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钰收回在许甜甜身上的视线:“不了,晚食回家吃。”
他回家有事跟祖父说。
亲事繁琐,现在就该准备起来了。
许甜甜看着许善文,仿佛想看出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但打量一圈儿没打量出来。
下午几人学习的纸张和题目还放在桌子上,许甜甜目光掠过题目,顾不上考虑许善文了,她起身把笔墨纸张收拢好:“我去放进房间。”
放在桌面上,万一茶杯倒了或者吹来一阵风,把纸张吹跑弄湿怎么办?
这可是第一名倾心教导的学问,很珍贵的!
许甜甜珍惜的抱着纸张,拿到房间进行整理。
温钰看不惯许甜甜对这些东西的在意,但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趁许甜甜回自己房间,温钰起身,对许娘子一揖到底:“阿婶,我想和甜甜成亲。”
院落中顿时安静下来。
许善文也不抱着茶壶乱晃了,在许甜甜原本的位置坐下,直勾勾盯着温钰。
虽然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直面温钰求亲,许善文心里还是不舒服,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想得美。
他说成亲就成亲啊?
许娘子倒没生气。
她盯着眼前的人,温声道:“你和家里人商量了吗?”
温钰:“祖父祖母早便知道。”
何况没人能拦他。
许娘子笑起来,语气似乎有些为难:“可是我见你母亲似乎对甜甜有些意见,她说你会娶一个大家闺秀…你们两个人是不是还未达成统一?”
温钰猛然抬眼。
他母亲说了什么?
许娘子轻声道:“你知道的,婆媳关系是一桩亲事中必须考虑的部分。”
他想成亲。
总该把他们的顾虑解决。
许娘子在听到温钰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做个坏人,这件事她必然要让温钰知道。
她是甜甜的母亲。
她要为甜甜考虑,要帮自己的孩子把路上的坑洼一一铺平。
温钰明白许娘子的言外之意。
他浓密的睫毛挡住眼底的冷意:“我会解决的。”
许娘子没说信不信。
只是道:“除此之外便看甜甜意见,甜甜若是愿意我们也不反对。”
温钰明白。
许甜甜从房间内出来,许娘子和温钰不约而同结束了话题。
不是想瞒着许甜甜。
许甜甜是当事人,想成亲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她,只是温钰刚才是在跟许家人表明态度,表明他对甜甜有意。
和家人表明态度,许甜甜不需要在场。
温钰又在许家坐了一会,离开时许娘子点了点许甜甜的额头:“去送一下你言昭哥。”
许甜甜:?
两家只隔着一堵墙壁,还需要送?
许甜甜有点狐疑,却还是听话的起身,跟在温钰身后。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过院门门槛时,走在前方的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少女的脚下。
许娘子笑起来。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许善文忍不住道:“娘,你怎么让妹妹去送他?”
温言昭才刚刚说完自己想求娶妹妹,他娘便让妹妹去送他,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许娘子揉了揉额头,什么送羊入虎口?感情输赢从来不能以单纯的男女性别划分,甜甜和温钰谁是虎谁是羊可说不准。
而且总要给温钰一个机会,让他从甜甜嘴里知道他母亲做了什么。
同样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和从甜甜嘴里说出来,效果完全不同。
温钰此时确实在问许甜甜,关于他母亲的事。
两人站在角落,许甜甜恍然大悟:“原来你想问这个。”
许甜甜把事情复述一遍:“就是我堂兄成亲那天,一位贵人坐着马车去你们家…听村人说好像是教谕夫人。之后我和娘在路上碰到婶婶,婶婶看了我和娘一眼,说你肯定要娶个大家闺秀。”
温钰吸了口气,脸色阴沉:“你信了吗?”
许甜甜摇头:“没有啊,你说过要娶我,怎么会背信弃义?”
她相信自己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言昭哥,不是这种人。
温钰脸色好看了一些:“没错,除了你我不会娶别人。”
如果许甜甜没那么坚定,如果她信了他娘说的话,如果她因此对他起了芥蒂——
温钰浓密的睫毛挡住眼底的暗沉。
老实说,许甜甜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言昭哥是言昭哥,他母亲是他母亲。
许甜甜天性乐观,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自己,也不会因为其他人的话,去怀疑自己亲近的人。
言昭哥才是她亲近的人呀。
如果她信了言昭哥母亲的话,认为言昭哥是个背信弃义的人,那太对不起她们之间的感情了。
就像小时候她和村里其他姑娘闹矛盾,其他姑娘推了她,还异口同声说是她自己摔倒时,言昭哥和娘就会相信她。
娘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是别人推她,娘便相信。
许娘子告诉她:因为她才是她的女儿啊,她怎么会信外人而不信她呢?
言昭哥也是。
许甜甜当时委屈的鼻头都红了,跟言昭哥说自己被推的好痛,言昭哥当天就把那些姑娘的兄长揍了一顿。
…嗯,当时言昭哥还是一个不苟言笑、阴郁狠厉的小孩,打架好厉害的。
许甜甜是真的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温钰却不能不在意。
他很在意。
非常在意。
从他到达河上村,选择走向许甜甜的那一刻,一日日一年年的陪伴,许甜甜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她的身影慢慢刻在他骨子里。
她是小时候温钰唯一能抓住的存在。
也是长大后,温钰唯一不能失去的存在。
温钰难以接受许甜甜不属于他的可能性,只要想到万一许甜甜因为他母亲的话离他而去,他便无法自控。
他母亲的心越来越大了。
温钰冷漠的想。
温钰暂且把他母亲的事压下,揉了揉许甜甜的脑袋:“谢谢甜甜相信我。”
许甜甜手背在身后,眼睛光芒闪闪:“小事啦,应该的。”
不,这是一件非常值得感谢的事。
谢谢她对他的信任。
温钰看着眼前的人,说起刚才在许家院子里他做的事:“我刚才和阿婶儿说,希望她同意我们成亲。”
许甜甜疑惑:“我们不是说好了,等你下次小测成绩出来再谈这件事吗?”
他小测第一,再谈成亲。
温钰:“只是提前告知阿婶。”
总归不能瞒着。
这样啊。
“那好吧。”
许甜甜理解了,不是现在成亲就行,小测成绩没出来,她还想等等看能不能嫁第一名~
温钰不知许甜甜在想什么。
他看着许甜甜谈起两人亲事,没有反对的意思,明知她眼里没有他想要的情绪,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冒出一股侥幸。
…她很相信他。
…她也不反对成亲。
会不会许甜甜对他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只是还没开窍所以不知道?
人总是会有侥幸心理。
温钰忍了忍,没忍住询问,若无其事:“甜甜,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心悦我?”
心悦和喜欢不同,喜欢可用于家人/朋友/姐妹/兄弟之间,心悦却只是对心悦之人。
许甜甜看温钰眼神看向其他方向,状似漫不经心,手指却握得很紧,原本想直接说不的话咽了回去。
她眼睛转了转,反问:“那言昭哥哥心悦我吗?”
温钰看她一眼:“如果我说不呢?”
许甜甜想回答,那扯平了,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如果我们两人都不喜欢对方,为什么还要成亲呢?”
“要不我们…”
她还是想嫁给一个第一名欸。
嫁给一个充满了魅力,出口成章,才华横溢的第一名!
温钰看她眼睛亮了起来,猜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心理的侥幸和期待化为飞灰。
他气极反笑,冷笑一声:“别想了,我心悦你。”
“我绝对不可能解除婚约!”
她只能嫁给他,没有别的选择!
许甜甜:“……”
许甜甜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脱口而出:“真的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他之前明明对她那么不耐烦!
她去找他他说没时间,她想听题他说要学习,她去送他他不愿意跟她多说话…
这像是心悦她的样子吗?
她怀疑言昭哥在骗她。
看许甜甜还是不信。
温钰目光落在她头发上:“我送你的蝴蝶簪, 取比翼双飞之意, 一般是定情之物。”
许甜甜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自己发梢,精致的蝴蝶翅膀在她手下颤了颤, 她还以为这是简单的蝴蝶簪。
许甜甜把簪子拔下来, 仔细观察, 才发现这只簪子和普通的蝴蝶簪有不同之处,它是两只蝴蝶在一只簪子上, 确实取比翼双飞之意。
她之前没往这方面想。
许甜甜看向温钰:“你不是说这是生辰礼物?”
“…找个借口。”
温钰浓密漆黑的睫毛挡住眼底的情绪, 袖子下的手指蜷缩了下,没说自己当时那点儿小心思。
许甜甜看他绷着表情, 下颌线线条清晰,似乎冷淡又淡定,但他冷白色的耳根处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
他好像是在说真的诶。
许甜甜莫名有了这么个想法。
但此时温钰还站在他面前, 许甜甜没有时间多思,她目光落在手心里的簪子, 有些犹豫, 如果这是一件定情信物的话,那她是应该收还是不收呀?
要不要退回去?
可她已经带过一天了…
许甜甜脸颊慢慢皱了起来,要不不退了?
她跟言昭哥没有婚约,肯定不能收这种簪子,但她跟言昭哥有婚约…送簪子在定亲男女之间是很正常的事。
许甜甜做下决定, 还是不退了吧。
温钰动作却比她快。
许甜甜还没说出自己的决定,温钰已经快她一步, 把她手心里的簪子拿起来,插回她的发中。
她脸颊皱成一团,在思考和簪子有关的问题…
他不接受她退回簪子的决定,也不准备给她这个机会。
温钰垂眸:“好了,回去吧。”
许甜甜:“……”??
她还没说话呀。
许甜甜摸了摸自己头顶的簪子,心想结束的这么突然,她还没完全相信他呢,奇奇怪怪。
许甜甜往后退了退,朝温钰挥手:“那我回去了,言昭哥再见。”
温钰看着许甜甜手往上抬,心也随之提起,等她只是摸了摸簪子,并没有把簪子拔下扔回来的意思,他的心脏才回归原位。
温钰注意到自己的表现,哑然。
果然,许甜甜的一举一动都对他有莫大的影响。
他栽的很深。
许甜甜回到许家,许善文率先好奇询问:“你们都说了什么?”
许甜甜给自己倒了杯水:“言昭哥问我他母亲的事,他母亲有次说他要娶一个大家闺秀,言昭哥问我信不信。”
许善文听到许娘子跟温钰说的话了,知道这件事,于是追问:“还有别的吗?”
他没欺负她吧?
许甜甜看过去,真诚:“哥哥,你好八卦。”
许善文:???
许善文:他是为了谁?!
他还不是担心她吃亏?
他想八卦的心思最多只占三分…占一半儿吧。
许甜甜不跟许善文说话了,她站起来蹭到许娘子身边,许娘子在棚子下石磨边,许甜甜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娘,言昭哥说他心悦我。”
有些事,许甜甜更愿意告诉许娘子。
许娘子在挑拣黄豆,闻言眼神闪了闪,看向许甜甜:“然后呢?”
许甜甜实话实说:“我不太相信。”
许甜甜一一列数了之前他的表现,又苦恼:“但他送的簪子又是比翼双飞。”
许娘子把颗粒饱满的黄豆挑拣到一旁,笑了笑:“没关系,时间还长,你可以看他以后怎么做。”
这种事,该苦恼的人不是她。
许甜甜:似乎有道理?
“……”
许甜甜的身影消失在许家院落,温钰收回目光,推开温家的门。
此时天色还没黑,温家人不多。
温家男人们在田里。
田地是农人每天都要侍弄的东西,农忙时节每天都不能闲下来,农闲时节比农忙闲,但不是说一点活都没有。
河上村很多家人,都是让青壮年出去打点零工,老人和妻子儿女继续侍弄田地,温家今年没出去打零工。
女人们也有各自的活要做。
家里只有温家老太太在院落中缝补衣服,老太太老了眼神有些糊涂,外面光线比较足。
“祖母。”
温钰的声音惊醒了温老太太,老太太抬头,乐起来:“言昭回来了。”
温钰看了一眼老太太手里的针线,他向前一步,弯腰拿过老太太手里的针线,把线头穿过针鼻。
温钰手很稳,线头十分听话。
温老太太揉了揉眼睛,接过温钰递过来的针线,拍了拍他的手,喜不自禁。
就说村里哪家有她言昭这么体贴?!
她引线引了好一会儿了,都没把线头引过去。
温钰直起腰,唇角笑意淡淡:“祖母,我母亲呢?”
提起这个名字,温老太太脸上盛开的笑意顿了下:“在她房间,你找她有事?”
温钰嗯了一声:“有点事。”
他说话时已转过身,温老太太没看清他的表情,老太太叹气:“那你去吧。”
此时是申时下旬。
(16:00)
李氏正坐在屋内数银子,温家没分家,银子都在温老太太手里把持着。
但老太太只管田地里的出息,剩下每房媳妇儿绣点儿帕子,农闲十分出去打点儿零工,还有小叔走街串巷赚的零钱,老太太都只收取一半儿。
李氏这么多年攒下来,也有一些积蓄,数一数有十多两银子。
房门被敲响。
李氏连忙把银子全部收起来,这些银子可不能让外人看到。
李氏:“进。”
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
一道身影从门外走进来。
来人背对着光,身影被阳光拉的很长,温钰站在房门处,道:“母亲。”
是温钰啊。
李氏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不自知的往后挪了挪,看起来十分欢喜:“言昭,快来坐下~”
温钰不紧不慢关上屋门,房间顿时昏暗许多,温钰的声音响起:“母亲,听说你告诉甜甜,我将来要娶一个大家闺秀。”
李氏动作一顿,想打量温钰的表情,房间里却有些昏暗,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她小心道:“娘是为你着想,娘只是觉得你有更好的选择。”
隔壁有什么好呢?
不过一个村姑,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温钰似乎笑了一声:“我记得我说过,母亲管好自己便可。”
李氏皱起眉头:“我是你娘!”
李氏:“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
她凭什么不能管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可是他娘。
温钰不笑了。
他收回笑意,面无表情的道:“母亲,我早慧。”
李氏手指一颤,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温钰:“我记得小时所有的事。”
李氏瞳孔顿时放大。
他,他怎么能记得?!
温钰看着李氏恐惧的表情,眼神划过一抹讽刺。
温钰早慧。
所以他清楚的记得,他小时候李氏如何对他。
他两岁多时,一位穿的破破烂烂的老道士来到他们家,说他八字极硬,克亲克母,会给家里带来霉运。
李氏本来便不喜欢他,听完这话就信了。
她常常骂他,说他果然是个灾星,她怀着他时怀相就不好,他出生那天又克死了自己的外祖父。
他一定是个灾星,让他离她远点。
温老太太这时还不太信老道士的话,见他母亲做的过分,常会数落他母亲几句。
温钰未满五岁那年,温家所在的地区大旱,全家没了活路,不得不举家逃荒。
李氏又哭天喊地,说全怪他这个灾星。
逃荒路上刚开始,还没那么艰难,温家有辆推车推着粮食,小孩子也可以坐到推车上。
后来逃荒的人越来越多,人越走越瘦,温家粮食被抢,推车也坏了,全家只剩下老爷子事先做好的准备——老爷子让大人在衣服下缠了好几圈儿干饼。
但那是他们剩下的所有口粮,必须省着吃,老爷子要求所有人每天只能在晚上吃很一小块,勉强饿不死便罢。
那时李氏的大儿子还活着。
李氏常常会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塞给他,路上也会抱着他走一段路。
温钰心知没有人会帮他,所以路上经常留意有没有吃的。
哪里会有什么吃的,路边野草都被逃荒的人吃完了。
温钰找到最多的东西是一种野草的根。
这种草上方的叶子几乎被人揪完,但有些草根还埋在土地里,仔细找找可以找到一些,吃起来泛着淡淡的甜味,温钰很喜欢。
温钰大哥见他有东西吃,抢走他的草根跟李氏告状,李氏骂了他一顿,在这个晚上,找借口抱着他大哥去路边摸索。
灾荒年间,在史书的记载上常伴随着‘人相食’这几个字,这并不是夸张。
李氏一个女子带着孩童,是逃荒部队中最危险的存在。她为了寻找东西,带着他大哥走的稍微有些远…
…回来的只有李氏一个。
李氏崩溃,把一切都推到他身上,说他是个灾星,谁跟他靠近便会被他克死,他害死了他哥哥,为什么死的是他哥不是他?
有些话听多了,渐渐的仿佛成了真理。
从旱灾出现,家里人看他的表情渐渐复杂,这件事以后,对他最和善的祖母也叹了口气。
她也死了好几个孩子。
人总归想给自己找个借口。
温钰心知肚明。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
他感谢自己没有睡。
所以他清楚的感觉到,他娘把他抱了起来,朝着一个地方走去,她跟别人商量想换一个孩子。
…易子而食。
他爹其实跟在他娘身后,阻止了她。
温老太太也怒火高涨,她虽对温钰的观感有些复杂,但那也是她温家的子孙!温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易子相食李氏也能做得出来,她还算是个母亲吗?
李氏当时狰狞的表情,温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他该死!他不该活着!
后来温家来到河上村,温钰明白自己在温家地位尴尬,他需要想办法。
这个办法便是许娘子。
许娘子可以帮他达成读书第一步,他可以完成许娘子需要人教她女儿的要求。
再后来温钰渐渐表现出读书的天分,温家老爷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亮,温家其他人对他亲近起来。
李氏似乎也明白了自己是她最后一个孩子,她需要依靠他,又认为他不可能记得小时候的事,于是开始摆出一副好母亲的样子。
很好笑。
李氏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怕他。
她每次看到他的视线,都会不自觉躲开,每次和他说话,她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僵硬。
可能温钰骨子里便足够冷漠。
他渐渐学会了笑,学会了温文尔雅,学会了孝顺知礼…
但其实除了一直开开心心跟在他屁股后面,像只小粘人精,硬生生把自己塞进他心里的许甜甜,他几乎没什么在乎的了。
温钰从回忆里回神。
看向浑身都在发抖的李氏。
李氏自己知道她做的有多过分。
她牙齿在打颤,如果温钰全部记得——只要想想这么多年,他全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还能笑着面对她,李氏便控制不住自己。
温钰:他们最好的结局便是各自为安,看在她是他母亲的份上,他会让她安享尊荣。
温钰:“母亲懂我的意思吗?”
李氏牙齿还在打颤,没能说话。
“我想母亲知道。”
李氏并不愚蠢,她该知道这是她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温钰收回视线,拉开屋门。
金色的阳光照进屋内,温钰站在阳光和阴影的分界线处偏头,语气淡而凉:“母亲,不要再挑衅我。”
当天晚上吃饭, 李氏找了个借口在自己屋内,没出来吃晚食。
温家所有人围坐在桌子前,温老太太盛好米饭, 看了眼找借口没出来的李氏, 忍不住骂了一句:“她又有什么事儿?”
不着调的!
温钰父亲解释:“她腰疼, 我等会儿把饭菜给她端进去。”
温老太太脸色很不好看:“一天天的,什么活儿都没干, 疼什么疼?!”
村里其他儿媳妇儿还需要下地, 温家儿媳妇不需要, 温钰母亲做的最多的活计,也只是每天烧个饭。
此时天色还未完全黑。
农家吃晚食一向比较早, 这样可以借一点太阳光, 时间太晚太阳完全落山,吃饭时就需要点起蜡烛。
烛火也需要钱, 能省一点是一点。
此外和午食时间接近,大家的胃口会相对小一些,还是那句话, 能省一点是一点。
金色的阳光洒满院落。
寻常的炒青菜,在夕阳的描绘下, 都多了几分雍容华贵, 增了几分色彩。
温钰唇角挂着淡而温和的笑容,仿佛没听到有关李氏的事,慢条斯理夹了一筷子青菜。
晚饭后,温钰习惯温习一会功课。
今日他没温习功课,敲响了温老爷子的房门。
温老爷子放下手里的扇子:“言昭?”
温钰开门见山:“祖父, 我准备和甜甜成亲。”
温老爷子动作顿了一下,看他一眼, 眼神轻轻闪了闪,没说反对的话,直接答应下来:“好,你考虑好了吗?”
“嗯。”
“那我这就开始准备。”
他们这种农家,想成亲说不上三书六礼,也是有不少事儿要做的。
最起码他需要问问许家的意思,比如聘礼,然后请媒人上门,交换生辰八字等等。
温钰不意外。
自打温钰在读书上表现出天赋以后,老爷子就很精明的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在这个家里,老爷子从未反对过他的意见。
温钰清楚,只要他一直表现出价值,老爷子就会一直支持他,会是他最有力的同盟。
温钰加了一句:“聘礼我来。”
老爷子起先不同意:“你叔叔伯伯成亲都是家里出的聘礼,你的聘礼也从温家出。”
想到这个孙子是个能干的,说不准想多出点聘礼,老爷子眼神闪了闪,又道:“这样,家里给你出跟你叔伯一样的聘礼,额外的数目你自己来。”
温钰含笑:“好。”
两人很快把事情敲定。
老爷子全程压根没谈起自己儿子和儿媳妇,他们的意见不重要。
温钰也没再想起李氏。
不重要的人,何必破坏心情。
温钰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书籍。
书籍散发着墨香,上面还有他昨晚写下的批注。
嗯,有许甜甜三个字。
温钰把书籍摊开,骨节修长的手指放在桌子上,忍不住有些好笑。
《尚书》大多数是关于帝王和其臣子言语的记录,他提笔想写下的批注也是有关这方面,但落笔到纸上却是许甜甜三个字。
这不是他第一本出现‘意外事故‘的书。
温钰有许多本这样的书籍,这样的书籍不能带到官学去,只能用来在家温习。
他这两年抄书速度越来越快,可能有这方面的缘故,为此还赚了不少银钱。
温钰把这本书放到书箱里。
前两年,他看到这些书籍会偷偷烦躁,现在已经不会了。
温钰数了一数,加起来书箱中,共有17本这样的书籍,他把书箱盖子合上,唇角挂上一缕笑意,他和许甜甜成亲后,这些东西还需要找个地方存放。
温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书房。
温钰是温家唯一拥有两间房的人,一间作为书房,一间是休息的房间。
或许是今日提起了小时候,温钰忍不住回忆起小时候的许甜甜。
他和许甜甜的开始,不是缘分或偶然,是他做下的选择。
六岁的温钰需要摆脱处境。
他为自己选定了读书这条路。
但那个时候,温家是绝不可能为他出银钱让他上学的。
温钰打听后得知,许娘子是秀才娘子,而她有一个很喜欢跑到村里学堂外,听人读书的姑娘。
河上村可以叫许家村,村里都是姓许的村民,这一代的里正又是许甜甜的大祖父,即使这样,许甜甜跑到学堂外听课的举动,还是为她招致很多流言蜚语。
温钰悄悄去学堂外看了一眼许甜甜。
许甜甜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傻乎乎的,她皮肤特别白,眼睛特别大,满是惊叹的看着学堂里的夫子,傻乎乎的。
温钰主动敲响了许家的门。
他得到了书籍,进了学堂,并成了许甜甜的小夫子。
许甜甜从此成了一个黏人精。
她仿佛感觉不到温钰的瘦弱阴郁,感觉不到他的抗拒冷漠,每教她一个字,都会用一双惊叹的眼神崇拜的看着他,眼神仿佛会说话。
她说,温钰哥哥你怎么那么厉害啊。
她说,温钰哥哥你好棒。
温钰每天去挖野菜,许甜甜也会穿着小裙子黏在他身后,像是他的一只小跟屁虫,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许甜甜还会把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糕悄悄给他留下,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饴糖送给他。
温钰看到自己漆黑瘦弱的手,和她满是小星星的眼睛,头一次把她的手牵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虽然这个小粘人精傻乎乎的,但似乎…也很可爱。
许甜甜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完全信任他的人,是第一个会偷偷把东西藏起来给他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