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衡心里还惦记着柳云溪,不再跟他们生气,取了两锭金子丢给他们,“去找地方养伤,三日之后在濮水会合,若有变故,以飞鸽传书。”
墨影双手接下金子,低头道:“主上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再说还有小姐在,若再有歹人围杀,主上带着小姐也不好脱身。”
“这些事我会吩咐旁人,你们自去吧。”沈玉衡没有再看他们,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失意。
各自站起来,一同处理了旁边的尸首,随后才沿着山路向前去寻找人家。
没有月光的夜深沉的可怕。
每过一刻都要更黑一点,一时一刻熬着,不知何时才能等到天亮。
沈玉衡坐在床沿上,衣不解带,靠着床柱浅眠,每过半个时辰都要睁一回眼,仔细观察柳云溪的情况。
丑时二刻,身边响起少女低低的呻//吟,他忙从浅眠中醒过来,俯身去听。
“冷……”
柳云溪睡得很不安稳,从昏迷中找回意识,第一时间就觉得身上冷的厉害,嘴唇都有些抖。
闻言,沈玉衡用脸颊贴上她的额头,并未察觉有高热,再摸摸她的脖颈、手腕,被下的身体是比寻常人的体温要凉一些。
应该是失血太多,身体虚凉。
有着丰富的受伤的经验,他起身去柜子里取了一床被子来给她盖上,在被下握着她的手,希望她能暖一些。
可她还是很冷,无意识的想要蜷缩起身体,但一动弹就会扯到伤口,睡得更不安稳。
少年看着床上的心上人,又看看自己,没有多少犹豫,解了衣带,将沾了血污的衣裳丢在地下,只着中衣,掀开被角钻了进去。
不敢挪动她的身体,只能侧着身躺在外侧,半边身子压在她未受伤的一边,想要将体温传到她身上。
因着不能动她的伤口,沈玉衡包扎过后并没有给她穿好衣物,只简单套了一件干净的内裙,肩膀到胸口都露在被里,被他的心口压着,好一会儿都没能暖过来。
不是第一回 跟她睡在一起,可他此刻哪还有往日闲情逸致的心思。
半揽着微凉的身子,满心的担忧。
“从前你总教我发乎情止乎礼,如今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他轻声说着,利落的解了中衣,丢到床尾去。
没了衣物相隔,肌肤贴着肌肤,触碰到的地方很快升起温度来。
“扑通扑通”,是她心跳的声音。
若是阎王来讨命,就把他们两个人一起带走吧。
若是夺得一线生机,他愿意把自己余生的寿命都分给她一半,只要能和她在一起,自己没有什么不能付出的。
“云溪,我的云溪……”
少年低头埋在心上人发间,小心翼翼将她护在身下,浅浅的呢喃散在秋夜的冷风中。
心跳逐渐同频,呼吸此起彼伏,体温也跟着升高,被下终于暖起来。
睡梦中的柳云溪似乎也感受到了身边可靠的热源,极其轻微的动作往他怀里挪动,直到整个手臂都被他紧实的腰腹覆盖,仿佛身边卧了一只强壮的狼,高热的体温烘的她暖暖的。
好暖……
耳边,是熟悉的心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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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蒙蒙亮, 山间的晨雾飘进院里,丝丝凉意透过窗户缝钻进房中。
床帐拦了外头潮湿的凉意, 棉被下,枕在自己胳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低下脸就看到少女一脸安然的睡意,柔软的脸颊轻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一时间,沈玉衡有些恍惚。
她脸色稍微好了些,可还是发白,看了直叫人担心。
他轻手轻脚的从她身侧坐起,小心替她掖好了被角,看到少女露在外面的半张脸, 附过身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穿上老吴拿来的干净衣物,尺码对他来说有些大, 勉强穿上, 悄悄出了房去。
第一缕阳光照进晨雾弥漫的山林, 沉睡的小院从黑夜的寂静中苏醒过来。
“喵喵~”几声呼唤, 叫醒了老吴。
推了门出来,轻车熟路的走到前门,打开了门。门外一只又胖又壮的狸花猫大摇大摆的从门缝挤进来,亲昵的在老吴脚边绕了两圈, 闲步走进了院子。
猫儿一回来,也就到了老吴早起去烧水备饭的时候。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 在井边接水洗了洗脸,随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水, 便往厨房走去。
才走到厨房门口, 就看到烟囱里已经冒出了炊烟, 里头一间灶台下烧着小火, 灶台上煨着一只砂锅,整间厨房都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走进来,看到蹲在灶台边添火的人,老吴愣了一下。
先生是独自来此地,请了他一个山村中的孤寡老汉来帮忙收拾院子,做做活,因此,他并没有见过先生的儿女。
可是在烟火弥漫的屋里,恍然瞧着少年身穿竹青色的衣裳,与昨夜煞星一般的红烈截然不同,精致美丽的侧脸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昨夜昏暗,未曾看清少年的面目,如今见到,忍不住在心中惊叹:即便是先生的儿女,也不会有比更好的相貌了。
“公子怎的这么早就起了?”老吴走近了些,“若要熬药,吩咐我做就是了,何必公子亲自动手。”
毕竟拿了人家的银子,不多帮人家做些事,钱拿的也不安心。
“你家主人为何来此?”少年答非所问,另挑话头。
“啊?”老吴不解。
沈玉衡看着到台中的火,随意问:“他不是住在濮水吗,怎么跑到这偏僻的地方。”
说起此事,老吴面露为难,侃侃而谈,“害,还不是我家先生名头太大,原本回乡就是要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结果三天两头就有人慕名而来,要我家先生教导仕途,我家先生不堪其扰,就搬到这儿来躲清闲了。”
说完又好奇地问:“原来公子认识我家先生?”
昨夜听先生的话头,也好像是认识这位公子,能被先生认识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老吴对少年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少年却始终没有回答他。
站起身,吩咐说:“这药再用小火煨上半个时辰,就帮我取下来端到房里去吧。”
“诶。”老吴痛快的应答,又问,“公子早饭要吃些什么?”
“随便,你看着做吧。”
沈玉衡理了理有些宽松的衣裳,抹了下脸上沾到的草木灰,走出厨房。
清晨取柴火的时候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院子很小,分成了左右两个院子,前门进来是东院,一间待客的堂屋,一间客房,旁边是杂物房,台阶下对着的厨房和老吴的房间。
他从厨房出来就要回客房,路过联通两院之间的拱门时,被里面一声猫叫吸引。
扭头看过去,西院里,李鹤坐在竹椅上,腿上卧着一只肥胖的狸花猫。
猫儿昨夜在外头玩闹,回来便扑在主人身上安睡,闭着眼睛,发出呼噜噜的声响,看着格外喜人。
沈玉衡没心思去看一只胖猫,只看着朝自己打量过来的李鹤,目光狠厉。
李鹤对这位沉默寡言的皇子有很深的印象,从前见面,他不是跟在三皇子身边,就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官职越高,知晓的内情也就越多,李鹤早已看透对方沉默的外表下隐藏着如何嗜血残忍的天性,自己那些无声无息中被夺去了性命的同僚,又有多少是死在这个六皇子手中。
他斜了下眼,调侃道:“我回乡之前就听闻六皇子在江南一带失踪,不曾想今日一见,竟是连娘子都有了。”
彼此都隐于世间,沈玉衡警惕他会主动挑破两人的身份,也还是堵不住他的嘴。
快步走进院中,警告他,“你既选择了退隐,过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少,一静一动。
李鹤不待见手段下作的沈玉衡,出言讥讽:“老臣是年纪大了才回乡养老,六皇子正值青年,还有大好的前程,怎么也隐于世间了。”
“与你无关。”沈玉衡扭过脸。
“自然与我无关,毕竟我曾侍奉陛下和太子,太子仁厚,许我离京。”
李鹤朝北方拜了一下,随即把身上的猫儿抱下来,起身同少年对峙。
“而您侍奉的那位三殿下,想必没有太子殿下那般的好性子吧。”
沈晏对外都是一副好心肠的君子模样,可李鹤侍奉太子,实实在在站在沈晏的对立面,看到的也比旁人眼中的沈晏大为不同。
而眼前的沈玉衡,无论怎样遮掩,都躲不了他是沈晏的帮凶的事实。
一朝为恶,终身为恶。
即使努力挣扎出泥潭,也会有人要把它往泥潭里按,告诉他——
“那才是你真正的面目”。
他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沈玉衡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也知晓自己在京城的名声早就烂透了,面对李鹤的旁敲侧击,面无表情。
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转身就走。
李鹤拽住他的袖子,激动道:“你助纣为虐,为人刀俎,残害了多少官员,如今流落民间,见了另一番景象,就想抛却旧事,重新来过?”
旧事被挑破,沈玉衡心绪不平,反手一个擒拿,将李鹤按在竹椅上。
沉声呵止:“你住口!”
见他生气,李鹤反而得了畅快,“哼,凡事皆有报应,那女子与你成婚,只怕要被你拖累,不得善终。”
少年皱眉,想着柳云溪伤势未愈,不能在节外生枝,极力忍耐才没把他的胳膊扭断。
松手把他丢在竹椅上,质问:“李鹤,你以为你是圣人,人人都要像你一般两袖清风,心无杂念?”
李鹤揉着被扭痛的胳膊,对少年怒目而视。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身姿挺拔,眉目间是不可被冒犯的威严。
“可知太子不一定想做太子,我也并不稀罕侍奉沈晏,你倦了可以甩手就走,可你的太子还被架在那里,与人争斗不止,你又如何问心无愧。”
同是背主而走,谁又指摘得了谁。
李鹤被堵的哑口无言,看着少年走远,心里那股火下去了,才一阵后怕。
曾在朝堂上说不出的怨言,当着人面却敢说了,可自己已垂垂老矣,对方却还是杀伐果决的壮年……
说了远离朝堂,修身养性,却连一点怒气都忍耐不住。
太阳高起,柳承业府上。
厨房里冒着热气,里面叽叽喳喳的热闹声响格外惹人注意,府上的下人站在外头往里瞧,只敢小声嘀咕,没人敢坐进去。
陆氏身边的大丫鬟翠菊气势汹汹的从后院走来,踏进厨房。
一进来就看到长桌上摆着各色佳肴,坐在桌边享用的却只有白妈妈和那六个跟着老太太搬到府上的丫鬟。
翠菊站在桌前,捏了帕子叉着腰。
“这鸡蛋羹小姐和夫人都不曾吃,白妈妈倒是不光自己享用,还照拂着这六位姐妹。”
正在吃饭的几人抬起眼来看她,也没耽误了手上夹菜。
只白妈妈放下手里的碗,理直气壮道:“毕竟是一块跟着老太太从大老爷府里出来的,又拜了我做干妈,如今在二老爷府上还能亏待了她们不成?”
俨然一副有功之臣的模样,刚进府几天就开始仗势欺人了。
翠菊在陆氏身边,也是这府里管人的大丫鬟,丝毫不给白妈妈好脸色。
“妈妈说话倒是容易,殊不知这钱难挣,家难管,妈妈和六位姐妹日日吃的用的比小姐还金贵,真给自己脸了。”
话说到这儿,坐着的丫鬟也就听出翠菊明晃晃的嫌弃。
一人撂了筷子,讥讽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不过一碗鸡蛋羹,一身新衣裳罢了,先前在大老爷府上,大小姐随随便便的赏赐都够我们吃一个月了,不曾想到二老爷府上不过几日,连吃个鸡蛋羹都成了不该的。”
堂堂一个大丫鬟,竟然被一个排不上号的三等丫鬟给当面撂筷子,摆脸色。
翠菊指着那人破口大骂。
“小蹄子,你还当自己是大老爷府上的丫鬟啊?睁开眼睛看看,这儿是二老爷府上,我们这儿就是不如大小姐富贵,日常花销都要节俭,可没多余的功夫伺候你们这些金贵的奶奶小姐。”
声音大起来,一屋子人都不安静了,丫鬟们接二连三的站起来,给自己找场子。
“你阴阳谁呢,没钱还把我们带回来,是成心给我们找麻烦呢?”
“就是,又不是我们乐意来的,老夫人犯了糊涂非要过来,你们看我们不顺眼,就去找老夫人说去,在这干吼有什么意思。”
“都是做丫鬟的,谁比谁金贵啊。”
面对七张嘴,翠菊一个人吵不过,外头的下人见自己府里的人落了下风,也挤进厨房里来说句公道话。
两边儿你一句我一嘴的吵着,不知是谁先动了桌上的碗筷丢到人头上,紧接着就抄起地上的板凳,连带着锅碗瓢盆,整个厨房里打成一团。
动静闹得那么大,陆氏闻声过来,叫了好几个小厮才把混战中的丫鬟们拉扯开。
板凳摔断了腿,桌子上一片狼藉,满地都是饭渣菜汤。十好几个丫鬟,头发扯的凌乱,衣裳都撕破了好几块,简直不堪入目。
陆氏压下怒气,质问众人,“为着什么事儿啊,打成这副样子。”
“夫人。”翠菊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头发上的残渣,小跑到陆氏身侧。
“是老夫人带来的白妈妈和六个丫鬟吃用的份例太多。”
她放低了声音,凑到陆氏耳边,“咱们府里下人本来不多,自从来了这些人,厨房这个月采购的食材,才第三天就被他们吃的没剩多少了。”
涉及到府里的花销,陆氏更不高兴了,“按理说,她们是老太太带来,花销该从老太太账上扣。”
翠菊低声应,“理儿是这个理,可咱们老爷不是在老夫人面前夸口了吗。”
前儿个柳承业为了从老太太那里拿些珠宝去付钱庄的利息,夸下海口说老太太带来的丫鬟婆子,不必花销老太太的钱,月钱都从公账上扣。
当时白妈妈也在场,听得真切。
白妈妈也爬起来,眯着笑脸说:“老爷孝敬老夫人,咱们都是伺候老夫人的,不过是吃的用的多了些,想必夫人不是个小气的,会跟咱们这些下人计较。”
“你要不说这番话,我还不会跟你计较。”陆氏冷着脸看向她。
“白妈妈,你不会以为自己在老夫人面前得脸,就连我也要给你几分面子吧。”
被主母训斥,白妈妈毫无惧色,反而轻松自在,“夫人说笑了,毕竟老奴也是在老爷面前说过几句话的。”
她手里可捏着二老爷的把柄呢,当初是她帮忙把老太太请到这儿的,二老爷一家想卸磨杀驴,也得看看她是不是个好拿捏的。
“你敢拿老爷压我?”
陆氏一脸不可置信,区区一个婆子,帮了点小忙,就敢爬到主家脸上了。
她大声立威,“我告诉你,老爷只管外头的事,这宅子里大小事都是我说了算,敢在我面前托大拿乔,我不必禀报老爷,当即把你赶出去。”
旁的丫鬟听了或许有些胆怵,可白妈妈却稳的很。
“夫人可别说笑,我的身契是捏在老夫人手里的,把我赶出去,也得问老夫人愿不愿意。”
听罢,几个丫鬟也有底气了,附和说:“就是,我们都是老夫人的人。”
一个个没规矩的很。
翠菊大声呵斥:“瞎叫唤什么,在夫人面前也敢如此不敬!”
陆氏被这些个刁奴气的都快站不稳了,“好啊好啊,一个个仗着有老夫人做靠山,敢跟我叫板了。”
回身吩咐:“来人!给我把这群祸害捆了,全都发卖出去,一个不留!”
几个小厮取了绳子来,白妈妈见状,不悦的反驳。
“夫人,您凭什么发卖我们。”
六个丫鬟也接连从地上爬起,扶着白妈妈一起往外挤,“我们不服,有本事找老夫人说理去。”
安宁不过片刻,厨房内外又开始了混战,几个丫鬟要出去,陆氏带着人堵在外头,非要捆了他们不成。
奈何柳承业府里的下人总共不过十几人,除去丫鬟婆子,小厮也就四个,还要分神保护夫人,一个没留心就让白妈妈带人跑了出去。
宅子里又追又逃,连吵带骂,一路来到余氏住的客房外。
白妈妈年纪大,腿脚却很利索,最先跑进余氏的房间,狼狈的模样跪到正在拜佛的老太太身旁。
“老夫人……”
余氏停了手上的佛珠,转头看过去,大为惊讶,“怎么了这是?”
“奴婢们只是在厨房里吃饭,夫人见我们吃了碗鸡蛋羹就发了大脾气,要把我们都发卖出去呢。”白妈妈可怜兮兮地哭诉。
“竟有此事?”余氏大惊。
刚搬过来没享受几天母慈子孝的好日子,儿媳妇就来挑事了。
紧跟其后,六个丫鬟也跑进来,在堂上跪着,一个个像被欺负蔫儿了的小鸡崽子,更衬的其后进来的陆氏一脸凶恶。
看到余氏,陆氏忙行礼。
“婆母。”
余氏被白妈妈扶着站起来,“我听说你要把我身边的人都发卖了?”
陆氏低头道:“这几个丫鬟实在不像话,还有白妈妈,仗着自己资历大,敢在儿媳面前摆谱,厨房都给他们砸的不像样子,只有处罚了她们,才能正家规。”
“正家规?我看你是成心不想让人伺候我吧。”余氏走到她跟前,坐在椅子上。
“婆母说哪里话。”
余氏冷哼一声,不稀罕看她。
“我家业儿从小聪明机灵,娶了你之后,做什么都不成事。若不是还有我这个做母亲的帮着他,只怕他再过十年八年也做不成这么大的生意。”
念着自己劳苦功高,摆出伯母的架子来教训陆氏。
“你有那心思就该想办法帮着自己夫君成事,而不是来搓磨你婆母。”
陆氏一个当家主母,被当着里外这么多下人训斥,不光耻辱,更有说不出的气愤。
她只是个管家的妇人,老爷想做什么从来都不听她劝,时不时还要让她回娘家去借钱来补贴生意上的亏空。
这许多委屈不足说给外人听,偏自家老爷的亲娘会摆谱,把她这个儿媳放在眼里,连带着这些刁仆也学的仗势欺人。
陆氏紧咬着牙,反说:“婆母不管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家里本就没多少现银,供养一家子十来口已经很勉强,如今陡然间加了八张嘴,还个个都要吃的好,穿的好,若是婆母,会怎么办呢?”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为了银子。
“不就是银子吗,我按月往府上公账交钱就是了。”余氏瞥了她一眼,暗骂一声穷鬼。
气定神闲地问:“我的花销,还有这些丫鬟婆子,一个月多少银子。”
对方给了解决方案,陆氏也不想闹的鱼死网破,顺着台阶下,“按照这三日的花销来看,婆母每个月交五十两银子就是了。”
五十两,哼。
余氏心想自己从前在大儿子府上,光自己一个月的吃食都不止五十两,果然是换了地方,没了好富贵可享。
毕竟还有儿子孝顺她,更何况搬来这里也是自己的选择,这时候让她回去跟柳云溪低声下气的认错,她宁愿在这里跟儿子孙女一起,享天伦之乐。
余氏向旁边抬手,“把我的钥匙取来。”
白妈妈睁大眼睛,有些忐忑不安。
余氏看了她一眼,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
“诶。”白妈妈应了声,小步往里间去,翻找了一会儿,取了钥匙过来。
余氏拿了钥匙,独自拄着拐杖往里间去。
外间候着的人只听得钥匙开锁的清脆声响,打开箱子嘎吱一声,紧接着传来老太太一声惊恐的尖叫。
“啊!!!”
白妈妈赶忙跑进去,陆氏也跑进去,看到老太太在床尾后的箱子前跪着,两手抱着箱子边,整个人都在打颤。
陆氏紧张问:“婆母,怎么了?”
余氏急促的喘息,眼看就要喘不上气来,“我的箱子,怎么……怎么……”
原先堆的满满的一箱子金银珠宝都不见了,箱子里头光溜溜的,一个子儿都没有。
“我的钱呢?钱呢!”余氏扭头看向白妈妈,痛苦的质问。
白妈妈慌张跪地,颤声道:“老夫人,我不知道啊……”
“我的钥匙一直都是你拿着的。”余氏一边喘息一边转头看向陆氏,“是不是你偷拿了我的钱,你还给我!”
说着两手抓住陆氏的裙摆,狠狠的摇晃,恨不得立刻从她身上摇出银子来。
“儿媳都没碰过你的箱子。”陆氏一脸无辜。
转念又想起,昨天自家夫君好像是拿了一大把当票回来……她隐约发觉此事跟柳承业脱不了干系,忙改口说:“想是家里遭贼了吧。”
看着空空如也的箱子,余氏已经完全没了理智,又哭又闹,声音凄厉。
“快去报官,我的银子!我的钱啊——我怎么活啊——”
几声长长的悲鸣后,一口气没喘上来,整个人晕厥过去。
“咚”得一声。
一头栽进了大箱子里。
“老夫人!”众人慌慌张张,忙上来要把人从箱子里拉出来,可老太太吃的富态体壮,两个丫鬟卯足了劲儿都拽不动。
陆氏不得已喊了小厮来,这才把人从箱子里拉出来,抬到床上去。
睡梦中,身边好似有只黏人的狼守护着自己,柳云溪睡得安稳了,良久之后,在明媚的阳光中醒了过来。
床帐撩开了一半,阳光照进来,眼前一片温暖的灿白。
她缓缓睁开眼睛,定神后才发现自己平躺着,侧着脸,而脸前正对着的是少年敞开的领口。
雪白的中衣一直向下敞到了腰间,领口里露出紧实的胸肌,紧贴在她脸颊上。
眨了下眼睛后,她垂下视线,饶有兴趣的从胸膛打量到腹肌,看着肌肉的曲线没进系得松垮的衣带下,隐约还能看到他微微躬起的大腿。
呼吸间,嗅到他身上淡淡的井水的冷气,仍带着一丝沉闷的血气。
她想起了昨夜血淋淋的场景,不觉得惊恐,反而因为一直有他在身边,感到十分安心。
少女轻轻呼了一口气,浅眠的沈玉衡感到心口下有一股热气散开,睁开了眼睛。
低头看到少女闪动的睫毛,微笑着叹:“你醒了?”
柳云溪抬眼看他,少年对上她的视线,伏下脸来用额头轻轻蹭她的额头。
她轻笑一声,声音虚弱地问:“昨晚的事,你怎么想的。”
沈玉衡从床上坐起,一边穿衣裳,回答说:“我加派了人手过来,不会再给他们可乘之机。”
看着他的后背,柳云溪沉默了。
感觉到她凝固的视线,少年回身看她,“你不满意我的做法吗?”
“我们这是在哪儿?”
柳云溪避而不答,捂着受伤的胸膛,勉强从床上坐起来。
少年赶忙扶住她,等她坐稳了才说:“是个山里的小院,昨夜情况紧急,我只能带你来此借宿。”
柳云溪似有所思,又问:“距离濮水还远吗?”
“你伤的这么重,先养上几天吧,去濮水也不着急。”
少年关心的说,目光不受控制的往她光洁的肩臂上瞟,滚了滚喉结,侧脸移开视线,拿了床尾的衣裳给她披上。
“到底濮水有什么名师,值得你这么为我上心。”
柳云溪被他照顾着穿上衣裳,说道:“是从京城回来的李鹤,你应该也知道他吧,官至太傅,做了他的学生,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李鹤?”沈玉衡很是惊讶。
“对啊,怎么了?”柳云溪不以为意,歪头看向他。
沈玉衡皱眉道:“他是太子的人,你让我去向他求学?”
“他不是已经回乡养老了吗,人都已经不在朝堂了,还分什么太子党。”
“可,可是……”
自己才刚刚跟李鹤针锋相对,彼此心里都有芥蒂,怎么可能放下成见,还能做师生呢。
少年心里想的多,面上很不情愿。
柳云溪温柔的看着他,没受伤的那边胳膊伸过去,指尖拨弄拨弄他的手背,手掌轻轻按在他手上。
“就算他曾经是太子党,敌视过你,但你那时算是沈晏的人,他敌视你多半也是为着沈晏的缘故,如今彼此都脱离了朝堂,他为人又方正,怎会容不下你。”
想要与沈晏抗衡,怎能不多多积蓄力量,现今就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不及时抓住,日后只会后悔。
她眼神坚定,沈玉衡知她话中之意,最后挣扎一下。
低声问:“一定要吗?”
看着少年低垂的视线,柳云溪如何不明白他心中的为难,转了话头说:“刚才你说应对昨日的事,加派了人手。现在我告诉你,我的想法。”
“嗯。”少年乖巧点头。
柳云溪抬起手掌捧上他半边脸,要他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眼睛。
少女的脸色仍旧苍白,安睡了一夜养起来的精神也不珍惜,仍要劳心劳力。
“我要你拜李鹤为师,回京。”
沈玉衡大惊,“你不要我了?”
比起拜李鹤为师,要他回京简直比丢了他更让他伤心。
眼看着他眼眶湿润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委屈,柳云溪赶忙安抚,“在那之前,我们先成婚。”
听到这句,沈玉衡才定下心来,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我回去做皇子?”
柳云溪看着他,扬起淡淡的微笑。
“不只是皇子。”
就这一句,他都懂了。
话说完,也要给他留个商量的气口,柳云溪继续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再想别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