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霍一宁又说了一次,然后低头看怀中的江以沫。
没有人比他更着急,但现在着急也没有用。他一拳砸在了墙壁上,那墙壁顿时多了一个大窟窿。
霍一宁的手流了血,刚刚那一拳太狠,指甲都刺破了掌心的肉,鲜血从掌心流出来,一只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宁宁!”
还是那张又丑又可爱的脸。
“沫沫......”霍一宁按住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眼里闪动着无限柔情。
器灵也没想到,如今江以沫都这样了,还能离魂而出,“丫头,我看看!”
器灵赶紧冲上前来,也不管人家两个现在多含情脉脉,就把莫愁转了一圈,其结果就是收到了霍一宁的怒目。
“不要那么小气嘛,我不也是担心丫头,瞪我干嘛,显得你眼睛大呀!”器灵不太舒服地道。
“不只是眼睛大,嘴也大,可以把你吞下。”霍一宁的话不轻不重,器灵听了赶紧飘到苏副处长身后,但又很贱地说了一句:“丫头,管管你男人,他还想吃了我。”
莫愁根本就不搭理他,连看也没看一眼,双手捧着霍一宁刚刚破了的掌心,心疼道:“宁宁,疼不疼,我给你吹吹。或者,我给你舔一下......可是,我舔了好像也没有治愈的作用......”
“没关系。”霍一宁把手捏成了拳头,再摊开掌心时,那掌心上的伤就不复存在,只有那些血渍在证明刚刚掌心是破过的。
莫愁摸了摸他的掌心,依旧温热,但这一刻,莫愁的目光落在自己惨白的脸上。
上一回这样看自己的时候,其实觉得挺吓人的。
现在这般看,又是在这死一般的环境里,就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个死人。她的生命在不断流逝,就像是一口井,渐渐地枯竭。当最后一滴水干掉的时候,恐怕她连这魂魄也留不住。
以后,别说是这人间,阴司也没有她的落脚之处。
刚刚她虽然一直睡着,但他们的话其实都有听到,只是她无法让自己醒来而已。
霍一宁是东岳大帝转世,是那个千年前就陨落的泰山神。这很让她意外,但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如果她会消亡不见,那么,有一个问题是必须要问清楚的。
“宁宁,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你说。”霍一宁答道。
“我......我跟她,”她指了指自己的肉身,“你更喜欢谁?”
苏副处长有点想骂人。
他是真不知道那个被千万线民追捧的判官莫大人,居然是个恋爱脑。这种时候,都火烧眉毛了,还会问这种问题。不是应该问问到底怎么能脱困,这才是眼前的当务之急。
情呀,爱呀,喜欢呀,能不能留到脱困之后再去说,没人打扰你们。
若是平常,器灵大概是要嗤她的。但这一回,器灵没有。
器灵能感受到她生命的流逝,知道她为什么这时候问这种问题。看起来特别可笑,但对她来说,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本是一体,我都喜欢。”霍一宁也很诧异她会这么问。
“不,你肯定有更喜欢的一个。作为判官莫愁,丑是丑了些,但你可能觉得丑得可爱,还帅气,而且很英雄。但作为花店小老板,江以沫就是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女人。没有挣很多钱,经营的是浪漫的事业,挣的却只是温饱。不算是美人,也不算丑,就是没有任何特色。如果无父无母也算优点的话,勉强能加个分。所以,你肯定有更喜欢的。你是更喜欢莫愁吗?”
苏副处长听得这话很是矫情,他看了器灵一眼,大概是想说,她平常都这样吗?
器灵却给了他一个‘让她说完’的眼神。
苏副处长叹了口气。果然,女人就是难成大事,这种时候了还在谈什么爱情,跟自己吃醋吃成这样的,他也是活久见。
“沫沫,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霍一宁反问道。
“我......我就是......我可能活不过今晚了,就是想知道,在你心里,谁更重要。一开始,你是不喜欢江以沫的,你一直看着的都是莫愁......”
“沫沫!”霍一宁握紧了她的手,怀里抱着一个,手上还拉着一个,“没有那些你和她,你是她,她也是你。如果没有花店小老板,又如何能有判官莫愁。不能说,你换了一个名字,戴了个面具,我就会把你们当然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如果非要说不同,顶多也就是一个人的不同面而已。每个人都是多面性的,就算不戴面具的我们,也同样有多副面孔。如果按你这个逻辑,那你是喜欢我作为生魂的时候,还是喜欢我是霍一宁,又或者是我是东岳大帝转世?”
莫愁有点被问住了。
“我的小傻瓜,脑子里怎么想了这么些东西......”霍一宁眼里都快要溢出来的宠溺,仿若把对方放进自己眼睛里,都觉得不够的那种。
“可是......可是,器灵说,你喜欢的只是判官莫愁......”
莫愁这锅甩得,站在一旁的器灵顿时接收到了霍一宁的万箭穿心。
“我......我就是开个玩笑,哪知道丫头单纯......”器灵赶紧解释,哪有你们谈个恋爱,吃瓜群众还被误杀的。
“沫沫,他的话太多,等今晚的事过了之后,我教你怎么收拾他。”
“不......不好吧......”器灵嘴皮都有些哆嗦了。
又一个炸雷响过,打断了这点小插曲。苏副处长探头往楼下看一眼,然后回身道:“泰山神,祭祀真的有用吗?以大人极阴之身,普通的三牲根本无法取代,咱们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苏副处长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旁边的莫愁,那意思大概是,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别整这些情呀爱的。
“等!”霍一宁嘴里扔出来的依旧是这个字。
电闪雷鸣,社区里风云涌动,在楼下给二叔护法的苏锦也是头回见到这种情况,她担心道:“二叔,真的可以吗?”
“专心,摒除杂念。”二叔扔了这么六个字给她。
苏锦这会儿没法太专心,伸手不见五指,要不是他们眼前这祭台上有烛火燃烧,这社区也就沉入无底的黑暗之中。
风起,雷涌,闪电在天空挂起银钩,倒是这烛火不曾熄灭,哪怕阴风不停摇曳它的身姿,却是暗夜里的星火。
地下像是有东西涌出来,看不见,但总能感觉得到。
苏锦下意识地捏紧手中的桃木剑,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正在祭祀的二叔。纸钱扔向空中,二叔嘴里念着祭词,祭台上立有一神位,上书: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
是的,这场用三牲祭祀的不是这社区里的什么鬼东西,而祭祀东岳大帝。
对于为什么要在这里祭祀东岳大帝,苏锦也搞不明白。但齐大人来找她就是这么说的,备上三牲祭祀东岳大帝,她是马不停蹄地找齐了东西,好在是她二叔还在益都没有回长山,就正好一并过来。
柳道长脱困之后,便在楼里寻找胡伟,他知道胡伟想干什么,他希望自己还来得及阻止。
但是,他找到胡伟的时候,发现还是迟了,祭祀已经开始,不可逆转。胡伟的徒弟正在护法,看到柳道长闯进来,多少有些慌,但此时的胡伟已经顾不上了。
徒弟试着去阻拦柳道长,但就他那点三角猫的本事,与柳道长正面对上,也就是个炮灰。
“师兄,你阻止不了我。我还得感谢师兄,若不是师兄给我送来了这个极阴之时出生的女人,我如何能成今晚的大业。老天爷也助了我一臂之力......”胡伟哈哈大笑。
“成大业?胡伟,做你的春秋大梦,你招来了地下的那些东西,我们是逃不掉,但你以为自己能幸免吗?”柳道长问道。
“师兄,你以为我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没有得到他们的许可,我能进这里来吗?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单纯。师兄,都到了现在,你若是想跟我站在一起,咱们就还能是好兄弟,但你若执迷不悟......”胡伟脸上的肉扯动了几下,阴笑连连,“待今夜过了,没你那秘术,我也一样能成了大法。”
胡伟此刻倡狂得紧,柳道长也不想与之逞口舌之快,他一脚踢倒了祭台,但那也只能出出气而已。
“师兄,别白费力气了,你阻止不了。那些东西,已经出来了......”胡伟的笑声在这阴森的屋子里显得各外刺耳。
柳道长看了一眼窗外,知道现在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也是无用。他快步转身出门,下楼时,楼梯口的符倒是让他费了些功夫。
刚把那符给弄掉,还下得楼来,就听到咆哮之声。柳道长脚步加快,下了两层楼之后,就听得有人说话。
“泰山神,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咱们就都得完蛋。”
此时正着急的是苏副处长。自他入国安局特殊案件调查处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如今这么危急的事。今日若是活着出去了,他大概能凭这件事在调查处吹一辈子。
但是,现在......
“等!”霍一宁仍旧说道。
“下面已经开始祭祀,但你看看,没有任何作用,我们早早就该出击,或许还有机会。如今......你看看,大人现在大概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就算是为了大人,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霍一宁回头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莫愁,“沫沫,你害怕吗?”
莫愁微微摇头。
虽然她的生命渐渐到了尽头,或许下一刻就会消失,但这一刻她却是不怕的。胡伟也好,天虚道人也罢,又或是那些地下的东西,让你意识到再也没有退路之后,反倒不怕了。
“相信我!”霍一宁道。
莫愁点了点头。
苏副处长急得都想打人了,到底是他作为大活人觉悟太低,还是这些在阴司行走的人,都无所谓生死。现在着急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苏副处长,稍安勿躁......”霍一宁看向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不愧是泰山神转世。
苏副处长一拳砸在墙上,他其实更气自己没用。不过,他还没气完,就听到楼梯上有动静,手中一张符纸就飞了出去。
那符纸在空中被击落,霍一宁抱着怀中的江以沫退到了屋子里,莫愁则手拿长鞭,守在外面。她现的能量很弱,但即便如此,她不会退缩。大不了,也就是战到生命消失那一刻。
“大人,是我!”柳道长出声,众人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苏副处长用手电筒照着来人,才看清楚披头散发的柳道长,他的衣衫上都是血渍,看着很是触目。
“柳道长,你怎么样?”莫愁迎了上去。
“我没事,不过是些皮外伤。霍总呢?”
柳道长没有看到霍一宁,莫愁回头,霍一宁才抱着江以沫出来。
突然,天空闪过一个银钩,照得江以沫的脸有些惨白,柳道长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道:“胡伟已经唤起了地下的东西,现在就算是杀了胡伟,也无济于事。咱们,只能跟那东西硬拼到底了。”
他的话音刚落,咆哮声就在耳际,众人回头,哪怕是黑暗之中,也能感觉到有东西袭来。莫愁手中的长鞭最先甩出去,劈里啪啦地炸裂声音响起来,就听得器灵在旁边道:“不行,对方的力量太强大。”
莫愁收回长鞭,柳道长与苏副处长也各显神通,他们冲进那无尽的黑暗里,与未知的东西开始拼杀,因为已经没有退路。
莫愁回头看了一眼霍一宁,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宁宁,我若死了,就把我葬在那衣冠冢里。”
就这么一句,她便带着器灵也杀入了黑暗里。
霍一宁紧紧地抱着江以沫,他知道那黑暗里的拼杀会多惨烈,但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
风,越来越大,暴雨突然而至。
还在祭祀中的二叔并没有因为暴雨停下来,他的嘴里反反复复地念着祭词,苏锦眼见着那些从地下爬出来的东西形成一个大口,开始把一栋楼给吞下,然后紧接着下一栋楼。
“二叔,到底行不行?”苏锦大喊道。
二叔没有应她。
暴雨倾盆,但烛火依旧未灭,二叔叩首神位前,大声高喊着:“谨请东岳大帝,长山苏生叩祭!”
就这么两句,在暴雨之中,二叔反反复复地念着,每一次叩下头去,都无比虔诚。
苏锦挥舞着桃木剑,有些可恶的东西正朝他们袭来。她大喊了一句:“二叔,快呀,他们来了!”
二叔不断叩首,嘴里不断重复着那么两句,大雨哗哗地冲刷着大地,炸雷仿若就在身边落下,震耳欲聋。但二叔却丝毫不受影响,虔诚而执着,直到烛火突然爆裂了一声,然后熄灭。
苏锦见烛火熄了,手中撒出一把符纸扔向那些扑过来的东西,然后回身去点烛火,但等火柴掏出来,发现已经打湿,无法点燃。
又急又慌之下,就听得二叔说道:“来了!”
苏锦赶紧抬起头来,朝着那祭台张望,但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二叔缓缓起身,像是看到了什么,回头望向背后暗黑中的楼房。
雨,还在下着,苏锦与二叔都淋得透透的。
“二叔,什么来了?”苏锦讷讷地问。
“东岳大帝的神力......”二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汗水与雨水夹杂在一起,他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
原本将要被吞噬的整栋楼,渐渐退出了黑暗,闪电消失了,炸雷也没了声,连雨都渐渐小了些,风也停了。
这一切,不过是一两分钟的时间里,看到苏锦都有些呆住。
“二叔,东岳大帝这是完全觉醒了吗?”苏锦愣愣地问。
“是不是完全觉醒不知道,但至少,这里的问题能解决了。”
就像二叔说的那样,黑暗散去,雨停了,月光又洒在了社区里。
此时在楼顶上等着成就大业的胡伟,正想双手拥抱胜利,哪知道突然就变了天。
他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月光就洒在了他的身上。
“师父,成了吗?”之前被柳道长修理过的徒弟,现在身上还疼,想着胡伟大业成了,他得再找回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胡伟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你们出来呀,给老子出来。我用了那么多鬼来祭祀,连极阴之时出生的女人也给献上了,你们就给老子这样就完了?”胡伟对着夜空大喊,但夜空并没有回应他。
第98章 过往(1)
江以沫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像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又像是走了很多的路,看了很多的光景,然后来到了这杀戮的战场。
不知是哪朝哪代,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厮杀之声不绝于耳。在不断有人倒入血泊之中后,天空渐渐变成了红色。
两个男人站在最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场杀戮直至最后。
待她飘近了才看清楚,这两个男人她都识得。
一位是如今的七殿阎罗泰山王,而另一位,风神俊秀,气宇不凡,真如那诗中所云: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这一身古装扮相的男人便是霍一宁。
不,应该说是东岳大帝。
“殿下,这江老将军虽说一生戎马,为国立下了赫赫战功,死在这玄都山是可惜了。但,再大的功绩也不至于要殿下亲自来接他的魂魄去阴司。”说话的是七殿阎罗。
“老将军骁勇善战,赤胆忠心,生,则是国家之幸,帝王之福,死后也会是阴司之福。我来接他,敬的是英雄。除此之外......”东岳大帝嘴角微微扯出些许笑意,“我与他江家还有些缘分......”
江以沫有些看呆了,这东岳大帝笑起来可真真是好看,但感觉上与她家宁宁还是有些不同。
宁宁的笑是那种温暖的,热烈的,真诚的。但东岳大帝的笑,却有一种看透了世间万物,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味道。
东岳大帝与七殿阎罗说话的功夫,原本还在厮杀的战场便走入了尾声,死亡笼罩着四野,血腥味在不断蔓延开来。
东岳大帝落在一位身穿甲胄、头发花白的老将跟前,他还有一口气,手中握着长鞭,那长鞭早已被鲜血浸泡,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老将军,你可还有遗憾?”东岳大帝轻启朱唇。
老将军躺在血泊之中,胸口一把长刀,就那样直挺挺地插着,肩膀处还有两支箭矢,血已经泛红了甲胄,他的生命流逝得差不多了。
“你......是谁?”老将军微启干裂的嘴唇,看着眼前人。
“几年前,老将军曾随皇帝到岱庙封禅,彼时,你与皇帝也曾长跪于我的面前。大概是老将军那时不曾抬眼看我,所以才认不出来。”
东岳大帝这话说得倒是客客气气的,但老将军听闻,却突然想起身,只是如今他这身子别说起身,就是动一动也是奢望了。
“你是......是泰山神,你是泰山神......你是泰山神......”老将军念叨着这么几句。
“老将军可还有遗憾?”东岳大帝又问。
“想我征战一生,早就料到结局定是马革裹尸。不曾想,生命的最后,还能得泰山神相送。也算是此生安慰。只不过,这一仗,原是想收复失地,于有生之年,见到九州一统。奈何天命如此,此生唯此憾矣......”
东岳大帝微微点头,“既如此,那便随我去阴司,你还有的是机会看这九州一统。”
老将军听完这话,便闭上了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是带着知足的笑容走的,因为再无遗憾。
江以沫站在旁边,见东岳大帝拾起那泡在血水中的长鞭,好像是说了什么,但听得不甚清楚,就见将军的魂魄从身体里出来。东岳大帝把那带血的长鞭套在将军的魂魄上,就像无常勾魂一般,带着老将军消失在了视野。
此时的江以沫回头看着躺在尸海里的老将军,这位应该就是她的先祖了。他的头发白了,脸上也有些深浅不一的皱纹,血渍污了他的脸,连本来长什么样子,也识得不清了。
江以沫想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污,但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她既摸不到什么东西,也不能对现状做丝毫改变,只能跪在老将军跟前,算是送了先祖一程。
当她站起身来,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尸横遍野的战场,就那样在大地上飘着,直到有某种力量把她拉到了一处宅子里。
她还来不及看清楚这是谁人的宅子,就听到有人在争执。
“入轮回?开什么玩笑。你乃堂堂东岳大帝,你入了轮回,这泰山阴司怎么办?”
她顺着那声音寻去,就见两个男人立于月色之下。一人身着白衣,负手而立,只能看到背影。站在那白衣男人对面的男人则一身玄衣,表情微微有些激动,刚刚说话的便是他。
江以沫飘近了才见,那黑衣男人看着颇有些凶,虽然长得还不错,但一身阴冷气质,双眼如深不见地的洞穴,多看一眼,似乎都能被拉进那深洞里,再也出不来。
她不敢多看,转头看向那白衣男子。
原来,白衣男子是东岳大帝。
这与之前在战场那里看到的东岳大帝又有些不同。之前看到的东岳大帝一身帝王装,现在这身白衣,倒像是大晚上让人从床上抓起来,还没有来得及换睡衣一般。
“没了东岳阴司,还有你丰都地府。放心吧,这人世间的轮回转世,耽误不了。”东岳大帝说道。
丰都地府?
难道,这位就是丰都大帝?
那个她传说中的亲戚?
江以沫飘近了仔细瞧,她还真没有见过丰都大帝。三年前,就是丰都大帝一纸文书,就把自己一个大活人,招去七殿做了判官。
“我可不想管你东岳阴司的事。咱们之间,地盘划得明明白白,井水不犯河水,我可没想要你的地盘,你现在想撂挑子去轮回,你也不想想,你是泰山神,你真能轮回吗?”
东岳大帝笑了笑,“神也会入六道轮回,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日,或许你丰都大帝也逃不掉同样的命运。我作为泰山神,受帝王祭拜,受百姓供奉,却不能替他们免除战争、疾病、灾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流离失所,而我的东岳阴司却鬼满为患。孩童尚未出生,便胎死腹中,战争而死,饥饿而亡,疾病所害,阴灵遍布,怨念从生。就算我不入轮回,离陨落也不会太远。入轮回,尝过人间百种苦,千种罪,若是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如何?”丰都大帝问道。
东岳大帝摇摇头,表示不可说。
“怎么,看得到未来了不起啊。行啊,入轮回啊,等你入了轮回,老子把你的东岳阴司全都给收编。就算有一天,你再回来跟我要,门都没有。”丰都大帝还恼了。
“怎么,你这是舍不得我?”东岳大帝调侃道。
“舍不得你?给你脸了。你也不瞧瞧自己,你是如花似玉,还是娇媚可心......”丰都大帝一脸嫌弃,但眼睛里还是流露出几分不舍来。
东岳大帝也看出来了,微微笑道:“以后,就有劳你丰都大帝,能者多劳嘛。就算有一天,我再回来,定然也不会跟你再要这东岳阴司。但有件事,我还是得让你替我办。若是江老将军有一天陨落了,且在他的嫡亲之中选一人,承袭判官之职。”
江以沫听到这里,也就明白自己这生判官是怎么来的。不是因为丰都大帝,而是因为东岳大帝。
“生判官?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天命如此,不可逆改,只能顺从天意。”东岳大帝感慨道。
“老子不管什么天命,但你,最好别后悔......”丰都大帝落下这话便飘走了。
东岳大帝独立于中宵,一身白衣,有种寂寞如雪之感。原来,他与丰都大帝没有什么大战一场,也没有两位大帝的不和,真相是如此简单。
此时,从回廊里来了位女子,江以沫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兄长想好了?”女子到了东岳大帝跟前,说话倒是温温柔柔。
“嗯。既然损落是无法避免的,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今安排好一切离开,倒是比突然损落要好得多。只是,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再与妹妹重逢。妹妹多保重!”
眼前这位女子自然就是碧霞元君了,传闻他们兄妹的感情极好,所以,碧霞元君才有泰山娘娘之称。
“兄长既已决定,我便不再劝阻。不过,请让我陪你一起入轮回。人间悲苦,我这泰山娘娘也得尝尽人间苦,方能配享万民供奉。”
江以沫没有想到,碧霞元君是这般消失的。
阴司的史册里对碧霞元君有过记载,但对于她如何消失的,却只字不提。原来,她是随了兄长入了轮回。
“妹妹,你不必如此。我入轮回,丰都大帝接收东岳阴司,这其间怕是还会有些摩擦,妹妹留下,也可协调阴司与地府的关系。”
“兄长,就丰都大帝那脾气,哪里需要我去协调。我敢保证,他接受了咱们东岳阴司,会迅速整顿,不会给阴司有半点乱来的机会。他的雷霆手段我还是知晓的。如果我真的在,反倒不好处置。阴司旧部,自然是会去我那里说道的,管与不管,如何管,都很麻烦。所以,如果我留下,反倒不好。我与兄长同受万民供奉,没道理让兄长入轮回受苦,而我自己独享供奉的道理。兄弟也不必劝,我心意已决......”
兄妹二人的话音渐渐远了。江以沫又开始漫无目的飘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如何停下来。
第99章 过往(2)
一个小孩的身影吸引了江以沫的注意,她终于停了下来。这里是一片墓地,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站在墓碑前。
“如今霍家就只剩下咱们祖孙二人了,你得快些长大,无病无灾。你爸爸妈妈会在天下看着咱们的。”
江以沫飘到那祖孙二人跟前,长者是霍老先生,此时看着还比较年轻。而旁边的小孩,应该就是霍一宁。
小宁宁长得很是可爱,一身黑衣,小手紧紧地拉着爷爷,目光落在墓碑上。那墓碑上有父母的的照片,但他看起来似乎没有太过悲伤,小小年纪就十分懂事的样子。
“爷爷,爸爸妈妈没有去天上。我也知道,他们不会看着我。但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
霍先生低头看了一眼孙子,叹了口气。
江以沫在旁边听着,倒是万分心疼。
“爷爷,以后我照顾你。你放心,我能把你照顾好的,也会把中元文化越做越好。”
一个六七岁孩子的话,让霍先生动容地抹了把眼泪,连连道:“好,好,好,我大孙子有出息。”
祖孙二人扫完墓便往山下去,江以沫也跟着飘,然后看到了等在山下的柳道长。
此时的柳道长也很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人也白白静静,江以沫认识的柳道长,除了长相,从感觉上就像是两个人。或许,这时候的柳道长尚未经历太多事,修行也远远不够。
“霍先生,一宁......”柳道长说了半句,霍老先生便示意他暂时不要说。
“一宁,你在这里等着,我与柳道长说几句话。”霍老先生说道。
霍一宁点点头,乖乖地站在车边。
这时候的霍一宁是孤独,他那小小的身板靠在车边,不知道小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眼神有些忧郁地看着远处,江以沫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江以沫有些好奇柳道长与霍先生说话的内容,但飘了过去,想听一耳朵。刚飘过去,就听到柳道长说:“霍先生,师父特地托了阴司的判官问过,一宁昨日是被勾错了魂。阴司那边发现之后,立马就遣了阴差送他入还阳道,所以现在是没事了。一宁是长寿的面相,但他天生与阴司有缘,以后与阴司恐怕也很难断了干系。”柳道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