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by袖唐
袖唐  发于:202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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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氏懒得管他,吩咐侍女照顾好他,径自起身去找崔凝了。
青心刚刚给崔凝换下衣服上完药,便见凌氏进了屋,遂蹲身施礼,“夫人。”
“母亲?”崔凝起身迎上去挽着她,“您怎么不午休?今天累坏了吧。”
见到崔凝这样体贴,凌氏什么气都没有了,摸摸她微汗的额头,“怎么屋里不放冰盆?”
“我不习惯放那个,让青心放了两盆井水,也很凉爽呢。”崔凝扶她坐下。
凌氏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女儿这么乖巧,怎么命这么不好呢。
她看崔凝满眼都是好,好似全然忘记了她闯过的祸。
崔凝给她倒了杯水,问道,“母亲有心事?”
“凝儿,你觉得子清如何?”凌氏下定决心,如果崔凝看上谢飏,她就是豁出脸去也要促成这门婚事。
崔凝歪头想了半晌,“表哥就像……神君一样。”
凌氏一听便觉得有戏,将所有侍女都遣出去,这才道,“咱们娘俩说说悄悄话,你告诉母亲,可喜欢表哥?”
若是谢飏年纪再小点,凌氏完全不必这么着急,可是如今她不能这样干等着崔凝自己开窍,万一她开窍之后觉得“除却巫山不是云”,那岂不是糟糕?她作为母亲,看着好的肯定要帮着把关,但嫁人过日子的毕竟是崔凝,这种事情如鱼饮水,她不愿意一手做主。
崔凝听她这话,就笑道,“母亲,神君是用来供着的,您可曾见过谁跟神君过日子?”
崔凝被灌输了这么久,现在也明白婚嫁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她还不知晓男女之情,因此谈论起来颇为淡定坦然。
“那可曾想过,愿意跟什么样的人过一辈子?”凌氏笑问。
如果可以,她想一辈子呆在道观里,和师父师兄们过一辈子。崔家人所有人对她都很好,可是她心里始终存着这件事。
把心绪藏起,崔凝嘿嘿一笑,“我还没有想好呐。”
“唉,这事儿也急躁不得。”凌氏摸摸她的脑袋,似是自语,“子清这样的人才,百年不出一个,我总想给你们最好的,自然舍不得放弃,可是倘若不是注定的缘分,怕是再如何努力也都白费功夫。”
“母亲,谢家今日是不是来相看我?”崔凝仰着脑袋问。
“不害臊。”凌氏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
崔凝凑上去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母亲别伤心,他们家看不上,还有别人家呢?”
凌氏被她说的哭笑不得,“况儿有句话说的对,想的少会比旁人过的更好。你躺会吧,下午还要去官署。”
崔况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是跟凌氏说:傻人多福这句俗话还是挺有道理。傻子想的少,没有近愁没有远忧,说不定比旁人过的更顺心。
然而,崔凝并不是没有忧愁,只是她从不愁自己的事情罢了。
“嗯,母亲跟我一块躺着吧。”崔凝忽然怀念在清河时与她住在一起的感觉,当时觉得很别扭,现在却觉得很自然。
凌氏便令侍女在屋里加了两个冰盆,母女两个躺在席上说着话,慢慢睡去。
睡了半个时辰,青心叫醒崔凝,替她梳洗换上官服,坐车去了监察司。
她一踏进大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就连守门人瞅着她的眼神都有三分探究。
在一路的注目之下,崔凝惴惴不安的到了掌书处。
典令不在,扈童便将她拉到一个僻静处,开口就问,“宛典书拦你了?有没有受伤?”
崔凝摇头,疑惑道,“你不知道她受伤的事儿?”
“知道啊!满监察司都知道了,不过大家都猜她是装的。”扈童打量她几眼,发现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才接着道,“你这样柔弱的小娘子,怎么就能把她给打趴了?她又不是纸糊的。”
那天两人说话的地方就在监察处门外,有人见宛卿倒下便很快请了医者,不过她死活不愿意在男医者面前宽衣,所以最终被送回府中。
“快进来,典令回来了。”冉欣匆匆过来喊她们。
扈童与崔凝忙跟着进了屋。
卢续搓了搓两撇小胡子,笑眯眯的看向崔凝,“崔典书,最近魏大人要外出办公,身边需跟随一名文书,他点名要了你,你收拾收拾跟着去吧。”
“啊?何时出发?”崔凝又惊又喜。
“明日清晨。”卢续道,“你这就去魏大人那边问详情,然后就回家准备去吧,若是崔大人不准你去,早些传话来衙门,我好安排换人。”
“好。多谢典令!”崔凝施礼。
出了掌书处,她喜滋滋的往监察处去,乱七八糟的想法纷涌而来,就没太留意看路,不妨到了游廊转弯处竟然一头撞到个人。
咕咚一声,崔凝只觉得那人身上硬邦邦的,眼前直冒金星。
“做了官还是这样冒失。”悦耳的男声不疾不徐响在耳畔。

第八十七章 拼命五郎
崔凝抬头,一张俊美的脸便闯入眼帘,斜飞的眉,线条柔和却又充满威严的眼睛,无一不令人印象深刻。
却是久违的谢飏。
“表哥。”崔凝退了一步,欠身行礼。
行完女儿家的礼节,这才又想起来自己穿着官服,拱个手就成了,遂尴尬的咳了一声,问道,“表哥怎么在监察司?”
“公事。”谢飏道。
“表哥也做官了啊!”崔凝闻言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绿色官服。
一样颜色的官服,不同的人穿着效果截然,魏潜平时挺威严,一身碧绿穿出了平日不曾见的青涩俊逸,谢飏仍把这种不怎么尊贵的颜色穿得威严尊贵,这两人都属于正面形象,反面可就一抓一大把了,别的不说,就掌令赵凭,穿上这身官服生生就变成了一棵油绿的菠菜。
谢飏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又一脸纠结的站在那里,好像想走,又好像要说点什么,便开口道,“有事就去办吧。”
“表哥在哪个衙门?”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谢飏微微一笑,“暂时在尚书省任职,过段时日可能会外放。”
如今想要做出政绩来,最好的选择就是外放,谢飏既是奔着一人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去,那就必须要趁着年轻的时候攒资历、做政绩,才有入阁为相的资格,待到时机成熟,再想办法调回三省六部,在集权中心争出一席之地。
崔凝看着他笑的样子,心叹,怎么能有人长得这样好看。
“待离长安那日,我为表哥送行。”崔凝欣赏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那我先走啦?表哥走的时候一定告诉我。”
“好。”谢飏颌首,微微侧身给她让路,侧脸清晰分明的轮廓,好像无一处不完美。
崔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仰头看着他真诚的道。“表哥长得真好看。”
谢飏怔了一下。面上笑容更深,“那你为何不愿嫁我?”
崔玄碧只暗示不同意这门婚事,其余并未多说。但是谢飏很清楚自己的出身、能力、相貌都是拔尖,崔家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选了,更何况他略能看出崔玄碧对亡妻的愧疚,也一心想促成与谢氏的婚事。更加不会拒绝,想来想去。问题就只能是处在这小表妹的身上。
说起来,谢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拒绝,尽管这个还只能称之为小女孩。
“这同婚嫁有什么关系?”崔凝惊讶又惋惜的道,“表哥娶了夫人之后难道要把脸藏起来不成?”
好像只要他说是。她就会后悔似的。
谢飏忍不住笑出声音,笑声却是出乎意料的爽朗,“去忙吧。”
“那我走啦。”崔凝也是开玩笑。见他笑了,便得意的离开。
谢飏听崔凝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不想问拒婚的缘由了,这孩子的脑子跟别人生的不一样,想事情实在另辟蹊径,就算问出了答案,他也未必能明白。
崔凝到了检查处,方探头看了一眼,便有眼尖的监察使发现了她,“哟,崔典书来了。”
崔凝也不尴尬,咧嘴一笑,便大方进去团团作揖,施了一圈的礼才得空凑到魏潜跟前,“大人。”
魏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直接道,“河北道。先回家请示父母亲。”
“你上次不是去过了吗?”崔凝记得考试之前他就说过要去河北道,她还以为又要去个一年半载,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魏潜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见那些人纷纷低下头,才道,“上次只是去确认一桩案子。”
崔凝距离魏潜比较近,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你不舒服吗?”
只不过一句简单的寻味,却令周围支着耳朵偷听的人兴奋的要跳起来了。
“没有。”魏潜耳朵慢慢变红,催促她道,“没别的事就回去吧。”
“哦。”崔凝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便依言出来了。
屋里有人坐不住,跟着一块出来,“崔典书。”
“嗯?”崔凝驻足。
那人追上来,装作很是忧心忡忡的道,“崔典书平时可要劝着魏大人,你知道他在咱们司的绰号叫什么吗?”
“不知道。”崔凝很期待的看着他。
那监察使道,“拼命五郎。他一干起活来就没日没夜、不眠不休。这不,明日要去河北道,他便提前三天把下个月的公务都给处理完了。”
“怪不得看他脸色不大好。”崔凝点头,“多谢您,我会劝着他的。”
“咱们都劝过了,他就是不听。”那监察使道。
崔凝想起符远说过的话,心道,你们不就喜欢他这样么,能劝才怪!
“我先劝劝看吧,他也不一定听我的。”崔凝笑笑道。
监察使又问道,“崔典书身上的伤好了吧?”
“小伤而已。”崔凝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被套话了,于是不愿再聊下去,“多谢关心,那我先回去收拾了。”
监察使见她一心要走,便知道再套不出什么话来,便爽快放她走了。
崔凝边走边腹诽,都是五哥一个人把事情都做完了,才让这帮子人整日里闲的蛋疼,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打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崔凝出了监察司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兵部,先问了崔玄碧的意思。
一入官场就要服从朝廷调遣,但是监察司那么多人,崔凝年纪又小,如果崔玄碧做主拒绝也合乎情理,但他见崔凝满眼期待,便不忍拒绝,“去也行,不过我给你个人带着。”
“好!”只要让去,崔凝没有不答应的。
崔玄碧道,“晚饭时去我那里,现在先回去同你父亲、母亲说吧,他们若是不同意,我也不会劝说。”
“知道啦,谢谢祖父。”崔凝乐颠颠的走了。
回到家里把事情一说,凌氏就懵了,说好的只是做文书呢?怎么还需要出远门啊!
但是无奈自家公公已经答应了,她也不好反驳,只能一边帮着收拾,一边反复说,“太宠你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崔凝便在一旁逗乐子哄着她。
一会儿功夫凌氏便不再说了,只是忧心忡忡,“你一个小孩子,我真是放心不下。”
“母亲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回来的,待我瞧着那里有什么土产,带回来给父亲母亲尝尝。”崔凝道。
凌氏道,“我可不稀罕那点土产,你回来时少一根头发丝就再别想往外跑。”
“母亲真好!还许我下次出去呢。”崔凝忙抱上大腿。
凌氏无奈,“回来问问你父亲吧,他还不一定许你出去。”
崔凝一点都不担心,崔道郁对她更是宠溺,基本是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不但同意还会给实际支持。
果然,待晚上崔道郁回来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直说出去历练历练好,说了好一番鼓励的话,还嘱咐她要注意安全。
不过崔凝不知道的是,待晚饭之后,各自回屋,崔道郁扭头就问妻子,“你怎么不阻止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出去多让人操心。”
凌氏简直太了解自己的夫君了,白了他一眼,“你刚才不还满嘴答应。”
“那怎么能一样,我可不能让女儿伤心。”崔道郁理所当然的道。
凌氏啐他,“合着坏人都应该我来做,你就扮好人是吧?”
夫妻两个说着饭后话,崔凝则去祖父院子里把随行的人给领回来了。
崔玄碧给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叫崔平香,面目平凡,只一双眼睛不同寻常的黑亮,身材高挑壮实,脚步落地无声,看着却十分有力,崔凝一见便知道是个练家子,而且武功还很高深的那种。
崔平香原并不姓崔,她是崔家养的武师,从小在清河崔氏长大,一生只忠于崔氏,因此便予了崔姓。
这一晚,崔凝睡的很好,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这一趟出去在河北道找到了神刀,然后直接回到师门,师父和师兄们用神刀斩尽敌人,二师兄也没有死,他告诉她,其实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就开门出冲出去杀开一条血路逃走了。
崔凝醒来的时候,梦里的一切还记得清清楚楚,她想,二师兄看见密室的门关上之后肯定不会这么傻的呆在屋里,说不定梦里的事情是真的呢?
不管真假,她总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梳洗妥当后,崔凝带着崔平香去监察司,与魏潜一并出发。
像他们这样执行公务的人本应该乘马,但因崔凝手臂伤了,也并不会骑马,便坐了马车。
马车平稳的行驶,崔凝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香囊,“五哥,这个给你。”
魏潜接下看了看,“这是什么?”
崔凝道,“我之前常常睡的不好,母亲觉得总喝安神汤不好,便四处问医,这个是人家的祖传方子,我觉得挺有用,压在枕头下面闻着味儿很快就能睡着。”
魏潜把玩着香囊,面上带着浅笑,“我现在怕是随时随地都能睡得着。”
马车前行,车帘一晃一晃,晨曦从缝隙里照进来,魏潜的发上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或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他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仰头靠在车壁上,眼睛半眯,目光里似带着淡淡水汽。
崔凝瞧着他的样子,往边上坐了坐,拍拍自己的腿,“五哥枕着睡一会儿吧。”

第八十八章 腿
魏潜被惊的困意顿时消去了一半,只觉得浑身都不大对劲,“姑娘家怎可说这样的话。”
崔凝闻言板起小脸,严肃道,“五哥于我有大恩,莫说枕一下了,把腿锯给你都成!”
一句既豪爽又血淋淋的话,把魏潜那点尴尬击碎到连渣都不剩。
他们是出来执行公务,不是郊游,一般都是骑马,这辆马车只是临时准备。
官署给准备的马车更多考虑的是结不结实、行速如何,其次才考虑舒适性的问题,这马车空间小,一张胡椅已经占了很大的空间,魏潜要想睡得舒适点就得躺在车板上。
“我要你一条腿做什么。”魏潜抓过包袱放在车板上,伏下靠着闭上眼睛。
崔凝想了一下,“难道要两条?”
这根本不是他想表达的意思好吗?魏潜好气又好笑,索性不搭理她了。
崔凝凑过去,摸摸自己的大腿,虽然没有几两肉,但好歹也是肉呀!她咂了咂嘴,评价道,“包袱里乱七八糟的都有,肯定不如我的腿舒服。”
魏潜嗯了声却并没有挪动。
“硌人不?”崔凝关心道。
“……”
长安附近的官道十分平整,马车行驶得很平稳,崔凝昨晚睡得挺好,这会儿精神头十足,浑身的力气没处使,却又怕惊扰魏潜,呆在角落里抓耳挠腮好一会儿,才从包袱里抽出随身带的《案集》来看。
崔凝这两年翻过最多的两本书就是《幽亭香谱》和《案集》了,她喜欢香道,却只浅尝辄止,因为要把大量的时间花到有用处的地方。像调香这样的雅事,或许等她做完了该做的事情,那时才会认真研究一番吧。
案集已经翻看无数遍,里面的案子都能倒背如流了,可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学的如何,女官考试那次有一半算是她自己的实力,但……这种在十五人通过十个人的考试。她不觉得有什么意义。
车里的空气闷热。崔凝看了小半个时辰便开始昏昏欲睡。
书从手里滑落到腿上,她脑袋一点一点,一会儿整个人靠到车壁上。身体顺着车壁慢慢倾斜,最终趴在了魏潜背后。
睡熟了之后,或许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开始摸索。抓到魏潜的头下面的包袱便使劲蹭了过去。
魏潜睡的正香,只觉一股力道把他往旁边挤。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脑袋便咕咚一声撞到了车板上。
他睁开眼睛,扭头就看见崔凝抱着包袱,脸上还挂着心满意足的笑。
魏潜有起床气。可这会儿根本没有他发脾气的余地。
静静坐了一会儿,魏潜默默捡起《案集》放在胡椅上,抱臂靠在车壁上。看着那个霸占了包袱的小丫头睡的直吧嗒嘴。
直到傍晚的时候,崔凝才一脸懵懵的爬起来。
“醒了?”魏潜望着她。“昨晚没睡好?”
“啊?”崔凝反应了半晌,才稍微清醒一点,“睡的挺好的呀?”
这样居然还能又在车上睡一天?
“咦,我怎么睡到你的地方了?”崔凝还以为是他把位置让给自己,很不好意思的道,“五哥真好。”
“嗯。”魏潜默认了她的误会。
崔凝从包袱里翻出水囊,狗腿的递给他,“五哥喝水。”
魏潜从胡椅底下拉出一个箱子,从中取出两只竹杯,稍涮了一下便倒了两杯,“喝吧。”
崔凝刚睡醒确实口干,便接过来一口气干了,“再来一杯。”
魏潜抬手给她倒了一杯。
伺候她喝个尽兴,魏潜才将水囊塞上。
“五哥,咱们这一次去河北道做什么?”崔凝一抹嘴就开始问正事。
“这回是刑部分过来的疑难案件。”魏潜道。
崔凝眼睛一亮,“都有案子?”
魏潜手指轻轻敲打着水囊,“什么案件都有。”
“五哥……”崔凝迟疑道,“你觉得我有天赋吗?”
魏潜微微挑眉,“你觉得我带你出来是徇私?”
崔凝微微抿唇。
“我没有这么强的同情心。我是看见你这次的考卷,经过思虑之后才决定带你一同前往河北道。”魏潜道。
崔凝觉得他在安慰自己,“为什么?我觉得这次卷子并不是很难。”
“你看过我整理的卷宗。”魏潜见她头发乱糟糟又是一脸可怜样,微微扬起嘴角,“常人了解一件事情的真实始末,便很难不受既知事实的影响,你看过我写的详细卷宗,却依旧能坚持本心,写出自己的想法,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这很好。”
“你夸的像真的一样,我都相信了!”崔凝高兴道。
“……”
想到合欢案,崔凝便想起来陆微云之死,“五哥,有件事情我始终没闹明白。陆将军为什么会自己去送死?”
陆微云当时身上有重伤,却主动请缨以主将的身份奔赴前线,简直与自杀无异。
“这十年来边境少有大战,陆将军虽立下过赫赫战功,但若是背后无人支持,也不大可能这么顺利的做上一方主将。而那个提拔他的人,与华国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微云去向那位老将军求证过,当年确实是华国公亲自上门求老将军多多关照他。
本来老将军只是顾念交情,在军中多有关注陆微云,发现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这才动了栽培的念头。
“是戚氏求了华国公?”崔凝虽不大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但也知道一个男人是不肯自己妻子心里还存着别的男人的,这华国公竟然还求人关照妻子的旧情人?
魏潜摇头。
戚羽的哥哥放过狠话,如果她不同意华氏的这桩婚事,就要倾尽一切毁了陆微云。
这天下之大,不是没有容身的地方,戚羽也从不惧世间的眼光,只是这长安很难再待下去了,她实在不忍陆微云一身才华因为她而埋没,日后只能东躲西藏,甚至很有可能庸庸碌碌一辈子。所以她牺牲了这段感情,成就了一名大唐骁勇战将。
至于华国公与戚羽之间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
然而魏潜从许多蛛丝马迹中可以猜到,华国公一定是非常疼爱戚羽的,而戚羽在他的精心照顾之下也慢慢放开心结,郁症有所缓解,可是华国公死后,她的病情就逐渐不太稳定,直到偶然一次撞见陆微云,整个人转眼间逼近了崩溃的边缘,最终冲动求死。
戚羽在感情上是个极其脆弱的人,也就是遇见那么疼爱她的华国公才活了这么多年。

第八十九章 观星台
陆微云爱戚羽有多深,就恨她有多深,就算是她死,他心痛归心痛却从未觉得对不起她。
然而,这一天他却发现原来自己恨错了,心理上这种突然之间的天翻地覆转变令他措手不及。
陆微云讲义气,是那种“别人可以欠我,我却不可亏欠别人”的人,对一般朋友尚且如此,更逞论这个在他人生中最潦倒的时段却给了他最美好时光的女人。
也许戚羽不应该将此事瞒着他,但这恰恰证明她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反观他呢,不管是自尊心作祟,还是身份落差让他打心底并不看好这段感情,从开始到末尾,他潜意识里并不信任她。
且不论谁对谁错,单就对这一段感情的付出,戚羽就远远多与他。
执念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惦记了这么多年,他明白这个结果之后欢喜也悲痛欲绝。
只是陆微云不能就这么自戕,让自己的名声连累老母妻儿,恰时碰上大将军战败,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若命大活了下来,在这赫赫战功之下,那点品行瑕疵也就不算什么了,倘若就这么马革裹尸,也是宿命,他的战功和名声能庇荫一家老小。
此一行,陆微云只有一个目标——只许胜不许败!
这种种的心理,崔凝自是揣测不到,可她想到了活在这段感情下的另外一个女人,“陆夫人岂不是很可怜?”
魏潜道,“可怜也不可怜,端看她如何想了。她是个家破人亡的孤女,差点被人卖到烟花柳巷。是陆将军将她救下带回家,她便一直在身边服侍,后来年岁大了点,陆将军便娶了她。”
崔凝若有所思。
天色渐渐晚,魏潜便令人在附近驿站里停靠修整一夜,毕竟崔凝是第一次赶路身上又带着伤,若是不管不顾日夜兼行肯定吃不消。
夜风拂过。草木一阵窸窸窣窣的涌动。
广袤的天空上繁星点点。犹如砸碎了无数夜明珠。
长安城,大明宫一角的高楼四角挂着宫灯,高楼最上面有一半地方没有屋顶。与其说是楼,还不如说是高台,十几名身着乌纱衣的女子站在上面,仰头看着夜空。有人口中念念有词。
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高台上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余下两个还站在那里。
月华如霜,照的整个大明宫苍白而又清晰。
高台上其中一个女子许是看天空太久,于是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目光随之落到了对面的高台上。
那个高台是与这边遥相呼应。分别坐落在浑天监的不同卦位上,相距大约六十丈左右。这个距离不算太远,但在夜晚只能隐约看见对面的情形。
女子正欲收回目光。却忽然看见对面有人影闪过,不禁“咦”了一声。
另外一个人闻声看向她。“看出什么了?”
“对面观星台上有人!”那女子低低道。
另外一个女子脸色微变,“别瞎说,那个观星台早就封了,而且登台的钥匙也早已不见。”
“你看,你看!”那个女子惊恐的瞪大眼睛。
另一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高台四角忽然有白练垂下,随风扬起在夜空里,而在台上一名身着白衣的人紧接着翻过护栏,从九丈高的观星台上跳了下去。
站在这边观星台上的两名女子眼睁睁的看着那白影坠落,一声沉闷的噗通之后,夜色仍是那般宁静,只有白练在随风招摇。
“快去叫人!”那女子拉着还在呆怔的同伴惊慌失措的跑下观星台。
不多时,一溜提着宫灯的守兵匆匆过去。
观星台的白练几乎要垂到地上,上面用朱砂写满了字,而地上的人是脸朝地,早已经摔的面目全非,一袭白衣像是从血泊中开出的花。
场面诡异惊心。
一阵冷飕飕的夜风吹过,白练展开,有人抬头便看见了上面一个大大的“冤”字。
今夜,大明宫不眠。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身在驿站的崔凝便醒了,她与崔平香住在一间屋子里,也不敢打拳了,只好去外面转悠。
崔凝心觉得像魏潜这种勤奋的人,肯定会比她起的更早,谁料,等她转悠了好几圈,连早饭都吃过了,他似乎还没有要起的意思。
于是百无聊赖的崔凝又把驿站给转了两圈,蹲在房门口画圈圈。
魏潜起来的习惯是先开窗子,这回刚刚开了一条缝隙便瞧见门口处缩了一个绿团子,头上还顶着一个黑团子,小手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好奇心驱使,他便没有惊扰她,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
崔凝根本就没在写什么有意义的东西,纯粹胡乱画,看见地上有蚂蚁便画圈把它给圈住,待它爬出去,再画圈,乐此不疲,嘴里哼哼的声音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偶尔会冒出几句南华经。
“大清早为难几只蚂蚁作甚?”魏潜道。
崔凝蹭的蹿了起来,带着哭腔道,“我的娘呀吓死我了!”
魏潜见她头上的团子随着她剧烈的动作而晃动,止不住想笑,“怎么梳了这样式的头发?”
崔凝扁扁嘴,对他忽视自己遭到惊吓的事情表示略不满,嘴上却还是乖乖答道,“别的我也不会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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