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因为杀母之后自杀。
所以,他没有在人间受到刑法,到了阴司,自然也就进了罚恶司。
男孩杀母的原因也很简单,长期受到后妈的虐待,在最后一次被后妈辱骂抽打的时候,气急之下,拿了厨房的菜刀砍杀了后妈。最终,后妈死亡。
男孩杀死后妈之后,又举刀自杀。
这个家庭一时间就失了两条人命。
江以沫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孩子,“知道为什么送你来罚恶司吗?”
那男孩这才抬起头来看江以沫,“知道。我杀了人,没在人间受罚,所以就算死了,也得在阴司受罚。昨晚,你审鬼的视频我也看了。但我以为,那只是假的,没想到,你真是判官。”
“那你也应该知道,阴司的刑法比人间重得多,后悔吗?”江以沫又问。
“当时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若是知道,估计就不会死了。但我,不后悔杀她。”
男孩说着,扯掉了自己的上衣,上半身都是伤痕。
“大人,但凡我还能忍得下去,都不会动了杀心。我只恨,恨我妈生了我,又不要我。她可以过不下去了,就再找一个男人嫁了,但我呢?我就跟个擦屁股纸一样,被她扔在了臭粪沟里。我也恨我爸,我是他亲儿子,却从来不帮着说话。人家说,有后妈都有后爹,这话不假。我更恨,恨没能把我爸一起杀了......”
江以沫看到这样的孩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她不是什么心理医生,无法解除这个孩子的恨和怨。他有罪在身,就得接受阴司律法处置,所有的阴魂来到阴司都是一样的,无一例外。
“我现在要按阴司律法判你入刑,你可有怨恨?”江以沫又问。
“不怨。大人公正无私,我该受的都愿受着,而我该恨的、诅咒的也不会停止。”
江以沫点点头,然后让孩子签字。
秦九要带孩子出去之时,江以沫说了一句:“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法不容情。来生,希望你能遇上一对好父母。”
那孩子回头对江以沫鞠了一躬,“谢大人吉言。”
孩子被带走了,但在门口却遇到孩子的后妈。前后脚死去,前后脚进的罚恶司,前后脚被审判。
若不是秦九拉着,母子得在门口打上一架。
那女人进来就哭哭啼啼,说自己死得有多惨,有多冤枉。不过,江以沫也没有给她太多表现的机会,直接就让秦九给她上了自己的规矩。
被打得嘴唇都像两根香肠的女人,看着眼前丑得特别眼熟的江以沫,顿时软下了身子,有些颤抖地指着江以沫道:“你......你不是那个......昨晚在城隍庙审鬼的判官吗?”
“记性还不错。”江以沫笑道。
“你......你是真的......”
“秦九,让她清醒清醒。”
江以沫话音刚落,秦九手中的铁戒尺就落下,打得啪啪直响,很快就是哭喊叫魂的声音。
“这一顿打,是替你继子打的。人心皆是肉长,虽然孩子不是你亲身的,但你把人家打得浑身是伤,太过狠毒,其心可诛。”
那女鬼虽然挨了两顿打,也知道这个判官厉害,但还是为自己争辩道:“他不听话,翘课,还撒谎,不打他不知道好坏。”
“如此说来,如果是你亲生的,你也这般往死里打?”
“那怎么可能,那是我亲生......”
女鬼话没说完,就知道自己这话不对。
“秦九,大人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再打她一顿,别把魂魄打散了就行。”
江以沫话音一落,秦九就操起了铁戒尺,接下来就是惨叫连连。
齐霄看着时间江以沫应该下班了,想过来问问她跟霍一宁谈得怎么样,刚到门口就听到里边的动静,连连摇头。
“这个莫大人,还真是打鬼打上瘾了。”
这时候,候在外面等待押鬼的阴差接了一句:“齐大人,我觉得莫大人这样挺好。你看那吴大人审案,总给那些坏鬼讲道理。这些坏鬼若是有道理可讲,他还能变成坏鬼吗?还是莫大人这样爽快,坏鬼嘛,从来都只有打服的,哪有说服的。”
“怎么,你这就成了莫大人的迷弟了?”齐霄调侃道。
那阴差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迷弟谈不上,但莫大人审案的时候,真的很帅。特别是她那张脸,一笑......惊魂。”
齐霄心想,可不是惊魂嘛。
能让人大半夜想起来都惊掉魂。
江以沫审完这后妈的案子,心情就有点糟糕。
秦九过来劝慰了几句,江以沫说想自己单独待一会儿,便让秦九先下班。
秦九刚出去,齐霄便进了来。
“不是让你先下班吗?”江以沫抱着头,也没看来者是谁。
“怎么,心里不舒服?”齐霄走到她跟前,她这才抬起头来。
“齐大人,我还以为是秦九。”
“秦九跟我说了刚刚的两个案子。你呀,太放心上了。其实,这样的案子,这几年也有不少。这几年特别是孩子自杀的,有逐年增加的趋势。花一样的年纪,一时想不开,人生就走到了尽头。有些是孩子的原因,有些是父母的原因,有些是社会的原因。但不得不说,还是如今孩子的心理承受力太差。像我们那会儿,只要能活下来,没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
齐霄眼里闪过一丝黯淡,但很快又转为明亮,“案子的事不说了,已经判了,就别再想。你跟霍家那小子谈的事,怎么样了?他有什么要求?”
“谈过了,他说没有要求。”江以沫也提起精神来。
“没有要求?是你听错了,还是我听错了?那小子鬼精得很,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没有要求。”
齐霄很是意外,江以沫只好把霍一宁的原话说给他听。
“他真这么说?他要没骗你,那这境界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齐霄似乎还是不太相信。
“我保证他句句是真,我也字字未听错。他说,秘书处直接给他发涵就行,他会签字盖章的。另外我也说了黄大人的事,他让我们把黄大人家的地址传过去,他安排人明天一早......不,应该算今天了,今天一早,他就派人去捡骨迁葬。”
齐霄本来以为还得再磨磨嘴皮子,杀杀价,没想到那小子根本没要价,这倒是意料之外。
“行,我让秘书处跟他们联系。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送走了齐霄,江以沫才从罚恶司飘出来,秦九就等在七殿门外。
她飘过去拍了下秦九的肩膀,秦九回过头来,“大人,你好些啦?”
江以沫叹了口气,“没事了。你还没回去?”
“我等大人说点事。”
江以沫心想,刚刚在审判室也没说有事,就这么会儿功夫,又有事了。
“你说。”江以沫道。
“大人,你让我查的那事,有结果了。”
查的那事?
江以沫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她让秦九查自己母亲是不是轮回了,忙问:“怎么说?”
“你那位亲戚这个月轮回,轮回井那边月底开放,应该是明天......不,天快亮了,就是今天。你要想过去送一送,现在去还来得及。”
江以沫听到这话,直接就飞了出去。秦九倒是理解她的心情,当年他在轮回井也送别过亲友,但真正去送了才知道,倒不如不送来得好。
但很快,江以沫又飞了回来。
“大人,怎么啦?”秦九迎上前。
“那个,轮回井在哪里?”
这回换秦九有点愣,居然还有不知道轮回井在哪里的判官。当然了,江以沫在判官里是萌新,没有去过轮回井也是可能的。
“大人,我送你过去吧。”
“谢谢你,秦九。”
江以沫跟着秦九往轮回井那边去。
轮回井离罚七殿倒也不算远,只是江以沫真的没去过,毕竟判官也没有什么业务要去轮回井那边办。
远远地,他们就看到很多阴魂在排队,然后缓慢地往前挪动。秦九说,那些都是这个月要去轮回的,时间都是算好的,从零点开始,轮回井开启,阴魂会拿着自己的编号排队进入轮回井,直到零点结束。
而江以沫的母亲编号比较靠前,估计得六点左右就会入轮回井。
她和秦九从后面飘过去,还未寻到她的母亲,却看到队伍里有个认识的阴魂。
说是认识,其实也不太算,应该说是她见过。
江以沫瞧着现在还早,便停了下来,秦九还以为她找到了亲人,也跟着停下来,“哪一位是?”
“都不是,我看到了......你等我一下,我去跟那位老先生说几句话。”
秦九在旁边看着,江以沫飘向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是霍老先生吗?”
此时一身锦缎长袍的老者停下脚步来,因为他不走动,后面的阴魂也无法向前,大家都停了下来。
“这位元大人,你认识我?”老先生颇有些意外。
“上回在城隍庙的时候,借老先生的光,也看了一出戏。”
老先生一听这话,不由得打量起江以沫来。她一身紫袍,是罚恶司判官没错。但是,她的紫袍和别的判官袍略有些不同,这位大人的判官袍,应该是出自他们中原文化。而且,还是精制判官袍,和那种批量做的不一样。
“你跟我那孙子相识?”霍老先生问道。
“老先生如何得知?”江以沫本来还在想如何介绍自己,现在倒是免了。
“你这官袍......”老先生笑了笑,“应该是我那孙子亲自让人做的,袖口处带着中元文化的标志。”
江以沫根本不曾发现袖口处有标志,抬手一看,果然在袖口下方寻到了一个小小的标志。
“是,我跟霍先生是朋友。”
他们正说话,便有阴差过来叫嚷,为什么停下来不走了。见到莫愁在,忙施礼道:“原来是莫大人。”
“我找他说几句话,一定不让他耽误轮回,可否行个方便。”江以沫对阴差说道。
“莫大人客气了。我会替他看着位置,尽管说便是,一会儿让他赶上来找我。”
江以沫双手抱拳,这才请了霍老先生出来,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前,直奔轮回井。
“大人找我,可是我那孙子出什么事了吗?”霍老先生一听说自己的唯一的孙子眼判官做了朋友,心里就有点打鼓。
“老先生误会了。实不相瞒,霍先生托我查老先生轮回去了何处,这事于我来说,也不难办。今天过来,倒不是为专为老先生之事,只是正好遇上了,便想问一问老先生,我能把你轮回去了何处,告诉霍先生吗?他说,父母走得早,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在,他的家就在。你走了,如果他知道你轮回去了哪里,只是想去看一看你,那样就觉得爷爷还一直与他同在。”
霍老先生听完这话,顿时沉默了。
江以沫又道:“老先生,我能理解霍先生的心情。他也承诺,不会去打扰你轮回后的人生。毕竟,轮回之后,你也完全不会记得他了。”
霍老先生仍旧沉默。
这一世,在没有踏入轮回井之前,还不算结束。踏入轮回井就是新的开始,不管这一世有多亲的人,多放不下的人,他都不会再记得。
有那么几分钟之后,霍老先生才缓缓开口,“大人,请替我转告我家那小子,就说凡事不必强求,我跟他有缘,还会再见的。就算我忘了他,他也不认得我,但不影响我在轮回后与他相遇。”
江以沫也不知道这老先生说的是不是真的,毕竟,她也没听说过,有人可以预测自己来世会遇见什么人。
当然,也可能就只是为了安慰孙子,而这样的安慰足够暖心。
“知道了,我会转告霍先生。老先生一路走好!”江以沫朝他鞠了一躬,霍老先生朝她点点头,快步快上队伍。
秦九这会才飘过来,“那老头......也是你亲戚?”
“我哪有那么多亲戚。他是......算了,咱们先找我的亲戚吧。”
江以沫叹了口气。
“我刚刚问了阴差,你亲戚的号在前面一点,应该不远了。”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母亲,江以沫的心情还真的很难形容,既激动又难过。
激动的是,这么多年了,以为生死不复再见,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缘。难过的是,这也将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
秦九拽着江以沫往前飘,不一会儿,江以沫就在阴魂的队伍里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一时间,她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扑上去叫妈,那是肯定不行的。她如今还是判官,又戴着假皮,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假皮给揭了。
可是,她太想母亲了,想让母亲抱一抱,哪怕只是一下也行。
江以沫停在那里不敢上前的时候,一位阴差带着她的母亲朝他们走来。
“大人,九哥!”那阴差打了个招呼。
“兄弟,麻烦你了。回头,我请你吃饭。”秦九拍了一下阴差的肩膀。
“九哥客气。”
江以沫看着母亲有点出神,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母亲,半垂着头,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自己。
秦九见他们在这里,人家母女也不好说话,便拉了阴差去边上闲话。
江以沫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伸手抓住了母亲的手,这时候,眼前的女人才抬头看她。
母亲去世的时候还年轻,不过三十多岁,如今还是去世时的模样。
“大人唤我过来,可是有事?”母亲问道。
亲妈唤她大人。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大人,你......很伤心吗?”
“我......”江以沫抓着母亲的手有些颤抖,她想说,我就是你的女儿,但这话在嘴边滚了几圈,终究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大人?”母亲再次唤道。
“我是......沫沫的朋友。”江以沫长吸了一口气,她不能说她就是沫沫,就是她的女儿,因为那样,母亲会觉得她也死了。
任何一个母亲,应该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所以她不能说。
“沫沫的朋友?”母亲突然反抓住了她的手,“大人当真?”
江以沫努力地点头。
“沫沫......她好吗?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她是不是很怨我,怨我早早丢下了她?......”
母亲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根本没给江以沫回答的机会。
“我对不起沫沫,太早丢下她走了,我在阴司这些年,只求她无病无灾,一辈子平安到老。有个疼她爱她的人,不再孤单,不再无依无靠......”
母亲说起自己的女儿,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江以沫一把抱住了母亲,就像小时候抱住母亲一样,她曾经做过很多次梦,梦见自己就是这样抱着母亲的,如今,真的梦想成真了。
“大人,你怎么啦?”母亲轻轻地拍了拍的背,就像小时候拍她一样。
“我......”江以沫立马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忙起身,“是沫沫说,让我见到了你,一定替她抱抱你,她太想念你了。对不起,我应该替沫沫早点找到你的。”
母亲抓着她的手,放在掌心里,看着一身判官袍的江以沫,“大人有心了。转告沫沫,妈妈虽然走了,但无论在哪里,会一直爱着她。”
母亲也哭了一场,这么多年,她心心念念的沫沫,没有想到轮回之前还能有孩子的消息。此生,她已无憾。
江以沫跟母亲聊了几句,得知父亲几年前就已经入了轮回。
母亲说,父亲入轮回那天,她本来是想去送父亲的。但是,父亲不让。父亲说,如果他自己走了,会觉得只是出个远门,还能再回来的。如果母亲去送了,他会觉得那是永别。
原来,生与死的离别,并不是最后一次告别。
轮回前的告别,才是真正的不复再见。
母女俩又抱了一场,此时阴差却走了过来,“大人,快到时间了。她如果错过了入轮回的时间,就会被罚去畜生道。”
江以沫也是头回听说,轮回还有这种规矩,只得赶紧让阴差带母亲走。
但,一直抓着的手,却不想松开。
最终,还是秦九说了一句:“大人,放手吧!”
江以沫这才松了手,看着阴差带走了母亲。母亲三步一回头,两步一回首,每看她一眼,眼里就带着不舍。
“大人,送别亲人都这样。当年,我来这里送别母亲的时候,哭得还挺惨。未报母亲养育之恩,未能尽孝,甚至都没能留个子女......”
秦九也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江以沫叹了口气,“算了,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了,秦九。”
“大人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江以沫和秦九正准备离开,刚刚那位阴差又追了过来,说是刚才的女人有句话让他带给莫愁。
“她说她很高兴在轮回前还能再见你,但这不是她希望的结局。”
江以沫听到这话,便朝轮回井方向奔去,却被阴差拽住,“大人,她已经入了轮回。”
江以沫跌坐在地上。
原来,母亲知道是她。
但母亲希望的是她好好活着,而不是死后成了阴司判官。
她没法跟母亲说,自己其实还活着,只能让母亲带着误会走入轮回。
来生,她就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也不会记得自己在阴司地府还有一个做判官的女儿。
一切重新开始,她,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江以沫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秦九赶紧扶了江以沫起来。
“大人,想开些。以后再有亲人轮回,别来送了。无论是人间还是阴司,最残酷的事都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人把你彻底忘了,你却还一直记得。”
秦九的话真的太扎心,就好像一刀剪断了最后的那点奢望,顿时坠入绝望的深渊。
从知道母亲还在阴司,到不复再见,仅仅不过一两个小时。
大起大落的情绪,让强忍着的江以沫在崩溃的边沿徘徊。
她头也不回地飘走了,任秦九在后面怎么追,都没能追上。
回到那栋建筑里,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顶楼。独自哭泣。
“你怎么了?也死了吗?”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江以沫抬起头来,就见那个穿校服的孩子站在自己身边。
她应该还没有死,刚刚回来的时候,虽然飘得很快,但没有听到楼下的老人闲话这件事。
但,长时间离魂,就算不是真死,最后也会成为真死。
“我也死了。我自己吃药死的,所以,我一点也不伤心。因为,我终于解脱了。”那孩子在她身边坐下来。
“你为什么要吃药自杀?”江以沫抹了一把眼泪问道。
“我不想读书。”她说。
“成绩很差吗?”江以沫故意这样问。
“不,我的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三。但是,我很怕考试。好怕哪一次掉下前三了,父母和老师失望的眼神。”
她说着低下了头。
“不会的,就算你考差了,你的父母和老师也会理解你。任何人都不可能一直不出错。”江以沫安慰道。
“不,我妈说,真正优秀的人,就不会犯错。如果我掉下了前三名,那就说明我没有努力,没有认真,不是个优秀的人......他们挣钱不容易,省吃俭用把我送进最好的学校,我不敢......我害怕......”
江以沫以为,只有成绩不好的孩子才会害怕考试,原来成绩好的孩子也怕考试,而且心里的压力更大。
看到这么乖巧的孩子,江以沫是真不忍心看着她死。她拉了那孩子起身,“妹妹,你看着我。”
那孩子便抬头看她。
“你觉得我丑吗?”江以沫指了指自己的脸。
孩子看着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长得很丑,我自己也知道。有人说,看到我这张脸,就想吐。我要往大街上走,估计会被很多人唾弃,他们会说,像我这么丑的人,就不该出来吓人。如果我害怕被人骂,被人唾弃,我就只能把自己藏起来。但我没有,我丑,是事实,但我不会为了活成别人希望的样子,或者说要因为别人的不喜欢,而为难自己。同样的,你本来成绩就很好,就算有几次考砸了,那有什么关系。人生还有无数的可能,几次考砸了,决定不了你以后的人生。但如果你放弃了你的生命,那就没有任何可能。”
江以沫也没看过什么心理学书,就这么点东西也是从电视剧里看来的,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那学生看着她愣了会儿,然后问:“那你刚才为什么哭?是因为他们骂你丑吗?”
江以沫摇摇头,“我哭,是因为我刚刚送走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去世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才会躲在这里哭。如果你也死了,你母亲再也见不到你,她会哭得比我刚才更伤心的。”
学生似乎有些动容。
江以沫看着有戏,又道:“你,其实还没有死。”
“可是......我吃了药,救不活了.....”
江以沫听到这话,便明白这孩子肯定去过医院了,也看到了躺在医院里的自己。
“不,只要你想活,你就能被救活。如果你不想活了,就算医生再想救你,你也活不了。”
“可是......”她垂下头来,似乎有些动摇。
“无论什么,你都可以跟你的父母去谈,把你的想法表达出来。无论是担心也好,害怕也好,只有让他们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才能知道他们真正想的是什么。或许,跟你想像的会不一样。”
江以沫说到现在,肚子里也没什么词了,如果真没用,那就是这孩子的命。
她这三年来经手的都是坏鬼,方法都是简单而粗暴的,劝人活,这也是头一回。
她今天也不该管这闲事,但想到自己审的那个孩子,差不多的年纪,她实在不愿意眼前这孩子再无后来。
“那......我去医院看看......”
好半天,学生才说了这么一句。
江以沫总算是松了口气,她轻轻一抬手,借着判官笔的力量,把那孩子送往走,然后再想哭一会儿,发现哭不出来了。
江以沫在一阵手机响声里醒来,是快递来电话说把东西放在她店门口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过,赶紧起来收拾了一下,着急往店里去。
一大箱子的花,一半是菊花。
这是信了霍一宁的邪。
去年、前年她其实都有进一部分菊花,但真的不好卖,最终还扔了不少。所以,去年扔菊花的时候,她就决定再也不进清明的菊花。
但是,鬼使神差的还是进了不少白菊。
一个上午,就忙着收拾花材了,早饭、午饭也合了一顿一起吃。
店里还有些乱,修下来的枝条和叶子散落了一地,一些烂了的花也摆在地上,还有部分菊花没有来得及收拾,实在饿得不行,她就先吃饭,准备吃完了再收拾。
曲天明端了一大碗莲藕排骨汤过来,见她才在吃饭,忙道:“这是还热乎的,趁热吃。”
“老曲,我老吃你的东西,你那店呀,早晚会被我给吃垮的。”
江以沫虽然这样说,但筷子已经夹了一块排骨进嘴里。莲藕的清香混杂着排骨的肉味,别提多美味了。
“不至于,你能吃多少啊。”曲天明说着拿了小凳子坐下来,然后替江以沫收拾剩下的菊花。
“这是准备清明节的吧?”曲天明熟练地去掉菊花的叶子,然后剪掉部分枝条,放进旁边的花桶里。
“嗯,今年要是再不好卖。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卖清明菊。”江以沫用拿着筷子的手举手发誓。
曲天明笑了起来,“这花很新鲜,今年肯定好卖。”
曲天明是实在人,说话也不会来虚的,江以沫吃饭的功夫,曲天明也就把菊花收拾完了,顺便还替她把地上的垃圾一并收拾干净。
“老曲,你别弄,我自己来!”江以沫哪好意思让曲天明干这些,曲天明只说是顺手的事,不算啥。他把垃圾装进垃圾桶里,正准备拿到外面去倒,转身就看到有顾客进来。
“妹子,有客人。”
曲天明这一招呼,江以沫赶紧放下碗,她也刚好吃完。不过,起身之后才看到来人是霍一宁。
“霍总,又买花?”
江以沫心想,上次他买的白玫瑰这么快就凋谢了吗?
霍一宁扫了一眼花桶里的白菊,指了指,“给我三束菊花。”
“霍总,你这是......去扫墓?”
霍一宁嗯了一声。
江以沫心想,你们中元文化在益都那么多门店,哪一家没有菊花呀,还得劳你专门出来买?
别说是三束,就是三车估计都有。
但,送上门的生意,有钱不赚是浑蛋。
江以沫赶紧给霍一宁包了三束菊花。而曲天明也倒了垃圾回来,在门口放好装垃圾的桶,说了一声:“妹子,我先回去了。”
“好,一会儿我给你把碗送回去。”江以沫也应了一声。
霍一宁看了一眼旁边没吃完的莲藕排骨,还有一个吃得不太干净的速食盒,他问了一句:“刚吃饭?”
“对。这不是进了些花,没忙过来。”
江以沫已经把三束菊花包好,递到霍一宁手里。但是,她现在有点为难了,这要收多少钱合适呢?
收贵了,霍一宁肯定说她开黑店,毕竟中元文化也卖菊花,自然知道价钱。这要是收少了,那她又跟中元文化比不了,人家进货量大,进价肯定更便宜,她要太便宜了就没得赚了。
“多少钱?”霍一宁接过花问道。
“霍总,你就看着给吧。你给多少,我就收多少,咱们也是熟人,相信霍总也不会亏我。”
霍一宁挑眉看了她一眼,掏出手机来扫码支付,等江以沫听到到账广播的时候,不得不在心里写个服字。
霍一宁给的价钱,不算多,也不算少,大概就是成本加上她平时卖花的毛利,还真是一点没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