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放下这么长时间以来沉沉压在心头的事,无比轻松,浑身充满力量,自觉着哪怕前面是十万大山,她也能轻松翻越。
崔凝回西园给父母请安之后,便回房去整理案子。
自崔凝进了监察司,凌氏便命人把隔壁原来用作仓库的小间和外间打通给她做了个小书房。崔凝看过崔况屋里用来读书的地方,也依葫芦画瓢布置起来,虽然崔况很看不上眼,但她自己觉得温馨舒服,哪怕一天到晚呆在里面也不烦。
屋内灯光微黄,脚边火炉暖融融。崔凝执笔伏在案上开始捋俞府的凶案。
证据很杂乱,崔凝先摒弃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琐碎信息,写下案件主线:俞织如被人虐杀,发现尸体被抛弃在大房通向二房的偏门处,经过验尸,尸体的胸部和下体受到摧残,这两处地方。都代表了女性特征。初步怀疑害死她的起因有关于性别,譬如男女之事。
疑点一,血衣。俞织馨的衣服沾染了血迹。虽说有人贴身侍婢作证,是因小日子染脏了衣物,但奇怪的是,那衣服上的血量不算太多却似乎是溅上去的。不像是染脏衣服。
崔凝还没有葵水,不太了解具体情况。既然大家都说血衣有问题,那必然是有问题,至于是为什么,崔凝觉得自己隐约明白却又不甚明白。她心生好奇。抬头问一旁磨墨的青心,“你来葵水的时候,血是慢慢流出来。还是喷涌出来?”
青心怔了一下,脸色倏地爆红。一向沉稳的形象轰然倒塌,结结巴巴的道,“当、当然、当然不可能喷……喷涌……”
“哦。”崔凝思索了一下,又问,“那葵水是从哪儿流出来的呢?”
青心张了张嘴,羞得说不出话来。
崔凝瞧着不禁皱眉,“青心,事关重大,要抱着严肃的态度探讨一下。”
“是。”青心咬咬牙,声如蚊蚋,“是如厕之处。”
那是前面还是后面?崔凝正要问,然而一想两处差距也不大,便埋头继续捋思绪。
青心悄悄松了口气。
崔凝则继续想,如果俞织馨不是凶手,那就有可能是凶手趁着浆洗婢女不注意把衣服调换了。这件衣服得和俞织馨的一模一样才行,不然浆洗的侍婢肯定立刻就会发现,那么在俞府,谁可能会拥有和俞织馨一样的衣服?俞瑢?俞织如?
崔凝在纸上写下:血衣,俞瑢、俞夫人、俞织馨。
又是谁,能够轻而易举的掉包血衣?在俞府这种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再者,俞织如死之前曾经受过刑,用的是绣花针,这让大家基本确定凶手是个女人,可也不能排除刚好当时附近有绣花针,凶手顺手就拿来虐待俞织如。
想到这里,崔凝眼睛一亮——顺手就能摸到绣花针的地方可不多!
一般比较有身份的人家都会有专门的针线房,而针线房所设的位置,一般不紧贴着主院,当然也不能放到前院……
崔凝凭着记忆,飞快的在纸上画出俞府大致布局,依据弃尸地点猜测针线房所在位置,打算明天过去确认一下。
接下去,第二个疑点就是俞织如的婚事,一个庶女,如何被世家看上,甚至点名要求娶她?俞府说因为俞织如自幼养在老夫人名下,才得了殷氏看重,但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于这些老士族来说,哪怕是太后跟前养的,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那就是这桩婚事有蹊跷。
再有就是牵扯出了俞府大郎君变态的嗜好,俞大郎君喜欢玩弄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跟这个案件有没有关系?
崔凝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的在纸上画画。
青心瞧见画中的东西,轻声道,“娘子,您画的这支钗像是只有半根呢。”
“嗯?”崔凝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仔细看着自己画的这支钗,“这是在俞织如那里找到的东西,你说只有半跟是什么意思?”
崔凝年纪还小,用不上簪钗之类的饰品,对此自是没有多少研究,更逞论,这支钗做的相当巧妙,若非特别了解饰品怕是很难发现,“钗由两股簪子合成,呈叉状,这支钗虽然尾部也分了叉,但您看钗柄上的流云,如果对上另一半,正是个如意形状。”
“为什么会只有半根?难道是定情信物?”崔凝从前也听过一些定终身的故事,里头讲到两家口头定下婚约,都会交换信物,也用用簪钗的。
青心道,“大概是吧,奴婢也只是猜测,不知道是否确实有另外一半,毕竟单瞧着这支钗也很完整。”
第179章 印
“嘿,真是处处皆学问。”崔凝端详画上的钗,道,“找出另外一半所在,说不定就能找到凶手,到时候给你记一大功!”
青心欠身,“奴婢不敢居功。”
“你呢,比起青禄来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崔凝放下手中的笔,笑着看向她。
迎着她平静的目光,心头不由一紧,什么时候在她没有留意的时候,小主子似乎沉稳了很多,更有了与士族一般无二的气度,那个慌慌张张掀翻屏风小娘子已恍如前世。
青心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知晓崔凝这话并不是真的指责她,却也绝对不是褒奖。向来能够自如应对各种场面青心,此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抑或说,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应对。
“你看,聪明人就想太多。”
崔凝说话柔柔的,带着一点点清脆稚气,并没有刻意去摆架子,可青心竟然莫名觉得她很威严,不由自主的蹲身请罪,“奴婢愚钝,还请娘子明示。”
“以前你们在大事上非但不听我的话,反而使尽浑身解数管束着我,我心里曾有过埋怨。”崔凝不大习惯指使别人,所以她们听不听话都在其次
“奴婢有罪!请娘子责罚。”青心慌忙请罪,这样的话,简直就快直接说她一个下人骑到主子头上了!
她没想到前一刻还好好的,崔凝突然会说这件事情,心里不免惴惴。
“我总闯祸的时候,觉着你事事劝着我是为了我好,我心里知道好歹。”崔凝垂眼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越来越不听你的话了?”
青心眼眶发酸,她忠心耿耿,踏踏实实的做事,哪一样不是为了娘子好?娘子却说出这番诛心之言!她心中既是惊惧又是委屈,完全没想到崔凝会这么想!不过私底下偷偷请夫人管束娘子。在娘子看来是一种背叛吧?然而她这么做的时候就明白这一番苦心可能会被误会,所以一瞬震惊委屈之后,很快就恢复平静,垂下头。“奴婢不敢。”
崔凝听到她声音微涩,心知是自己说话直接的有些伤人,但青心是个聪明人,若是能明白她的心思早就明白了,今日既然起了个头。不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态度是不行了,“往日我若哪里做的不妥,你必会直接劝阻,久之,我办事情的时候就总喜欢带着听话的青禄,你大概也看出了我不再像以前那么听劝,所以事事都往我母亲跟前捅。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奴婢忠心耿耿,一心为了娘子好,若是哪里做的不妥。还请娘子责罚。”青心直接跪在地上。
崔凝叹了口气,“青心,你心里认同我吗?你看着我,回答我。”
认同吗?并不。
青心立刻就有了答案。她从来都不认为崔凝是一个合格的士族女子,没有士族女的修养,也没有士族女的矜贵,行事跳脱出格,甚至连普一般富贵人家的娘子都不如。以前崔凝还比较听劝,可是随着年岁渐长,越来越执拗。不仅不听她的劝告反而做什么事情都撇下她,她心里不敢埋怨,只是越来越担心崔凝这样下去有一天会惹出大祸,也越来越心寒。
青心抬头。
崔凝青翠滴露般的面容笼罩在微黄的灯光里。笑容和煦,干净出尘带着些许青涩,还有在青心未留心间形成的威严。
一瞬间她就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
崔凝没有等她回答,“我成不了姐姐那样的贵女,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你若是不能认同。我自禀告母亲,让你做姐姐陪房一并去凌家,我不想要离心的人在身旁。我记得你的好心,自然不会亏待你,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话虽这样说,但她心里还是期盼青心能够改变对自己的看法,“若你打算留下来,须得明白自己的立场。不必现在就回答我,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是。”青心恍恍惚惚的起身,施了一礼,躬身退出屋子。
屋外春寒犹在,风迎面拂过,青心才觉得脸颊上有凉凉的,不知何时居然流了泪。
青心慢慢往住的地方走,平心而论,最近这一年来,娘子越来越沉稳了,只是仍然不太像一个优雅的贵女,可是娘子已经走了仕途,自然不可能像普通贵女一样,她不了解那种生活,又凭什么认定娘子做的不对?
想通这些,青心倏然出了一身冷汗,同时也松了口气,现在明白尚不算晚吧!倘若崔凝完全不看重她,直接打发她便是,根本不可能费这么些口舌。
崔凝静坐一会便就寝了。
一夜无梦。
次日崔凝带人继续去俞府,头一件事情便是确认了针线房的位置。
她能够想到,府衙那些探案老手自然也能想到,赵捕头知道崔凝在查针线房便请她一起前去查看。
俞尚书这么精打细算的人,自然不会把家里的活放出去让外头铺子赚钱,所以俞府针线房颇具规模,屋子横跨大房和二房的院子,两边都能直接进入,而三房若是想做点东西还得让侍婢横穿大房的后花园才行。
若是三房有人过来,肯定会有很多人看见。
赵捕头令人查一下,在事发之前,三房并没有人往这边来。
如此一来,便暂时将三房排除,着重查二房与大房众人。
要说二房因为几个女儿被俞大郎君糟蹋而怀恨在心,应该去报复他才对,怎么也不应该拿俞织如出气吧?而且是以那么残忍的手段虐杀。
所以赵捕头与崔凝商议一下,决定还是从俞织如本身下手去查,比如她那蹊跷的婚事,还有这支本不属于她的流云钗。
一般贵女所拥有的东西都会登记造册,以防丢失,俞织如身边的侍婢辨认出这根簪子不在册中,可是看着这东西材质就知道相当贵重,不可能凭空出现吧。
崔凝仔细将钗再看了一遍,发现上面刻着一个米粒大小的图案。
“这是个印,不过是骨字,我拓下来找人认了,一会就能得到答案。”赵捕头道。
“现在就知道答案了。”崔凝道,“我认得。”
赵捕头惊讶道,“大人竟识骨字!那这是……”
谁不是把字认全乎才会想到研究古时的字?这些人无一不是老学究,哪有像崔凝这般年纪的孩子!
“是白矖。”崔凝的四师兄学识渊博,时常窝在藏书楼里研究古籍,其中有些便是这种骨字,时间久了她便也识得几个,“白矖是上古神兽,与腾蛇是一对。这其实是秦后的文字,只是最早出现在甲骨之上,咱们平时也称骨字。”
“大人真是学识渊博!”赵捕头赞叹道。
崔凝嘿嘿一笑,“不过是恰好认识罢了。”
“这白矖与腾蛇的传说,属下也听过,只是谁家会在簪子上刻蛇……毕竟……”通常意义上,蛇属淫,用来作为女子用物实在不妥。
崔凝摇头,“这可不是蛇。白矖与腾蛇是女娲所造,女娲补天之时,白矖腾蛇义无反顾的追随,以身补天。常言大蛇飞升则化身为龙,传说他们在凡间时,因凡世浊气太重,下身会化为蛇尾,所以咱们把汉代画像伏羲女娲长尾交缠图称龙身像。”
“龙?”赵捕头一惊,这可不是什么人都敢用的!想他一个小小捕头来查尚书府就已经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若是再牵扯上皇家可怎么办?
崔凝看出他的担忧,遂解释道,“你想想为什么说这白矖与腾蛇是上古神兽而不是神仙?他们是女娲所造。说是上古神仙的仆从、跟宠并不为过,后来又追随主人补天。是为忠心,蛇形又寓意多子,好着呢。只不过……一般人家恐怕也不敢自称是神仙仆从。”
赵捕头安下心来,思路立刻清晰起来,“您说着钗会不会是平原殷氏之物?毕竟殷俞两家在议亲。”
只不过这肯定不是定亲之物,否则俞织如身边侍婢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可这钗十分贵重。又有如此深的寓意。想必也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拿这钗的画像去殷府问问。”崔凝道。
赵捕头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殷大郎君可能在长安?”
殷氏在长安也有置宅子,但殷家人大都住在平原老家,那宅子一年有**个月都是空的。崔凝倒是不知道这一点,闻言挑了挑眉,丝毫不露怯,“或许。”
赵捕头听了崔凝一番分析,心里更服气了几分。刚开始他总觉得崔凝是靠着家族撑腰在监察司尸位素餐。慢慢接触之下才惊觉——大家族愿意放出来抛头露面的女子哪能是一般人!因此赵捕头纵然只有三分服气,面上已做到了十二分的尊敬。
讨论过一番之后,赵捕头立刻亲自带上钗的画像直奔殷府,而崔凝则留在针线房里继续查看。
针线房总共有十四个人。其中一名管事,六名是绣娘,五个专事缝补,另外两个却是织娘,专门负责织布。不过在俞府,织娘不叫织娘而叫纺娘,因为犯了两位娘子的忌讳。
这屋里除了管事和五名缝补的下人是俞府的奴婢之外。其他人都是良民,只是签了契在俞府做工。
这两名纺娘是母女,她们有个独门手艺,就是会织白叠布,经她们手织就的白叠布柔软至极,比市面上卖的那种手感好十倍,贴身穿着比丝绸更为舒适。
十四个人此刻战战兢兢的站成一排,不过看着个穿着官服的女孩在面前晃了晃去,心里多少放松了点。
崔凝仔细观察他们的面相、神态,想从中看出丝许端倪。如今各种证据都证明俞织如的死可能牵扯较大,可没有查到真相之前什么都有可能,或许看起来很复杂的事儿其实很简单呢?比如某个下人长期被压迫成了心理变态……
管事见崔凝打量他们的眼神奇怪,站着又半晌不说话,不禁弯了弯身子,态度恭敬道,“大人。”
“俞二娘子最后一次来针线房是什么时候?”崔凝问。
管事道,“二娘子多尊贵的人儿啊,哪能往这里来,老奴在在针线房做事这么些年,二娘子拢共也就来过四五回,最后一回过来那也是一年前的事儿了。”
崔凝知道一般主子不怎么会往这些地方跑,这么问也是有心试探,管事的答案也在意料之中,“你们所有人最后一次看见二娘子是什么时候?”
几人的答案是不一样的,十个人都是一年前见到的二娘子,还有四个,其中包括管事,近期都曾经见过俞织如。他们都是俞府家奴,与外人不同,偶尔也能进内院走动,能见到俞织如也不奇怪。
值得崔凝注意的是,其中一个人就是四天前才见过她,也就是说是在俞织如死前的三天,崔凝便把她单独叫到静室里询问详细情况。
当天这名针线娘子被俞织如喊过去修改一件衣裙,说是嫌那衣裳太宽了,想改的修身一点。
俞织如尤为爱美,平时喜欢穿那些能够凸显身段的衣服,姐妹三人常常做一样的衣服,偏她就要改一改,非得穿上身显得最为出挑不可。
“二娘子的衣服每次都是由莲蕊姑娘送过来,那日莲蕊姑娘有事走不开才将奴婢唤过去。”那针线娘子生怕俞织如的死牵扯到自己身上,急着撇清关系,“听说那日二娘子去找三娘子,奴婢到的时候恰巧在院子里碰见了,并不是偷窥娘子。”
“她要改的哪一件衣服?”崔凝问。
针线娘子道,“是一件二色木香衣裙,衣服上绣了葡萄纹样。”
崔凝心中一顿,这不就是俞织馨那件被掉包的血衣吗?
崔凝又问,“你看见她那日,她神态如何?”
“奴婢并不敢抬头看娘子,只是听着声儿像是高兴,娘子还赏了奴婢一片银叶子。”针线娘子说着,好似想到什么,“后来二娘子走了,奴婢远远听着她问身边的婢女说梳的头好不好看,妆容如何,又说要去东市。”
一个小娘子出门前特别关注自己的打扮,是什么原因?
崔凝想到俞织如看魏潜时的迷恋目光,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然移情别恋,喜欢上别的男子,于是就猜测她那日去东市不是为了“偶遇”魏潜,就是要见其他女性的朋友。俞织如在家里三个姐妹之间尚且要出挑,在同龄人面前这种心态恐怕更甚。
为了求证自己的想法,崔凝立刻命人叫来俞织如的贴身侍婢。
莲香被关在前院一夜,仿佛即要枯萎的花,缓了好一会才有了几分生气。
崔凝见状才开口问,“俞二娘子死前三天曾出过门?”
莲香愣了片刻,讷讷道,“是,娘子约了要好的朋友去东市逛逛……那位是李家的六娘子。”
站在崔凝身旁的崔平香见她目露疑惑,便解释道,“是安国侯三房的庶女。”
“哦。”崔凝颌首,继续问莲香,“那日你家娘子出去都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一一说来,不得有遗漏隐瞒!”
一声低喝颇具威严,唬得莲香连连道,“是,是。”
“那日娘子出门去并没有直接去东市,而是……去了朱雀街。”莲香埋头不敢看崔凝的表情,“是去见、见魏大人。”
崔凝面色平静,等着她继续说。
莲香顿了一会,偷偷看了崔凝一眼,才又道,“娘子那日听说魏大人沐休,就过去寻他,不过去了之后听那小厮说魏大人还在衙门,并没有休息,娘子等了一会没有见着人就去东市与李六娘子会和,两位娘子逛了绣坊和胭脂铺子就去了茶楼里说话。”
“继续。”崔凝道。
女儿家私底下聚在一起不是议论衣裳首饰就是各类八卦,要说背书,莲香念一上午可能连两句都背不出,但记八卦那是一记一个准。
莲香愣是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她们讲的八卦说完。
一番听下来。崔凝觉得大长见识,只是这些对破案都没有什么用处。“除了这些鸡零狗碎,你们就没有遇到什么事?”
说了一通家长里短,莲香脑子活络了不少,仔细回忆片刻便道,“出门的时候碰上个登徒子,直盯着我们娘子看。这也是常有之事。谁让我们娘子生的好看呢!只不过这回有一点不同,那人穿戴打扮贵气却守旧,看起来也眼生,不像长安人氏。”
长安流行的东西一时一个样,都是别地没有的新鲜,贵族衣饰时兴的样子更是变得飞快,就连上了年纪的人都不能免俗,那些穿着守旧却华贵的人,多半是刚刚从外地过来。
都说殷大郎瞧上了二娘子。放着嫡女不要,却亲口求娶俞织如,可是从俞府上上下下一致的口供,着实看不出殷大郎什么时候见过俞织如。这也太蹊跷了!所以崔凝不自觉的联想到了殷氏大郎的身上。
不过那殷大郎掌握殷氏的生意,久居长安,怎会穿着守旧的华服?
暂且搁下疑心,崔凝令人去问是否有平原殷氏消息传回。
很快赵捕头就让人带话回来,说平原殷氏在长安的宅子多半时间都空着,这一回过去并没有见着殷氏大郎,只听他们家仆役说。殷大郎早已离开长安。
那就是与这个案子没有关系了?
崔凝命莲香仔细描述那登徒子的相貌特征,又回了一趟监察司,找人暗中调查那殷大郎的行踪。
殷大郎是个商人,往来之间身边多少会携带货物钱财,离开必是要走官道才安全,是以调查起来并不难。
监察司出马一向雷厉风行,午后就传来消息,殷氏确实有商队离开而其中并不包括殷大郎。那领头只是一个与殷大郎相貌相似的一个殷氏子弟。
此外监察司还买一送一的附赠了一个消息——殷大朗在长安的住所。
崔凝把俞织如的院子里里外外查了个遍却仍无所获,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便当机立断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这个殷大朗。
她顺便把莲香带着,看看是否能有些收获。
殷大郎名叫殷卓,年纪轻轻,却颇有手段,在未从商之前也是饱学之士,早年在长安有两首脍炙人口的诗传出,被誉为平原才子。有传闻,这殷卓还是个痴情之人,自从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不幸溺水身亡之后,他这许多年连个侍妾都不曾有过。
不管传闻如何天花乱坠,崔凝没有亲自确认之前一个字也不会信,她身边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崔凝愤愤不平的想,五哥多好的人呐,半点瑕疵都没有,关于他的传闻竟然那般不堪。
“大人,梦玉馆到了。”崔平香忍了一路,趁着扶崔凝下车的间隙悄声道,“娘子就不该来这勾栏柳巷,直接让属下去把那殷某抓回去多好!”
崔凝斜了她一眼,“我都跑到门口了你才说?”
崔平香木着一张脸道,“大人一向心中有数,是以属下先前犹豫不敢僭越,但一路想来,既然家主命属下照顾大人,属下自应尽到本分。”
崔凝故意逗她,瞪大眼睛道,“我闺阁规矩学的不大好,哪儿知道这里不能来?”
她本意是装作不懂规矩,谁料崔平香沉默了一下,竟觉得此言十分在理。
崔凝如今的身份也不是闺阁女子,又怎能以平常规矩约束她?想罢,崔平香肃然道,“大人说的是,属下想岔了!”
崔凝扁扁嘴,“你这人无趣的很。”
崔平香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垂眸正瞧见她扁嘴的动作,遂中肯的评价道,“大人这表情太稚气,会破坏威严。”
“嗯嗯嗯,是的呢!”崔凝头点的如小鸡啄米,嘟着嘴刻意用娇嗲的的语气道,“平香姐姐说的好有道理呢!”
她穿着油绿的官服,戴着比脑袋略大的僕头,额头上还有碎碎绒毛不愿被束进帽子里,傲娇的探出来随着微风招摇。
真是……
崔平香决定当自己瞎了聋了,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两人边说边走,从后门进了梦玉馆。冲**亮了监察司的腰牌,在对方惊奇的目光之中直奔殷卓所包下的院子。
据**交代。殷卓重金在梦玉馆包下一个院子,有个固定的相好叫白鹭。
崔凝原以为关于殷卓的传言有虚,不是说痴情吗?居然累月宿在妓馆里!然而当她见着白鹭之后,才确定这殷卓确实是个痴人。
小满长得并不是多么美艳,但猛一看,眉眼间竟像极了俞织如!比俞织馨更像俞织如的孪生姐妹。
“在下不知崔大人前来。衣衫不整。有失礼数,还请大人见谅。”殷卓长身玉立,墨发披散,身着苍色宽松袍子,身披雪白的狐裘,站在院中松树下,整个人飘然若仙。
近看殷卓的长相实在一般,五官没有一处长得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若渊。没有一点神采,就仿佛方才那张松下临仙的画缺了点睛之笔。然而,他又偏偏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足以让人觉着特别。
崔凝笑呵呵的道。“是我来的唐突,殷郎君不怪罪就好。”
“此处有酒有菜,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就此一叙?”殷卓心里其实很不满崔凝悄无声息的杀过来,但是唇畔始终带着微微笑意。
树下有一坪,上头铺了颇具异域风情的羊毛毯,几上菜色精致。还有切成小块的密瓜,近乎透明的琉璃杯中装着葡萄酒,疏漏的阳光下晶莹剔透。
“那就多谢了。”崔凝不但毫不客气的坐下,更反客为主的道,“殷郎君也坐。”
殷卓笑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偏头冲白鹭柔声道,“外面风大,你先进屋去吧。”
白鹭乖顺的应了一声,冲崔凝欠身,“奴家失陪了。”
崔凝点头,看着白鹭离开的背影忽然道,“殷郎君想娶俞二娘子是因为她长得像你亡故的未婚妻吧?”
殷卓本就没有神采的眼眸倏然变得更加幽暗。
“一人一身一魂,世上哪有相同之人,为何许多人看不破呢?”崔凝似是自语又死是在对殷卓说。
莫说长相相似了,当初符远只是与二师兄气度相类,她就情不自禁的想去亲近,易地而处,她其实很能理解殷卓和俞尚书的心态——若是求不得,有些慰藉也是好的。
执念越深,所求的慰藉便越多。
“殷郎君不如说说,你是何时何地见过俞二娘子的吧?”崔凝陡然转了话题。
虽然殷卓挚恋旧爱,对于她相貌相似的人也爱屋及乌,甚是温柔体贴,但也不能排除执念太深,眼里揉不得沙子,毕竟俞织如一心恋着魏潜……
事情就发生在俞织如刚刚看上魏潜不久之后!崔凝越想越觉得太有这种可能了!
殷卓姿态散漫的靠在扶手上,沉默喝着葡萄酒。
崔凝等了半晌,见他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殷郎君身上嫌疑重大,按正常情况,本官完全有权利将殷郎君扣到衙门里审问,念在同为士族,本官特地给你殷氏留了几分颜面,亲自来这等烟花之地,殷郎君若是不配合,不如就随本官回衙门吧。”
殷卓没想到崔凝说话如此直接,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威胁了,一时有些愕然。
可是他还真不能无视她的威胁。
“去年上元节。”殷卓握着琉璃杯缓缓道,“我难得闲暇,便趁着节日出去走走。灯火阑珊如梦似幻,我见着她……就恍如见到五年前的阿茹。我一路跟随着她,听见下人叫她如娘,你可知道,那一刻似乎连我的心都不敢跳动了,我害怕惊扰了她,从此她便从我眼前消失。”
恍若时光停滞,让他相思入骨、肝肠寸断的日日夜夜都变成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