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舒唯舒舒服服地洗完澡出来,她看到邵允坐在书桌前、神情似乎有些头痛欲裂。
“怎么了?”她用毛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朝他走?去,嘴上还不忘调侃他,“三少爷,君子不好当吧?”
邵允示意她坐到自己的怀里,他伸手拿起?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吹风机插上,用一种自嘲的语气回答她:“当君子确实是一种修行,可我宁愿当一时的君子,也不愿意跟你一辈子柏拉图。”
见叶舒唯笑得前仰后?合,他也忍俊不禁:“我头疼,是因?为刚才接了个电话。”
“大半夜的,谁给你打电话啊?”
“周煜。”
叶舒唯把毛巾扔在一边,自然地一屁股坐在他腿上,转头问他:“怎么了?是吴赟那边有什么最新的进展?还是吴浅浅有什么情况?”
邵允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一言难尽:“都不是。”
“他大半夜打电话来,只是想关心我的初次表现是否合你的心意。”
“……”
“小执和小念上哪些地方去找药膏、买小玩具,也都是拜他所?赐。他让我记着,我俩欠他一份大恩情。假以时日,要我们找机会好好偿还他。”
他说完,头痛欲裂的人里又多了一个叶舒唯。
邵允怕她着凉,很快打开?吹风机开?始认真?地给她吹头发。
叶舒唯在一片嗡嗡作响的机器轰鸣声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他睡衣的前襟,一脸大冤种地问他:“该不会明儿一早,全珑城的人都知道我俩睡了吧?”
邵允一本正经地回答:“以我家?这三只大喇叭的功力,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叶舒唯决定破罐子破摔:“我帮这世界减少了一位大龄雏男,也算是积累功德的一种表现形式,令世人皆知也未尝不可。”
邵允不置可否地表示赞同。
其实,在辛澜和双子他们闹了这一出之前,叶舒唯一度感到非常困倦。可等邵允给她吹干头发后?,她感觉自己竟又精神了起?来。
于是,她拖着原本准备给她点香薰助眠的邵允回到床上,也强行不让人家?睡觉。一边给他认真?地科普八卦阵与奇门遁甲的知识,一边推算邵垠密室的模型,还不忘让他继续翻找邵眠给过来的其他资料。
邵允也是真?的不遗余力地把她往死里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一句反驳和建议都没?有。听她讲八卦甲子的知识时,他甚至还拿了笔记出来记。
有谁会想得到,这一对在今晚才刚刚品尝过云朝雨暮和花前月下滋味的小情侣,这会儿已经二话不说地投入了工作。
这到底是要卷死谁啊……
就这么卷了不知道多久,叶舒唯感觉到窗外的天都快变亮了。
她停下了手中的模型推算,看了眼正在资料上圈圈画画的邵允,才意识到自己因?为长期养成的工作习惯,硬把体弱多病的男朋友也给卷了进来:“你不困吗?”
邵允停下笔,温柔地说:“还好,你是不是困了,困了我们就睡一会儿?”
“也不是很困。”她揉了揉眼睛,“但你确实需要睡一会儿。”
没?等邵允推拒,她已经直接夺走?了他手中的资料、笔记本和笔:“睡觉,我陪你一起?。”
邵允依言下床将窗台边的窗帘拉上后?,在已经乖乖枕在他枕头上的叶舒唯身边躺下来。
他看着她明亮的双眼,在被子底下轻轻地扣住了她的手,低声唤她:“唯唯。”
“嗯?”
“你是不是睡眠质量不太好?还是你因?为工作的原因?不愿意多睡觉?”
先前在倒带时,他不是没?有听到言锡和郁瑞将她的“变态”生活习惯吐槽得一塌糊涂。再加上,其实他在元喜寺和她朝夕相处时,也多少能够感觉到她似乎终日都睡得很少。
“我的失眠情况非常严重。”叶舒唯往他的怀里窝了窝,坦诚地告诉他,“我找过最好的医生,吃过最好的药,并?没?有任何效果?和改善。”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你是生来便如此??还是有什么后?天的诱因?所?导致?”
“我小时候跟我外公一块儿生活的时候,每天都睡得可香了。”一提到外公,她脸上的神情便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起?来,“我那会儿很贪睡,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要睡懒觉。外公很宠我、一般不会说我,实在怕我太饿,才会把我叫起?来吃饭。”
“现在想想,贪睡这个词对我来说真?的很奢侈。”她顿了顿,语气有些怅然,“就跟能在睡梦中看见外公一样奢侈。”
外公刚走?的那些年里,她晚上还会经常流着泪从?有外公的梦中醒来。后?来时间长了,她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逐渐开?始连入睡都成了难事,就更?别提入梦了。
因?为睡不着,所?以就拿多出来的时间去工作。因?为工作需要高度的精神投入,所?以更?不会想到要睡觉……如此?恶性循环,才有了她为人百般诟病的生活习惯。
“唯唯,虽然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需要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休息时间去执行任务。”邵允这时揉了揉她小巧的耳朵,对她说,“但是,如若我能让贪睡这个词对你来说变得不再是奢侈,亦或者?,能让你的睡眠情况得到稍许改善的话,我真?的很希望你每天能够多睡一会儿。”
“你总是担心我的身体,生怕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没?法陪你走?下去。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因?长期失眠缺觉对你身体造成的不良影响,也会让我焦心无?比?”
她看着他在昏暗的环境中依旧如盈盈秋水般的双眼,心中轻轻一动,整颗心脏都酸软成了一片。
在遇到邵允之前,她其实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睡上过一觉。
所?以,在和他心意相通的那一晚,她在暮色蔷薇图书馆靠在他肩膀上睡过去了这件事,是让她自己事后?都倍感惊讶的。
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帮她解决过失眠的问题。可在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够帮她消解困扰了她多年的苦楚。
“我知道了。”她难得也放软了姿态,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会让我睡个好觉,毕竟你已经做到过最难的第一回 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专属睡眠监督师,在睡眠这方面,我会全权听从?你的建议。”
邵允定睛看了她一会儿,朝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小拇指。
“不是吧?”叶舒唯“噗嗤”笑出了声,“咱们三少爷,年纪也不小了,居然还信拉钩钩的吗?”
他目露宠溺地用手指轻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虽是随意的口头约定,但却代表了我对这件事足够的重视与认真?,希望我的小蔷薇能够积极配合。”
她听到这话,也从?被子里伸出了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他的,轻轻地晃了晃:“那本小姐就陪你幼稚这一场,我也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邵允用自己的大拇指在她的大拇指上“画了押”,才握着她的手放回到被窝里:“既然约定已经生效,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她不置可否。
“唯唯,从?你刚才告诉我的话里可以推断出,失眠并?不是你从?最开?始就形成的生活习惯。”他不徐不缓地说,“我希望能够了解,你开?始失眠的时间点和导致你失眠的关键性诱因?……如若你还回想得起?来的话。”
叶舒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在我加入Shadow的第二年起?,我开?始失眠的。”
邵允循循善诱:“那一年,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她静默片刻,眼眸中的光慢慢变得黯淡下来:“有。”
刚开?始执行任务的第一年,她图新鲜又好动,什么大大小小的任务都要跟着去。但组织上认为她缺乏经验,并?没?有让她触及到最核心的难度任务。
可第二年开?始,每个人都看到了她卓越的表现,她也在罪犯们的心中打出了女战神雅典娜的名?号,组织便开?始提拔她参与一些上了难度的任务。
她记得很清楚,那年组织接到了一个S级的任务,需要铲除一个反社会型人格的罪犯。那个罪犯不仅在全球范围内独立犯案,还拥有着超乎想象的身手与头脑。他专挑警察、军人、特工这类职业的人下手,在将对方杀死之前,他还会用各种残忍的方式折磨对方,让对方生不如死。
他将被他杀死的人的警徽、军徽、勋章等物件都收集起?来,在家?里挂满了一整面墙,并?拍下照片寄给世界各国的电视台。
他还在每张照片的背后?写道:“这些人真?的能够保护得了你们吗?”
这种级别的罪犯和任务,一般都是由蒲斯沅和歌琰亲自带队去的。但那个时候,他们碰巧在另一个S级任务上无?法抽身,叶舒唯便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带队接下这个任务。
一般而?言,一位从?没?有带过队的特工是无?法在无?老特工在场的情况下自己接S级任务的。但组织评估了叶舒唯的综合能力,认为她在之前几次的难度任务里表现得都十分优异。虽然她此?前从?未带过队,但鉴于她是战神、死神后?现身的最耀眼的星星,也被大家?寄予厚望,组织便破格准允了她的请求。
只是,几乎组织里的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件事——她在心智上,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那时候的她甚至都还未成年,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即便整天都在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纵使天赋与能力再开?挂般地惊人……但心智的成长速度终究还是追不上自己所?经历的环境、事件、敌人等变化之多端与迅猛。
蒲斯沅是唯一一个考虑到这一点的人,只是很遗憾,等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S级任务,急急跑出来给组织回电想拦住人的时候,叶舒唯已经带着当时也同样比她年长不了几岁的郁瑞和其他特工胜券在握地抵达了罪犯所?在的地点。
在抓捕犯人时,为了防止意外干扰,他们通常都会切除抓捕地区对外联络的所?有信号。因?此?,她也没?能看见蒲斯沅给她传来的警示讯息。
那一天,叶舒唯犯了所?有年轻天才几乎都会犯下的错误。
——她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因?此?低估了她的对手。
根据Shadow强大?的情报网所示, 那名罪犯此?刻正一个人身处于一座废弃房屋的地?下室中,他们?只要突围进去, 便能顺利地瓮中捉鳖。
他们?在房屋对面?的据点观察时,热成像仪器也佐证了这个情报的准确性。
于是,叶舒唯将自己的小队分成了两组,一组从前屋的门突围,另一组则从后屋的窗户进入。
她当时想的是,只是区区一个专挑受害者落单时下手、便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罪犯,怎么可能敌得过两组Shadow精英小队的包抄?
她甚至轻敌到……让整个小?队都?把防毒面?罩留在了车上。
可当他们?所有人进入到房屋的地?下室后, 他们?发现,地?下室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们?要找的那名罪犯。
那个成功骗过了Shadow的“天眼”和热成像仪器的,只是一个和罪犯长得一模一样、并被罪犯提前安装了“假心脏”,根本没有生?命体征的人型玩偶。
看到这个玩偶的那一刻, 叶舒唯脑中的警铃才?开始疯狂大?作。
“都?出去!立刻撤退!”她朝身后的小?队成员怒吼着,想让所有人即刻返回到地?面?上。
只可惜, 已经为时已晚。
下一秒, 地?下室的门忽然自?己上了锁,整个地?下室的四面?八方都?开始喷射出足以?让人立刻昏迷倒地?的麻醉气体。叶舒唯疯了一般地?开枪朝地?下室的门射击,企图将大?门击穿逃脱,但因为没有戴防毒面?罩、能够屏住呼吸的时间?也非常有限,她终究还是没能躲过那麻醉气体的侵蚀。
当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她看到她身边的其他特工,早就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等她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竟然被倒挂了起来。
不只是她。
她小?队的所有成员, 身上都?绑满了绳子,一个个都?像即将被人屠宰的牲畜般悬挂在地?下室的天花板上。
而那个可恶的罪犯, 正站在他们?的面?前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看你们?的制服,应该是特工界最厉害最神秘的那个传说中的魅影组织吧?”罪犯弯下腰,戏谑地?歪头看着他们?,“这个最厉害?难不成是瞎子评的吗?”
说完这话,他便开始放声大?笑。随后,他拿起一旁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烈火、寒冰、剪刀、锤子等工具,依次朝特工们?的脸上探了过去。
因为被倒挂在最后,叶舒唯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人被火灼烧、被冰冻伤、被剪下头发、被锤子锤烂了脸……她的耳边充斥着战友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和怒吼声。
整个地?下室都?成为了一个真?实的人间?炼狱。
有的人实在扛不住这般折磨,但宁死不屈,直接选择了咬舌自?尽;有的人受了重伤,失去了意识;还有人被疼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哭着喊着求罪犯放过自?己。
那如海啸般的懊悔、自?责和愤怒将叶舒唯生?生?吞噬,从此?成为了她心目中永远无法挥去的黑洞。
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她盲目自?信、过于轻视罪犯,如果不是她嚣张至极地?让大?家摘下防毒面?罩,如果她在进行围剿之前、再?好好地?探查分析一下这名罪犯的犯罪模式和犯罪心理,没有得过且过……那结局会不会就变得不再?一样。
那名罪犯极其享受折磨人的过程,当听到受害者们?发出的尖叫声和求饶声越大?,他便作恶得越凶狠。他将已经死去的几位特工制服上的魅影勋章用剪刀一个个剪了下来,像炫耀战利品一般一字排开摆在了地?下室的长桌上。
叶舒唯看得瞋目裂眦,整个人都?近乎发狂,她拼命地?挣扎着、剧烈地?摇晃着绳索,最终竟然硬生?生?地?徒手扒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
她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已经因为巨力和摩擦变得血肉模糊,但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纵身跳下了地?。在那罪犯惊诧的注视中,她大?步朝他跑了过去,一拳便将他狠狠地?击倒在地?。
那罪犯人高马大?,往日里独自?对付那些受害者也并不困难,看她是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一开始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以?为自?己用一根手指便能捏死她。可却没想到,叶舒唯的每一拳都?如有雷霆之势,那些重拳记记扎实,一顿挥下、直接将他的整个脑袋都?给砸懵了,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雅典娜!”
她身后有两个只受了轻伤的特工见那罪犯已经被她击晕了过去,想让她暂时将罪犯捆起来扔在一边,先?把大?家都?从绳索上解救下来最为要紧。
可叶舒唯就像根本听不到他们?叫自?己的声音一样。
即便那罪犯已经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可她却还是停不下来自?己的动作。她骑在对方的身上,对着那张已经被自?己打得不堪入目的脸,面?无表情地?举起了那罪犯刚才?伤害过自?己战友们?的锤子,直接朝对方的脑袋猛砸了下去!
罪犯的脑袋瞬间?变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可叶舒唯依旧没有停止。
死者身上的血水和肉浆随着她打击的动作不断地?飞溅出来,很快便将她浑身上下都?染红了。
她砸了不知道有多久,才?木然地?将手中的锤子扔在一边,过去一个个解救自?己的战友。
郁瑞作为技术支持人员,被他们?留在了据点镇守后方。他也是新生?代特工里最被看好的一位,见他们?没在预计的时间?出来、内部通讯讯号也消失了,便立刻明白是出了意外。
因为事态紧急,他直接在原地?用广播编了一段摩斯密码,向?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并时刻关注着这边动向?的蒲斯沅成功传递出了求救信号。
等蒲斯沅带着后援小?队砸开地?下室的大?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如同修罗鬼魅般的女孩。她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几个已经死去的战友身前,被污血染透的脸颊上,那双原本总是明亮透彻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黯淡无望。
她将此?次任务所产生?的所有牺牲和损失,统统都?归结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与她一起出任务的幸存战友,轮番来劝慰她、让她不要太过自?责,他们?说自?己成为了Shadow的一员后,便抱着终有一日会牺牲的觉悟,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这次任务能够执行成功便已是上上大?幸,如若不是她一力挣脱绳索杀死那名罪犯,后果才?难以?想象,他们?感激她救了他们?一命都?还来不及。
蒲斯沅和老L也不忍再?责备她,她却自?己陷进了一片完全没有方向?的沼泽。她向?蒲斯沅请辞,认为自?己愧对身上的制服和自?己的使命,不适合再?继续干这一行。
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再?讲述起时,叶舒唯的脸色也依旧不是很好看,可见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影响之深。
邵允始终充当着一位安静又耐心的倾听者,他用手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儿,极近温柔地?告诉她:“唯唯,如若实在不想说,可以?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叶舒唯摇了摇头。
“不。”她靠在他的脖颈旁,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无论有多艰难,我今天就想要把这些憋了好多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因为我觉得你能真?正让我放下这件事。”
当时,蒲斯沅并没有接受她的辞职信,而是给她休了一段无期限的长假,并让战神孟方言的太太祝静给她引荐了一位业界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可无论这位医生?如何引导她、与她沟通多少回,她还是始终无法对医生?完全敞开心扉,最多只能与医生?交流自?己其中一部分的心理感受。医生?认为她的情况属于较为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给她开了些对症的药物进行治疗。
“与医生?沟通并服药后,我心理和精神上的痛苦多少有一些好转。但与此?同时,我的睡眠质量开始每况愈下。”
她说着,便慢慢闭上了眼,“我开始惧怕入睡,因为一旦睡着,我的梦里便会充斥着那些足以?让我疯掉的画面?和声音。”
起先?,她只要睡着入梦后,便会回到那间?地?下室中的炼狱,耳边还伴随着战友们?的惨叫声和嚎哭声。后来,她还开始梦见那几位牺牲在地?下室的战友死不瞑目的惨状。再?然后,她自?从执行任务后所听到过的所有鬼哭狼嚎,都?成为了她的噩梦。
“我在那间?地?下室里所经历的事,虽然是导致我现在失眠问题的最关键诱因。但我发现,我所执行过的所有任务,其实都?或多或少对我产生?了一些影响。”
无论是她击杀过的罪犯,还是她见过的受害者和死者……他们?的面?容和声音,都?因为她过人的记忆力被留存在了她的大?脑里。这也就导致了,她的大?脑会时不时地?就像放电影一样把这些画面?回播给她看,逼迫她不断地?想起一些其实她并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
“在我的无期限长假过去的第二个月,我被召回了基地?。”她长吁了一口气,“那时候北美地?区出现了一个影响非常恶劣的犯罪团伙,蒲斯沅说他们?需要我的帮助去缉拿这些罪犯。”
“我告诉他们?,我认为我的状态还是无法重新投入工作,蒲斯沅他们?便轮番找我谈心。”
因为怕给她增加额外的压力和负担,她刚从那次任务回来时,她的战友们?都?特意没有找她细谈她的心理问题。这回抓住了机会,所有人都?向?她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以?及对她的信任和想念。
“我真?的很感激能拥有这些亲似家人般的朋友,不得不说,他们?说的话,对当时的我有了很大?的启发和帮助。因为我们?是同行,他们?更能体会我的感受。”
所以?,她也终于愿意试着慢慢地?踏出那片困扰她的沼泽。
“蒲斯沅对我的关心应该是最为敷衍的。”她说到这里,便目露嫌弃,“他说,你不是吵着闹着要当我的后继么?叫得那么凶,结果只干了一年多就垮了?我现在转头培养郁瑞应该还来得及。”
邵允听得忍俊不禁。
简单粗暴的激将法,对她这样一个好胜心极强的“熊孩子”来说,却反而是最有效的。
她几乎一回到队里,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和时间?再?去纠结自?己心中的创伤了。
因为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料,只要一上战场,一见到罪犯和受害者,她便会做出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和行动。
这次任务圆满结束,叶舒唯也立下了最大?的功劳。
蒲斯沅告诉她:“你可以?继续你的休假了。”
结果,她回家躺了三天,还是没忍住,和他们?一起踏上了前往下一个任务目的地?的飞机。
“这之后直到今天,我都?没再?重蹈覆辙过。”她说,“无论我遇到的罪犯是强是弱,我都?一视同仁,用最认真?的态度去面?对。”
“我已经不会再?轻狂犯错了,可那些牺牲的战友也再?回不来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在心里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这就像是一个她给自?己设下的惩罚和牢笼——她磨炼多年,终于在能力和心智上都?成为了一名首屈一指的优秀特工,可她的失眠也终成了今天这般田地?。
“我真?的很开心,你能将这些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等她全部说完后,邵允才?缓声开了口,“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可能与你自?己的想法有所出入。”
“但我们?本身就是截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甚至相悖的想法也很正常。就像暮色蔷薇里的书籍一样,因为各不相同,才?有了讨论的价值与魅力,不是吗?”
叶舒唯点了点头:“你说吧。”
“唯唯。”他说,“你从头到尾都?在坚持一个概念,你认为在当时的那个地?下室里,你犯了一个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
“但我却认为,那不能全然叫作错误,而应该叫作经历。”
“世间?的一切都?不能用孰是孰非来简单概括,只能说我们?身上所发生?的种种都?是一段因果轮回。”
“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没有那段在地?下室的经历,你还会成为今天的自?己吗?”
邵允的?声音本就极好听, 温柔清澈如泉水,让聆听之人总会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
更何况, 此时整个房间光线昏暗,他的嗓音又因为躺着有些不自觉的?黯哑,更能让人将他的字字句句都深深地刻印在心底。
“如若那次在那个地下?室里,你做到了你认为自己应该做到的全部,可惨剧依然还是发生了,你会怪罪自?己吗?”
他一字一句地说,“就连百密都有一疏, 罪犯当时若是没有用麻醉气体,而是用其他方法困住了你们,你就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带着战友们全身而退吗?”
叶舒唯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就算我们假设那次地下?室的?任务中没有出现任何伤亡。可在那之后的?其他每一次任务中, 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了?”
“唯唯,你虽被?称为女战神雅典娜, 但你终究不是无懈可击的?神明?, 你只是一个人。你敢说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吗?那个人若是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歧途上,成为了一名极恶的?罪犯,他也?有可能会将你打败。”
她听到这里,目光轻动了动:“的?确,我直到现在连珀斯公爵的?影子都没有抓到过?。”
“把话又说回来,在我看?来,那次地下?室的?经历,给你带来的?是应对罪犯时更全面的?抓捕技巧, 并让你急速地成长了。而成长,就是在一次次经历中不断积累的?, 伴随成长而来的?也?并非都是快乐。你别?忘了,正是由于那段让你痛苦了多年的?经历,你才能在之后应对别?的?罪犯和难度任务时,用你的?心与能力保护和拯救到更多人。”
“所以,你不应该一味地去否定自?己的?成长和经历,而将其定义为是全然的?错误。”
叶舒唯一动不动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眸子里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医生还是朋友,从?未有人从?这个角度为她分析过?她心中的?创伤。他们怕伤害到她,总是劝慰她不要太过?苛责自?己,也?会告诉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可邵允却说,这不是“过?”,而是“经历”。
他告诉她,她并不是完美无缺的?“神明?”,所以她不应该标榜自?己必须做到尽善尽美。而是要在每一次的?经历中拼尽全力,正视自?己,且做到无愧于心。
“唯唯,因果?轮回是一个圆圈。你的?每一段经历,都会为你种下?新的?因与新的?果?。所以,我希望你能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将这件事看?作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和无法跨过?的?黑洞,而是要去看?到这件事发生后所引起的?种种涟漪。”
“你拥有过?人的?记忆力和出众的?特勤技巧,这是上天?赋予你最独特的?能力,你应当感到感恩。”他笑?了笑?,“我倒是好生羡慕你能将自?己遇到的?所有人与事记得这般清楚,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能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如数家珍,时时回忆?”
“记住,你的?每一段经历,都造就了现在的?你。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都是你这一世最珍贵的?体验。所以我希望你能去正视这些经历给你带来的?成长,你要能够拿得起,同时也?要懂得放得下?。”
为人一世,拿起最是容易,放下?却难如登天?。
叶舒唯这时在被?子底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手,邵允也?立刻有力地回握住了她。
过?了良久,她才开了口?,嗓音里竟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哽咽:“邵允,你是不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才特意?说这些话来给我洗脑,想减轻我的?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