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发妻—— 作者:七月闻蝉
  发于: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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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起,免了罢。”
李小白说着便?起身站了起来,他扭头瞧着窗外初春的光景,微微一叹:“成大哥你不必知道我去哪里,天大地大,我也不知自己将要去何?处,如今不过顺水而下?,他日逆流而上,也说不准。”
成碧记在心里,当他还想卷土重来,于是笑眯眯道:“那我在这里祝表少爷一帆风顺。”
他跟在李小白屁股后面,等出了门,朝左边挥了挥手,未几?,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从一旁的羊肉馆里跑了出来。
李小白看?见六尺,万分?的无奈,他问成碧:“这就是赔礼?”
成碧双手奉上一只锦匣:“这是一些金银细软,还望表少爷收下?,此去山高水远,若无钱财傍身,恐怕寸步难行。”
李小白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不曾多?看?六尺一眼,意外的绝情,六尺看?着他将要远去的背影,一狠心,用力抓住了他的袖袍,开门见山道:“我要跟表少爷一起走?。”
李小白:“无根浮萍,不值得?你跟我虚度光阴。”
“我心甘情愿。”
李小白回头见她一脸坚定,遂拔剑出鞘,一剑斩断了袖袍一角。
“余生我只愿一人浪迹江湖,”
六尺眼眶发热,江风拂面,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手抓着那一片布,喊着李小白的名字,周遭人看?过来,但李小白再也没有回头。
成碧叹了口气,见他如此决绝,有些意外。
成碧伸手把?六尺拉起来,给她把?眼泪擦了擦,嘀咕道:“这男人断了根,竟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怪不得?宫里的太监那么难相处。”
六尺:“你闭嘴!呜呜呜——”
成碧被?她一斥,哼笑了一声,在旁怪笑:“我就不闭嘴,表少爷今儿拒绝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是你脑子不清楚,我说句大实话,就凭表少爷的人品样貌,他没了根,照样有一堆比你貌美的女人倒贴,你还是快歇歇罢,如今老大不小,真想嫁人,我改日给你挑挑。”
六尺捂着耳朵,哭得?更厉害,成碧嘿嘿笑了两声,让人把?她抬回去,自己则在江边看?着船只离岸,顺水而下?,直至无影无踪。
李小白究竟去往何?处且按不表,只说正月过后,何?平安身子渐渐养好,等着天气暖和起来,她带着冬郎出去踏青。
顾兰因让山明跟着她,以防路上有闪失。
山明一向是个闷葫芦,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小少爷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这一路便?只有何?平安跟八尺在那说话。
一行人到了山寺,烧过三炷香后,说来也巧,陆家的几?个妯娌今日也在,人群中?瞥见了何?平安,先还唬了一跳。
“那是四弟妹?”
窦氏跟见了鬼一样:“她不是跟着四弟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林氏也是愣住,之?前她将何?平安丢在花会?上,使人绑了去,照理说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怎么如今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身边牵了一个孩子?
林氏皱着眉,心下?惴惴不安,她若是真被?陆流莺救了回来,为何?这一年的工夫陆流莺没来冒头?
“四弟混不吝的人,虽惹了人命官司,但咱们公爹一向偏爱他,说不准他早就回来了,不过是公爹瞒着咱们而已。”
大嫂谢氏听罢,摇了摇头:“她若真是四弟妹,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孩子,瞧瞧,那孩子也有五六岁了,可四弟妹嫁过来,才?两年不到。”
林氏笑道:“既然怕看?错了,那咱们不如走?近再仔细瞧瞧。她若真的不是四弟妹,那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所在,试问这天底下?,何?曾有过这般相似的人物?”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朝着这边便?走?了过来。
彼时何?平安正在躬身祈福,冬郎靠在她身旁双手合十,见有人靠近,喊了何?平安一声。
穿着水杏色交领春衫的女人慢慢抬起头,今早上顾兰因给她梳了一个三绺头,鬓边簪了几?朵银粉色的西府海棠,自打失忆之?后,她面上的愁色一扫而空,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变了,林氏见她的第一眼,便?觉得?自己这次是猜错了。
“这位娘子,咱们方才?远远瞧着觉得?你好生面熟,原以为是相熟的朋友,不想是我们看?错了,失礼失礼。”
何?平安:“今日寺里人多?,不怪诸位娘子。”
谢氏摇了摇头道:“并?非是人多?的缘故,你这眉眼,你这身量,跟我们认识的那位比起来,简直是一模一样,不知娘子可有一母同?胞的姐妹?”
何?平安摸了摸脸,失笑道:“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我和我夫君原是南方人,不久前才?带着孩子来了京城。”
窦氏闻言笑眯眯道:“那说起来真是缘分?,咱们家的四弟妹,跟你就像是亲姊妹,她若是在,保准让你吓一跳,也会?跟咱们一样,心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相似的人。”
“当真?”
“千真万确,咱们三个好端端拿这个骗你?”窦氏摸了摸冬郎的小脑袋,见日头大了,提议道,“这位娘子若是不嫌弃,不如与咱们一起在这寺中?走?一走??”
何?平安这些日子养病,周围也没个知交好友,正闷得?慌,见她们衣着锦绣,周围的丫鬟也规规矩矩,不像是坏人,便?牵着冬郎欣然答应。
走?在路上,林氏问起她的名姓,何?平安正要回答,她身后的七尺忽然道:“回夫人的话,咱们少奶奶姓赵,老爷是翰林院的顾侍读。”
何?平安微微蹙着眉,瞥了她一眼,低斥道:“多?嘴。”
而窦氏不曾看?见,听罢只抚掌大笑道:“原来是你?我当时谁。”
何?平安疑惑不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装:“怎么了?”
林氏也掩嘴笑了笑:“你还不知道?你夫君顾侍读可是咱们京城出了名的痴情种。当初他中?了探花之?后,有不少人想给他说亲,但都被?他一一谢绝了,说是此生唯你一人,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
何?平安像是头一次知道这样的话,她望着脚下?的石阶,有些出神。
“少奶奶小心!”
何?平安心不在焉一脚踩空,往前一扑,多?亏有六尺将她及时拉住。
“如何??怎么样?”众人纷纷关切道。
何?平安捂着脚踝,神情痛苦,咬着牙为难道:“好像是脚扭了,疼得?厉害,恐怕不能再跟着姐姐们一起去吃斋饭了。”
“脚扭了,让丫鬟背着你,快快去请大夫看?看?,一顿斋饭罢了,这寺里斋饭虽是一绝,可你的身体要紧,我叫丫鬟替你拣一份,回城的时候送到你们府上,妹妹不必自责。”谢氏道。
何?平安吸了口凉气,面带歉意,窘迫道:“今日实在扫兴,还请见谅,那我就先回去了。”
六尺背着她,等远离这些贵妇人,何?平安问七尺:“我何?时姓赵了?”
七尺不敢瞧她的眼,低头战战兢兢道:“这都是婢子胡乱说的,怕那些人心思不纯,适才?有所隐瞒。”
“我原先都不知道,你考虑得?竟这样周全。”何?平安叹了口气,似乎是话有所指。
日午的时候,众人回到了六元巷子,瞧着坊间那家卖糕点?的铺子,何?平安忽然有些嘴馋了,便?把?驾车的山明喊住。
见她掀开车帘利索地往下?一条,六尺吃了一惊:“少奶奶你这脚没事?”
何?平安笑了笑:“没事,我只是不想吃那寺里的素斋罢了,找了个借口先行一步,这会?儿闻到那铺子里的香气,临近日午,有些馋了。
坊间的糕饼铺子是顾兰因开的,里头的掌柜已经到了养老的年纪,如今胡子花白,头发快掉光了,还是个老花眼,远远地看?见人来,先大声招呼了一句。
何?平安嗅着糕饼的香气,拣了好多?,老掌柜见状,攀谈道:“少奶奶这回挑这么多?,是不是又要去看?小姐了?”
何?平安动?作一顿,她还没来得?及问,八尺斥道:“您老都糊涂了,说不清话就别说话了。咱们府上三个孩子,少奶奶一向又公平,不挑多?一点?怎么分?。”
老掌柜张大嘴,见山明朝他使了个眼色,当下?惊出一身冷汗。
“我这、这翻过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记性也这么差,咱们铺子里糕点?做得?好,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一时记岔了,姑娘快别跟我一般见识。”
何?平安见他老得?厉害,没有放在心上,今日拿糕点?依旧是记账,看?着那厚厚的账本,她漠然不语。
顾兰因傍晚回来。
山明在门边等着他,一边走?一边把?今日在府外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通通说了出来。
得?知何?平安在寺里遇见了陆家的人,那老掌柜又说错了话,顾兰因停住脚步。
黄昏庭院柳啼鸦,穿着常服的男人立在芭蕉树下?,他原是要去书房的,听罢转身便?往蟾光楼跑。
“少爷!”山明睁大了眼,见他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后,焦急道,“少奶奶在书房!”
没过一会?儿,顾兰因折返回来,斥道:“为什么不早说?”
山明挠了挠头:“我正要开口,您就跑了。”
顾兰因:“还不是你嘴笨?把?成碧叫来!”
山明拍了拍嘴,一溜烟就跑了,没过一会?儿成碧就到。不过望着书房里的两个人影,他缩了缩脑袋,先揣着手蹲在门外听动?静。
刚才?山明火急火燎地找他,他就知道少爷如今有些难伺候了。
书房里,灯盏明亮,伏案小憩的女人被?他的推门声吵醒。
顾兰因见她伏在自己杂乱的书案上,抬眼上下?查看?一番,发现书籍摆放的位置被?动?过了。
“今日怎么想着来书房?有事找我?”
何?平安睡眼惺忪,摇着头,望着他不说话。
顾兰因微微笑道:“今日有人得?罪你了?”
何?平安从手边的书籍里抽出一张画像:
“这是赵婉娘吗?”
“赵婉娘……是谁?”
顾兰因抽出那张画像,伸手点?着她的眉心:“睡糊涂了?这是你。”

何平安听?罢, 将那张画像又仔细看了看。
纱窗外,翠竹下,虫鸣微弱, 隐隐还能听见不远处的池塘里,传出蛙声。
一盏灯烛照出两人纤长的影子, 书房里安安静静的。
良久, 便听?她笑?了一声, 将那张画像丢在了他脸上。
“你骗谁?”
顾兰因垂着眼帘,将那飘落的画纸接住。
他微微挑着眉,半点不恼,柔声道:“你这样说,我?倒是记起了一点。”
顾兰因握着她雪白的腕子,指尖慢慢往上攀附,像是藤蔓一般, 最终将她紧紧缠在?怀里。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 声音分外柔软。
“这张画还是在?浔阳的时候,为你而?作。你那时候, 不是这身衣裳。”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她的春衫, 咬着她的耳朵, 察觉到她的躲闪,顾兰因松开了手。
他坐在?交椅上, 怀里的女人衣衫半褪至肩下, 他笑?盈盈道:“你说不像, 是这衣裳不像吗?”
何平安不语,顾兰因俯身吻住她的唇, 端的是柔情似水的模样。
书案上杂乱的书籍都被垫在?身下,风声飒飒, 正酣之际,烛台灯燃尽了。
黑暗里,他微微喘着气,汗湿的手指摸到了她的眉眼。
看不见何平安的脸,顾兰因轻声问道:“方?才一声不吭,你在?想什么?”
“是在?想赵婉娘?”
顾兰因凑在?她的耳边道:“她已经死了。”
他拥着何平安,泄了之后,抽身而?去,抬手将另一盏灯点燃。
暖蓬蓬的烛光亮起,照亮了她的脸庞。
看着顾兰因,发髻散乱的女人手指慢慢收拢,她身上的汗珠往下滚落,打?湿了桌案上的画纸。
何平安擦了擦眼,恍然间才发现这十?二年过去得太快了。
屋檐下,成碧正在?弯腰听?墙角,发觉脚步声渐近,立马闪开。
顾兰因一推门,他就像是刚到一样。
何平安穿着水青的长身褙子,从他背后走出来。
星月朦胧,想来明日有雨,成碧在?那里絮絮叨叨说着近来庄子上的农事。
何平安听?着听?着,不妨顾兰因忽然叫了她一声,她方?才回过神,趋步到他身边。
蟾光楼里,冬郎已经先吃过晚膳回琼珠院了。
丫鬟从里将春台搬出来,摆在?杏花树旁。
树前那一汪泉水清澈极了,数点花瓣漂浮其上,却?没有一条鱼在?其中。
何平安掷酒杯打?破了水中的倒影,开玩笑?道:“水至清则无鱼?”
“不过是怕鱼腥气罢了。”
顾兰因重新取来一只青花瓷酒盏,敬她,何平安却?推说醉了。
“滴酒不沾,如何就醉了?”
何平安站起身,踹了他一脚:“还不是你的缘故,下次我?可不敢再?去你的书房。”
顾兰因笑?了笑?,见她摇摇晃晃立在?水边,将她拉到身旁。
“当心别掉下去了。”
何平安揶揄了他一声,两人在?树下用?过晚膳且不再?表,只说时间飞快,展眼春去,熬过一个严夏之后,京城又入秋了。
何平安生辰那日,她起了个大早。
先去了庙里给?她娘亲上香,还是上次那座山寺,因是初一,人难免有些多?。
八尺等几个丫鬟虽然都在?周围,但人多?的时候,几个人就像是水中的砂砾,一冲就散了。
“少奶奶?”
听?着身后的呼喊声,何平安头也不回,奋力挤进大雄宝殿,先去上香。
一炷烧给?她娘亲,一炷烧给?她女儿。
望着云遮雾绕的大殿,她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不妨身后又有人来喊她。
“平安。”
她微微一诧,不等转身,就被人用?力拽住。
山寺里,人流如潮,他挟着她顺流而?下,等到了偏僻的地方?,这才松手。
何平安猛地转过身,一脸惊恐。
就见那男人穿着素面石青直裰,原本阴柔的面上,因多?了一道疤,显出几分杀气。
他说:“这才几年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你是谁?”何平安摸着脑袋,皱眉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将我?拽到此地?”
陆流莺闻言,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是你夫君,你怎会不记得我??”
“夫君……我?夫君是六元巷子的顾兰因,在?翰林院供职,前途无量,你、你是谁?别乱说话!”
看她结结巴巴,又分外抵触的样子,陆流莺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顾兰因这狗东西害死了你女儿,你如今失忆后,竟把这也忘了,你和他之间,也算是有深仇大恨了,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你在?胡说!”
“我?难得回京,哪有工夫跟你说这些胡话。”
陆流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见她不似作假,此刻是真?不记得自己了,心冷了半截。
他赶在?何平安逃跑之前,将她死死拉住。
“我?当真?是你夫君。”
“我?呸!”
陆流莺想把一切都告诉她,但见她是左耳进右耳出,只顾着骂自己,心里也憋了一股气,最终一拳打?在?树干上。
秋日里黄叶翩翩落下,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何平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被他堵住去路,却?还死死瞪着他:“我?只有一个夫君,你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汉子,休要多?嘴了。”
陆流莺气笑?了:“好好好,我?是个野汉子。”
他从衣襟里取出婚书来,递给?何平安:“你瞧瞧,等回去了,让顾兰因也拿出一份婚书来,你再?瞧瞧那婚书上,写的是你何平安,还是赵婉娘。”
何平安半信半疑地接过。
陆流莺还记得今日是她生辰,将一早备好的生辰礼也给?了她,但何平安并不领情。
陆流莺无奈,只能再?收回来,说是先替她存着,但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傻子也能听?出来。
何平安瞥了他一眼,警告道:“你以后不许来找我?。”
陆流莺笑?道:“你管得着吗?”
“你——”
“嘘,有人来了。”
陆流莺拉着她躲起来,两个人在?山后灌木丛里藏着,就见几个小?沙弥蹦蹦跳跳从山道跑了过去。
陆流莺想起了冬郎,便问道:“你那个儿子,如今可还听?话?”
“冬郎乖巧伶俐,还用?你来问。”
陆流莺嗤笑?出声:“上梁不正下梁歪,仔细叫顾兰因带坏……”
他话说到这里顿住。
原来是何平安捂住了耳朵,一点没听?进去。
陆流莺看着她如今鲜活的样子,笑?了笑?,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听?见不远处有丫鬟寻来的声音,他怕叫人看见,于她名声有损,便先行一步。
草丛里,穿着黛色短袄的女人静静瞧着他的背影,察觉到他将要转身,又连忙低下了头。
陆流莺给?她的那份婚书,她翻来覆去看着,指尖落在?两人的名姓上,她轻轻吐了口气,最后用?力撕成两片。
日光洒在?碎金上,看着撕出的毛边,何平安眼神呆滞。
等丫鬟再?寻来时,她已然将其埋在?了土里,跳出了这一片灌木丛。
八尺问道:“少奶奶怎么到了这里?”
何平安将刚才草里捡的几颗栗子拿出来,一面走,一面解释,未曾察觉到,已经离去的男人,在?她走远之后,又折返回来。
他看着那块被翻过的土壤,眼里意味不明,风里漂浮着草木的气息,他斜倚着树,心里猜不透她的心思。
良久,陆流莺听?着寺里的钟声,蹲下身来,慢慢将她埋物的坑挖开。
这一日顾兰因提早回来,一家人为何平安庆生。
这些年风风雨雨过来,独独今岁,顾家最是祥和,何平安当真?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待冬郎好,冬郎却?只亲近顾兰因跟成碧。
到冬至那日,何平安依旧是早早带着冬郎去上香。
今日她上三炷香,望着袅袅烟气,何平安闭上眼,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虔诚极了。
身旁的冬郎已经快八岁了,要是小?渔儿也还活着,也不知是什么样子。
她在?寺里的放生池中,放了几条锦鲤。
冬郎看在?眼里,一脚将脚边乌龟踢飞。
嘭地一声,水上冒出好大一朵水花,何平安唬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手冷。”
何平安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记得你是最不怕冷的了,今儿早上起得早,等回去了,你再?睡一觉罢。”
冬郎默不作声,回去后却?是先去顾兰因那里交功课。
父子二人如今也没有多?少话说,十?句里头,九句都是谈论课业,但跟从前相比,已然是多?了不少的温情了。
批完他的功课,顾兰因问道:“今日想吃什么?我?等会儿从你师爷那里回来,给?你捎上。”
冬郎想了想,写下水晶糕三个字。
顾兰因看着他的字,摇头道:“难看。”
“父亲能看懂,就行了。”
“你是话里有话?”
顾兰因瞧着他这个儿子。冬郎如今年纪虽小?,但有时候三言两语之间,总是容易让他多?想。
冬郎对?上他的眼,难得一笑?。
“我?除了水晶糕,还要吃小?鱼饼。”
听?见那个鱼字,顾兰因眉头一皱,正欲斥他,但想到这是冬至,又是他生辰,到底是忍住。
冬郎见状,适才道:
“娘今天在?寺里放生了几条锦鲤。”
“那又如何?”
“我?好久没吃鱼了。”
“你这一辈子最好都不要吃鱼。”
但话虽如此说,顾兰因回来却?还是偷偷给?他带了。
冬郎在?他书房里偷吃完,心满意足,再?看着顾兰因,心里对?他的些许敌意似乎也跟着这一包小?鱼饼被吃掉了。

过?年后到了正月, 顾家来了人,是顾兰因在翰林院的同僚及其家眷。
因是头一次接待女眷,何?平安前一天晚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顾兰因笑了她几?声, 何?平安听不过?, 两人在床上打了起来。
不过?事后,他笑归笑,还是教?他怎么去待客,此外又让成碧跟着?,何?平安总算是有惊无险度过了这个正月。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中也有认出何平安的,只是听说她叫赵婉娘, 也不过?感叹一句罢了。
毕竟这天底下的?奇事怪事一箩筐, 外人不过?也就?看个热闹罢了。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只说时光飞逝, 展眼间又过?了三个年头。
顾兰因时来运转, 入了太?子的?眼,恰好皇帝驾崩, 一朝竟成了新帝的?心腹, 旁人要熬十年的?资历, 到他这里,竟就?改了, 一朝进了提刑按察使司任副史。
这是顾兰因自己都没想到的?。
六元巷子里尽是来道贺的?官员,顾兰因皆是托病好几?日?, 闭门不见。
何?平安见状,十分不解,到顾兰因的?书房里看他,却见他正在读一本快翻烂的?游记。
“如今家里门槛都要被踩烂了,你倒好,日?后都是朝中的?同僚,你就?这样晾着?人家?”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如今圣上这样看重我,焉知不是祸事。”
何?平安笑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是福是祸,这一时半会谁也不知道,你既然称病,等会巫大夫来替我看诊,我再让她给?你开一贴安神的?药。”
顾兰因不置可否。
入夜后,何?平安喝药,见那安神药他不动,自己索性一起喝掉。
顾兰因看在眼里,按住她的?手:“喝做么多药,不怕苦?”
“子嗣艰难,不喝药能怎么办。”
“你在怪罪我?”
她嗔道:“喝一碗安神药,瞧你,还扯到怪罪这两个字上去了。”
何?平安将药递过?去:“我见你近来时常睡不安稳,适才给?你熬了一碗安神药。”
顾兰因看着?她,微笑着?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春去之后,京城逐渐炎热起来。
顾兰因这病不能装太?久,是以五月走马上任,白日?他不在府中,何?平安打理?家务,若有别的?女眷递来帖子,她也会上门拜访。
顾兰因明面上不问她的?踪迹,暗地里却将跟着?她的?几?个丫鬟盘问了个遍。
那一日?回来,才入书房,他便发觉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
彼时又入了冬,书房里丫鬟回禀,说是不久前少奶奶来过?,送安神药的?。
顾兰因微微挑着?眉,望着?角落里的?箱笼,将那碗还有余温的?安神药尝了一口。
入口是甜滋滋的?味道,只是甜过?之后,盘桓在舌尖的?,便只剩下苦了。
是夜,蟾光楼里摆了晚膳。
顾兰因到了地方,天正好飘起小雪。
坐在上首的?妇人穿着?一身水青衣衫,发髻高高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眉描画过?,似远山生?雾,她听着?外头丫鬟的?声音,轻轻放下玉箸,然后拿起帕子,捂着?嘴,干呕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白日?贪凉,吃坏了肚子?”顾兰因进门后在薰笼边掸了掸衣袍上的?碎雪,温声询问道。
何?平安摇了摇头,抬手为他倒酒。
看着?这一桌晚膳,顾兰因捏着?杯沿,柔声道:“这是特意为我设的?宴?”
“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呢?”
何?平安抬眼,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似不解道:“还是咱们根本就?是两家人,你自始至终都是拿我当替身?”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纸婚书。
鲜红的?纸页上,字迹浮金,明明有些年头了,可她拿在手里,却有九成新,想来是珍之重之,爱护至极。
“我说怎么人前都在我喊我赵婉娘,原来你一开始娶的?就?是她,我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泥腿子罢了。”
“谁说你是鸠占鹊巢的?泥腿子?你我成婚之前赵婉娘便死了,只是这婚书立的?早,一时难以改正。”顾兰因声音缓缓道,“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将你错认成她。”
“为什么人前我是赵婉娘?”
顾兰因抬起眼帘,温柔道:“这该问你自己,失忆前究竟做了什么糊涂事。若是不喜欢,把婚书给?我,我请人更正。”
何?平安见他伸手,自然是将婚书攥得紧紧。
她冷笑道:“你以为更正了,一切就?好了?”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现在已经晚了!”
她退后几?步,撞到了花几?上,花盆嘭地一声砸落在地。
刺耳的?响声叫周围丫鬟都低下了头,默不作声悄悄出蟾光楼。
而何?平安撕了婚书犹不解气,还想掀桌时,忽然恶心极了。
她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你……”顾兰因欲言又止,末了,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成碧!请大夫来。”
他扶着?何?平安,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问道:“已经三年了,你是不是有了身子?”
“不可能。”
何?平安脸上发白,她看着?顾兰因,拼尽全力一把推开他,自己跌跌撞撞夺门而去。
周围丫鬟想要跟着?,何?平安拿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斥道:“都滚开!”
丫鬟们以为她今日?又受刺激疯了,哪还敢违拗她,纷纷看向?身后的?男人。
就?见顾兰因跟成碧说了几?句话,方才带着?人急匆匆跟过?去。
天色阴沉,这一路上冷风如刀。
冬郎跟闲哥儿如今已经大了些,去了别家的?学塾里,一个月才回来几?次,琼珠院里都是空着?的?。守门的?婆子一早就?想着?去吃酒赌钱,这会儿无人守门,面色苍白的?女人到了门前,扭头看了一眼。
无人追来,她咳了几?声,将那正房的?门推开。
这里许久不住人,但六尺时常过?来清扫,里头也算得上是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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