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就扔了。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收回来。”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紧缚在她身上的纳米捕捉网终于松开,释放出她酸麻的手脚。
明琅不敢吭声,强忍着刺灼的疼痛,按摩自己的胳膊小腿。
窸窣的声音响起,Dan似乎俯下身,捡起地上的纳米捕捉网。
“不要再到这边来。”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随着Dan逐渐淡出她的人生,沈澹月这一名字,开始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沈澹月,25岁,高科公司的继承人。
高科公司是一家总部位于北欧的巨型垄断公司,以温和、中立、高公信力著称,是全球首屈一指的保险箱服务提供商。
他们不论客户的身份、国籍,也不论客户的政治立场,只要客户能出示相关凭证,就能享受到高度保密的存储服务。
按照计划,沈澹月本该在今年继承高科公司。
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突然离开了北欧,在屿城组建了反公司联盟,成为了该联盟的首领。
2079年10月21日,明琅就读于大学不到一个月,冷不防在电视上看到了沈澹月的身影。
他一身黑色风衣,身材挺拔,轮廓立体分明,白发洁净瑰丽。
银白色睫毛下,他的双眼如同覆盖着薄冰的湖泊,湖面还未解冻,却已有树梢淡青的影子。
因为他神情沉静,举止彬彬有礼,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恶意,周围的工作人员只是面面相觑,并未上前阻拦。
直到他走到主持人的旁边,二话不说拔枪、上膛——砰!
火光迸溅。
主持人连呼救都来不及,直接血溅当场。
沈澹月一步步走向讲台,目不斜视,一脚踩在尸首的头颅上。
黑皮鞋立刻陷入脏污模糊的血肉之中。
这一幕被投射到银幕上,周围立即陷入一片混乱。
不少人都露出惊惧的表情,也有不怕死的记者操纵无人机摄像头,三百六十度环绕拍摄沈澹月的面容。
沈澹月走到讲台前,微微一笑,声音非常温和地说道:
“各位,下午好。”
“我来宣布一个不幸的好消息。”
的确是一个不幸的好消息。
生化芯片,可能会对神经系统造成永久且不可逆的损害。
大部分人的身体只能承受植入两个或更少的芯片。
公司为了提高员工的工作效率,却要求员工植入十多种不同种类的芯片。
相较于芯片未推行前,如今每年因频发室颤、神经退行性疾病而死去的人数是往年的数百倍。
这还不包括因“芯片疯子”而意外丧生的人们。
为了确保每个人都能收到这一消息,反公司联盟提前在社交媒体、网络论坛和各大网站首页,预热了这场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开始前,反公司联盟还入侵了各大主流媒体和网络平台,保证沈澹月的发言能在最短时间内到达到每一个角落。
不到十分钟,就连明琅这种不看新闻的人,都知道了生化芯片的历史、发展、危害以及一系列相关案例。
有人质疑这是一场商业炒作,目的是为了扩大高科在屿城的影响力。
沈澹月却直接公布了高科公司私底下的肮脏交易。
——为了谋求“芯片病”背后庞大的商业价值,一位高管竟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了神经阻断药的发明者,陈侧柏。
神经阻断药是一种针对芯片神经退行性疾病的药物,价格昂贵,没有替代品。
一旦开始服用,就必须终身坚持,否则会出现脑组织低灌注或过度灌注的症状。
除非有团队研制出低成本的仿制药,否则该药物一旦上市,会变成比毒-品还要恐怖的存在。
那个高管把自己的女儿送给陈侧柏,显然是想大力推广这种“新时代毒-品”,从中捞取巨额利润。
这是一个无可争辩的、灭绝人性的商业丑闻,如果是为了扩大高科公司的影响力,沈澹月不会如此果断地公之于众。
总而言之,芯片的种种危害,成了那一年最热闹的话题。
生物科技芯片部门的负责人迫于激愤的民情,出来向大众鞠躬道歉。
生化芯片逐渐退出市场,手机重新投入生产。
明琅也终于知道沈澹月的真实身份。
作为高科公司的继承人、反公司联盟的首领,他是真正的天骄之子,也是真正为她这样的人考虑的人。
可是——
时间回到现在,2082年。
明琅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澹月。
他离她极近。
近得能看到他过分挺直的鼻梁、眉骨下的阴影、洁白的睫毛、手臂上紧实而坚硬的肌肉,以及一条微微凸起的青筋。
在那之后,他们再无任何交集。
她甚至都没有动用过那张信用芯片上的钱。
所以,他们现在为什么会躺在同一张床上?!!!
明琅低头瞥了一眼胳膊。不是她的错觉,她真的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她干巴巴地说,“……我们为什么会躺在一张床上?”
沈澹月无声地看着她, 朝她靠近了一些。
他的手臂还撑在她的身侧。
慌乱之中, 她只能转头, 望向他的手臂。
三年过去,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变, 还是那副强壮得几近优雅的模样。
很多男性一旦锻炼出健壮的肌肉, 就会变得莽撞而笨拙。
沈澹月却不同。
他身材高大而修长, 腰身瘦削,肩膀、手臂、胸肌、大腿却雄劲有力, 轮廓冷峻而富有美感。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 他银白得接近明艳的头发,过于美丽的五官。
他伸手, 掐住她的脸颊,轻轻转了过来:“什么意思?”
声音跟记忆中一样温和平稳。
几乎是立刻,明琅就回想起, 他手持小刀抵住她咽喉,温和礼貌地询问她, 为什么在他房门前的情景。
她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怀疑自己是被谁打晕后丢到了这里。
明琅决定解释清楚,免得被沈澹月误杀:
“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绿眼睛盯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我们之前见过面,你住在我对面……”明琅努力回忆, “你还在我的卧室里包扎过伤口,给了我一张黑卡。我一直没用那张黑卡, 也没告诉别人我有那张卡,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沈澹月顿了一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琅急了:“这么多年来,我一次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你的存在,这还不够让你相信我吗?”
“这么多年?”他说。
“是啊,”明琅匆匆算了一下日期,“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2079年,现在都2082年了!三年的时间,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但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对外泄露一个字!你要是不放心的话,送我离开的时候,可以把我的眼睛蒙住!”
沈澹月静了片刻。
几秒钟后,他缓缓说:“我明白了。你以为现在是2082年,醒来后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了我床上。你正在竭力向我证明清白,告诉我,你值得信任,对吗?”
话是这么说,但明琅总感觉,他的话怪怪的。
好像还有内情似的。
内情越多,她越没办法脱身。
她只好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外音,一个劲点头:
“嗯嗯!你可以查我的履历,我跟公司没有任何关系,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一枚!”
出乎意料的是,沈澹月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有趣。
下一刻,他的大拇指按住她的下唇。
明琅不禁哆嗦了一下——沈澹月的手指冰凉,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气息。
她背脊上汗毛一根根起立,怀疑是以前他留给她的阴影太深,才会感到这么强烈的寒意。
明琅不知道沈澹月要做什么,只能睁大眼睛望着他。
沈澹月却低下头,覆上了她的唇。
这是她的第一感受。
随即是剧烈的、不受控制的心跳。
明琅浑身僵硬,感到湿冷的触感闯入口腔——他的舌-尖触碰到了她的舌-尖。
她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忍不住在心里崩溃大喊——这人在干什么?!
按照常理,他不应该吩咐手下去调查她,发现她的确跟公司无关后,放她离开吗?
他亲她干嘛???
一吻完毕,她紧闭着眼睛,屏住呼吸,不敢看沈澹月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温和含笑的声音:
“亲爱的,这是你的新把戏吗?” ……亲爱的?
亲爱的!
明琅猛然睁开眼睛,见鬼似的瞪着他。
可能因为她的表情不似作伪,沈澹月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目光微沉:“你真以为现在是2082年?”
明琅懵了:“不然呢?”
沈澹月闭了闭眼,递给她一个手机。
芯片曝光恶性丑闻之后,手机虽然逐渐恢复了生产,但由于市场长期被芯片占据,手机的技术水平还停留在2025年左右——甚至连全面屏都尚未实现。
沈澹月递来的手机,不仅实现了全面屏,而且又轻又薄,如同一块薄而剔透的玻璃砖,两面都能显示。
明琅一脸懵地接过来,不用她按下什么,屏幕便已自动解锁。
上面显示:
2087年4月17日23:57:31
她的时间整整消失了五年。
半小时后,明琅勉强弄清了这五年发生了什么。
她和沈澹月结婚了。
——是的,结婚了。
现在,他们是合法的、可以查询的、甚至有纸质结婚证的夫妻。
要知道,办理纸质结婚证,必须缴纳500美金的人工费。 不知道为什么,明琅总觉得这钱是她出的。
她不由忧心忡忡地想,自己会不会太爱了点儿?
宁愿花五百块冤枉钱,也要买一张一撕就碎的结婚证。
听上去像个冤种型恋爱脑。
就算他们在一起了整整五年,她也没必要爱成这样吧。
这还不算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大学毕业后,她成为了生物科技的特工。
作为全球三大巨型垄断公司之一,生物科技几乎垄断了芯片的专利。
芯片退出市场,对于生物科技来说,的确是一大损失,却完全不能动摇其根基——除了芯片,生物科技还垄断了农业、制药、通信、物流、金融、清洁能源、基因工程、生化芯片、人工智能等行业。
尤其是在农业上的垄断地位,直接奠定了生物科技在国际上不可撼动的影响力。
学生时代,明琅最痛恨的就是生物科技。
她父亲在生物科技合作制造商的工厂里工作,日夜都会接触有毒废料和生物废料。
工厂每年都会进行“人员优化”,她父亲被“优化”以后,随即被查出患有肝癌。
而工厂给出的解决方案,居然是提供贷款途径,让她父亲去换一个仿生肝脏。
仿生肝脏可以通过模拟正常肝脏的工作原理,高效分解并排除有毒物质,保护体内正常的肝细胞。
但价格也高得吓人,一次手术费至少要10万美元。
工厂愿意借给他们10万美元,让他们分10年还清,每个月还4198美元。
但这么一算,相当于一共要还工厂50多万美元,等于借了50%利率的高-利贷。
并且,手术结束后,她父亲必须回到工厂继续上班。
仿生肝脏并不是铁打的。就算仿生肝脏是铁打的,其他器脏也不是铁打的,继续待在满是有毒废料的环境里,她父亲迟早患上别的癌症。
他总有一天,会死在工厂里。
公司不是在拯救他,而是想让他至死都当一颗螺丝钉。
最终,她父亲拒绝了工厂的解决方案,逝世于2081年的春天。
去世的前一天,他还在跟母亲讨论,要给她买一辆什么价位的代步车。
第二天,她兴高采烈地提车回去后,还没有进家门,就得知了这一噩耗。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一边抽抽搭搭地打开手机,给反公司联盟捐了二十块钱。
她没有能力,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去反抗公司。
只能寄望于沈澹月。
沈澹月虽然差点杀死她,但他是目前唯一成功削弱公司气焰的人。
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她支持和敬佩。
所以,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让她大学毕业后,成为了生物科技的特工?
明琅打死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公司特工。
她怕死,怕流血,讨厌枪械,也讨厌格斗。
上学的时候,她极力避免一切人际往来,就是怕有一天同学被流-弹击中,或因大街小巷的火并死去,陷入不必要的悲痛之中。
而且,公司直接导致了她父亲的死亡。
她不可能为仇人效劳。
明琅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什么平行世界,不然没办法解释这样离奇的剧情。
突然,她灵光一闪,攫住了一个漏洞:
“不对,如果我是公司特工的话,为什么我们会结婚?你不是反公司联盟的首领吗?”
明琅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澹月,希望他能告诉她,这是一个玩笑,一个恶作剧。
沈澹月垂下白色眼睫,盖住淡绿色的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
明琅面露希冀。
然而,他却淡淡笑了笑,嗓音低沉而温柔:
“可能因为我太爱你了吧。”
明琅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这句话让她起鸡皮疙瘩,而是话音落下,气氛似乎变了。
她感到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气,如同某种阴暗湿黏的爬行动物,沿着她的脚踝、小腿、膝盖……一寸一寸地往上爬,留下令皮肤紧绷的湿迹。
更古怪的是,她的后颈也传来那种爬虫似的触感。
似乎有什么在触碰她的脖颈。
明琅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猛地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摸到。
就在这时,她舌-头上也传来冰冷而沉重的感觉,似有一条蛇轻轻纠缠而过。
明琅吓了一跳,立即干呕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表情迷茫,手心渗出冷汗,下意识朝沈澹月靠近了一些——如果是虫子的话,希望它能爬到沈澹月的身上去。
说来奇怪,她靠过去的一瞬间,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就消失了。
明琅倏地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失忆的后遗症吧。
不过,她还是不敢相信,沈澹月会爱上她。
不管家境、性格和职业,他们都是两个毫不沾边的人。
再加上,她后来成为了公司特工,那就更不可能跟他发生什么了。
然而,他们不仅在一起了,还在市政府登记成为了夫妻。
沈澹月还亲口承认爱她。
明琅觉得自己似乎在调查一桩悬案,每一个线索都在暗示这桩案件不可能成立——她和沈澹月不可能在一起,结果却是连五百美金的结婚证都买了。
太奇怪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她对沈澹月莫名有点发怵,看到他, 总想起那把抵在她咽喉上的小刀。
他看似非常温和, 彬彬有礼, 喜怒不惊。
然而,真正温和的人, 不会在电视台毫无征兆地拔枪, 一枪射穿主持人的脑袋, 更不会波澜不惊地踩进血泊里。
明琅不懂心理学,但她看得出来, 沈澹月的身上有一种极其矛盾的气质。
——作为反公司联盟的首领, 底层人民的弥撒亚,却毫不掩饰粗暴而残忍的杀戮方式。
当然, 这是一个畸形混乱的世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怪癖。
沈澹月表现得如此冷血,可能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当全世界都在推崇社会达尔文主义时, 善良便会成为弱者的墓志铭。
他想要反抗公司,某种程度上, 就要变得比公司更加残忍。
明琅仍然尊敬他, 仍然对他有一丝难以形容的青涩情愫,也理解他为什么会表现得冷酷凶残,但并不妨碍她害怕他。
毕竟,她失去了整整五年的记忆,不是那个跟他相爱的“明琅”。
她不了解他, 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好是坏,他是否会伤害她, 害怕才是正常的心理。
明琅思来想去,决定先睡一觉,明天再说。
反正这个时间点也该睡觉了。
想到这里,明琅果断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沈澹月似乎在看她——视线笔直而晦暗,近乎于凝视。
即使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她也被他看出了一身热汗,很怕他俯身下来,再度覆上她的唇。
先前那个吻让她心脏紧缩。
她在接吻方面毫无经验,并不想在短时间内心悸两次。
幸好,他只是看了她两眼,就收回视线,躺在了她的身边。
明琅神经却紧绷得更加厉害了。
五年后的“明琅”跟他是夫妻,跟五年前的明琅有什么关系!
他就不能换个地方睡吗?
明琅屏住呼吸,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但不知是否做了个噩梦的缘故,哪怕已经睡了一觉,她还是困倦极了,眼皮一个劲往下坠。
不到片刻,她就重新睡了过去。
几乎是她陷入沉睡的一瞬间,卧室的温度就急剧下降,变得阴冷而刺骨。
明琅忍不住蹙起眉毛,打了个冷战,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卧室内,两个人似乎变成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是黑暗的、无形的,每往前走一步,都伴随着诡异的骨骼摩擦声。
“他”没有面孔,没有呼吸,甚至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冰冷得可怕的温度。
昏暗的阴影里,“他”似乎朝明琅伸出手——又似乎只是一阵冷风拂过了她的胳膊。
她的汗毛肉眼可见地、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并且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轻轻掐住了她的咽喉。
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他”的手指却在逐渐收紧。
——杀了她,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喉咙里的氧气一点一点被剥夺,明琅露出痛苦的神色,眼珠拼命转动,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然而,每当她快要睁开眼时,都会坠入更加浓重的黑暗。
醒不过来,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明琅脸上痛苦之色更加明显。
她紧蹙着眉毛,咽了几口唾液,试图发出求救的声音。
可是,向谁求救呢?
她父亲死了,母亲身体也每况愈下。她不能向母亲求救,母亲会担心的。
除了父母,她还有谁可以求救?
从小到大,她都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也没有谈过恋爱。
这个世界是如此可怕,她不想跟任何人有联系。
除了……除了……
一个名字涌到了嘴边。
明琅努力呼吸,想要喊出那个名字,求“他”救救她。
她很少看新闻,却会看关于“他”的报道。
媒体把“他”形容成冷血贪婪的暴徒,说“他”纠集底层人民,只是为了建立一个高度集-权的独-裁国家。
明琅却看到“他”耐心地倾听工人们的哭诉,温声关心他们的生活境况,帮贫民区的人们远离受污染地区。
对于“芯片受害者”,“他”更是无偿提供医疗救助、心理辅导和就业上的帮助。
她是真心认为,“他”是这个世界的弥撒亚,可以拯救人们于水火之中。
明琅终于喊出“他”的名字:
“……沈澹月……救我……”
话音落下,她脖颈上沉重的压迫感倏地消失了,大量氧气迅速泵入肺部。
明琅不由呛咳起来。
下一秒钟,似乎有什么抵住了她的嘴唇。黑暗中,只能看到她被迫张开嘴,露出鲜红而濡湿的口腔。
明琅眉头蹙得更紧了,她好像又被……亲了。
对方不再像之前那样浅尝辄止,而是冰冷而凶狠地缠绕着她的舌-尖,如同一条危险而柔软的毒蛇,对待猎物先绞杀、再嚼吞。
明琅痛苦地想,这人不会是想……吃掉她的舌头吧?
还不如掐死她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恐怖的缠绕感终于消失了。
空气的温度也在缓慢回升。
即使在睡梦中,明琅也感到了舌尖上强烈的刺痛——像是含冰块的时间太长,口腔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现在才血液回流。
她只能含糊地骂了一句,翻身,继续睡觉。
等她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明琅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穿越到五年后的怪梦。
直到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陌生的房间。
——不是梦,她真的失去了整整五年的记忆。
明琅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向衣柜……卧室里没有衣柜。
她脸上本来就带着没睡醒的懵然,现在更懵了。
明琅想了想,拿出手机,在通讯录寻找“沈澹月”的联系方式。
她倔强地搜了半天,才勉强接受“老公”可能就是沈澹月这一噩耗。
明琅:「在吗?」
老公:「在。」
明琅看着“老公”这一备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马不停蹄把备注删了,才问出心里的疑惑:
「为什么卧室里没有衣柜?」
沈澹月:「只有衣帽间,在隔壁。」
明琅:「好的!」
她把手机揣进兜里,有些脸热——好像出糗了,但也不能怪她,穷人怎么可能知道“衣帽间”的概念。
她只在拟感电影里听过这个词。
明琅打开衣帽间的房门,随即微微一怔。
里面全是女性的衣服,各式各样的衣服——衬衫、短袖、卫衣、短裤、牛仔裤、针织衫、吊带背心、镶铆钉夹克……每一件都是由纯有机面料制成,透出昂贵而天然的光泽。
在此之前,她只在高楼大厦的橱柜里看过这种质感的面料。
明琅惊疑不定地想,沈澹月到底贪了多少?
反公司联盟象征的是无产阶级,而不是资产阶级吧!
好半天,她才想起来,沈澹月似乎是高科公司的继承人,有钱也正常。
假如他跟其他人一样出身贫寒,可能连曝光芯片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人们总会陷入一种思维惯性,认为这种人应该过得相当清贫。
明琅把这些想法抛到脑后,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白色背心,短牛仔裤。
扎头发的时候,她瞥了一眼镜子,紧接着愣住了。
镜子里的女子五官标致,皮肤白皙,从面相、骨骼和体态,能看出已经过了二十五岁,目光却莽撞而灵动,有一种没经过社会毒打的鲜活气焰。
让她愣住的,不是自己年轻的目光,而是脖颈上的青黑指痕。
五根手指,每一根手指的淤痕都清晰可怖,青中发黑,令人背脊发凉,仅凭肉眼观察,都能看出一种不洁净之感。
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掐过喉咙一般。
她的下颔也有掐痕——没有脖子上那么深,只是有些青红。
明琅猛地后退一步,心想难道她闯鬼了?
她心事重重地戴上口罩,准备去看看沈澹月的脸上有没有掐痕。
反公司联盟的基地设置在一个烂尾商圈里,到处都是临时搭建的帐篷,噼啪燃烧的篝火,简陋的木板房,金属、塑料和胶合板堆砌成山。
但穿过一条小路,又能看到宏伟的高楼大厦,淡蓝色的落地窗,充满科技和金属质感的装潢。
这里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低声跟同伴交谈,似乎有要事在身。
明琅不好意思打搅他们,按照沈澹月给的信息,一幢建筑、一幢建筑地找了过去。
等她找到沈澹月的办公室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她刚抬手,还没来得及敲门,手腕冷不防被一只手攥住。
回头一看,对上了一双淡绿色的眼睛,虹膜色泽极浅,眼中的情绪却躁怒而失控,几近狰狞。
沈澹月站在她的身后,居高临下,重重攥着她的手腕。
银白色短发挡住了他半只眼睛,却挡不住他冷漠而阴沉的神情,骤然紧缩的脸部肌肉。
“你去哪儿了。”他说。
明琅被他看得背脊发毛:“我迷路了。”
沈澹月盯着她,良久,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温声说道:
“下次记得告诉我。这里很危险,你又失去了记忆。我刚才找了你很久。”
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表情几乎有些扭曲,充满了古怪的割裂感。
明琅仍然背脊发毛,只能配合地点头。
沈澹月看上去太奇怪了,明明脸上的神情已变得温和而平静,却有一种随时会陷入疯狂的阴冷感。
……不会真的是个疯子吧?
明琅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沈澹月一直扣着她的手腕, 没有松开。
尽管才四月下旬,天气便已闷热难当,明琅穿着露脐白背心, 都被闷出了一身黏汗。
沈澹月却像刚从暴风雪里走出来一般, 身穿深灰色长大衣, 里面是衬衫长裤,手上戴着黑色皮质手套。
战术手套的特征是, 优秀的耐磨性、出色的抓握力以及高度的灵活性。
所以, 他手套的质地并不柔软, 反而冰冷坚硬,如同食肉野兽长满倒刺的舌-头, 扣在她的手腕上时, 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被入-侵感。
明琅强忍住甩手的冲动:“……我知道了,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捏得我好痛。”
“抱歉,我太着急了。”他缓缓松开手,看了她一眼, “怎么戴着口罩?”
明琅一想到这个,就莫名其妙:“我也想问你呢。”她扯下口罩, 向他凑近了一些, “你看这些淤青。”
不需要她指出淤青的位置。
像被磁铁吸引一样,沈澹月的视线一下就捕捉到了她脖颈上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