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贴着她的唇,重重地闻她的气味时,要甜腻太多。
作为雌性,青睐这样劣质的雄性,简直愚不可及。
江涟摘下眼镜,从裤兜里拿出眼镜布,缓缓擦拭镜片。
镜片很干净。他只是想用机械性的动作,驱除内心的烦躁。这是原本的江涟的习惯。
但他毕竟不是原本的江涟,眼睛也不是真正的近视,心里的郁燥不仅没有减少,反而生出了一股戾气。
江涟戴上眼镜,侧头瞥了一眼还未解剖的尸体,眼神晦暗不明。
实验室只有三个人,周姣一下就注意到了江涟的动作,但不清楚个中缘由。
她检查过那具尸体,被藻类变异种寄生,窒息而死,肺部堵满了浓绿色的海藻,剖开时还在无意识蠕动。
对付植物变异种,只能用喷火-枪。她强忍着恶心,用镊子夹起绿藻,用喷火-枪烧了半天,确定都烧死了才归的档。
难道她判断有误,里面除了绿藻,还有别的变异种?
她没有注意到,江涟清峻挺拔的身姿蓦地裂开一线裂缝,伸出一条湿黏的触足,闪电般钻入了尸体灰白色的皮肤。
仿佛有无形的心脏除颤器往下一压,尸体突然全身痉挛,面目扭曲,以心脏为中心,放射出静脉纹般的紫黑色纹路,伴随着骨骼咯咯破裂的声响,手肘“咔嚓”一声猛地拔出一排锋利的骨刺——
周姣转头一看,瞳孔霎时紧缩。
居然真的有别的变异种!
她当机立断,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控制台前,调出隔离装置的画面,按下启动键。
AI却冷冰冰地告知她:
“未检测到污染源。”
“当前情况不满足隔离装置启动条件。”
周姣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这都不满足隔离装置的启动条件?那什么情况才满足?哥斯拉复活吗?
她只能放弃启动隔离装置这一方案,转而调出应急武器的画面。“嘀”的一声,虹膜信息验证通过,一把泰瑟-枪弹了出来。
她级别不高,只能兑换到泰瑟-枪这种常规武器。但即使这种枪能释放出100万伏的电流,只要变异种的外壳具有绝缘的功能,就等于一把废铁。
谢越泽也反应过来,在控制台输入了自己的虹膜信息,但他跟周姣一样,只能兑换泰瑟-枪。
与此同时,尸体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手脚痉挛着,绞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诡异角度,似乎想从停尸台上挣扎坐起。
安全的范围在肉眼可见地缩小。
阴冷的危机感袭上背脊,令人浑身寒毛倒竖。
周姣屏住呼吸,攥紧泰瑟-枪,无声倒退一步,用口型对谢越泽说道:
“躲起来。”
谢越泽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周姣一眼,转身离去。
尸体挣扎得越发激烈,紫黑色的静脉纹几乎爬满了每一寸皮肤,手肘、膝盖、背脊长满了锋利的骨刺,似乎随时会从停尸台上一跃而起。
嘀嗒——
黏液滴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空气中的腐臭味也越来越浓烈。
周姣也想离开,但她想到还有个“编外人员”没有武器。
抬头一看,那位“编外人员”正站在停尸台前,双手插兜,镜片后的目光清冷而锐利,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具咔咔变异的尸体。
周姣:“……”
让他去死吧。
可惜,她道德水平太高,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可能见死不救,只能咬牙跑过去,一把薅住他的衣领转身就跑。
几乎是同一时刻,尸体的胸口倏然爆裂,飞出一泼黏液!
黏液似乎具有高腐蚀性,只听“咝咝”几声响,实验室的地板瞬间塌陷了下去,暴露出错综复杂的设备线缆。
周姣心说不好,果然,头顶的白炽灯无力地闪烁几下,砰地熄灭了。控制台的屏幕也因电压不够,陷入黑暗。
她入职以来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实验室停电,而她正在被高等变异种追杀。
强烈的危机感之下,她无意识瞥了一眼旁边的江涟——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他轻微滑动的喉结。
他任由她拽着衣领,一语不发。
尽管看不清他的双眼,她却知道,他正在看她,视线直勾勾的,带着评判的意味,令人不适。
或者说……她应该感到不适,甚至应该训斥他无礼且不合时宜的注视。
现实情况却是,她被他看得面颊发烫,心跳加速。
她到底怎么了?
刚刚她特意没跟谢越泽保持社交距离,就是想看看她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有江涟是特例,没想到她不管离谢越泽多近,心跳都如死水般平静,脸上也没有燥热之感。
但现在,江涟只是看着她,距离并不近,她的心便遏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又快又重,扯得她耳根都有些发疼。
还是在这样极端危险的情况下。
周姣使劲掐了一把手掌。
掌心也变得汗涔涔的,又湿又黏。
反应激烈到这个程度,似乎已经超过了心动的范畴。
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呢?
周姣来不及深究,因为尸体正在朝他们的方向移动。
她扯着江涟的衣领,走到消毒室前,一把将他踹了进去,然后转过身,独自面对变异的尸体。
泰瑟-枪威力不大。她并不指望用这个打死变异尸体,只希望能绊住它一会儿,她好拽着江涟这个拖油瓶,去跟谢越泽会合。
周姣深深吸气,把气压弹夹压入枪-膛,摈弃杂念,侧耳分辨尸体的位置——
她接受过专业的射击训练,听声辨位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调节面对高等变异种的心理压力。
她将呼吸声压到最小,仔细聆听尸体的脚步声和黏液滴落声。
“嘀嗒,嘀嗒——”
随着时间的流逝,黏液滴落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针刺般的冰冷感,密密地压迫在她的神经上——
“不急,”她告诉自己,“距离越近,我的胜算越大。”
但与死亡的距离,也会变得越来越近。
半空中似乎浮现出一个无形的计时器,秒针每跳一下,气氛便压抑沉重一分。
不知是否周姣的错觉,她甚至闻到了腐臭和海潮的腥味儿。
不能再等了。
她举起枪,侧头,分辨,瞄准。
扣动扳机——
“砰!”
蓝色电弧猝然弹出,两个电极打着旋闪电般钩住尸体的上半身,刺啦一声释放出电脉冲!
电光闪烁的刹那,蓦地照彻尸体的面庞。
周姣面色瞬变。
那是一个完全失去人类特征的脑袋,面部被掏空,只剩下一个幽黑的空壳,里面是密集而肿胀的绿藻,最中央是一条紫黑色的……蛇?
那条蛇没有鳞片,没有眼睛,也没有口腔。
周姣却感觉,它正在对她发出躁动的嗡嗡声。
那声音是如此古怪,充满了恐怖的恶意,令人毛骨悚然。
她无法形容那一刹那心中的战栗感,既像是人面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时,因头脑过于混乱而产生的幻听,又像是面对压倒性自然灾害,因无力逃跑而生出的恐惧。
就像是闪电照彻天地。
她打了个冷战,突然明白了面对江涟的反应更像是什么。
不像心动。
更像是恐惧。
从未感受过的,恐惧。
周姣呼吸一窒,脸色微微发白。
她知道自己的猜测多半是真的,江涟寄生前后对她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他被寄生之前,她的身体也没有这些古怪反应。
难道当时特勤人员从他身体里取出的那条变异种蠕虫,只是一个幌子?好让他们以为,他体内的污染源已经被清除了?
周姣不敢再想下去,也没时间再想下去——尸体被泰瑟-枪的飞镖勾缠住,暂时无法动弹,她必须尽快逃走。
问题是,她要不要带江涟一起走。
假如江涟没有被寄生,她不带他离开,岂不是放任他在这里等死?
这不符合她的道德观。
周姣抿紧嘴唇,犹豫不定。
与此同时,尸体虽然没有继续前进,头壳里那条蛇发出的嗡嗡声却越来越阴冷,越来越癫狂,让她背脊发凉,遍体生寒。
很明显,她再不做决定,就永远没机会做决定了。
算了,疑罪从无。
下定决心后,周姣把所有的猜测都抛至脑后,按下消毒室的开门键。
“嘀”一声,气密门开启。
令她吃一惊的是,江涟正站在气密门的后面,金丝细框眼镜微微一闪,简直像一直站在那儿等她开门一样。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与江涟面对面的一刹那,她的后颈陡然窜起一股锥心的寒意。
心跳加剧,呼吸困难,喉咙发紧。
手心渗出滑腻的冷汗。
她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一般,全身上下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炸了起来,手脚发僵,一动也不敢动。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之前的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觉得这感觉是对他有好感。
黑暗中,尸体似乎挣脱了电极飞镖,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黏液滴落声和怪异摩擦声回荡在黑黢黢的实验室里,催生出恐怖的想象,让人想要转身就跑。
但她跑不了。
——她双腿又僵又麻,动不了了。
周姣觉得自己的基因里是有一些疯狂因子的,因为在这进退维谷的绝境之下,她居然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兴奋。
她的生活太平静了。
早些年,她还能靠解剖变异的尸体,体会恐惧的情绪,但感官具有边际递减效应,时间一久,她看那些尸体,就像看冷冻的生肉一样,再没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江涟的身上虽然笼罩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但他确确实实给了她从未体会过的刺激感。
就在这时,周姣忽然发现手脚能动了。
一时间,她脑中闪过数个想法,每一个都充溢着不祥的色彩。
最后她听凭直觉,按下消毒室的关门键,仰头对江涟说:“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然后,果断扭头就跑。
怎么可能不跑!
生物求生的本能在疯狂叫嚣危险,她再看不出来江涟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喜欢刺激,不代表她愿意为了刺激去死!
她不知道寄生在江涟体内的是什么东西,但能伪装成正常人那么久,绝对不是一般的变异种——据她所知,大部分高等变异种都不具备人类的思考能力。
江涟很有可能是,从未出现过的,X变异种。
周姣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乎是竭尽全力地朝谢越泽离开的方向跑去。
前方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物体。未知的黑暗令人感到生理性的恐惧,恐惧激发人的想象力——于是,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周姣却莫名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好在她对实验室十分熟悉,摸黑也不耽误逃跑。这要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摸黑之前,她可能会先被自己的想象吓死。
不知是否周姣的错觉,跑到一半,她忽然感到了一道冰冷的吐息,如影随形,若有若无地喷洒在她的后颈上。
她不由得头皮一麻。
……要尽快找到谢越泽!
这并不是因为,她认为谢越泽有能力帮他们摆脱眼前的局面,而是生物遇到危险时的天性。
——与同类会合的天性。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手腕就被一只冷得吓人的手抓住了。
周姣一个激灵,差点尖叫出声。
幸好她求生欲够强,硬生生将惊惧的叫声咽了下去。
“……谢越泽?”
对方顿了几秒:“是我。”
周姣松了一口气:“可算找到你了。”
谢越泽似乎在打量她,没有说话。
他离她很近,冰冷的吐息像针一样刺扎在她的脸上,激起一阵令人不安的麻痒。
冰冷的吐息?
周姣呼吸一窒,胸腔内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她不动声色地背过一只手,手掌一翻,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出现在掌心里。
周姣攥着手术刀,轻轻地问:“谢越泽,你怎么不说话?”
她每说一个字,身体就紧绷一分,如拉满的弓一般蓄势待发。
只要谢越泽接下来的话,让她感到不对劲,这把刀就会毫不犹豫地捅向他。
谢越泽的动作却出乎她意料。
只听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紧接着“咔嚓”一声响,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他们近在咫尺的面庞。
谢越泽打燃了打火机。
周姣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怔,的确是谢越泽本人。
不过,她并没有收起刀,而是继续问道:“刚刚是你在跟着我?”
她语气很冷,攻击性很强,谢越泽却没有生气,慢慢点头:“是。”
“跟着我干什么?”
谢越泽思考片刻,缓缓说:“我想知道,你还是不是周姣。”
“什么意思?”周姣问。
谢越泽说:“高级变异种有寄生的能力,我不相信它只寄生尸体,不寄生活人。”
周姣脸色有些古怪:“它的确没有只寄生尸体。”
谢越泽顿了顿:“怎么说?”
周姣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江涟也被寄生了,而且我怀疑,他被寄生的时间比尸体更长,甚至,尸体之所以被寄生,就是因为他。”
安静了几秒。
谢越泽又打了一下打火机,忽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借着火光,仔细端详她的面庞:“你是因为他被寄生,才没有向他求助?”
周姣一愣,蹙眉:“什么?”
橘红色的火焰在谢越泽的脸上晃动,却没有给他的五官增添半分生动的色彩,反而给他眉骨、鼻梁、唇角罩上一层阴惨的影子,呈现出扭曲而恐怖的割裂之态。
谢越泽就这样拿着打火机,凑近她,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她:“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你们的嘴唇贴在一起。他就像我这样,捏着你的下巴,享用你的气味。你们的关系那么亲密,为什么不向他求助,反而向我这个‘外人’求助?”
周姣觉得他的用词古怪极了,皱了一下眉:“我没有向任何人求助。”
“你有。”谢越泽说,“你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就是来找我。”他面容僵冷,手指稍稍用力,提醒她专注看他,“你喜欢我?崇拜我?还是说,你也想跟我嘴唇贴在一起?”
周姣差点给他一耳刮子。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察觉到了不对。
首先,正常情况下,谢越泽不会问这样冒犯的问题。
其次,谢越泽不会把“吻”,说成“嘴唇贴在一起”和“享用你的气味”,虽然后者更能激起她羞耻心,但她并不觉得,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会为了让她羞耻,而选择这么尴尬的说法。
只有对接吻一窍不通的变异种,才会这样形容“吻”。
最后,火光出卖了他。
明明问的问题都与自己有关,他的神情却渐渐变得阴森而癫狂,充斥着令人悚然的非人感,问到最后一句话时,喉结更是控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唾液。
像是在回味什么。
会盯着她露出回味表情的人,只有一个。
——江涟。
只有他会这么变态。
当然,她现在确定他是“它”了。
周姣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伸手,握住“谢越泽”拿打火机的手,大拇指轻轻摩挲他按在滑轮上的手指,轻声说:“是啊,我想跟你‘嘴唇贴在一起’。”
“谢越泽”面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痉挛,眼珠转动,望向她的大拇指:“为什么?”
周姣也想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在意她想不想跟谢越泽接吻。
她跟谁接吻,关他什么事?
见她迟迟不答话,“谢越泽”面容越发僵冷,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加重:“回答我。”
打火机的火焰晃动起来,火光与阴影同时在他的五官上跳跃。他看上去就像刚被搭好的死人骨头,随时会因为过于激动而崩溃散架。
周姣深知,她应该感到恐惧。因为她对面前的“谢越泽”一无所知——他是什么,来自哪里,对她究竟抱有好感还是恶意?
他会杀掉她吗?
她能反抗他吗?
可对上他无机质般冰冷的目光后,她唯一能感受到的,竟然是兴奋。
她的生活太平静了。
平静到无趣。
每天最大的烦恼是,上班穿什么,外卖吃什么,购物节打折力度大不大,怎样才能凑到合适的满减。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第一次用手术刀剖开变异种时,她浑身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点儿兴奋也很快消失不见。
解剖变异种,变成了跟点外卖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姣以为自己再也体会不到兴奋的感觉。她试过看医生,但医生给她开的药物,同样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失效。
像她这样的人,本该跟以前的江涟一样,立于黑暗与黎明离合之间,心里没有善恶只有刺激,成为特殊局的重点监管对象。
不过,幸运的是,她有一对明辨是非的父母。
他们用生命在她的心里抛下了一个锚,告诉她,要成为一个好人。
她仍然感情淡薄,分不清善恶的界线,兴奋与刺激对她来说,就像生肉于野兽一般诱人。
但因为这个锚,她自愿戴上了锁链,永不会去碰让父母失望的事物。
然而,眼前这个“变异种”除外。
他不是人,没有感情,也没有道德,游离于善恶和人类的社会规则之外。
最重要的是,他会说人类的语言,行为却完全不具备人类的特征,是一头真真正正的怪物。
他会伤害她。
但她也可以伤害回去,并且不受法律和道德的限制。
……某种程度上,他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玩伴”。
要刺激,还是要安全?
周姣抑住内心躁动的兴奋,微仰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眼尾上挑,娇媚而又恶劣。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她说,“你温和,体贴,有礼貌,不会说一些奇怪的话来冒犯我,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谢越泽”转动眼珠,冰冷而黏腻的视线回到她的脸上。
周姣抬手,搂住他的脖颈。
他僵了一下。
周姣有些好奇,凑近他,果然离他越近,他越僵硬,面容的割裂感也愈发严重,似乎她再靠近他一些,他就会砰的一声破裂开来。
结合他之前的反应,周姣若有所思。
她好像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谢越泽”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弱点,冷冷地说:“我不值得你喜欢。”
周姣挑眉:“怎么说?”
“谢越泽”说:“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身体孱弱,智力一般,生殖能力低下。如果你跟我交尾,最多只能繁殖两个后代。”
“……”周姣慢慢敛去笑意,“你还想让我生俩?谢谢了啊,我一个也不想生。”
“谢越泽”眉头微皱:“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让你繁殖后代?你的身体更加孱弱,别说两个后代,一个后代都会给你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他顿了一下,平声说:“当然是,我生。”
周姣:“…………”
等等,他们为什么开始讨论生育问题了?
“别生来生去了,”周姣冷冷地说,“你特么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值得你喜欢。”他盯着她,缓缓说道,眼里透出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偏执,“我甚至不能帮你摆脱危险。”
“那你想让我喜欢谁,谁又能帮我摆脱危险?”
“谢越泽”不答话。
周姣琢磨了一下,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东西绕了这么大一圈,又是变异尸体,又是寄生谢越泽,居然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喜欢谢越泽。
什么玩意儿?
假如他是人,她会认为他这么做是因为喜欢她,但他不是,那他究竟想干什么?
周姣垂下眼睫,仔细把他们的对话复盘了一遍,回到了他问她的第一句话——
“你是因为他被寄生,才没有向他求助?”
她明白了。
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谢越泽弱,她不应该绕过他这个强者,向一个弱者求助。
所以才会在她的面前,全方位贬低谢越泽的能力,连生殖能力都没有放过。
琢磨清楚之后,她再次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谢越泽吗?”
“谢越泽”的视线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他没有注意到,她的称呼发生了变化。
“因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你扮作人时僵硬、虚伪、造作。”周姣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攥紧手术刀,“正常人遇到危险时,都会选择同类,而不是一个怪物——”
“谢越泽”的眼珠如人偶往后一转,弧度大到近乎恐怖,似乎察觉到不对,想要挣开她的手掌,但周姣重重抓住他的头发,仰头吻了上去。
她伸出舌尖,主动濡湿了彼此的双唇。
“谢越泽”动作一僵,喉结一动,下意识贴着她的唇吞咽了起来。
与此同时,周姣手上寒光一闪,狠狠朝他的后脑勺捅了过去。
——什么也没有发生,手术刀如同陷入泥泞的沼泽,拔不出来,也捅不下去。
周姣当机立断,一把推开“谢越泽”的头,夺过他的打火机,后退三步。
“咔嚓”一声,打火机火舌窜起,眼前的一幕,令周姣倒抽一口凉气——
她之所以没能把手术刀捅进“谢越泽”的头颅里,是因为他的后脑勺倏地裂开一条裂隙,两条紫黑色的触足猛然钻出裹住那把手术刀,几乎是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那把刀便被腐蚀殆尽。
速度之快,令人心底发寒。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强大的变异种。
……也许并不是变异种,而是闻所未闻的怪物。
“谢越泽”站起来,后脑勺的裂隙合拢,面容仍然充满了僵硬的割裂感,眼神却透出一丝困惑。
他说:“你不该攻击我。”
周姣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左右张望,寻找逃跑的路线。
可惜,周围全是一片漆黑,如同夜晚的大海,无边无际,充斥着恐怖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隐约有蓝光闪烁。黑暗中,人会朝有光的地方跑去,几乎是一种本能。
跑到一半,周姣才猛地反应过来——黑暗,光亮,简直像一些靠趋光性捕猎的掠食者。
她顿时寒毛倒竖,转头拔腿往反方向跑去,脚却往下一陷,滑燃打火机一看,地上居然挤满了蠕动的紫黑色触足。
冰冷的触感,犹如某种覆满鳞片的冷血动物,沿着她的脚踝缓缓往上爬。
周姣心底发凉,耳边全是令人晕眩的嗡嗡声。
人类的听觉器官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低频声,周姣立刻神志恍惚起来,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才勉强回过神。
尽管听不懂那些触足在说什么,但能感受到它们兴奋到癫狂的情绪,那是一种活人绝不可能拥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喜之情。
周姣不禁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些东西在狂喜什么。
她感到意识在逐渐涣散,完全是凭着生物对抗危险的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起来。
下一秒钟,一条滑腻的触足抵住她的下颔,强制她抬头,望向前方。
江涟站在她的面前,身穿及膝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目光冷静而幽邃,气质一如既往清冷洁净——如果他身后没有蠢蠢欲动的触足的话。
他说:“你应该向我求助。”
周姣想,滚。
她奋力一扭头,却对上了“谢越泽”的面庞。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俊秀的脸庞微微扭曲,嗓音阴冷得几近神经质:
“‘我’不值得你求助。”
周姣紧抿着唇,猛地往旁边一踹,却踹到了一个冰冷僵硬的东西。
是那具面庞被掏空的尸体。
藻类植物在它的头颅里蠕动,明明它的眼睛、鼻子、嘴巴都被掏空了,她却能感受到它实质般的视线,听见它喑哑的声音。
它的呼吸比冰还冷,喷洒在她的耳边,激起一片生理性的战栗:
“向我们求助,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我们会庇佑你。”
左右都是死,还要你的庇佑干嘛?投胎的时候,可以比别人多一对爹妈吗?
她转过头,直直地望向江涟,眼里燃烧着冷森森的怒火:
“你想都别想。”
江涟也在看她。
他对人类的美丑没有概念,人类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行走的肉块,散发着新鲜或腐败的气味。
就连周姣,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气味异常甜腻的肉块。
但是,与她的嘴唇相互触磨以后,他冷不防看清了她的唇,两瓣,润红,触感温热而滑腻。
明明温度不高,却像火焰一样刺烫。
他回想起那种感觉,钳住她下颌的触足不禁暴出几根很粗的血管,看上去就像兴奋到发红一样,触足表面也变得湿滑至极。
周姣就像沾到了一手黏胶,怎么也甩不掉,黏得她头皮发麻。
但不可否认的是,眼前的生物恐怖而又美丽。
非常地……吸引她。
江涟的皮囊自不用说,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双眼细而长,下颚线极富骨感,流畅而凌厉,即使四面八方全是狰狞蠕动的触足,整个人也显得冷峻而优雅。
至于周围的触足。
尽管第一眼看上去是如此恐怖,如此可怕,令人脊髓发凉,蠕动的时候,表面薄膜却会散射出荧蓝色的光点,如同幽幽闪光的夜光藻一般,倏忽涌现,又倏忽消逝。
仿佛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