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月却盖上了锦盒。
“不算什么。”她神色淡淡的,也没什么笑意。
娄二奶奶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讪讪地回到桌边坐下,丫鬟捧了茶过来,人不顺的时候,连茶也是苦涩的,她喝了两口,想起卿云来,问道:“卿云还好吧?”
“大小姐什么时候不好?”桃染忽然负气回了这一句。
“桃染!”黄娘子立刻呵斥道,桃染仍然是不服的样子。
娴月倒是没说什么,瞥了桃染一眼,桃染虽然不服,也只得收敛神色,站到一边去了。
卿云面慈心软,凌霜又爱玩,也只有娴月了,这份驭下的本事,倒真做得了御前重臣的夫人,等身体再养好点,不愁没有个诰命夫人当当。
娄二奶奶想到这里,没话找话道:“贺云章那小子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我倒没理他,反而问他,是凭什么身份说这些,听他回话的语气,大概也回去预备提亲了。
本来就是,这么久不来说亲,送药送东西又有什么用?徒惹人闲话罢了。”
“到底是娘考虑周到,是我平素轻浮了。”娴月又淡淡地道。
娄二奶奶本来也有点邀功的意思,听她语气,竟不敢邀功了,知道她心中肯定有气,要和凌霜一样,有什么不满,当下就闹开了也好,这样凡事藏在心里,又怎么能怪自己和她不亲?
娄二奶奶当然不会说这个,只是也淡淡道:“我没那意思,是你多心了。”
话说到这,就有些僵了,黄娘子见机,连忙道:“二小姐快别多心,夫人为小姐可操碎了心呢,一天一夜没睡,不去休息,一忙完就来看小姐……”
“母亲既然辛苦了,就请早些去休息吧。”娴月平静地道。
娄二奶奶心中火起,真就起身要走,到底还是忍不住,走到娴月床边道,黄娘子见势不妙,连忙上来赔笑解劝,却被娄二奶奶推开了。
“娴月,你别在这给我摆脸色,我知道你心中有意见。
但这事你没什么好生气的,我斗,也是为了咱们家,道理黄娘子跟你讲过了。
你怪我拿你的药给三房下套,怎么不看看贺云章干了什么?
他明知我要在药上做文章,明知我不知道这药珍贵,他哑巴了?就不说,不说算了,又写什么字,盖什么印?
他就是算准了这药到谁手里都不敢用,迟早还回来。他不是给我下套?他存的什么心思?”
娄二奶奶自觉自己说的有道理极了,对着娴月道:“你别犯傻,他把那封信给你又如何?世上男人哪是靠得住的?你跟我斗气,不要娘家了?你觉得我不该拿你的药去下套,冲我发脾气?怎么?我还得给你磕两个?
别的不说,我娘年轻时怎么揍我来着,这世上哪有做娘的向做女儿的认错的道理。你向来聪明,别这时候反而病糊涂了!”
“二奶奶。”黄娘子都听得心疼娴月,上来拦娄二奶奶道:“你说这些干什么,二小姐现在还在病中呢。”
“你别拦。”
娄二奶奶说完她,见桃染在一边,敢怒不敢言地瞪着自己,骂道:“桃染,你也别学野了,刚才见了贺云章那样子,什么意思?他是救星,我成了坏人了?
你再这样没上没下,我也不看你姨娘面子,你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就完了!”
她一天一夜没睡,也是暴躁得很,骂完人后,虽然知道自己话重了,但也懒得挽回了。索性拂袖而去,却听见娴月在背后道:“娘说得对,但我有句话想问问娘。”
她神色异常平静,娄二奶奶本来带着怒气,回头看见她,都有点心虚。
“什么话,你说!”
“要是贺云章送来的是卿云的药,娘也会拿去下套吗?”
“你!”娄二奶奶刚想发怒,娴月却没有等她的回答。
“我累了。”她平静道:“娘也请回吧,要处罚我,也等我病好了再说吧。”
黄娘子见势不好,再说下去只怕真要伤感情了,连忙招呼丫鬟媳妇们,簇拥着把娄二奶奶劝走了。
娴月房中一时间静下来,桃染又气得哭起来,见她们走了,上去发脾气地把门狠狠关上了。
“小姐,咱们走吧。”她生气地对娴月道:“咱们去云夫人那,好过在这受气!”
“急什么呢。”娴月反而淡然得很:“你没听娘的话,就差直说我是柳子婵那样的蠢货了,我还出去,成了什么了,私奔吗?贺云章成了什么了,诱骗闺阁小姐?”
“小姐不是那样人,贺大人也不是!”桃染倒看得清:“明明是夫人,自己对小姐不好,被贺大人衬托出来了,她自己恼羞成怒了,还要编排贺大人!
她说贺大人下套,贺大人至少是为了保住小姐的药,她当时回来,说的什么,就算是宁馨丸,那也是云夫人送小姐养身体的,她不帮小姐找药,反而把别人送小姐的药都糟蹋掉,哪有这样当亲娘的。
还说大不了赔小姐一盒宁馨丸,听听,这是什么话,怎么大小姐病的时候,她满世界找药,小姐病,她就这样,心偏到胳肢窝去了……”
“好了,别说了,你是真想挨她的打了。”
娴月病得有气无力的,脸色苍白,多说了点话就疲倦得很,又躺下来了。
“我就说!”
桃染赌气道,但却没再说,而是扶着娴月躺下来了,忙着照料她,给她把帘子放下来,又把漱盂高几之类的放在床边,自己也爬上床道:“我陪着小姐睡一会儿,我身上暖和,小姐挨着我,睡得安稳些。”
娴月只眯着眼睛“唔”了一声,并不说话。
桃染见她躺了一会儿,呼吸仍然又轻又浅,眉头也皱着,知道她是精神不济,睡不着,道:“小姐难受,我陪小姐说会话吧。”
“说什么?”娴月懒洋洋道。
“要说的可多了,小姐昨晚是不在,不然可有得笑话看了,三奶奶真是笑死我了,冯朝恩怎么样,当朝四品大员呢,屁滚尿流地过来还药,三奶奶还嘴硬呢,没想到她哥哥全招了,老祖宗也气死了,亲戚这样丢人,不知道回头怎么整治三奶奶呢,说是管家的钥匙已经收回去了,娄三奶奶心气也全散了,人都木木的。也是该的,谁让她要偷小姐的药来着……”
她也是身体好,精神好,累了一夜,还不困,还能笑嘻嘻给娴月讲笑话。
“可惜小姐当时不在,看不见,全给二奶奶赚了,多威风啊,三奶奶人蔫了不说,冯朝恩还给她赔礼呢,左一个‘二奶奶’又一个‘大家亲戚’,就想她帮着说好话。
连老祖宗都低头了,这样风光,不是贺大人看我们小姐面子?她还好意思骂贺大人和小姐呢……”
“我看你的腿是真不想要了。”娴月把眼睛睁了睁,道。
“我才不怕,横竖有小姐护着我呢。”桃染道。
其实她这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是知道娴月爱听。
她知道自家小姐虽然体弱,确实最爱热闹,爱风光,最喜鲜妍明媚,锦绣繁华的,偏偏生了这个身体,错过多少热闹。
“小姐快养好身体,等大好了,吃了那个回春丸,一发把病根去了,以后多少热闹多少风光,想想我都替小姐开心呢……”桃染嘴甜得很。
“谁知道灵不灵验呢。”娴月淡淡道。
越是在乎,越要显得不在乎,都说她心思重,也确实是重,不然也不会走到今天。
“对了。
贺大人究竟写了什么,把冯朝恩吓成那样,刚才夫人在,我都没看到……”桃染又想起来:“真神气啊,怪不得三小姐说想考科举,要做官呢,做大官真是好啊,一句话,别人就连夜屁滚尿流来谢罪……”
娴月懒得理她,道:“匣子不是在那,你自己看去。”
桃染立刻翻身爬起来,打开那药匣子,把丸药连同包着的厚油纸拿出来看。
纸倒寻常,虽然是宫里的纹样,传说中能治先天不足,病入膏肓也救得回来的回春丸,也不过三两重,轻轻地放在手中。
但真正吓退冯朝恩的,还是那油纸封上写着的字。
“还是贺大人厉害,写个骑缝的字,又盖了印泥,冯朝恩拆都不敢拆了。”桃染笑着,把那字对着光道:“我来看看,写的什么,‘娄四小姐亲启,贺云章敬上’。
对了,一说四小姐,就都知道是按族中来排了,除了小姐你还有谁呢,盖的这印是什么,贺仲卿印,这是贺大人的私印吗?下面是什么。”
娴月懒洋洋躺着,唇边勾起一个笑容来。
都知道她好风光,爱热闹,喜荣华,她也确实是,而且丝毫不吝啬于承认。
这有什么,她就是要做连城锦,哪怕是短暂的一生,也要鲜花锦簇,烈火烹油。
哪里只是凌霜喜欢呢,就连她,触摸到这巨大的权力,哪怕只是窥到一角,也心神驰荡。
“那是捕雀处的官印。
捕雀处的印泥是仿的汉朝的武都紫泥,叫做朱砂泥,满朝的文书都用蜡封,只有捕雀处仍用印泥,所以一见到朱砂泥就知道是捕雀处的文书,还起了个外号叫催命符。”她躺在枕上,有气无力地告诉桃染。
一方官印,一字不提,就能吓得冯朝恩连夜屁滚尿流地把这药丸送回来,因为这是捕雀处的贺云章送她娄娴月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只能由她娄娴月来亲启。
娘说贺云章用计,说贺云章存的是什么心思,她以为娄娴月会忌惮贺云章的城府。
但那天在芍药宴,贺云章说他知道娴月的心机,让她在他面前不必隐藏。诗经上写男女情意,投之以琼琚,报之以木瓜。
他眼中的娄娴月,从来不是毫无心机的温婉小姐,那她眼中的贺云章,又何曾是心慈手软的温润书生呢?
她知晓他的城府,见识过他的狠辣,甚至赞赏他的决绝,欣赏他的权力。
她喜欢的贺云章,也从来不是什么温良恭俭的迂腐书生,而是翻云覆雨的当朝权臣,能平静地说出“抄了冯家的家”这种让人胆寒的话的贺大人。
早在那副寒江独钓图面前,她就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她。
如戏中所唱,正是良辰美景天注定,锦绣良缘地造成,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娄二奶奶影射他们有私情,警告娴月自重,她不相信娴月什么都没给出,贺云章就真对她这样用情。
但娴月自己清楚,就像她知道,贺云章也一定在想着她,就像此刻她想着贺云章一样。
三月二十九日,午后吉时,在整个娄府都因为昨晚的风波而在睡觉的时候,当朝太傅亲自做媒,官媒做保,三媒六聘齐备,聘礼抬了九十九抬,队伍如同流水一般,张灯结彩,大半个南城都轰动。各色珍宝,凡京中所有、宫中所有、天下所有,样样齐备,只有一斛珍珠略逊些,据说是因为今年风卷五湖,湖水珠出产比去年晚了半个月的缘故。
满城震动,都在传这轰动的消息——御前近臣,心腹中的心腹,被称为天子门生的探花郎,捕雀处掌实权的贺云章贺大人,向城南娄家提亲,求娶娄家二房的二小姐,娄娴月。
第134章 楝花
提亲本是大喜事,何况贺云章何等权势,别说二房,就是整个娄家,顿时都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存在,别人都好说,老太妃是反应最快的,景家今年占了最后一宴楝花宴,在城郊的云雀山庄办送春宴,立刻把娄家奉为座上宾。
娄老太君还称倦不去,魏嬷嬷亲自来请,何等体面,连三房也跟着鸡犬升天,玉珠碧珠姐妹都多了几个说亲的人。
但娄三奶奶心气已经跌到了底,哪还能再爬起来。
何况娄老太君现在直接把三房打入冷宫,收回管家的钥匙,冯家也因为这事和她断了往来,一夕之间,娄府已是改朝换代了。
最得意还是娄二奶奶,说句实在话,当初跟赵家结亲,也没享受过这等追捧。
毕竟赵家的权力在赵擎身上,赵家长房虽有侯位,也不过是赵擎的附庸,娄家是附庸的附庸,能风光到哪去。
后来秦侯府虽好,一则不是实权,而是底蕴,二则也太短了,她还来不及品味滋味,就被凌霜掀了卖花摊,闹了个天翻地覆。
但贺云章可就不同了。
不仅捕雀处如日中天,御前近臣,就连小贺本身,也是高门贵户,贺令书当年探花及第,风姿仪度,名满天下,又娶了文郡主,虽然两代都是过继,主支如今也只有贺云章一脉单传。
但这恰恰意味着,无论如何,娄娴月不止是贺家的嫡夫人,而且日后贺家血脉,全部要从她名下所出,娄家和小贺,从此绑在一起,永为至亲。
娄家的地位,立刻从京中世家的边缘家族,一跃成了前三名的存在,这个婚事一成功,京中除了秦贺两家之外,还有谁能排在娄家二房前面?连赵家也得靠边站了。
巨大的利益面前,娄老太君立刻调转了船头,和二房都统一了战线,从此娄家哪里还有三房?
贺云章提亲第二天,许多人来贺喜,在娄老太君房中打牌,姚夫人开娄二奶奶玩笑,说:“不如再生个儿子,不然这泼天富贵,可给谁继承呢?”旁边探雪鬼灵精哪里听得了这个,立马嚷道:“我继承。”
“你?”姚夫人要捏她的脸:“你是男孩子吗?你要继承,还要问老太君答不答应呢?”
“探雪是上了族谱的,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娄老太君在旁边淡淡道。
要是娄二奶奶开口还好说,老太君都开了口,众夫人也都只能啧啧称奇而已,至于回去怎么传话,就另说了。
京中的大家族里,招赘都罕见,毕竟宗族不是好惹的,如今竟要出个女户了,从来只在传说中听过的江南特有的“风俗”,一瞬间竟然活生生逼到眼前来了。
娄二奶奶这两日自是风光无限,在景家的宴席上,她还像往常一样坐客座中间的位置,景家太太哪里肯,连同姚太太几个人,拉住她,到底按在客座首位上了,旁边陪坐的就是赵夫人,彼此都有点尴尬,赵夫人倒是经过起起落落,还朝她笑笑,她想起赵夫人这些天在外面说的卿云的坏话,索性当做没看见,把脸一别,就跟姚夫人说话去了,赵夫人也只能自己化解这份尴尬。
宴席完了又打牌,听夜戏,闹到深夜才回来,这次没人关南门了,娄二奶奶的马车直接穿府而过,也没人说什么。娄老太君倒是求着她管家呢,她直接不接话了。
她回到家中,娄二爷都睡了,但穿堂里还留着盏灯,是卿云带着月香在那做针线,见黄娘子搀着她回来,起身道:“娘回来了?”
娄二奶奶今天被众人左一杯贺喜,右一杯好事成双,灌了不少下去,饶是她酒量好,也有点醉了。
卿云从黄娘子手里接过她,扶她坐下来,先卸了簪环,再换下大衣裳,拿过一件轻软暖和的家常旧衣裳给她披着,从放在一边的小炉上端了醒酒汤来,温温热热的,正好解酒气,见她累了一天,又替她捏捏肩膀,按按额侧。
娄二奶奶见她这样贴心,又是心酸,又是叹气。
“别的都好,只委屈我们家卿云了。”她气道:“亏赵夫人还有脸对我笑来着,她在外面怎么说你来着,她那个儿子赵景也不是好东西,小畜生,偏和程家程筠混到一起了,说‘娄家专出疯女儿,小的疯,大的也疯,不然怎么退婚的退婚,离家出走的离家出走呢’。
只等着我吧,如今三房是真倒了,下一个就轮到程家和赵家了。”
“他们家家风如此,娘别往心里去就好了。”卿云劝道。
“不怕,老太妃如今也转过弯来了,迟早给咱们家卿云也安排个好的,之前不是说呢,云夫人嫁得好,连带着姐妹都受益……”娄二奶奶说得醉意上来,卿云道:“娘醉了,我扶娘回去休息吧?”
“我没醉。”
娄二奶奶犟道,但她就是醉了,也仍然七巧玲珑心,知道卿云为什么不接话,问道:“她呢?”
母女俩至今不说话,卿云夹在中间,也没办法。道:“娴月昨晚睡得不太好,上午倒是睡了个整觉,这两天粥喝得多点了,云夫人和贺家都请了几位太医来看过,说比前些天好多了。
下午还出来晒了晒太阳呢,气色也好多了,我刚去看了下她,说是晚饭吃了点山药糕,已经睡了。”
“偏是你脾气好,人家正埋怨我偏心呢,你还这样尽心尽力,也难怪她欺负你。”娄二奶奶说气话道。
“娴月从来不欺负我的。”卿云老实答道:“倒是娘真有点偏心,也难怪娴月生气。
前天晚上闹成那样,我也看见了,我也知道我是晚辈,不能顶撞长辈,但老太君实在做得不对,娘也不对,当着众人我不好进去说,但娘心里该知道,书上说吾日三省吾身,娘小时候就教我的道理,怎么自己犯了错反而不自省了呢。”
娄二奶奶醉意上来,道:“连你也说我,不和你说了。”
卿云怕她闹酒,见黄娘子在旁边,道:“黄娘子你去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让娘在我房中睡,半夜闹酒,有我和月香呢。”
“怎么好辛苦小姐……”黄娘子道:“明日就是楝花宴了,小姐不要耽搁正事才好。”
“我心里有数。”卿云淡淡道。
几个女孩子里,卿云虽然性格最好,但真下定决心的时候,还是有大姐的风范的,黄娘子也没办法,只能自己去睡觉不提。
第二天的楝花宴,娴月仍然去不了,这是二十四番花信风的最后一宴,对卿云来说是极重要的。
娄二奶奶也花了大心思,尽管醉了,仍然早早起来,催着黄娘子拿新做的衣裳,又让梳头娘子来给卿云梳头,因为一件衣裳袖子还要改一下,得小半个时辰,卿云梳好了头,挂心娴月,知道她去不了,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绕去娴月房间,怕她没醒,先在屏风外问在剥杏仁的桃染:“娴月昨晚睡得怎么样?”
“只睡了大半夜,咳嗽倒是好了,就是凌晨还有些心慌。”桃染对她倒还友善,连忙起身答道。
卿云怕打扰娴月睡觉,还准备低声问桃染几句,里面娴月却道:“是姐姐吗?进来吧。”
她鲜少叫姐姐,都是叫卿云,这一病病得人都温和了,别说桃染,卿云听着,隐隐都觉得有点不安。
“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卿云问她。
“还不是那样。”
娴月有气无力地道,虽然病得人都灰心了,但还是有力气去打量卿云的头发的,还问:“怎么戴的全是玉的,这几日连着晴,要出去赏花,太阳照着,白晃晃的也不好看。”
“娘说日子暖和起来了,整日戴金也怪腻的,刚好做了一套玉头面,青笋笋的看着清爽,就让我戴上了。”
娴月难得没评价娄二奶奶的品味,而是对桃染道:“把那对花钗拿来。”
娴月的首饰向来做得好,这次更是出奇得好,打开匣子只看到一团氤氲的紫,细看才看清原来是细碎的紫色小花,拼成的一簇花钗,花团比手掌还大,姿态也精巧玲珑,还带着丝丝香气。
“是仿的丁香花的做法,大的用的紫玉,小的是通草。
你戴大的吧,桃染,把小的送去蔡家姐姐那里,听说大伯母最近越发怪了,晚上做针线,连灯都只准点一盏,你把我那盏琉璃灯送过去,让她别顾忌,大胆点灯就是,熬坏了眼睛事大。”
卿云听着,也有点惭愧:“我这些天也没照料好蔡婳姐姐,去看了她两次,竟不知道这事,凌霜若在,她也不会这样受欺负。”
娴月虽病,骂凌霜的力气还是有的,骂道:“她还好意思说呢,抛下我们算了,连蔡婳也抛下了,可见往日说的都是假的。
也是秦翊撺掇的,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呢。”
卿云听得笑起来,见她这样说话,知道她是好多了。
又嘱咐她好好休息,等楝花宴回来跟她说,时间不够,来不及去找蔡婳了,本来要请蔡婳一起坐马车出去的,偏又被娄老太君搅合了。
楝花宴是收尾,女孩子们过了这一场宴席,多半是要嫁为人妇了,所以主家都会遍请京中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们来,就算没有什么教诲好说,光是在场,也觉得像个隆重的结尾。
卿云如今的处境,还要保护蔡婳,其实有点有心无力了。
虽然娄家二房如今在夫人里地位高得很,但年轻小姐们的世界却不同些,见效没那么快似的。
也可能是因为荀文绮的缘故,她虽然自己也没订亲,但嘲笑起别的没订亲的女孩子来,向来是很厉害的。
这次楝花宴原本没什么花可赏,景家的云雀山庄徒然名字好听,其实比萧家的猎场别苑都还小些,地方也一般,没什么好亭台楼榭,经不起赏玩。更别说比云夫人的桃花坞和秦家的芍药园了。
连娄老太君都说“景家到底不是大家,底蕴一般,从来衣裳头面马车这些都是虚的,庄园田地这些才费钱,亭台楼阁更不用说了,不富个三代,实在露怯。”
因为这缘故,女孩子们没处可玩,都聚在山庄的小山亭下,卿云远远看见荀文绮带着几个女孩子又在那缠着蔡婳,不由得皱起眉头过去了。
“卿云姐姐,竟别管她们……”黄玉琴看出她要过去,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卿云不太明白,黄玉琴素来是比较正直的,想想也许是因为她婚期也定下来了,待嫁的女孩子是要比平时谨慎十倍,甚至连楝花宴也是没必要来的。
但卿云现在比以前是固执些了,还是过去了,过去了才听见是荀文绮在骂蔡婳,说着些“你别想瞎了心,山鸡也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之类的话。见她过来,才停下来。
“已经是楝花宴了,大家都要分别了,真要相处不来,就不相处了。
都是一年花信宴上的姐妹,荀郡主又何必这样苦苦相逼呢?”卿云忍不住问荀文绮。
荀文绮哪里还容她教训自己,在她看来,娴月跟贺云章,也不过是狐媚子功夫,走了狗屎运罢了,让她看不起。
更何况卿云这退了婚的,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听了这话,不但不往后退,反而嘲道:“哟,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娄大小姐呀。
你还好意思来教训我,谁和你是花信宴上的姐妹?
你自己早早订婚的时候,趾高气昂,现在被退了婚,嚣张不起来了,就说起姐妹来了?可别逗我笑了。”
对于荀文绮这个人,卿云向来是不屑的,因为觉得她就连坏也坏得低级,不如玉珠阴毒,是背后操纵的黑手。
但荀文绮的坏,因为家世和力量的缘故,破坏力却不小。
至少对于蔡婳是如此,想想都觉得绝望,已经是依附姑母的孤女,连灯油也要被斤斤计较,偏偏遇上这样的坏人,只要遇见,必要来羞辱一顿。
凌霜真不该跑走的。
“我境况如何,也不是荀郡主欺压刻薄别人的理由,荀郡主再这样下去,我要找主人家过来评理了。”卿云板着脸道。
荀文绮也知道她说到做到,不敢再闹,但还是怒道:“你知道她干了什么,你就这样袒护她?
你当她是什么好东西,她处心积虑谋划自己的婚事……”
“无论蔡婳姐姐干了什么,自有世道来审判她,我们同为女子,又何必再雪上加霜呢?”卿云平静地问荀文绮:“若是荀郡主这么眼里容不得沙子,怎么不见去审判外院的男子呢?
当初姚家公子拿着帕子来羞辱我们时,怎么不见荀郡主挺身而出呢?
依我看,荀郡主也不过是打着正义的旗号,来替自己泄愤罢了。”
“你放屁!”荀文绮气得骂道:“我要泄什么愤?”
“我不知道荀郡主要泄什么愤,我也不在乎,只是提醒荀郡主罢了。”她声音不高不低,却异常清晰地道:“就算凌霜一辈子不回来,这世上的东西,该你的总是你的,不该你的,费尽心机又如何。
荀郡主是高门贵女,我原以为,像我们小门户出来的,都有自己的尊严,何况荀郡主这样的高门贵女,更该有自己的操守,自己的原则和尊严。”
卿云这番话,大大地刺伤了荀文绮,不然她不会气到破口大骂。
卿云并不理她,而是带着蔡婳走了,等走到没人的地方才道:“虽然凌霜走了,但我们仍然是一家子姐妹,蔡婳姐姐有事应当找我们帮忙,不要自己一个人扛,俗话说,猛虎也怕群狼,她们又是惯爱以多欺少的,要是姐姐被欺负了,凌霜回来,我们也不好交代呀。”
她是笑着说的,也是世家小姐的礼仪,凡事都要云淡风轻笑着说,要是以前,蔡婳也是无比周全的,这次却没有笑着回答。
“我想,我只是压根不在乎了。”她这样说道。
卿云心中隐隐不安,她们站在离小山亭不远的石阶上,地势正在山坡半腰,看得见满山的树木繁盛,这季节是楝花的季节,楝花其实极小,远看如同一团又轻又薄的紫雾,又不如桐花开得热闹,楝花的叶子比花还多,那点紫色点缀在满树绿叶之间,稀薄得可怜。
“对了。”卿云强打精神笑道:“娴月还托我送给姐姐一支楝花簪呢,精致极了,和我头上戴的是一对,月香,还不拿出来给蔡婳姐姐看看。”
蔡婳在这点上和娴月是像的,都喜欢这些精巧的物件,其实卿云想想真替她可惜,她像极了娄家三姐妹拼在一起,卿云的守礼,娴月的玲珑心思,乃至于凌霜的超逸眼光,她都有,偏偏被困在自己的窘境中,实在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她拿出楝花簪,是想让蔡婳转移一下注意力的意思,没想到蔡婳也只是称赞了一句“果然精巧。”就继续把眼睛转去看楝花了。
卿云心中不忍,还想说点话开解她,偏偏她是没有急智的,不像娴月和凌霜,常常斗嘴快得很,一句话就惹得人又想气又想笑。正犹豫呢,却听见蔡婳道:“卿云,你觉不觉得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