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by明月倾
明月倾  发于:2023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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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二奶奶被娄老太君影射商家女身份,听不懂世家大族的暗语,已经很生气了,听到他这话,又狠狠剐他一眼。
“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呢。”娄老太君道:“搜查府里吧,要能搜出来,大家好过,要搜不出来,报官不迟。”
她这话看似是对娄二奶奶说,眼睛却紧盯着娄三奶奶,娄三奶奶被她盯得心虚起来,如芒在背,玉珠更是早就垂下眼睛不敢对视了。
娄三奶奶到底久经风雨,勉强笑道:“老祖宗说得是,我这就去搜,冯娘子,快去让人封住四门……”
她见形势比人强,不管娄二奶奶今日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什么血芝什么回春丸的事,反正娄老太君已经买账了,她也得交个东西出来了。
不管是真让冯娘子去冯家把药丸要回来,还是再弄个假的出来,只要让她搜查家里,事情就仍然回到她手里了。
“且慢。”娄二奶奶却不买账:“我的意思,还是请贺大人来吧。”
“凝玉。”娄老太君不悦地皱起眉头,她意有所指地道:“我们自家人的事,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就是,贺大人再和娴月亲善,到底不是自家人,捕雀处如何凶险,闹开来如何使得……”
“不是我故意和老祖宗作对,实在是这事我也擅专不了。”娄二奶奶语气里几乎是带着自嘲的,苦笑道:“老祖宗你想,贺大人送娴月的药,还是救命的药,我手上弄丢了,就是找回来,我敢给娴月用吗?娴月肯用吗?
要是这事轻飘飘过去了,我如何有面目去见娴月?
只有让贺大人来,亲眼见了,最好还是太医验过,我才放心。
不然娴月不吃这个药,以后身体坏了,谁来担责任?
娴月要是吃了我们找回来的药,以后病了,谁来担责任?”
“二嫂的意思,是娴月妹妹以后生死都要算在这药丸身上了,以前没这药的时候,娴月妹妹也常病恹恹的,那有怪谁去呢,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玉珠忍不住嘲讽道。
但她的声音被个清脆的耳光打得戛然而止。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都看着出手打人的娄老太君。
“蠢东西,自家妹妹,张嘴死闭嘴病,你是失心疯了?
官家都赐下血芝,贺大人亲自送药,你倒在这风言风语的,还不给我滚下去呢!”娄老太君指着玉珠怒骂道。
玉珠捂着脸,不敢争辩,娄三奶奶虽然心疼,也只得骂道:“还不快走。”
碧珠倒是愤怒地看了娄老太君一眼,扶着玉珠下去了。
娄老太君这才转过脸来,软声对着娄二奶奶道:“我也知道你是怜惜娴月丫头,我做祖母的,何尝不担忧呢。
她要是真有和贺大人的缘分,怎么不好呢,白天还说呢,咱们家是注定有个探花郎的……只要药找回来,息事宁人不好么?婉华,你说呢?”
她几乎是明说了,虽然年老,眼神却亮得很好,逼视着一边的娄三奶奶,娄三奶奶几乎不敢对视,勉强笑道:“二嫂放心,既然事关娴月侄女的身体,我一定想办法搜出来,完璧归赵。”
“要是我说,我今日就是不要从三妹妹手上完璧归赵呢……”娄二奶奶抬起眼睛,盯着她道。
娄三奶奶也来了火气,冷笑道:“咱们看戏也常说,见好就收,世上的事总难有十分圆满,怎么二嫂不懂这道理?
再说了,府上如今是我管家,不从我手上完璧归赵,从哪呢?”
“越是紧要关头,你越说这种话,管家管家,你这管家也是我让你管的!
你这样斗气,不如把钥匙交出来,以后这个家也用不着你管了!滚下去吧。”旁边娄老太君怒道。
娄三奶奶眼神震颤,竭力不显出惊讶来,身上的心气还是为之一泄,整个人都矮了半截。
管家二十年,处处留心,多少大风大浪过来了,谁知道到最后还是着了她梅凝玉的道,在这一味药上狠狠栽了跟斗。
娄老太君这句话一出,就算还有回寰的余地,但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呢。
“凝玉,你是聪明人,今日的事如何收场,只是你一句话,你说,你究竟要什么?”娄老太君又看着娄二奶奶的眼睛问道。
“我要什么?”娄二奶奶苦笑:“我倒是想要完璧归赵,但如何证明是完璧呢?老祖宗,你替我想想,我怎么向娴月交差呢……”
“交差交差,她是做女儿的,你是做娘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有什么好交差的。不知者无罪,她心气哪里骄横至此?难不成有了个贺大人,连娘都不认了?
捕雀处虽然厉害,也没有对岳家无礼的道理吧,何况现在还没定亲呢……”娄老太君皱眉道。
“小姐才不是老祖宗说的那样。”一个声音从门口响起来。
众人都一惊,一看,是桃染这个丫鬟,娄老太君也认出她是桃染的丫鬟,便不好训斥。倒是锦绣骂道:“桃染,你放肆,老祖宗的话,你也驳得……”
“我是我家的丫鬟,不是老祖宗的丫鬟,我只知道,我要照顾好我们家小姐,这才是我的责任。”桃染也大胆得很,道:“小姐不是骄横,她救命的药被人偷了,她只是要完璧归赵,这能算骄横吗?就算骄横,她也有底气骄横!”
“你大胆!”锦绣骂道。
娄三奶奶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人出气,见她这样,心说骂不了梅凝玉,总不能连二房的丫鬟也这样跳起来,于是冷笑道:“二嫂,你这个家也管得不错,丫鬟和主子对嘴对舌,说的这是什么?你家主子闺阁小姐,凭什么骄横?
难道是凭有贺大人撑腰,男未婚女未嫁,能有什么交情?
最多也不过一面之缘,几句话的交往,能深到哪去……”
娄二奶奶见她用心险恶,只怕锦绣说出什么私会的事来,她究竟也不清楚娴月和贺云章怎么回事,只怕闹出丑事来,连忙呵斥道:“桃染。”
但桃染早因为她把娴月的药用来下套的事生气,根本充耳不闻,而是朝着娄三奶奶笑了起来。
“三奶奶,你别当我是傻子,你这样问,指望我说什么?”
她仗着自己是丫鬟,娴月又护短,索性什么都敢说,也懒得装了,骂道:“你不就是偷了我们小姐的药,又不想交出来,所以在这歪缠吗?我家小姐和贺大人什么交情,关你什么事?
你放心,有你见识的日子,到时候只怕你跪着给我家小姐□□,我们小姐还嫌你身份不够呢!”
她这话一说,娄三奶奶顿时炸了。
从来主子是不跟下人对嘴对舌的,为的是自重,下人说主子一句,固然要挨打受罚,主子也丢了大脸,说出去都是自己不知道自重。
娄三奶奶也是气急忘了,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
“你们听着,这是二房教出来的好丫鬟,这样的规矩,还不打死了算数……”
“快抓住她。”
“好疯的丫头,敢顶撞三奶奶……”
她们要抓桃染,黄娘子急了,招呼二房的人阻拦,顿时房内闹成一团,娄老太君气得脸发白,倒在椅子上直骂“孽障孽障!”
桃染见状不但不怕,还躲到黄娘子身后,骂道:“三奶奶,我劝你趁早把小姐的药交出来,不要再动歪心思,你要是敢往里面加点什么,你的命不够赔的,你们冯家都要遭殃呢……”
都说她发疯,其实她是胆大心细,为了娴月在这警告娄三奶奶,本来就算药找回来,经过娄三奶奶的手,娴月也是不敢吃的,但哪还有第二份回春丸,那娴月的病根子怎么去呢。
她索性全嚷出来,最好闹到贺云章出手,这才能把那份药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拼着命不要了,她也要做成这件事。
不然小姐的病根不去,年年这样病下去,再好的姻缘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她一面躲,一面朝娄二奶奶嚷道:“二奶奶,你也别让人抓我,我是为了小姐好。
要是三小姐在,她一定会出头,哪会让人这样欺负我们小姐,不把屋顶掀了才怪呢。她如今不在家,只好我来发疯,保护小姐了……”
她虽然胆大,到底只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双拳难敌四手,到底被娄二奶奶带的媳妇抓住了,她还要挣扎,黄娘子在耳边威胁道:“别乱动,再闹,真把你扔给三房处置了。二奶奶在这呢,放心,药拿得回来的。”
“你扔,小姐饶不了你们。药就是二奶奶弄丢的,不用你们拿回来!”桃染也牛脾气上来了。
黄娘子哪里管这些,叫个媳妇把桃染手绑了,嘴堵了,桃染正挣扎得起劲,满头汗,忽听见外面有人闯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
“乱叫什么?有事就说事,今晚怕是人人都要疯了?”娄三奶奶骂道。
桃染挣扎着欠起身,从人堆缝隙里看过去,见是个管家媳妇,慌得直抖,跪在地上禀道:“三奶奶,不好了,冯家舅爷来了……”
娄三奶奶心中咯噔一下,都说抓贼拿赃,别是真带着药丸来了,骂道:“舅爷来了就来了,有事说是就是,慌什么?”
“舅爷拿了个锦匣,说是三奶奶送他的药,他打开只看了一眼,不敢收,已经禀报贺大人了,此事与他无关,让三奶奶和贺大人说清楚,不关他的事!”

第132章 子侄
贺云章出宫时,正是凌晨,他见到在宫门口等待的贺浚,也并不意外,宫门处正在等待上朝的百官见了他,也或行礼或畏惧或谄媚,他穿着捕雀处绣着翎羽的锦衣穿过百官,如同风吹过稻田,人人弯腰。
“怎么了?”他上马,问道。
“娄家全家的人等了一夜,请大人去呢。”贺浚道。
贺云章露出一个冷笑来,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有点杀气。
一切正如他的预料,而他的预测从来都不是朝着好的方向。
都说娄二奶奶护短,几个女儿养得好,江南风气,养女儿比养儿子还用心,不然也不会养出娄凌霜那样无法无天的性格,实在是纵容太过。
原来她也不是每个女儿都用心。
贺云章骑马进了娄家,娄家门房哪里敢拦,不等通报,他已经长驱直入。
他仍然给娄家二房面子,没有多带随从,只带了秉文秉武和贺浚,但捕雀处的气势何等吓人,随从三人,走出了抄家的架势,仍然是直入正厅,娄二爷娄三爷早等在那里,还有一个战战兢兢的冯朝恩,见他来了都连忙起身。
女眷都在帘后,都是等了一夜了,但谁也不敢显出一点倦怠来。
“娄家伯父。”
他仍然敬重娄二爷,朝他行了一礼,这才朝冯朝恩道:“冯大人怎么了?抖成这个样子?”
冯朝恩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赔笑,小心翼翼把桌上一个锦匣推过来,道:“请贺大人恕罪,完璧归赵了。
我实在不曾动过这药一下,只拆开看了一眼就送回来了,请大人明鉴。”
贺云章目光也懒得斜一下,入座,下人上了茶,他只端起盖碗来,将盖子撇开茶叶,略尝了一口,就放下了,才淡淡道:“这话又从何说起?我竟听不懂。”
冯朝恩哪敢明说,只尴尬赔笑,还是娄三爷有点胆识,推了一把娄二爷,双手作揖做哀求状,娄二爷叹道:“实是内宅的争斗,让贺大人见笑了。”
“既是内宅争斗,就让内宅来完璧归赵好了。”贺云章见他竟不知道借力,不由得皱眉道。
冯朝恩如蒙大赦,连连朝他作揖,道:“贺大人明鉴,此事实在不关我的事,都是小妹多事……”
他见贺云章没有发作的意思,伺机道:“既然真相大白,那下官就先回去了……”
贺云章威重,管的都是重臣,实在没把他们这等小官员放在眼里,等他走到门口,又道:“冯大人。”
冯朝恩只得又乖乖回来,恭敬道:“贺大人还有事?”
“既然你也知道这里是是非之地,以后就远着点吧。”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裙带之风,取祸之源,我哪敢和这里多走动呢,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妹嫁在娄家,就是娄家的人了,娄家的事,我以后一概不敢管……”
贺云章听得眉头一皱。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话,冯朝恩的母亲若在世,听了会不会给他两巴掌,倒难说。
但某个二小姐要知道贺大人听了这话还不骂人,估计饶不了贺大人。
“别说这些蠢话。”
他呵斥道,见冯朝恩吓得无所适从,知道他也听不懂,道:“滚吧。”
冯朝恩连连告退,屁滚尿流地跑了。
贺云章把手放在那锦匣上,见旁边娄二爷娄三爷都一副吓到了的样子,道:“晚辈失礼了。”
“哪里哪里。”
娄二爷也有点犯怵,他只是好读书,可没有清流那种宁折不弯的劲。
之前看贺云章彬彬有礼还当那些狠辣传言都是误传,今天只是三言两语,就看见了他的威重。
“既然完璧归赵了,那就要拜会老太君了,我也好当面把东西还给伯母。”贺云章道。
“那是自然。”
娄二爷和娄三爷都道,连忙示意丫鬟去传话了。
贺云章这才见到女眷,当然名义上是拜会老太君,仍然是执子侄礼,在娄家偏厅,娄老太君高坐正位,旁边娄二奶奶娄三奶奶侍立,贺云章疾趋几步,上前撩起锦袍下摆行礼,动作干脆利落,娄老太君不由得看了娄二奶奶一眼,意思是“看看,这才是真正世家子弟的风范呢。”
行过礼后,娄老太君自然不敢拿大,赶快请贺大人入座,又叙了两句寒温,又道:“看见贺大人今日的风度,难免想起当年贺令书大人的仪采,想想当初贺大人点中探花,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我也老了,诸事惫懒,府中也不成个样子了,让贺大人见笑。”
她说得伤感,有点想要唤起贺大人怜悯的意思,贺云章却只是淡淡道:“老夫人言重了。”
她也知道贺云章不会动容,德高望重的老太君又如何,他抄家只怕没少抓,只得保存体面道:“我是不中用了,略坐一坐,就乏得很,贺大人恕我失陪了。
凝玉,婉华,你们好好招待贺大人,他虽执子侄礼,是他礼节好,你们不要拿大才是。”
“岂敢。”娄二奶奶和娄三奶奶都答道。
娄二奶奶还好,娄三奶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垮了,她哪里想到,小小一份药丸,竟然真让捕雀处的贺大人都亲自来问责。
这一晚上也不知道她如何过来的,整个人失魂落魄,连她哥哥冯朝恩责怪她惹祸连累自己的话也木木听了。
真应了冯娘子劝她那句话,形势比人强,费尽心机又如何,比不过她梅凝玉天生好命,三女儿没了有大女儿,大女儿没戏了,二女儿偏又引来了贺云章,枉费她经营二十年,实在让人心灰意冷,看着连人都老了几岁。
“我此趟来,是来拜会娄二奶奶的,娄三奶奶既然累了,不如早去休息。”贺云章道。
娄二奶奶顿时不干了。
她狠斗一场,从昨日白天斗到今日凌晨,实在是一天一夜没消停,如今大获全胜了,他反而轻轻放过三房了,这如何成。
“贺大人倒大方。”她立刻发难道:“人家拿了娴月救命的药,都偷回冯家了,巴不得娴月出事呢,贺大人倒好,就这样放过了?要是他们对药动了手脚呢?”
“二奶奶也知道是二小姐救命的药?”贺云章只平静反问道。
娄二奶奶顿时说不出话了。她当然知道贺云章的意思——是娴月救命的药,你还不妥善保管,还拿去给人下套?
娄三奶奶逃过一劫,神色木然地走了,到门口贺云章却忽然道:“对了。”
他年轻,威却重,也是常年凌驾于百官之上,立威的手段已经信手拈来了。
刚才这样玩了冯朝恩一道,现在对娄三奶奶也是一样。
“二奶奶说,你们会对二小姐的药动手脚,我倒不觉得你们会蠢到这地步。
本来就算不出事,等二小姐可以用药了,我也是要请太医来验药,指导二小姐服用的。”他抬起眼睛,是极漂亮的丹凤眼,道:“也请三奶奶转告冯朝恩一句话,要是药性变了,或是有什么差池,我是要抄冯家的家的。”
都说他位高权重,也都说他得官家盛宠,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到这地步。
能当面威胁带爵位的四品大臣抄家,别说娄三奶奶,娄二奶奶听着都胆寒。
娄三奶奶如今已经是断了脊梁的,一丝刚性也没有了,神色畏惧地低声回道:“贺大人放心,我们绝对不敢的。”然后才慢慢退下去。剩下娄二奶奶独自面对贺云章。
娄二奶奶确实是胆大,也是仗着桃染供认的话,知道贺云章对娴月是动了真心的,不然也不会连贺令书的遗书都交了。
正应了娄老太君的话,凭他怎么威重,还能在未来岳父母面前放肆不成,就是他敢,娴月也饶不了他。
所以娄二奶奶道:“到底贺大人威重,真让人害怕呢。”
“二奶奶不就是想让我对三奶奶说这个吗?怎么听了又害怕呢?”贺云章也平静回道。
娄二奶奶气得眉毛倒竖。
“你!”
她气急,一时又想不到合适的话,没想到那边贺云章已经不管她了,直接叫道:“桃染过来。”
桃染本来就躲在帘子后面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这一天一波三折,峰回路转,好在最后贺云章出来,拨乱反正,把一切都解决了。
所以桃染本来还好,出来见到他,反而有点哽咽了,眼睛红红,叫“贺大人。”
她倒不是替自己委屈,是替娴月委屈。
贺云章也知道,不然眼神不会这样冷。
“辛苦桃染姑娘了。”贺云章把锦匣交给了她:“请桃染姑娘把这丸药带回去吧,告诉二小姐,放宽心,养好身体要紧。”
“我知道。”
桃染一听,顿时眼泪都要下来了,她也要强,到底忍住了,福了一福道:“也辛苦贺大人了。”
娄二奶奶这才意识到他叫桃染的意思,合着他现在根本不信任自己了,所以把药直接给桃染带回去了。
想明白这点,她顿时怒道:“贺大人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我是娴月的母亲,还会害她不成。”
“我不过是怕娄二奶奶本来是想送药的,忽然又想抄冯家的家罢了。”贺云章淡淡道。
内宅争斗在他这真比小孩子游戏还简单,多少大案要案都办成了,何况这点妯娌之前争权的小事。
娄二奶奶见他这样,也出言讽刺道:“贺大人既然这样神机妙算,怎么之前就没算出来呢?
到底让回春丸去冯家走了一趟,要是冯朝恩有眼无珠没认出来,糊涂吞了,娴月的病可怎么办呢?
贺大人就是有通天的能耐,还能剖开他肚子拿出来不成?
贺大人说我,你自己不是把世家礼节看得比娴月重要?”
贺云章压根没接她的话,而是朝神色不安的桃染道:“去吧,劝小姐宽心,万事有我呢。
什么药都不过是外物,就算稀少点,多搜搜也是能再找到的,只有小姐的千金之躯是最宝贵的,千万保重。”
桃染虽然怕娄二奶奶还抓着不放,触怒了贺云章,但转念想想,就算二奶奶不讲道理,贺大人对自家小姐的心是没得说的,倒也不怕。
桃染一走,贺云章没有和娄二奶奶多争辩的意思,起身道:“我衙中还有官事要办,先告辞了。”
娄二奶奶见他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更怒了,不等他走,嚷道:“哼,贺大人尽管去办官事,我有句话,贺大人也想想。你怪我不疼娴月,你是凭什么身份在这说话?你是有三媒还是有六娉?
张敬程好歹还知道还让人来提亲呢,男未婚女未嫁的,连贴身丫鬟的名字都知道了,这就是贺大人高门贵户的礼节?”
贺云章听了,倒也不恼,他从宫中出来,穿的是面圣的锦衣,朱红色,遍绣银色翎羽,腰间还挎着捕雀处的雁翎刀,阳光照了满身,他扶着刀把,站在厅中回头。
“二奶奶教训得是,既然如此,我就不等今年的湖珠上来了。”他平静对娄二奶奶道:“本来二奶奶是长辈,今日已经失礼颇多,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有一句话,我不说,可能世上没人会说了。”
他站在阳光里,平静地看着娄二奶奶,道:“我自幼失恃怙,从小没有见过我娘,我原以为,世上的娘亲都是很爱子女的,原来竟是我错了。”
要斗狠,要弄权,没人盖得过捕雀处的贺大人。
要真想指责娄二奶奶的话,他还有一万句诛心的话,但他不说了。
因为这毕竟是娴月的娘亲,倒不是因为什么孝道,也不是因为娴月护短,而是念及她生下娴月,让娴月平安长大,让他有运气遇到娴月,所以也就不往深追究了。
正如那天在江雪阁所说,因为娄娴月,他原谅了这世界。
不然他不会只说了这一句,就对娄二奶奶行了个子侄礼,彬彬有礼地告退了。

但娄二奶奶还是因为贺大人的这句话,一路骂回了自己院子里。
“好个贺云章,好个高门贵户世家子弟,贺令书亲手教养!对长辈说出这样的话!”她一路走,一路骂,发狠道:“行,你贺大人就是再看不上我,不怕你到时候不跪在我面前给我敬茶行礼。”
黄娘子都听得笑起来,劝道:“夫人何苦斗气呢,贺大人虽然今日说了几句重话,那也是因为担心二小姐。
夫人也想想,他辛辛苦苦弄来的药,下午交给夫人,晚上就到了冯家,这谁不生气呢?
这才是对二小姐上了心的,是好姻缘呀,二小姐生得娇,也只有贺家有这样的家底,能娇养着,不然跟着张大人天远地远做官去,身体什么时候能养好呢?”
“哼,说几句重话就是上心了,就是好姻缘了?他家文郡主那关还没过呢?
他倒是先提个亲试试,都说官家要赐婚,连老太太都知道,老太妃在给他张罗亲事,要拉拢他,他要结几门亲?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当自己是女婿了,还骂起岳母来了?咱们等着看吧,路还远着呢!”
娄二奶奶虽然一路抱怨回来的,但到了娴月姐妹住的院子外,还是声音一下子低下来。
今日的事,贺云章说她,她还有得抱怨。如今去见娴月,真是有点心虚。
“我劝夫人的没错吧,”黄娘子还道:“二小姐本来就心思重,夫人偏还要拿她的药去下套,现在闹成这样,可怎么收场……”
“就你聪明,马后炮。”娄二奶奶恼羞成怒道。
但她虽然说黄娘子,其实还是心虚的,在廊下站了站,手扶着一棵海棠树,有些自言自语地道:“论理,我也确实做得有点过了头,要早知道那不是宁馨丸就好了……”
“就是宁馨丸,夫人也不该这样呀,虽说宁馨丸不对症,但留着小姐好了补补气血也好呀。”黄娘子又劝道:“依我说,夫人还是认真跟二小姐低个头,把事情说开来,也就好了。不是我说,二小姐素来是最服夫人的……”
但娄二奶奶向来是最要面子的,她不劝还好,一劝,不由得老脸一红,索性横下心道:“我是她亲娘,还怕她不成,我就进去,不信她能把我怎么样,要真为这点事记恨我,我也生不出这样的女儿。”
她说着,真抬脚走了进去。
里面暗得很,娴月正靠在床边,喝着药粥,桃染正坐在窗边,把那锦匣子放在娴月被面上,一面兴奋地跟娴月说着什么,小丫鬟阿珠阿碧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着。
见娄二奶奶进来,顿时都停下了,起身叫“二奶奶”。
娄二奶奶说得豪气万丈,其实见了娴月,还是有点尴尬。看了看桌上的药粥,道:“成日家喝这茯苓粥也不好,该做点燕窝吃吃,也许补得快点。”
丫鬟们也不知道是怕还是怎么的,都不说话,连桃染也抿了唇,像是有点负气的样子。
“太医说了,怕发热,不让吃燕窝。”
娴月只淡淡说了这句,一面慢悠悠喝着粥,并不抬头。
她平时吃饭就慢,病起来更加,喝粥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微皱着眉,看着让人揪心,用凌霜的话说,叫:“看你吃饭跟上刑似的,别人都没胃口了。”
要是凌霜那孽障还在家,哪里会闹成这样呢。
别人不说,她第一个闹开了,哪里会成这样尴尬局面。
娄二奶奶见娴月还愿意说话,心中稍安,自己在桌边坐下来了。听见娴月问道:“爹呢?”
“衙门去了。他也跟着等了一夜,估计白天要瞌睡了。”娄二奶奶道。
“都是为我的事,连累娘也一起熬夜了。”娴月淡淡道。
“哪里的话。一家人,客气什么。”娄二奶奶都有点脸红,道:“到底我也不对,想当然……”
“收起来吧,还在这摆着,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娴月却忽然道,像是故意打断她的道歉似的。
娄二奶奶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说桃染,桃染一直把那锦匣握在手里,放在被面上摆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好奇嘛,怎么冯家就知道这药动不得,巴巴地送回来。”桃染笑道:“小姐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
娴月没说什么,只是拿过锦盒,上面封的蜡封已经拆开了,显然是冯朝恩收到后拆的,锦匣内原来是油纸包着药丸,这也没什么,只是上面写了一行字,还盖了个印,这才是冯朝恩不敢拆的根源了。
“当时我还奇怪,贺云章怎么拿药还要出去拿,他就是那时候写的字吧。”娄二奶奶也好奇地凑过来道:“这家伙倒也有几分能耐,那时候就看出我要拿这药丸做文章了,我看看写的什么,怎么冯家怕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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