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居里。崔凝盘腿坐在魏潜的书房喝着茶,为接下来去浑天监而雀跃。
可是欢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才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小厮过来禀报,“郎君,崔家那边来人接崔二娘子了。”
崔凝僵住半晌,猛的扭头看着魏潜,满脸都是被背叛之后的痛心疾首。
魏潜慢慢抿了一口茶,才开口道,“邢州是清河崔氏的地盘,你觉得崔大人会不知道你的行踪?”
“你早就知道。”崔凝躺倒在胡床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总算能体会先生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了。”
“回家吧。”魏潜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襟便起身准备送她。
崔凝一摊烂泥似的躺着,一动不动。
“你要是愿意在这里休息也行。”魏潜没有勉强。
崔凝一咕噜爬起来抱住他的大腿,“我不走!你想个法子,不然我就抱着你的腿不松手!”
“你先回家吧,午饭之后回官署述职。”魏潜道。
崔凝扬起脑袋,挑着眉稍打量他半晌,幽幽问道,“这话一定是有深意的吧?”
“嗯。”魏潜颌首。
崔凝立刻蹦跶起来,提起自己的包袱,“这里是我给家里带的土产,我走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一路哼着小曲,走出后园。
青心青禄远远瞧见她,欢喜的迎上来帮她提包袱。
回到家里,崔凝先带着礼物去见凌氏,恰赶上崔道郁沐休,一家子坐在一处聊天。
崔凝给每个人都带了点东西,连青心青禄都没落下。
凌氏泪眼盈盈的瞧着她,直说“瘦了”“黑了”。
午饭过后,崔凝便说要去官署述职,家里果然没有人阻拦。
崔凝作为文书跟到邢州去,就是为了记录,该记的早就记完了,要述职也是魏潜述职,没她多大事儿。所以她赶到官署便直接去找魏潜了。
实际上,这桩案子在邢州范围之内,一日没有结案,魏潜的任务就不算完成,他这一趟回来只是为了取证。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名正言顺的到案发现场来查看。
偌大的浑天监中仿佛空无一人,显得十分萧条,而一座座高耸精致的楼阁,都在默默诉说它曾经的拥有过的权势。
带着他们去观星楼的正是这一任浑天令,而他恰好是出自邢州陈氏,名叫陈长寿,四十岁上下,又矮又瘦,说话做事都特别慢,在观星楼的甬道大门口走到中间的铁门,一共就一百多个阶梯,他足足走了半盏茶的时间。
崔凝与魏潜也只好跟着慢慢走。
陈长寿将手里的灯笼挂在一侧的墙上,缓缓道,“到了。”
光线从甬道的另一头照进来,看不真切清铁门上阳刻的繁复花纹。
“这座观星台上两扇门的钥匙在司言灵死后被盗了,如今想来,是被司氏盗走。”陈长寿语速缓慢的说着,伸手打开铁门,“案发之后,门就一直未锁。”
魏潜取下挂在墙上的灯笼,先行进去,“司言灵死在这个甬道里?”
陈长寿似乎想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这时崔凝早已经穿过铁门打量周围,墙壁是不太平整的石头,像是凿开的山洞,上面还能看见暗褐色的血迹,仿佛已经渗入石中。
三人走出甬道,来到了观星台上。
浑天监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但是观星台的高度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大明宫。
台子整体呈方形,为了确保能够看见整个天空,上面没有任何遮挡。
魏潜遥望对面的高台,“那边的观星台上为何会有房屋?”
另外一个台子有一半的地方建了屋舍。
陈长寿缓缓道,“这面被封,成了司言灵的墓穴,死人之所与活人卦位相连,易生祸。那是为了改风水,后来建的。”
观星台的构造很简单,就是一个高的石台,两边有甬道通上来,很快就看了个遍。
三人又回到司言灵死亡的地方。
“陈大人,司言灵死的时候,你也在浑天监吧?”魏潜问道。
陈长寿道,“是。”
魏潜紧接着又问,“字写在何处?”
陈长寿想了想,指了一个位置,“大约是此处吧,时间太久远,记不清确切的位置了。”
崔凝听力很好,总觉得这甬道里充满了沙沙的声音,还有各种悉悉索索的声音混杂,令人不寒而栗。
她辨别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一处声响最大的地方仔细查看,因为灯笼在魏潜手里,她看不太清楚,不妨脚下踢到一块石头,里面有东西倏然窜了出来,吓得她低呼一声。
魏潜立即拿灯笼照了过来,崔凝看见一群老鼠飞快逃窜,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老鼠。”
魏潜顿了一下,把灯笼交给崔凝,俯身去查看老鼠窝。
石洞里传来腐朽的气味,崔凝也蹲下,提着灯笼往里面照。
魏潜掏出一只羊皮手套戴上,探进去摸索,片刻,拽出几片破布。
“去找人过来,死在这里的恐怕不止司言灵一个。”魏潜对崔凝道。
“拿上这个,让他们带上工具。”魏潜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她。
“好!”她把灯笼递给他,接过令牌之后转身飞快离开。
魏潜顿下继续掏,半晌,又掏出一段带着血肉的骨头,看样子才被放进去不久。
“陈大人,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魏潜将骨头递到他面前。
陈长寿被惊的退了两步,若不是魏潜眼疾手快的拉住,他险些就跌了下去。
“这……这里……”陈长寿扶着墙,身上微颤,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说钥匙被盗那么年,那么这具新鲜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铁门后面的鼠洞里?
魏潜借着光仔细观察那节骨头,沾血带肉,大约这几个月之内死亡,断口相对比较整齐,应该是被人锯开……
死者是谁?
凶手又是谁?
魏潜暂时还不能判断出死者的身份,但心里已经圈出了凶手的所在范围。
这个人一定是能够自由出入浑天监,并且在这里有隐蔽的分尸场所,最有嫌疑的人无疑就是眼前这位陈大人,另外还有两位副官,以及浑天监下辖的推算局、测验局、漏刻局各位掌令。
须臾,崔凝便用魏潜的令牌从监察司调了二十几个人过来。
“把这里刨开。”魏潜道。
陈长寿回过神来,连连道,“不可,不可啊!这是掘坟。”
司天监向来我行我素,除非皇帝下令不许掘,否则谁也拦不住。
魏潜一声令下,差役撸起袖子就开始刨。
石壁坚硬无比,铁器击打在上面火星四溅。墙壁却纹丝不动。
“沿着这处撬。”魏潜道。
几个人拿着铁棍从老鼠窝开始撬,很快便撬开一个两尺宽的洞口。
原来这观星台并不是实心石头,石墙之后都是土,可是挖了一尺也没有找到任何碎尸。
“大人,还挖不挖?”差役问道。
魏潜对崔凝道,“你在这看着,我去别处看看。”
“好。”崔凝道。
铁门密不透风。若这十年间铁门一直紧锁。那老鼠是怎么过来的?翻墙?所以魏潜猜测,若不是钥匙一直都在,那就是这座观星台有密道、密室。
“先歇一会吧。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崔凝道。
撬石壁很耗费体力,众人闻言纷纷坐在石台上休息。
甬道里静悄悄的,崔凝能清楚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静了好一会,崔凝才又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她贴在墙壁上仔细分辨,那声音远远近近都有,听不出具体在哪里。
辨了一会儿方向,她心头掠过一念。顿时悚然——如果说这些声音分布在这座观星台的各个角落,那岂不是整个楼台的内部都是蛇鼠虫蚁的天下?听着密密麻麻的声音,她一想里面的情形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差役问,“崔大人。要继续挖吗?”
崔凝怔了一下,头一次有人这么郑重其事的喊她“崔大人”,听上去感觉……还挺妙?
“不挖了,在这里等着魏大人回来再说。”崔凝料想再这么漫无头绪的挖下去也不一定能够挖出什么来,就凭着已经掏到的那块带血肉的断骨,就有理由全面搜查这座观星楼。
她看向陈长寿,“陈大人,是否有观星楼的图纸?”
陈长寿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宗时,浑天监发生过一场火灾,图纸那会子就烧没了,不过工部应该会有。”
“大人可清楚这座观星楼的构造?内部是否有密室密道?”崔凝问。
陈长寿摇头,“怎么会有,若真有密室密道,司言灵之死就算不上奇怪了。”
“说的也是。”崔凝蹲在石阶上支着脑袋歪头看着他,“那您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当初建造的时候留下了不为人知的密道?”
她就从来都不知道自家师门还有密道这回事。
“这……我就说不准了……”陈长寿道。
“您莫站着呀,多累得慌,来蹲一会吧?”崔凝笑眯眯的道。
甬道里所有人都是坐的坐、蹲的蹲,就陈长寿一个人站在楼梯中间,也不敢倚着墙。
陈长寿犹豫了片刻,撩着官袍蹲在崔凝旁边。
外面正是秋老虎的时候,甬道里却很凉,风从中穿过,都带着一股阴冷的味道,灯笼摇摇晃晃,光线忽明忽灭。
四周静的吓人,其他人也都听到了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窸窣声。
崔凝打破沉寂,继续问陈长寿,“司言灵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司言灵活到现在,应该与陈长寿差不多的年纪,甚至可能还要小几岁,陈长寿一直在浑天监供职,不可能不知道。
“他啊……长安人都唤他玉灵郎,长得俊俏极了,就像魏大人似的。他很神秘,极少在白天出来,我一共也就见过几次。司言灵天生就特别白,奇特的是连头发都是白的,眼珠也不像一般人那样黑,而是灰棕色,穿着绯色官服,整个人像是雪堆出来、玉雕出来。”
陈长寿陷入了长长的回忆之中。
那时,司言灵还未到长安时,满长安便已知道他的名声。
“玉灵郎”这个称呼始于他任浑天令第一句预言,盛于第二句预言。
他说出“长安有疫”的时候,还有许多人半信半疑,他便说出了具体的位置,并带人亲自去找。那时候就有许多人见过他,寻常人若是生的这样独特,定然被视为异类,但他不同,他是言无不中的浑天令,他的俊美、神秘、奇特令他一夜之间成为传奇。
那一次陈长寿并没有亲眼看见那是何等风姿,他印象最深的,是司言灵说第二句预言时候的情形。
夜半的时候,司言灵令浑天监所有官员登观星台。
他们赶到时,他就站在这座观星台上,并没有穿官服,而是着了一件素白宽袍,雪白的长发半拢在身后,身前就是苍穹如盖、漫天繁星。
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司言灵才转回身,修长的眉紧蹙,目中尽是悲痛,说出了他任浑天令以来的第二句预言。
也许那时候他就算到这场灾难无法避免,所以才一早就身着素衣吧!
长江决堤,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那场灾难,就在这之后不久,司言灵便一个人静静的死在了观星台的甬道里。
有人说,司言灵是泄露天机才会遭到报应,而这个“天机”并不是指长江水患,而是指他的第三句预言。
陈长寿慢慢讲完这段过往的时候,魏潜已经回来了。
崔凝站起来,道,“我听到到处都是声音,所以便让他们暂时不挖了,万一没挖找,还把司言灵死亡的地方给破坏了呢?”
十年过去,这里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不过崔凝说声音的事情,他相信她的判断,遂言,“各位先回去吧。”
差役齐齐应声离开。
魏潜与陈长寿、崔凝走在最后,他问道,“出去之后,劳请陈大人把这四个月以来的值夜安排给我吧。”
“好。”陈长寿应道。
大多数的衙门都有值夜,浑天监这种需要每天夜观星象的地方自然更是如此。
“平时除了值夜之人,浑天监中还会有什么人会晚上留在这里?”魏潜问。
“还有生徒。”陈长寿顿了一下,补充道,“她们只许留到子时。”
浑天监的生徒就居住在浑天监一角的院子里,子时之前关闭,有当值的官员查点人数,但即使也不能保证他们全都乖乖听话。
魏潜道,“最近浑天监里有缺人吗?”
陈长寿道,“这要问当值之人。”
“这把钥匙,暂时就由我保管了。陈大人没有意见吧?”魏潜摊开掌心,手里赫然是两把甬道的钥匙,也不知他是何时拿到手中。
“魏大人请自便。”陈长寿客气道。
算起来陈长寿是从五品官员,比魏潜还高一级,但是监察司乃是圣上心腹,浑天监又是圣上最不待见的衙门,两者之间的天差地别,区区一级根本算不得什么。
第九十九章 藏尸
今日的发现很可能会惊动凶手,因此一离开浑天监,魏潜便派了两个武功高手过去盯着,免得那些尚未发现的证据被清除。
拿到浑天监所有官员和生徒的名字,魏潜带着崔凝去了一趟工部和吏部,拿观星台的筑建图纸和浑天监所有人的身份存档。
“浑天监所有人的户籍都在这里了。”吏部郎带着两人进入档室,命人从角落里拖出两口大箱子,“从司言灵开始至今,一个不落,你们抬走吧。”
“多谢。”魏潜拱手道,“浑天监的生徒不在此列吧?”
吏部郎中答道,“自然,浑天监一向单独招考生徒,他们又不算官员,自然不可能有。一直以来所有的户籍资料都是浑天监一手掌握,待考验结束之后,他们认为谁有资格为官才会报给我们存档。”
如此就不太好办了!魏潜知道浑天监的官员是从生徒中挑选出来,他们经过一轮一轮的淘汰,最终留下的人才会被安排官职,其他人则都发回原籍,或者直接拿了户籍自找出路。一轮下来,少那么几个人,根本不会引人注意。若凶手可以控制浑天监,很轻易就能让一名生徒消失,不留一点痕迹。
两人离开吏部,便上了马车。
魏潜将筑建图摊。
崔凝不太看的懂,便直接问道,“没有密道吗?”
“图上没有。”魏潜一边看图一边道,“不过如果想在其中留下密道,必然要十分精通土木,且不可能瞒的密不透风。”
崔凝点头,撩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负责建观星台的左大人家。”魏潜见她目露疑问,解释道,“左凛,二十年前的户部郎中,但兴土木,都在他管辖之下,五年前致仕之后就住在晋昌坊。我们这就去拜访他。”
“五哥。你知道的真多啊。”崔凝由衷赞叹。
她每一次赞美别人,都用“你……啊”“你……呀”,十分直白。自从她说过那句“你身上好白啊”,魏潜就扛不住她这么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习惯了,可事实上每次听见这种话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耳朵发烫。
他清了清嗓子。“下次夸人要委婉。”
“怎么委婉?”崔凝就闹不明白,不爱听坏话就算了。怎么听着好话还不乐意。
魏潜语塞,一时没法跟她说清楚,只好道,“以后不要夸我。”
“为啥?”崔凝越发疑惑。
魏潜道。“我不习惯。”
“那我多说说你就习惯了啊。”崔凝道。
“……”
崔凝瞧着他貌似一脸的不乐意,最终妥协,“好吧。那我以后尽量忍住。”
魏潜嗯了一声,垂眼静静的想这个案子。
他觉得。司言灵的死肯定与司氏被屠有某种关联,想要破那个案子,从这边入手比较容易。
这次司氏幸存的嫡女以死鸣冤,大费周章的弄到钥匙爬上封闭的观星楼,朱砂白练,上面却没有明确的写出凶手,只是说陈氏最有嫌疑,这么说来,她也并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屠庄凶手。
既然如此,是什么逼的她在浑天监呆不下去,必须要以死鸣冤?她认为陈氏是幕后凶手的原因是什么?真的因为陈年冤案,还是受到了陈长寿的威胁?
司氏被屠,其中有二十多个人失踪,如今司氏嫡女现身,那司氏是否还有其他幸存者在世上?
弄清楚这些问题,或许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当年屠戮司氏的元凶。
魏潜敛深凝思,忽而觉得肩膀一沉,转头却看见崔凝酣睡之中歪倒在他身上。
距离如此近,他的嘴都触到了她头发,茸茸滑滑的触感令他忍不住蹭了一下,她身上有极淡馨香,仿佛兰花落入溪水,清风穿过竹林,令他慢慢放松下来。
崔凝连着赶路,回到家里又马不停蹄到了浑天监,跑了一趟监察司,跟着魏潜去了工部拿图,又去吏部取户籍档……累得她随时随地都能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揉揉眼睛,“五哥,到了吗?”
“嗯。”魏潜道。
崔凝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摇头晃脑的让自己清醒过来。
魏潜已经下了车,她懒懒的爬到车门处,蹦了下去。
外面天色已晚,凉风习习,让人头脑清醒。
魏潜去敲门,与门房说了情况,两人便被带进了门房里等候。
隔了一盏茶的时间,管家才过来,“魏大人,崔大人,对不住,让二位久等了。”
“是我们唐突拜访,还请见谅才是。”魏潜拱手道。
管家笑道,“魏大人客气了,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跟着管家穿过庭院,到了一处小院,周围的灯笼已经点亮,一名古稀老人坐在庭院中的枫树下泡茶,一袭墨兰宽袍,须发如雪,红枫随风簌簌,颇有几分禅意。
他看见魏潜和崔凝冲他施礼,不等二人说话,便笑着道,“都过来喝茶吧,无需拘礼。”
两人从善如流。
坐下之后,魏潜把筑建图放在几上,“左大人,我们贸然前来拜访,是因为这个。”
左凛放下茶杯,打开一角,只瞥了一眼,“若老朽还没老糊涂,这是观星台吧?”
“正是。”魏潜道。
“大人记性真好啊!”崔凝赞叹脱口而出。
左凛很是受用,笑呵呵的道,“嘴甜的丫头。”
他把茶水推到两人面前,缓缓道,“观星楼出事那天,老朽便等候有人过来询问,谁料一等就是数月。”
“如此说来,大人是知晓内情?”魏潜问道。
左凛叹了口气。转头吩咐小厮去屋里取个东西。
“你指的是哪个内情?”左凛问。
魏潜道,“司言灵、司氏。”
“我不清楚司氏的事情,不过你要问司言灵,我倒是能说上一二。”左凛握着茶杯,回忆起当时,“老朽与他算是忘年之交。”
小厮取来了一只盒子放在几上。
左凛搁了杯子,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一摞书信。看了须臾才递给魏潜,“这是在他死的前一天交给我的东西,我怀疑是因为这个才被人灭口。”
魏潜随便抽出一封信来看。却是一名官员受贿的证据,翻看了好几封,全部都是不同官员收贿受贿的证据,还有买卖官职、收钱办事等等。“他怎么会有这些?”
“老朽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你若是弄清楚了。便来告诉我吧。”左凛道。
“司言灵把此物交给您,说不定是想让您告发他们呢?当时查案,您为何不拿出来?”崔凝并不知道,左凛致仕之前官至工部尚书。完全可以将证据直接呈交给圣上。
魏潜却一清二楚。
左凛沉默须臾,道,“这是我愧对他的地方。”
“因为里面牵扯您的妻族。他才把此物交给您吧。”魏潜道。
左凛闭眼,叹了一声。
许久。他才又开口,声音微微颤抖,“他在长安就只与我一人相熟,他把我当至交好友,我却……这些年来我越发愧疚,本想入土之前将这东西交出去,或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吧,观星台又闹出一桩人命。”
“我曾暗中查过他是如何得到这一匣信件,但一无所获,或许只是偶然吧,又或许,他天生的预知能力,让他得到这些东西。”
魏潜没有谴责他,直接转移了话题,“既然如此,那您说说观星台吧?里面是否有密室暗道?”
“如果后来没有改建过,就不会有暗道。”左凛展开筑建图,“不过这张并不是最初的图。当初太宗皇帝计划建造的是观星楼,浑天监算好了位置,一共是建四座,开始动工的时候在其中一个位置上挖出了骨骸,浑天令言,观星楼所在处必要至清至阳才不会影响观星的结果,于是放弃了此地和与之对应的位置,改为建造两座观星楼,但这两座观星楼的总高度需得等同于四座观星楼的总高。如此高度,两座楼建成之后势必能够俯瞰整个大明宫,礼部上书劝谏,再加上这么高的楼实在罕见,工部也未曾建造过,所以商议之下,改为建造观星台,并且只留出两个甬道,用厚重的铁门阻隔,每扇门只有一把钥匙,以保证只有少数人才能够登上观星台。”
“当时四座观星楼先后动土,相差五个多月,那边挖到骨骸的时候,这边地基已经打好,第一层已经出了雏形。停工两个月后,工部绘制出了观星台的筑建图,接着就在这基础上建造了观星台。观星台出自我手,它是由石头和土混杂建造,因为土的分量不少,所以下面建了复杂的排水通道,以保证观星台不会积水。”
观星楼中的土是经过处理的,用糯米之类的东西混杂,有一定的粘合作用,相对来说,也比较坚固,但不能长时间被水浸泡。
“我明白了!”魏潜微微一笑,“多谢左大人,大人是否还有排水通道的图?”
左凛笑着指了指自己脑袋,而后吩咐小厮去取纸笔。
拿到排水通道图,两人便告辞了。
从左府出来。
崔凝连忙问,“五哥,你知道什么了啊?”
“知道凶手如何藏尸。”魏潜道。
“藏在排水通道里?”崔凝马上又否定了,“不能啊!剁碎的尸体,在雨季的时候不会被带出来吗?”
魏潜笑望着她,“被老鼠搬走了?”
“就那几只老鼠,能不能把一大块碎尸从地底下搬到七八丈高的地方,还真是说不准。”崔凝没听出来他是在说笑,认真道,“我要是那窝老鼠,干脆跑到靠近尸体的地方掏个窝还省事。”
第一百章 混小子
魏潜笑出声音,“明天就知道老鼠是否跟你想的一样了。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家。”
崔凝随他上了马车。
车里,外面微弱的光线照进来,魏潜能清楚看见她满是倦意的面容。
这些天里四处奔波,连他都觉得疲惫不堪,更何况是崔凝?然而,无论是颠簸的小脸惨白,还是累的要晕倒,她非但不曾抱怨过一句,还从始至终都用笑容面对,仿佛乐在其中一般。
“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消息我让人叫你一起。”魏潜道。
“嗯。”崔凝使劲揉了揉脸,驱赶睡意,“五哥也要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忙吧。”
魏潜嗯了一声,闭眼休息。
崔凝东倒西歪的强撑了一会,终于还是在马车里睡着了。
回到家里,她衣服没换便直接去了凌氏那里。
而外面正要离开的魏潜却被崔道郁堵住了。
“崔山长。”魏潜施礼。
崔道郁也不废话,直接问道,“魏五郎带凝儿去浑天监了?”
魏潜从没有想过侥幸瞒住崔家,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她此番是跟随我的典书。”
“监察司的典书那么多,你为何偏偏选了我女儿?”崔道郁护女心切,也顾不上客气,“她还年幼,家里也都由着她的小性子,可是这个案件牵扯甚广,我不希望她牵扯进去。”
魏潜沉默。
崔道郁觉得他明白了,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这几个月来。”魏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奔波的辛苦连我都有些吃不消,让她坚持下来的并不是什么女儿家的小性子。她是您的女儿,您应当比我更清楚。”
崔道郁止住脚步,回身看了他一眼,长长一叹。
“我可以向您承诺不会主动帮她,但她若来找我,冲着这份毅力,我不忍拒绝。”魏潜道。
暮色沉沉。橘色光线映照出他颀长的身形。
崔道郁看着这个沉稳青年。冷声道,“不忍?你若真的不忍心,就不应该让她沾这些事情!”
“有些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魏潜觉得强迫一个人的意愿才是最残忍的事情,“她看着幼稚,心里却是比谁都明白。所以作为一个外人,我愿意尊重她的选择。至于您如何应对,与我无干。”
崔道郁一片爱女之心,经过魏潜三言两语,看着就像不明事理、专横霸道的父亲。
“混蛋小子!”崔道郁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他气哼哼的回到家里,崔凝正哄着凌氏。
凌氏今日才得知崔凝是随魏潜去的邢州,下午她又偷偷跟着魏潜跑去浑天监。见着她就发了一通脾气。
在凌氏看来,不管是那个案子还是魏潜这个人。都是崔凝不应该沾的。
“要不是平香回来一说,我都不知道你瞒着我跟魏五去的邢州!”凌氏点着她的脑袋,气却已经消了一半。
崔凝不知凌氏为什么不待见魏潜,但她能感觉的到,所以便没有说。可是她没说跟着魏潜一起去,也没撒谎说是跟别人去的呀?不过,这会儿崔凝可不敢顶嘴,蹭在凌氏怀里道,“我以为您知道呢,下次我做什么一准说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