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 一口气撂倒了好几个成年男性……哪怕她是公司特工, 也有点吃不消。
不知道沈澹月什么时候接她回去。
说好的夫妻呢?
就在这时, 她忽然感到有什么——有人正在注视她。
那视线异常冰冷而露骨,令她感到一阵阴冷的寒意。很快, 全身上下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奇怪的是, 她并没有感到恶意。
视线的主人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如同一条饥渴的野狗,既想要靠近食饵, 又害怕饵中有毒。
非常古怪的眼神。
明琅想要睁开眼睛, 看看是谁在盯着她,但那种鬼压床的感觉又来了。
醒不过来, 睁不开眼。
仿佛陷入黏重的深海,海水可怖地压在她的身上,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困难。
那人还在看着她, 冰冷而露骨的视线却渐渐凝聚起怒气。
他在生气。
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下一刻,她唇上传来阴冷而滑腻的触感, 仿佛有一条无鳞蛇轻轻爬过。
明琅不觉打了个哆嗦。
一秒钟后, 唇上的触感消失了。
脚步声逐渐靠近。有人走过来,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对方的体温冷得吓人。
明琅整个人如坠冰窟,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别动。”
他顿了顿, 又说:“再动杀了你。”
明琅总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她想了半天, 也没有想出答案,只好悻悻作罢。
过了一会儿,她实在扛不住汹涌的寒意,哆嗦着昏睡了过去。
希望醒来不要再碰到这个制冷机了。
沈澹月神色沉冷,横抱着明琅,大步回到地面。
尽管阴影只轻触了一下她的唇,但那种触感一直濡染着他的唇。
仿佛饮了一口过于甜腻的糖浆,柔滑的触感始终黏在喉咙上,不上不下,不洁不净。
令他烦躁极了。
好几次,他都想把明琅从怀中扔出去。
她那易于出汗的体质太麻烦了——额上、后颈、脊背、膝弯全是汗,温热而淋漓的汗,几乎浸湿了他的黑色皮手套。
幸好没有异味,沈澹月冷冷地想。不然他一定会把她扔到下水道去。
助理正在地下监牢的入口等他。
他以为明琅会可怜地向他求救,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没有让助理跟来。
早知如此,就让助理去地下监牢接她了。
他根本没必要亲自走一趟。
这时,助理走过来,想要接过他手上的明琅:
“先生,我来吧。”
沈澹月顿了一下。
抱着明琅两只手,始终有种黏黏糊糊的感觉。她背脊上的热汗,甚至让他的黑色皮手套有些打滑。
如果把她交给助理,他手上没有东西,可能接下来一路都会不停回想那种触感,不停搓揉皮手套,直到找到一个洗手池,可以清洗她留下来的汗水。
这么看,还不如一直抱着她。
有重量压在手上,至少可以减轻手套被濡湿的烦躁感。
沈澹月摇了摇头,平淡地说:“不用。”
助理有些诧异。
他知道沈澹月有洁癖,又看到明琅出了很多汗,额上的发丝凌乱地黏在一起,还以为沈澹月非常想把她转交给别人。
谁能想到,沈澹月一口回绝了他的帮忙。
难道明琅真的是沈澹月的妻子?
那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呢?
助理只是工作上的助理,对沈澹月的私生活并不了解。
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能给那个把明琅丢到牢里的男的发了一条消息:
「你小子完了,她好像真的是老板娘。」
那男的:「???」
「头儿不是不近女色吗?」
助理:「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只看到过他抱这一个女人。」
「你小心点,刚刚我想帮忙抱老板娘,他都不愿意。他好像很爱老板娘。」
那男的:「!!!那咋办!我还想跟着头儿对抗资本主义,还想活到资本主义灭亡的那一天!」
「道格,你最了解头儿了,求你给兄弟支个招。」
助理心说我能支什么招,他在反公司联盟待了那么久,也是第一次看到沈澹月横抱着女人,出现在公共场合。
在他的印象里,沈澹月一直是一个温和、冷静、理智、野心勃勃的领导者。
很多年轻的领导者都难掩自己的野心,举手投足会流露出一种冰冷而锋利的攻击性。
沈澹月组建反公司联盟的过程,却是极其温和的,始终以“拯救”为主,几年下来,从未背离过这个初衷。
当然,他也有冷血无情的一面,必要时也会采取强硬甚至可怕的手段,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助理一直记得,有一次他们为了救几个被绑架的孕妇,单方面剿灭了一个犯罪团伙。
那个犯罪团伙来自东南亚某个小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们之所以绑架孕妇,是为了把她们非法运往其他国家高价贩卖——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生孩子了。
即使有,也不一定具有生育能力。
助理亲眼看到,沈澹月一边神色冷漠地往前走,一边拔枪、上膛、开枪。
动作精准、迅速、果断。
每一枪击中的都是眉心,但都不止一枪击中眉心。
有时候,他甚至会对准某个犯罪分子的眉心连续开枪,直到那人脑浆迸溅,头骨开裂,化为一滩红红白白的烂泥。
这种程度的杀戮,显然已超出“解救人质”的范畴。
更像是一种惩治,一种宣泄,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暴力行径。
即使助理对沈澹月忠心耿耿,也看得心底发瘆,浑身发冷。
沈澹月是一个让人信任又敬畏的领导者,助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古怪复杂的表情。
起初,沈澹月看向明琅汗湿的发丝时,目光分明是嫌恶的。
然而过了几秒钟,他又看了那些汗津津的发丝一眼,目光像变质了一般,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
助理想到了一个极不恰当的比喻。
——他的目光冰冷而黏腻,看上去像是要一点一点地吮-吸掉发丝上的汗液。
助理打了个寒战,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画面从脑海中驱赶了出去。
沈澹月有些后悔没把明琅交给助理了。
她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把脸对准了他的心口。
呼吸急促而湿热,喷洒在他的衣服上,几乎让他感到危险。
仿佛要渗进他衣服的危险。
沈澹月并不是天生体温极低,很久以前,他也有过正常人的体温。
但现在,他不仅没有正常人的体温,也没有正常人的呼吸和心跳,就连肤色也泛着贫血一般的冷白。
因此,他对活人的一切格外敏感。 明琅体温偏高,容易出汗,动作灵活而敏捷,眼睛雪亮,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与他的死气沉沉形成强烈对比。
沈澹月再度感到不适极了。
他不知道助理去哪儿了。
如果助理在旁边,他一定会把明琅扔过去,宁愿一路上反复感受手套湿黏打滑的感觉,也要离她远远的。 这时,他看到明琅在发抖,牙齿轻轻打颤。 她在害冷,被他极低的体温冻到了。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感冒,甚至发烧。
怎么这么麻烦?
沈澹月眉头微皱。
过了一会儿,明琅开始轻轻地打喷嚏,喷出来的气流全部溅在了他的衣服上。
沈澹月闭了闭眼,强行抑制住捂住她口鼻闷死她的冲动。
他换了个姿势,让她像小孩子似的坐在他的手臂上,头趴在他的肩上,同时另一只手脱下身上的大衣,把她从头到脚都裹在了衣服里。
他比她高三十厘米,一件大衣不仅可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还剩下了一截衣摆。
沈澹月瞥了一眼那截衣摆。
尽管他十分不想承认,但的确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可耻,但十分美妙。
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明琅身体素质很好,四肢回暖以后,立即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发现自己趴在一个男人的肩上,脑袋朝下。
凭借一种肌肉记忆,她迅速判断出眼前的情况。
她似乎被一件衣服紧紧裹住。那个男人一只手扣在她的膝弯上,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背上,正在往前走。
很少见的情况,但她并不是没有遇到过。
明琅安静地趴在男人的肩上,一动不动,伺机行动。
等他抬起手,松开对她钳制的一瞬间,她闪电般凌空调转一百二十度,翻身骑在他的肩上,一只手死死勒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扯下裹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罩住他的头,隔绝他的视线。
一片阴影里,她微微喘息着,在衣服的笼罩下,贴近男人的耳边,轻声问道: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儿?”
沈澹月眉头紧蹙。
虽然她在高科的记忆都被删掉了, 但她还记得怎么绞断一个人的脖子——她在高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他而杀人。
她没道理仍然记得怎么杀人,却忘了他的身形、动作和气息。
沈澹月没注意到自己的面色已变得僵冷至极:“……是我。下来!”
明琅这才发现, 身下的男人是沈澹月。
她眨了下眼睫毛, 说了声抱歉, 撑着他的肩膀,轻巧一跃落地。
沈澹月扯下头上的大衣, 挽在臂间, 垂下银色眼睫, 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明琅自知理亏,小声说:“对不起, 我睡懵了, 不知道是你……”
“没事。”沈澹月顿了片刻,“过来。”
明琅一头雾水地走了过去。
沈澹月居高临下, 仗着身高优势,冷漠而放肆地打量了她片刻。
由于刚才的动作,她的头发变得更加凌乱了, 两鬓发丝几乎黏在了她的脸颊上,有一缕发丝甚至跑到了她的唇边。
等下她张口说话时, 肯定会把那一缕发丝吃进去。
她在牢里待了一下午, 又跟几个犯人打了一架,发丝上肯定沾满了尘埃、鲜血、石灰和汗水。
肮脏极了,也恶心极了。
沈澹月这么想着,喉结却不自觉滚了一下。
他赶在她把那一缕发丝吃进去之前,伸手, 拨开了黏在她唇上的发丝。
然后,用力抖开臂间的大衣, 紧紧裹在她的身上。
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表情冷静,动作却几近慌乱,看上去像是要掩饰什么。
可能因为,她的头发太脏了。
即使有一层手套,也阻隔不了那种脏污的感觉。
让人怀疑,等下是否能洗净她留下的污迹。
沈澹月移开视线,平声说:“穿上,你快感冒了。”
明琅点点头,又打了个喷嚏——她清醒的时候,打喷嚏的姿势非常标准,用胳膊捂住口鼻,鼻涕唾液全部喷在了胳膊内侧。
问题是,她现在穿的是他的衣服。
很明显,这件大衣不能要了。
等她换下来,就丢进焚化炉吧。
沈澹月不再看她,打开公寓的合金门,走进去,侧头对她说道:
“浴室在二楼。”
明琅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她浴室在哪儿,她又没打算去洗澡。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沈澹月皱了皱眉:“你先去洗澡。”
明琅莫名其妙:“我身上又不脏!”只是一般般脏,洗把脸不就完了。
“地下监牢有很多细菌,”他冷冷地说,“你不想洗的话,我可以动手……”帮你。
这句话还未说完,明琅就脱下大衣,扔在地毯上,飞也似地跑去二楼了。
简直像怕他动手动脚一样。
但他说的“动手”,不过是拽着她的衣服,把她推进浴室,打开花洒浇湿她。
她却误解成了调-情。
沈澹月很想逮住她解释清楚,又感觉有些小题大做。
他一个人僵立了片刻,最后只能去厨房倒杯白兰地冷静一下。
明琅不知道沈澹月的心理活动,也没有听清他的后半句话。
她只是单纯觉得,沈澹月说得挺有道理,牢里细菌确实太多了。
虽然她心里堆满了疑问,迫不及待想要问个清楚,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用花洒冲洗身上的泡沫时,忽然发现,沈澹月给她穿衣服时的眼神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要靠近,但不能靠近;想要远离,却无法远离。
像是有人把他的视线强行捆在了她身上一般。
他只能被迫地、紧紧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好奇怪。
明琅想,看来他们的夫妻关系不怎么样。
难道是她强迫沈澹月跟她结的婚?
这也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有一张价值五百美金的结婚证。
——她作为强迫的一方,感到忐忑不安,即使是一张毫无用处的纸质结婚证,也要牢牢攥在手中。
明琅想不通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学生,是怎么逼迫反公司联盟的首领跟她结婚的。
她成为生物科技的特工,精通杀招,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为了嫁给沈澹月,哪怕生物科技危险重重,也要打入内部去当卧底。
听上去太惨了。
也不知道五年后的她经历了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明琅上学时,喜欢看一些几分钟的短剧。
听老师说,几十年前还有三个小时的电影,一集四十分钟的剧集——但现在只有短剧了,一集七分钟、五分钟,甚至三分钟、两分钟、几十秒钟,也能算一集剧。
那些短剧的剧情,要么是重生获得了顶级义体,考入公司学院,一跃成为巨头公司的员工,以前狗眼看人低的亲戚纷纷后悔不迭;
要么是穿越到某个时间点,接济还未起家的巨头公司CEO,等他创办公司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暂时还没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恋爱脑该怎么办”的剧情。
明琅一脸纠结地擦干了身上的水渍。
她等下直接去问沈澹月吧。要是他不爱她,对她没感觉,他们还是早点离婚比较好。
她虽然喜欢他,但还没有喜欢到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的程度。
她不喜欢强迫别人,也不喜欢被人强迫。 如果沈澹月真的是被迫跟她结婚,明琅以己度人,觉得他现在应该很想摆脱她。
洗完澡,明琅去衣帽间换衣服。
她还没有穿过裙子——记忆里没有,潜意识也认为她没有穿过。看到一条白缎旗袍,有些好奇地穿在了身上。
很好看,裙摆处绣着栩栩如生的龙纹。
唯一的缺点是开衩不高,有些妨碍她抬腿侧踢。
反正马上要睡觉了,穿什么都无所谓。
明琅拢起半湿的头发,随手扎了个马尾,朝楼下走去。
沈澹月听见脚步声,微抬眼,看到了明琅的身影。
他根本没看清她穿的是什么,只看到了她纤长而白皙的脖颈,湿水后的发丝如水草般黏在她的后颈上,几乎显得有些情-色。
她那张白净纯美的脸蛋,经过水洗以后,更像美丽而懵懂的野兽了。
——眉浓而长,毛流感极重,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看出她的眼睫毛又粗又黑,显露出健康野性的生机。
这生机,令他的眼睛感到灼痛。
沈澹月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但很快,他余光发现,她换上了一袭旗袍。
在此之前,她从未穿过类似于裙子的衣物,就连大衣,她都不会选择长及膝盖的款式。
沈澹月从小接受的是严苛的精英教育,如果有女性穿着暴露,他不会多看,不会多想,更不会予以评价。
这个世界是如此荒谬,夸张且荒诞的衣着,与其说是哗众取宠,不如说是一种表达自我的方式。
他从不对下属的打扮发表意见,也不会限制他们的衣着。
然而,看到明琅这一身穿着,他一向冷静理智的头脑,居然浮现出一个寡廉鲜耻的想法。
……她是为他穿成这样的吗?
他该如何应对,是假装没看到她如此隆重的打扮,还是轻描淡写地夸一句好看。
如果他发表赞美,她是否会误解他的意思;如果他一言不发,是否显得过于刻意且无礼。
毕竟在社交礼仪上,男士称赞女士的穿着,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但现在的她,并非社交场合的女士。她的心理年龄才二十来岁,根本没有出席过正经的社交场合。
她不会发现他的异样。
这时,明琅已走到他的身边。
她皮肤白得令人憎恶,肌肉线条圆润而清晰,散发着干净甜美的沐浴露香气。
他的沐浴露气味有那么呛人吗?
沈澹月垂眸,喝了一口白兰地,喉咙却更干了。他有些烦躁地攥了一下手指。
明琅坐在了他的对面。
吧台的椅子对她来说,有些高,她却不是狼狈地爬上椅子,而是单手撑着吧台,轻轻跃了上去。
手臂的肌肉在他眼前紧绷了一下,洁白而紧实。
沈澹月抑制着后仰的冲动。那一刻,他以为,明琅要对他发起进攻。
事实上,她身上的气息正在围攻他。
她似乎总是很潮湿,不洗澡时,颈间、背上有一股温热的汗气。
洗完澡后,那股汗气则变成了未烘干的水汽,水淋淋、湿漉漉,令人窒息。
她离得太近了。
他不需要呼吸,不需要氧气,也感到窒息。
沈澹月侧过头,避开她浓烈的气息,又喝了一口白兰地。
酒已喝完,喉咙却仍然干渴得厉害。
熟悉的厌弃感再度来袭。
每当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欲-望时,总会感到自我厌弃。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对明琅有了欲-望,而是他厌弃自己的想法——根本没必要因为她而想那么多。
她用的沐浴露是他的。
她身上的旗袍也是他找人准备的。
他完全不该感到慌乱,而是冷静而游刃有余地打量。
沈澹月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这时,明琅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这样很好看。”
“我们可以离婚吗?”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
明琅没想到沈澹月会夸她,愣了一下,但她转念一想,感觉他可能是出于礼貌才这么说,没必要当真。
她撑着腮颊,晃着双腿,静等他的回答。
下一刻,她的下巴却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重重抬了起来,对上了沈澹月喜怒难辨的眼神。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轻柔,令人毛骨悚然,“可以再说一遍吗?”
她居然主动想要离开他。
沈澹月冷眼盯着明琅, 过了片刻才想起,他应该居高临下而又漫不经心地告诉她,他们根本没有结婚。
反倒是她, 为了救他, 孤身潜入生物科技, 试图从训练有素的安保部队手中救下他。
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如此不平等。
她怎么好意思主动提出离婚?
——她怎么敢主动提出离婚?
他说,他们是夫妻, 不过是因为同情她, 想给她一个轻松的、不必再四处奔波的新身份。
既然她不想要, 那就不要了吧。
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然而,他却久久没有出声。
因为这个说法, 根本不成立。
基地里那么多工作岗位, 那么多住所,他随便给她安排一个新名字、新身份, 都能让她过上轻松的新生活。
完全没必要谎称“结婚”。
明琅只是头脑平庸,并不是智商低下。如果他告诉她真相,她会迅速找到漏洞, 继而质疑。
而他无法解释。
在这件事上,他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地方。
比如, 为什么要谎称他们已结婚。
为什么要做出修改记忆这样卑劣无耻的事情。
为什么要看她, 为什么要吻她,为什么会难以抗拒她身上的气息。
也许,他知道答案,只是不想面对。
就像他不想面对,潜隐于体内的黑色阴影一般, 只能压抑、压抑,再压抑, 视而不见。
对了。沈澹月冷淡地想,他还有阴影。
他并不是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情景。
明琅的下颌被他攥得生疼,不得不用力掰开他的手指,有些恼怒地解释说:
“我能感觉到,你并不喜欢我。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你同意结婚,但我们显然并不般配……我觉得失去记忆,可能是一件好事,让我有勇气纠正之前的错误……”
——我们显然并不般配。
——失去记忆,可能是一件好事,让我有勇气纠正这个错误。
沈澹月眼神一冷,有那么一瞬间,几乎难以遏制暴怒的情绪。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们的确很不相配,她从头到尾都不符合他的审美。但这句话,应该由他宣布,而不是她来告诉他。
沈澹月闭上眼睛。
真想给她看看,她孤身潜入公司大厦的监控视频。当时的她,为了救他,是多么莽撞勇敢。
不知道明琅看到那样的她,是否还能如此轻松地说出“离婚”二字。
——不对。
沈澹月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当时,下属递来一段监控视频,问他是否认识上面的女孩。 他侧头扫了一眼,目光随即定住,发现是明琅。
下属说她疯了,一个人,没有后盾,没有外援,甚至没人帮她黑掉公司的监控录像,就这样潜入了生物科技的大厦,朝地下负七层赶去。
——地下负七层,他之前被监-禁的地方。
过了几秒钟,下属又说,弄错了,她是生物科技的特工。她的古怪行径,以及这段监控录像,很可能是生物科技制造的烟雾-弹。
是烟雾-弹吗?
当时,沈澹月觉得不是。
公司员工或多或少,都会对公司抱有一种难以想象的愚忠。
明琅也不例外,她至死也要保护他,带他突出生物科技的重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誓死效忠高科公司。
仅靠喜欢,是不可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这也是他修改她记忆的原因之一。
如果不修改她在高科的记忆,她又会回去,继续为高科效力。
但是,生物科技垄断了太多专利……他可以删改她的记忆,生物科技也可以用AI对她进行反洗脑。
他对这个世界感到深深的憎恶,就是因为人和机器的界限逐渐变得模糊。
有时候,人甚至连机器都算不上,只是机器上一枚小小的螺丝钉。
然而,他却冷静而清醒地对她做了自己最厌恶的事情——删改她的记忆。
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正当的理由。
明琅每看他一眼,他都能感到正义的表面被剥离,暴露出邪恶、恐怖、令人厌憎的内里。
最关键的是,明琅潜入生物科技,这件事上有太多可能性。
有可能是高科公司下达的命令,有可能是生物科技制造的烟雾-弹。
也有可能是她自愿前去救他。
当时,他却根本没考虑前两种可能性,直觉是最后一种可能性,推掉了所有计划,前去生物科技救下了她。
他本该全盘托出这件事,高高在上地欣赏她震惊且羞愧的表情。
然而,他突然发现,一切可能是个误会。
她成为生物科技的特工,可能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高科公司下达的命令。
就算不是误会,他也无法解释,她的记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卑劣的举动,包含了他最肮脏、最污-秽、最阴暗潮湿的私欲。
他永远无法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一时间,气氛沉滞,似乎连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
明琅原本很确定,沈澹月并不爱她,跟她结婚,是因为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但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她忽然又不确定了。
他露出了跟白天一模一样的表情。
不同的是,白天的他冷漠阴沉,表情躁怒得几近狰狞;这一次,他则极力想要保持平静,试图平复骤然紧缩的脸部肌肉。
于是,平静和躁怒交织,阴冷与温和重叠。
银白色睫毛之下,他的眼睛甚至带上了恐怖的红血丝。
……怪吓人的。
难道她想错了?
他们其实非常相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忽然提出离婚,确实不太好,完全没有考虑他的感受。
明琅想了想,正要摆摆手收回那句话,下一刻,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后背蹿起。
就像一脚踩进了腐烂的烂叶堆里,惊醒了里面的毒蛇虫蚁……湿冷的爬行动物开始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
明琅打了个冷战,下意识伸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但爬虫似的触感,确确实实存在。
真的有一股阴冷的寒意从她身上蔓延开来。
先是脚踝,然后是小腿、膝盖、大腿、髋骨……她不由得头皮发麻,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掌心渗出黏腻的冷汗。
什么玩意儿?
……那什么量子鬼魂吗?
明琅咽了一口唾液,抬眼望向沈澹月。
沈澹月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移开视线。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已恢复平静,只是眼中仍然爬满了可怕的红血丝。
这种古怪的平静,让他看上去比躁怒时更加危险。
明琅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肩膀。
沈澹月看到她的动作,忽然微微一笑:“你确定吗?”
“确定什么?”
“离婚。”他说。
随着这两个字落地,明琅只觉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