度。言锡会认为是邵允干扰到了叶舒唯的判断,那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邵允是他们这?次任务的直接关系人,也是局中人。说得难听一些,他何尝不像是个危险的定时炸弹呢?
虽然他和郁瑞因为叶舒唯的关系对?邵允产生了信任,甚至也逐渐开始将邵允当成朋友。但?万一最后出现了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情况,人性发生了最丑陋的转变——邵允出于某种缘由?加入了邵垠的麾下,利用叶舒唯的感情来摧毁他们的任务,那会是多么可怕的情景?
不是他们偏要将邵允想得如此不堪,而是因为他们太明白那些反社会人格罪犯的能耐。这?些如恶鬼般的罪恶之徒,能轻而易举地将纯良的好人逼疯、甚至最终与他们沦为一丘之貉。
更?别提,邵允和邵垠毕竟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是亲兄弟。
如今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任务最关键的阶段,他不得不来当这?个说不中听话的“黑面孔”。
叶舒唯将言锡的迟疑与研判看在眼里,她沉吟片刻,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言锡,我现在做出的所?有判断都不夹带任何私人情感,发动围剿关系到的毕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性命,还有队友们的。就算我再被爱情冲晕头脑,也不会拿你们的性命来开玩笑。”
“如若我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我也愧对?我身上的Shadow制服和你们多年来的信任。所?以,我希望你能继续相信我的判断。”
这?话相当尖锐直接,也非常的“雅典娜”。
言锡的脸色当场就变得有些微妙,郁瑞泡着咖啡看戏还不忘刷存在感、在咖啡机旁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邵允的神色始终如常般平静,但?他看向叶舒唯的眸色却不动声色地变得更?深黯了一些。
过了良久,言锡对?她说:“蒲斯沅既然千挑万选认了你为他的后继,我们也会在任何情况下对?你敞开后背并?服从你的指令。”
“只是叶舒唯,如若你的判断在今后某一个时间?点被验证是错误的,我会毫不犹豫地阻拦你一错再错。”
“放心吧爷爷,要是我真的错了,不劳你动手,我自?己会主动脱制服卸任。”
叶舒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随后,她拿起资料对?邵允说:“走,我们回家。”
他们踏出倒带店门时,珑城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未停止。
并?肩站在咖啡店的屋檐下,叶舒唯忽然冷不丁地叫住了他:“邵允。”
“嗯?”
她指了指他濡湿的裤脚:“你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的裤脚怎么湿得那么厉害?难道你是自?己一路从邵家大宅走到这?里来的?”
他爽快地点了点头。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走过来花了多久?”
邵允:“还好,大约两个小时不到?”
她张了张嘴,连说话的音调都有些变形:“……这?大下雨天的,你徒步走了两个小时,就是为了来接我回家!?”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失礼,但?在她的眼里,他确实更?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存在。从辛澜与双子对?他的精心呵护中也不难看出,这?位三少爷往日里只要是出门在外就一定是坐车的,就他的身体底子、估计在坏天气里多走几步路都够呛,稍不小心便会伤风感冒。
可这?么一个矜贵难养的世家少爷,竟然在如此潮湿阴冷的雨天,徒步跨越了半座珑城来找她。
这?要是讲出去,或许别人都会以为她在玩笑儿戏。
即便是她自?己,在刚才听到他肯定回答的那一瞬间?,其实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邵允这?时撑起那把银狮柄黑伞,示意叶舒唯靠近自?己的身侧。
“你们的安全屋地址是绝密信息,无论我让谭叔送我过来、还是我自?己坐公交打车来,都会留下隐患。”他温声告诉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独自?徒步过来找你最为合适。”
叶舒唯听到这?话,整个胸腔都被一种饱满又酸胀的情绪给填得满满当当的。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怕我一个人回去孤独不安全,那你一个人走过来难道不觉得寂寞无趣?”
“不会。”他轻笑着说,“想着回去的路上有你在身旁,就不会觉得这?条路太漫长了。”
雨滴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手中的黑伞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她听着这?些细碎的声响,恍然间?又觉得这?雨就像是打在她的心口,要不然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那么震耳欲聋。
这?把黑伞仿佛隔绝了他们和外面的世界,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她身边这?个身形纤瘦的男人是她的保护神,能够用他单薄的背脊替她抵御所?有的风暴。
在叶舒唯的人生中,除了外公给予她的亲情和队友们给予她的友情,充斥着寻常女孩子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的经历。可偏偏“寻常的爱情”,在那么多年里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天方?夜谭的传说。
她从未想过爱情这?个词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真正爱上一个人。
原来,她会因为这?个人,产生“害羞”和“紧张”这?些原本与她完全绝缘的心情;即便只是分开片刻,她都会在脑中忍不住地描绘起对?方?的笑容与拥抱,期盼能够更?早些见?到他;而当她真的见?到他的那一刻,她浑身的血液都会喧嚣起来,让她头也不回地朝他狂奔而去。
在这?座小小的珑城里,她的灵魂和心灵都彻底地被这?个叫邵允的男人点亮了。
就像无法回春的枯木上长出了繁花,就像冻结千年的冰雪被阳光彻底消融。
片刻后,叶舒唯抬起手紧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与他一同踏进这?片雨里。
珑城本就是一座小城,夜深人静时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更?别提是这?么一个阴冷的雨夜。
整条路上只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整座城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阿允。”走了两步,她忽然冷不丁地问他,“你喜欢珑城吗?”
他侧过头看向她,诚实地告诉她:“不喜欢,我一点儿都不喜欢。”
这?的确是生他养他的城市,也承载了他前半生的所?有回忆。只是那些回忆,绝大多数都并?不快乐,甚至更?充斥着痛苦与悲伤。
在他的心里,相对?落后又封闭的珑城就像是一座井,即便他贵为世家少爷,也同样与其他人一般被困在这?座井里无法动弹。他曾无数次地仰望着天空,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离这?座井。
“唯唯。”他这?时轻声对?她说,“在你出现之前,我曾以为我会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不知不觉间, 刚刚还算轻柔的缠绵小雨逐渐愈演愈烈,雨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天空中倾洒下来。
但即便?这磅礴的雨声仿佛能盖过一切介质, 叶舒唯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邵允的这句困兽之语。
“为什?么你以前会觉得自己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她这时?停下脚步,“为什?么你不能离开?”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黑伞往她?那边倾斜过去:“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我也曾以为离开珑城很简单。”
年少时?,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能够在邵蒙和邵垠整日的压迫和伤害下勉强保住自己的一条命已是实属不易。
后来他?长大了,慢慢开始培养起自己的能力与资源,也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虽然他?是那么地想要推翻腐蚀的邵家, 可他?也知道、给自己和辛澜他?们?一个平稳安全的生活远比复仇更?重要。
他?记得很清楚,他?第?一回想要带着辛澜他?们?逃离邵家是在他?刚成年的那一年。他?前前后后精心策划,提前做了万全的准备,选在一个邵蒙和邵垠参加应酬的夜晚离开。
可谁知道,车才刚开出去?两个路口, 他?就被五六辆车团团围住。
他?永远也忘记不了,在光线暗淡的路灯下, 邵垠信步朝他?走来, 打开他?的车门,语气轻飘飘地对?他?说:“我亲爱的弟弟,你这是要去?哪儿旅行吗?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呢?”
那晚他?自然是没?走成,好在邵垠不知为何那日良心发现,没?有把事儿捅到邵蒙那边,这事也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一年后,他?再?次选了一个邵蒙和邵垠在外地出差的日子离开邵家。
可这一回,收场的场面就不那么好看了。
他?们?虽然一路从邵家大宅顺利抵达了机场, 但在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时?,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反复告诉他?们?, 他?们?被拒绝登机。无论?他?如何交涉,对?方?都不为所动。
一个小时?后,邵蒙和邵垠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邵蒙当场就在所有人?的面前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一路拽着他?出了机场。等回到邵家大宅后,邵蒙命他?跪在前厅冰凉的地板上,用一条粗如拳头般的鞭子抽打他?的背脊。
辛澜和双子哭着跪趴在地上恳求邵蒙,想要代替邵允被责罚,却被邵垠的人?拖到前厅外一顿拳打脚踢,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进去?救邵允。
邵垠起先还装模作样地和邵眠一起拉着邵蒙、让他?停手别再?打邵允,但片刻后,他?就松开了手,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其实是不想说的,但我实在是舍不得这个家里少了阿允。”
“父亲,这其实已经是阿允第?二次企图逃离邵家了。上次是在去?年,我上次没?敢告诉您,就是怕您会像今天这样勃然大怒。但是我真的不明白,我们?家那么好,阿允为什?么总是想着要逃跑呢……”
直到那一刻,邵允才明白过来,去?年邵垠将他?拦截下来时?,为什?么没?有将事情闹到邵蒙那儿——不是因为邵垠那天心情好大发慈悲,而是因为邵垠太清楚不过,他?还会再?逃离邵家第?二次。
邵垠就是为了让矛盾在今天爆发到极致、让他?死无葬生之地,才故意在他?第?一次逃跑时?“高抬贵手”。
果不其然,在听完邵垠说的这些话后,邵蒙更?是变得怒不可遏。
他?甚至扔下了手中的长鞭,直接抡起旁边的一把椅子生生砸在了邵允单薄的身体上。
“让你跑!”邵蒙大吼道,“跑啊!我把你人?打废了,看你还怎么跑!”
那一晚对?于?邵允而言,其实比噩梦来得更?可怕。
邵蒙的毒打和咒骂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无论?邵眠怎么替他?求情,那些落在身体上的疼痛都只会变得愈演愈烈。他?记得自己被打得失去?意识,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又?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醒过来,接受新一轮的摧残。
当他?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时?,他?恍惚间听到邵蒙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在耳边:“虽然我做梦都希望你不是我的儿子,但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所出。你给我听好了,你既是我的亲生血脉,你这辈子就别动想要离开邵家和珑城的念头。”
“这世上哪有地方?比平静又?优美?的珑城更?好?况且,你还身在珑城历史最悠久、根基最深、实力也最雄厚、未来更?是不可限量的世家大族邵家,你还有什?么不够满足的地方??”
“即便?我是那么地厌恶你,我都没?有把你逐出家门,还把你收留在邵家的屋檐下,供养你长大,给你最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难道我的善心就养出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邵允,我告诉你,就算是你这样我看不上的弃子,你最后也得死在这个家里,死在珑城。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若是再?被我发现一次你企图逃跑,我会把你和你身边那三个小畜生一起活埋!”
等邵蒙的这些话音落地后,落在他?身上的鞭打也终于?宣告终止。
他?原本就底子极差的身体,在那一晚更?是落下了永久的病根。如若不是邵眠深更?半夜亲自出门替他?叫来了珑城最好的医生,他?很有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那医生告诉他?,他?身上因为这一顿毫无人?性的鞭打所亏损的气血和元气,可能这一辈子都养不回来了。无论?他?有多么注意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也永远都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健康强壮。
他?沉睡了整整三天,等他?醒来后,他?看到辛澜和双子眼也不眨地围在他?的床边。他?睡了有多久,他?们?应该就哭了有多久,每个人?的眼睛都肿得像核桃。
他?对?他?们?说:“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们?,也没?能带你们?逃离这个牢笼。”
双子和辛澜对?视一眼,齐刷刷地说:“三少爷,我们?不想离开珑城了。若是离开珑城要以你的牺牲为代价,我们?宁愿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儿。”
他?摇了摇头:“就算我自己逃不走,我也会想办法把你们?送到国外去?。”
双子异口同声:“我们?不想走,我们?不想离开这个家。”
辛澜说:“三少爷,这个家不是指邵家,这里之所以能够被称作为家,是因为有你在我们?的身边。若是我们?离开了你,哪怕我们?在一个再?安全平静的地方?,那个地方?也都不能被称作为是家。”
叶舒唯看着面前对?她?不徐不缓地叙说着这些的男人?,心底忽然有些庆幸此刻是一个昏暗的雨夜。如若此刻天光大亮,邵允大概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眼眶红得有多么惊人?。
“我曾经做梦都想要逃离那座大宅、逃离这座城市,但在那次之后,我就暂时?断掉了这个念想。”邵允说,“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我很清楚邵蒙和邵垠会如何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从那次之后,他?正式开始了长达将近十?年的卧薪尝胆。
他?再?也不去?想着要离开这个内里已经腐烂到根的大家族,他?还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塑造成了一个邵蒙、邵垠以及其他?人?都想要看到的形象——一位无能又?孱弱、成天在捣鼓些赔钱玩意儿的邵家弃子。
他?让自己看上去?不具备任何威胁性和攻击性,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身上的血性已经在被邵蒙毒打的那一晚彻底磨光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一天忘记过自己的初衷和愿望。
他?利用这漫长的时?间观察整个邵家,了解邵蒙和邵垠的一举一动。他?强迫自己每天和这些伤他?至深的“血亲”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在看到他?们?的每一刻,都铭记住自己所遭受过的那些侵害。
此时?,雨势渐渐有愈来愈磅礴的迹象,因为将手中的伞完全倾向于?叶舒唯,邵允整个人?都几乎被雨淋湿了。她?先前专心致志地听他?说话还没?注意,此刻目光一低,赶紧把伞推回到他?那边。
“你自己都说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像正常人?这样健康,你还把伞都让给我!”她?急声道,“我就算在火上来回烤三遍也死不了,你对?自己还没?点数!?你才刚退烧,淋这么多雨是不想活了吗?”
邵允却捏着手中的黑伞不为所动,眼见叶舒唯死命将伞往他?那推,他?索性轻一松手。
“啊——”
随着叶舒唯的一声惊呼,那把黑伞借着风雨的惯性飞出去?好几米远,“砰”地一声砸落在了地上,他?们?两个也瞬时?暴露在了这场滂沱大雨中。
没?等她?开口斥他?,他?就已经伸出手重重地将她?压进怀中。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不仅不排斥下雨,还不排斥不打伞去?淋雨。”
在浩瀚的雨幕中,他?紧紧地贴在她?的耳边说,“我当时?就在想,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和你一起不打伞走在雨里。”
叶舒唯因为这句话怔了怔,她?随着他?的话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情景,又?好气又?好笑地朝他?吼回去?:“我那是不排斥走在鹅毛小雨里,不是不打伞在狂风暴雨里发疯!”
邵允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竟然还笑出了声:“你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总是能让我轻而易举地想要发疯。”
叶舒唯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那是你自己本性就疯,还非要赖在我头上!”
他?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这场雨,是叶舒唯来到珑城后,所见识过最大的一场雨。
他?们?初遇时?原本要登场的那场台风安娜,就像是一位好不容易想起自己需要赴约的客人?,挑在这一天的尽头姗姗来迟。
叶舒唯清楚邵允的身体底子,心急如焚地想要拉他?去?旁边的公寓楼下避避雨。可奈何这位大家眼中“温柔理智”的三少爷今晚疯劲儿上头,说什?么都不肯挪动步子,硬生生地抱着她?在倾盆大雨里站了好久,还差点把她?这个身坚如铁的人?给淋晕了。
她?虽然对?此人?的“发疯行为”倍感无语,但其实她?在心里也十?分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除了同她?在一起时?发自内心的自由?与舒适,他?其实也是在借着这场大雨释放心中积攒已久的情绪。
诚如他?自己所说,在这将近十?年的卧薪尝胆的过程中,纵使辛澜、双子和周煜他?们?再?能够理解他?、帮助他?、心疼他?的处境,但谁人?都不可能比独自扛着所有痛苦、隐忍、责任与坚持的他?自己更?能体会其中的不易和重负。
为了不让身边的人?担心,他?显然是将所有的情绪都积压在了自己的心里。而这种长期内耗之所以没?有完全压垮他?,已经是一个基于?他?本身超乎想象的韧劲的奇迹。
而现如今,他?遇到了她?,遇到了一个真正能够让他?敞开心扉、释放全部自我的人?,他?才会做出在常人?眼中根本不像他?的“发疯”举动。
他?是如此地信任她?,才会将自己身上那些在过去?所经受的所有伤疤都一一揭开来、给她?看个究竟。他?是如此地深爱她?,才会明知他?们?之间那不可能消失的鸿沟,也要选择靠近她?、与她?相爱。
今晚,他?借着这场暴雨,在她?面前将这近十?年的难熬都宣泄了出来,并一举卸下了所有的痛苦。从此以后,他?的肩膀都不会再?那么沉重,因为在这世上,有她?能够支持他?、宽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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